第二章
螢火蟲的習性
“朗皮里斯”,這個希臘語中的詞匯會讓你產生怎樣的聯想呢?如果你知道了這個詞語的本意是“屁股上掛燈籠者”,那么我想你一定能立刻猜出來,接下來我將為你介紹的就是那種家喻戶曉的、屁股上掛著一只小燈籠的、能在黑夜里發光的昆蟲——螢火蟲。
螢火蟲這個小家伙非常常見,幾乎所有人都見過它用螢光表達自己快樂心情的樣子,即使是那些沒有見過它的人,也一定聽說過它的名字。這位昆蟲界的小明星身著斑斕的盔甲,提著燈籠在夜色中舞蹈,就像一粒火花突然從滾圓滾圓的月亮上墜下來,消失在了茂密的青草叢中。
我那些自詡浪漫的法國同胞把一個一點都不浪漫的名字送給了這粒火花,他們叫它“發光的蠕蟲”。嚴格來講這個名字并不科學,首先,螢火蟲根本不是蠕蟲,這一點在昆蟲的分類學上再明確不過;其次,即使僅從外表上看,也不能把蠕蟲的帽子戴在螢火蟲的頭上。
我想人們之所以叫它蠕蟲可能是因為螢火蟲在成年之前,確實有幾分和蠕蟲相像的地方,比如雖然雄性成蟲到了交配成熟期后會長出鞘翅,就像其他真正的甲蟲一樣,但雌蟲終身都會保持著幼蟲的形態。即使是這樣,“蠕蟲”這個稱呼也不恰當。因為蠕蟲是沒有腳的,但是那些暗夜中的舞者卻足足有六只腳,雖然這些腳有些短,螢火蟲卻知道如何充分利用它們,甚至能邁著碎步小跑。再者,法國有句俗話說“像蠕蟲一樣一絲不掛”,這也就是說蠕蟲是沒有衣服的。看看那些螢火蟲吧!它們衣服的色彩是那樣的華麗,栗棕色、粉紅色、艷紅色,這斑斕的色彩涂抹在堅韌的外皮上,顯得既華貴又英氣。如此看來,那些赤裸裸的蠕蟲和威風的螢火蟲哪有一絲一毫的相像呢?
名稱的問題可以暫且擱置一旁,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讀者關于螢火蟲覓食的趣聞。曾經有一位美食家說過:“告訴我你吃什么,我就能說出你是什么樣的人。”這句話對于昆蟲來說同樣適用,我們往往可以把昆蟲的食物和捕食方法作為研究其生活習性的突破口。因為對于幾乎所有動物來說,再沒有什么事情比填飽肚子更重要了。

☉螢火蟲
表面看上去小巧柔順的螢火蟲是一種食肉昆蟲,而且它的捕食手段罕見地惡毒,這個事實大概會令很多人瞠目結舌。我之前閱讀昆蟲學家們的著作時就已經知道,蝸牛是螢火蟲最愛的食物之一,但至于螢火蟲是怎樣捕捉并食用這些蜷縮在厚厚的硬殼中的美味的,我并沒有從書籍里獲得準確的答案。直到我對螢火蟲進行了細致的觀察和研究之后,這些謎團才最終被揭開。
螢火蟲愛吃蝸牛,尤其是一種比櫻桃還要小一些的變形蝸牛是它們的最愛。這些變形蝸牛喜歡生活在稻田里或者溝渠邊,整個夏季這些地方都比較潮濕,且雜草叢生,非常適宜蝸牛居住。它們常常成群地附著在稻稈上,其他植物的干枯的長莖也是它們的樂園。這些蝸牛非常懶惰,而且反應遲鈍,我經常看到它們一動不動地趴在植物的莖稈上,就連危險的天敵——螢火蟲靠近都毫無知覺。螢火蟲對這些食物的聚居地十分熟悉,所以常常潛伏在那里,只要一發現蝸牛就會迅速出擊,用精湛的外科技巧將獵物麻醉,然后大快朵頤。
為了得到更準確的資料,我在家里養了一些螢火蟲。很簡單,只需要一個大玻璃瓶、一點青草、幾只蝸牛,然后把螢火蟲放進去就可以了。和這些外科大夫相處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只要提供給它們的變形蝸牛能令它們滿意就行。為了品嘗這美味的食物,它們會毫無保留地將高超的手術技巧展示出來。不像人類的手術總要持續很長時間,螢火蟲對蝸牛的襲擊往往是在一瞬間發生的,所以只有耐心地等待,甚至不眨眼睛地盯著玻璃瓶,才不至于錯過最精彩的瞬間。
經過漫長的等待之后,我終于看到了驚險的一幕:被螢火蟲盯住的那只蝸牛全身都藏在殼里,只在殼的邊緣露出了一點軟肉。螢火蟲在旁邊窺伺了很久,猝不及防地一頭扎了過去,看上去像是輕輕地觸碰了蝸牛的軟肉一下。蝸牛并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嗖”地縮回殼里,而是像中了定身咒一樣,紋絲不動。這一切,不過是眨眼間發生的事。
知識檔案
螢火蟲是一種完全變態的昆蟲,屬鞘翅目螢科,體長1~2厘米。螢火蟲的一生也要經過卵、幼蟲、蛹和成蟲4個時期。每年的6~7月,是成蟲交配繁殖的季節。交尾之后,雌蟲會在潮濕的草叢中產下小圓卵。一個月后,卵孵化成幼蟲,呈灰褐色,樣子就像一只梭子,中間圓圓的,兩端尖尖的,身體上下扁平。這時它們的尾部已具有發光的能力,像一個小亮點隱藏在草叢中。冬天,肥胖的幼蟲會鉆進地里過冬。春天的時候,它們會爬出地面,首先尋找食物補充體力,直到5月中旬的時候才躲到地里化為蛹。經過20天左右,蛹變為成蟲。成蟲呈棕紅色,胸部微紅,外表色彩斑斕,身體每一節的邊沿都點綴著兩粒鮮紅的斑點。多數種類的成年螢火蟲終日不吃東西,急急忙忙地求偶、產卵,忙了20天左右,便結束了它們短暫的一生。

☉螢火蟲
接下來螢火蟲就取出了它的手術刀——兩片呈鉤狀的鋒利的大顎,這需要借助放大鏡才能看到,因為那大顎只有一根頭發絲粗細,用肉眼難以分辨。如果把它放到顯微鏡下,還能看到彎鉤上的細細凹槽。它的工具非常簡單,卻十分有效。螢火蟲就用它輕輕擊打蝸牛殼封口處的薄膜,就像在溫和地敲門一樣,動作輕柔地讓人想起了孩子們嬉鬧時互相用手指揉捏對方臉蛋的情景,孩子們那個接近搔癢而不是用力擰的動作被人們稱作“扭”,螢火蟲就是這樣“扭”著蝸牛的。它的動作輕柔得完全不像籠罩著死亡陰影的蜇咬,仿佛只是溫柔的接吻。
但對于蝸牛來說,螢火蟲的吻是致命的。在螢火蟲有條不紊地扭動下,蝸牛逐漸失去了生氣,仿佛沒了知覺一樣。螢火蟲還在不慌不忙地進行著手術,就像外科醫生常常要歇口氣、讓護士幫自己擦擦汗一樣,螢火蟲每扭一次也會休息一下,它并不急于制服獵物,它需要不時地檢驗一下扭的效果如何。
一般來說,螢火蟲的麻醉劑藥效非常明顯,它只要輕輕地扭幾下(最多六次),并在這個過程中利用帶槽的彎鉤把毒汁注入蝸牛身體里面,就足以使蝸牛徹底失去生氣。在那表面溫和的蜇咬背后,卻是殘酷的死亡,這在昆蟲界里并不罕見。
死亡不僅殘酷,還常常突如其來、防不勝防。比如我曾經看到過有蝸牛正在地上爬行,它的動作非常遲緩,就像在享受生活,但是螢火蟲仿佛從空中墜落下來的殺手,瞬間就毀滅了它的愜意。蝸牛有時候根本來不及掙扎,只是流露出一丁點不安的情緒就迅速陷入了昏迷,接下來等待它的,就是在不知不覺中成為螢火蟲腹中的食物。
為了更直接地驗證螢火蟲的麻醉技巧究竟有多高超,我從一只螢火蟲嘴邊搶走了它的食物。這只蝸牛已經被扭了四五下,螢火蟲大概馬上就要開始進餐了,但美味被人強行奪走,它一定非常慍怒,想到這些我微微有些歉疚。
我用細針輕輕刺了刺蝸牛身體前部的肌肉,它一點反應也沒有;我繼續戳刺它縮在殼里的身體,連微小的被刺痛后應該出現的顫動也沒出現。這只蝸牛對針刺沒有任何反應,難道它已經死了嗎?我之前懷疑過蝸牛在螢火蟲的噬咬中會失去生命,因此才不會做任何反抗,但是我確信我沒有起死回生的法術,所以當看到一只被螢火蟲傷害了的蝸牛在昏迷兩天后醒來的情景時,我就確信那些蝸牛只是陷入了麻醉狀態。
當時我也是把一只被螢火蟲咬傷的蝸牛搶了過來,把它單獨放進一個玻璃瓶里,還給它洗了洗澡。兩天后,這只蝸牛恢復了正常,它開始伸出觸角、蠕動、爬行,當我再用針刺它的時候,它會迅速縮回殼里,這只“死而復生”的蝸牛的感覺器官就像之前一樣敏銳,它不僅擺脫了昏昏沉沉、酩酊大醉般的狀態,而且仿佛連當初發生的不幸的事情也都忘記了。
其實,會使用“麻醉”手段制服獵物的昆蟲并不少見,尤其很多捕食性膜翅類昆蟲都是此間的高手,它們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捕捉食物,并把那些雖然活著但全無反抗之力的獵物丟給它們的幼蟲。在人類發明類似的外科技術之前,大自然中的很多昆蟲就已經無師自通,能用自己的毒液麻痹獵物的神經中樞了。雖然我們不能因此就說動物比人類更加聰明,但毫無疑問我們能夠通過觀察大自然的秘密來尋求更多的啟示。無數卓越的發明發現,就隱藏在各種神奇的自然現象背后。
其實蝸牛這種昆蟲本性溫柔平和,幾乎不會主動與別的動物發生沖突。既然對手這么容易對付,螢火蟲卻還要使用麻醉的手段,是不是有點多此一舉呢?關于麻醉技巧的必要性,我們可以通過一種叫稚螢的阿爾及利亞昆蟲得出結論。
除了不發光,稚螢在生活習性、身體結構等方面與螢火蟲都十分相近。稚螢的食物是一種圓口類的陸生軟體動物,也是蝸牛的一種,有著優雅的陀螺形的外殼,不過它的自我保護方式比其他蝸牛高明一些,其他蝸牛殼的入口處通常只有一層軟軟的薄膜,只要用一根稍微堅硬些的草葉就能刺破,但這種昆蟲卻用一塊結實的肌肉把一只蓋子固定在身上,這蓋子接近于石質,把甲殼封得嚴嚴實實。封蓋就像一扇活動的門,蝸牛一縮回殼里,門就自動關上,要出來時這扇門又很容易打開。這種防護措施看上去幾乎萬無一失,但稚螢卻有辦法破解。

☉螢火蟲看似溫和,其實是兇猛的捕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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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蟲用它們的大眼睛捕捉視覺信號。它們的腹部末端含有發光化學物,發出的光在夜晚清晰可見。而且這種光能像燈一樣開和關,制造出有規律的同步閃光,而且不同的種類有不同的閃光模式。當雄性螢火蟲發出光信號時,模樣像幼蟲的無翅雌性螢火蟲如果看見了同類的閃光模式(閃光的時間長度和亮度非常重要),就會發出回應的信號,然后雄性會以驚人的準確度降落到雌性身邊。肉食性的一些螢火蟲會模擬另一種雌性的信號,屬于后者的雄性螢火蟲如果受到引誘的話,會給自己帶來致命的后果。
要完成這項任務最需要的品質的是耐心。稚螢會分泌出一種黏液把自己粘在蝸牛的甲殼表面。蝸牛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危機,它蜷縮在殼里一動不動,稚螢一點也不著急,也靜靜地等待時機,有時候甚至一整天都不動彈。
時光仿佛停止了流動,好像所有生命都在沉默地旁觀雙方的生死對決。
終于,縮在殼里的蝸牛忍耐不住饑餓的折磨,也受不了閉塞環境中的污濁空氣了,它悄悄地打開房門,探出了身子——電光火石一般,等候多時的稚螢立刻撲到門邊,迅速把一只手插到微小的門縫里,這個時候蝸牛已經因稚螢的叮咬喪失了活動能力。蝸牛無法回撤,房門也就不能完全閉合,稚螢就這樣成了戰斗的勝利者。
勝利者大顎的力量還不足以在瞬間剪碎蝸牛的肌肉,所以它只好像其他的螢火蟲一樣對獵物進行麻醉,等到蝸牛完全沒有能力反抗時,它才會鉆進殼里安安穩穩地吞食這只倒霉的獵物。現在讓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假設稚螢并不麻醉蝸牛,而是用蠻力對付這個有著堅硬外殼的家伙,那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
要知道,除了外殼的保護,蝸牛的肌肉也是強勁而有力的。當稚螢對蝸牛發起進攻之后,如果不能在瞬間完全勝利,那么蝸牛就會縮回殼里,同時也會用肌肉進行全力的反抗,如果稚螢的力氣拗不過蝸牛,就意味它的進攻失敗了。那么雙方的對峙會重新開始,也許等不到下一次進攻,稚螢就會被餓死。螢火蟲和這種阿爾及利亞昆蟲采用的策略應該是相同的,可以說麻醉是它們捕獲食物最關鍵的步驟。
螢火蟲捕捉蝸牛時也會遇到困難。比如螢火蟲其實很懶,它們之所以能獲得食物往往靠的是好運氣。螢火蟲并不勤于尋找食物,一旦它們的進攻失敗,或者扭動食物時力氣過大,導致蝸牛從高高的植物莖稈或者墻壁上掉進了地面的草叢里,螢火蟲就會放棄尋找。當然好運不是每天都有的,所以螢火蟲必須小心翼翼地靠近獵物,輕手輕腳地加工食品,盡量避免白白浪費了難得的好運氣。
再比如當蝸牛在地上爬行時,它殼前端沒有蓋子,身體前部會露出來,所以進攻會比較容易。但有時候蝸牛會貼在高處的莖稈上或一塊光滑的石頭上,這樣它就擁有了一個臨時的蓋子,使企圖攻擊它的居心不良者無機可乘。除非這個蓋子與蝸牛的身體之間存在裂縫,否則螢火蟲根本沒有辦法用它那精巧的工具撬開獵物的房子。
在成功捉到蝸牛之后,螢火蟲就會美餐一頓以犒勞自己。那么,螢火蟲是怎樣享用它的獵物的呢?是切成碎片細細咀嚼,還是另有他法?在觀察中,我發現自己飼養的那些螢火蟲的嘴角從未出現過任何固體食物的殘渣,所以我設想它們可能并不是“吃”蝸牛,而是像人類飲水、喝牛奶一樣把蝸牛“喝”到肚子里。
事實證明我的推測并非無稽之談。螢火蟲把蝸牛麻醉之后,很快就有客人絡繹上門,它們三三兩兩地趕來,就像來參加宴會一樣,獵物的捕獲者對此不會有任何異議。
螢火蟲們圍在昏迷的蝸牛旁邊,找好自己的座位,然后開始“扭”動獵物,我猜想在重復地輕輕蜇咬的同時,它們已經把體內某種專門的消化素輸入到了蝸牛殼里,最后這只蝸牛就變成了肉粥,蝸牛殼像是一口大鍋,好像每只路過的螢火蟲都可以分一碗肉羹,它們同真正的擁有者一起大飽口福,不會發生任何爭執。
螢火蟲嘴里的那兩個彎鉤可能還承擔著注射消化素的任務,這兩只大顎不僅能叮蝸牛、注射麻醉藥,還能把固體的蝸牛肉變成流質,真是把多功能的工具!在顯微鏡下可以觀察到的那個凹槽形狀很像蟻蛉嘴上的彎鉤,但兩者功能卻不盡相同。蟻蛉只吮吸獵物的血,之后就會把被吸干的尸體扔到自己設計的漏斗狀的陷阱旁邊,來吸引更多的獵物;但螢火蟲卻會把獵物進行液化處理,然后全部吃掉。
我曾經把玻璃瓶中的一只蝸牛殼翻轉過來,在此之前螢火蟲們已經圍著它享用了整整兩天,當它的口朝向地面時,少量的肉湯流了出來。如果讓賓客們繼續吃下去,大概連這一點點殘渣也不會被剩下了。
玻璃瓶中的外科大夫還讓我見識到了它們做手術時是多么謹慎和仔細。蝸牛本身的平衡能力并不是很好,有時候如果它們使用的黏液不夠多,只要玻璃瓶輕輕一晃,或者稍微一不小心,它們就會從瓶壁或蓋住瓶口的玻璃板上掉下來,但是我時常會看到螢火蟲已經吃飽喝足走開了,但空空的蝸牛殼還貼在玻璃上而沒有掉下來,甚至連位置也沒有移動。從這個角度也可以看出螢火蟲的麻醉劑是多么有效,蝸牛毫無反抗之力地變成了肉粥,并在第一次被攻擊的地方被吮干,當然,我們似乎也能看出螢火蟲捕食時的動作是多么敏捷和巧妙。
螢火蟲攻擊附著在玻璃瓶壁上的蝸牛時不是飛上去的,光靠它那六條又短又笨的腳顯然也難以做到,這時候,它需要借助黏附和行走器官,也就是六只短足末端的白點。
在放大鏡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白點上有十根左右短短的肉刺。這些肉刺有時會呈放射狀分散,有時又會收攏聚成一團,通過肉刺的抬高和放低、張開和閉合,螢火蟲就能上下爬動,將之完全打開又能使它吸附在支撐物上。這個器官使螢火蟲不怕光滑,既能向上爬,又能隨時把自己固定在某個地方,這樣它才能接近高處的獵物并在旁邊等候時機。除此之外,對于愛干凈的螢火蟲來說,這個器官還是上好的洗浴用具。這些肉刺規則排列著,就像一把小刷子,螢火蟲常常要調制肉羹,身體上難免會黏著蝸牛肉的殘跡,更何況即使每天只是到處攀爬飛行,也難免會沾上灰塵,所以它常常“洗澡”,并用這把刷子細心地刷遍全身。
其實以上所講的這些很多人并不熟悉,也不是螢火蟲的全部特異之處,它之所以家喻戶曉主要還是因為它身體上點著的那盞明燈。
螢火蟲從幼蟲時期就能發光,它們尾部的發光小點是生來就有的,這是整個螢火蟲家族的特點。成年之后,雌蟲和雄蟲之間會出現差異。成年雌螢的發光器長在腹部的最后三節,發光器的前兩節幾乎把它的腹部全部遮住了,呈現寬帶狀,發出的亮光在腹部才能看見,但這是螢火蟲發光體中最亮的部分;最后一節的發光體要小得多,是兩個新月狀的小亮點,光芒可以從背部透過去,也就是說尾部的光不管從背部還是從腹部都能看得見。
泛著淡藍色光芒的雌螢用絢爛的燈光宣告自己已經羽化為成蟲,它在迎接即將到來的交配期。但雄螢就不同了,它們雖然像雌螢一樣從孵化時起就有尾部的光點,但即使發育充分之后,也不會長出那腰帶般的寬寬的光帶。
雌螢和雄螢還有一處區別:成年雄螢擁有鞘翅和后翅,能夠飛翔,但雌螢在羽化后也不會長出翅膀,不能飛翔,除了擁有更亮的發光體,它將一直保持幼蟲的形態。

☉螢火蟲既能向上爬,又能把自己固定在某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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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蟲的發光,簡單來說,是熒光素在催化下發生的一連串復雜生化反應;而光即是這個過程中所釋放的能量。由于不同種類的螢火蟲發光的形式不同,因此在種類之間自然形成隔離。螢火蟲中絕大多數的種類是雄蟲有發光器,而雌蟲無發光器或發光器較不發達。雖然我們印象中的螢火蟲大多是雄蟲有兩節發光器、雌蟲一節發光器,但這種情況僅出現于熠螢亞科中的熠螢屬及脈翅螢屬。因為中國臺灣窗螢,雌雄都有兩節發光器,兩者最大的區別在于雌蟲為短翅型,而雄蟲則為長翅型。
螢火蟲的發光器是由發光細胞、反射層細胞、神經與表皮等所組成。如果將發光器的構造比喻成汽車的車燈,發光細胞猶如車燈的燈泡,而反射層細胞就如同車燈的燈罩,會將發光細胞所發出的光集中反射出去。所以雖然只是小小的光芒,在黑暗中卻讓人覺得相當明亮。螢火蟲的發光細胞內有一種含磷的化學物質,稱為熒光素。而螢火蟲的發光器會發光,就起始于發光細胞的神經沖動,使得原本處于抑制狀態的熒光素被解除抑制。發光細胞在熒光素的催化下氧化,伴隨產生的能量便以光的形式釋出。而反應所產生的大部分能量都用來發光,只有2%~10%的能量轉化為熱能,所以當螢火蟲停在我們的手上時,我們不會被螢火蟲的光燙到,所以有些人稱螢火蟲發出來的光為“冷光”。
為了更清楚地了解螢火蟲發光器官的構造,我借助自己因年老而微微有些顫抖的雙手,還有那雙渾濁的眼睛把一只螢火蟲的光帶的大部分分離了出來,我慶幸自己的心思沒有白費,雙手和眼睛居然還聽我的使喚,這個解剖實驗還算干凈利落。
我把剝離的光帶放在顯微鏡下觀察,發現有一層細膩的黏性物質附著在表層,我相信這種白色涂料一定就是光化物質。與它緊緊挨在一起的是一根短而粗的氣管,就像河流的干流一般都有多條支流一樣,這根奇怪的管子上布滿了分支,支流向四處延伸,遍布了整個發光層,甚至深入到了螢火蟲的身體里。這種構造使我逐漸想明白了螢火蟲發光的原理:螢火蟲的發光器受呼吸器官支配,我看到的主干和分支都是輸送空氣(或者氧氣)的通道,而白色涂層上就是可氧化的物質,當氣管里的空氣接觸到這些物質后發生氧化,就會發光。
現在的問題是我依然不知道發光涂層上的物質究竟是什么東西。人們曾經一度懷疑那是磷,因為這種非金屬元素有強大的自燃能力,在夜深人靜的曠野里出現的“鬼火”就常常是磷燃燒的惡作劇。盡管人們有時把磷光稱為熒光,但曾有人把螢火蟲焚燒后化驗了灰燼包含的元素,他們并沒有通過這種方式證明磷就是螢火蟲發光的原因。
我沒有找到科學的方法解開這個謎團,只好轉而去研究另一個我有能力解決的問題,那就是研究螢火蟲對自身體攜帶的燈光的調節能力。我最后得出的結論是:螢火蟲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燈光,它能夠隨意調整自己身上光芒的強弱,必要時候甚至可以熄滅它的光。
要辦到這一點,螢火蟲有一套非常巧妙的方法,那就是調節通過氣管接觸到光化層的空氣流量。其實很簡單,我們可以把螢火蟲的發光機制想象成一盞燃燒著的油燈,如果減少到達燈芯的空氣,那么油燈的光亮就會減弱,空氣充足的時候,油燈就會非常明亮,同樣的道理,當螢火蟲通過調節呼吸或其他方式減少了從氣管到達光化層的空氣流量時,光度就變弱,但是如果螢蟲增加了通氣量,光芒就會變強,一旦空氣流通的閥門被完全關閉,比如螢火蟲像人一樣屏住了呼吸,那么光芒可能就會慢慢變弱直至熄滅。
那么,螢火蟲會在什么情況下調節燈光的亮度呢?
我夜里捉螢火蟲時,明明已經看到了趴在青草上閃閃發光的小家伙,那燈光只是一個光點,所以很可能是一只幼蟲,要么就是一只成年的雄螢,如果我走過去時一不小心晃動了旁邊的小草,螢火蟲就會立刻熄滅尾燈,就這樣消失在我的手邊了。這樣的經歷足以證明螢火蟲的尾燈會由于某種不安情緒或突然的刺激而完全熄滅。
雌螢成蟲身上的光帶就不同了,即使受到強烈的驚嚇,它也很少會受到影響。比如我把一只雌螢關在籠子里,然后在籠子旁邊弄出巨大的聲響,雌螢也許害怕得熄滅了尾燈,但它腹部的光帶依然明亮,光芒絲毫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嚇而有所減弱;我還嘗試過用噴霧器將水霧灑在一群螢火蟲身上,個別雌螢因為冰涼的水的襲擊而減弱了光帶的亮度,但沒有一只雌螢徹底熄滅它的燈籠,就連那些光芒減弱的現象都是短暫的,很快亮度便恢復如初;我又把煙吹到籠子里,這一次終于有扛不住折磨的雌螢乖乖熄滅了身體里全部的光,但時間短暫到可以忽略不計,等到它們恢復平靜后,燈又點了起來,甚至變得更加明亮。我開始有些不耐煩,抓起一只螢火蟲用手指捏它,我的力量不大,它便一直繼續發光,絲毫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們已經知道光帶是進入交配期的雌螢所特有的裝飾品,這大概也是它不肯熄滅光帶的原因吧!它們對即將到來的歡愉時刻充滿期待和熱情,輕易不肯把它的燈全部熄滅。
雖然螢火蟲能夠自己控制發光器,使燈隨意明滅,但有時候脫離了它的控制的發光器依然能夠在短時間內保持或明或暗的狀態,比如我在實驗中解剖下來的那條發光帶。我把一塊表皮從光化層上剝離下來,并放進了玻璃管內,管口用濕棉花塞住以減緩蒸發,這時候這塊表皮依然還在發光,雖然不像在螢火蟲身上那么明亮,但它確確實實沒有熄滅。我把同樣的表皮放進含有空氣的水里時,情況也是這樣,當我把它放進經過反復煮沸已經沒有了空氣的水里后,情況才出現了變化,光熄滅了。這也就是說,螢火蟲的發光是氧化的結果,只要與空氣層接觸,即使這空氣不是通過氣管輸入的,它依然可以發光,與空氣隔絕時,氧化無法進行,也就無法發光了。
童年的時候,我曾幻想過用螢火蟲制作一盞小燈,當夜色降臨后,就讓這盞閃爍著白色燈光的,令人感覺到寧靜和柔和力量的小燈陪伴我看書,有過這種想法的人應該不止我一個。但是這個夢想很難實現,因為那仿佛從滿月里落下的小火花雖然明亮,但還不足以能夠照亮一整片區域。當我們借助螢光看書讀報時,雖然可以清楚地辨認出一個個字母,但它的光也僅限于一個字母的范圍,甚至不能照亮一個完整的并不長的詞。很多人的螢火蟲燈之夢因此只是童年里的回憶,幾乎不會變成現實。
即使把兩只螢火蟲放在一起,它們也不可能照亮彼此;若把一群螢火蟲放在一起,混亂的光匯聚在一起之后只會模糊地連成一片,即使離得很近,我們也辨別不出任何一只螢火蟲的形狀。我還通過照相技術證實了這一點。當時我把20多只已經長出光帶的雌螢關在了一個露天的金屬網罩下,并在里面放上了一叢百里香。天黑之后,雌螢紛紛爬到罩頂,并各自發光,它們的身影投射在了下面的百里香花枝上,我拍下照片,期待能夠借助它們的光亮拍攝出可以辨認出螢火蟲身形的照片,但結果很令人失望,我最終只得到了一些或濃或淡的白色斑點,既看不到螢火蟲,也沒有任何百里香的痕跡。
雖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但這次試驗讓我得到了另一個有趣的發現。我們已經知道雌螢的光帶是在腹部發光的,既然它不會飛,大多數時間只能趴在地面上,那么它腹部的燈光就是貼著地面的,但是雄螢總是在空中任意亂飛,或是爬在高處的樹枝上,如果距離稍微有些遠,它自然很難發現雌螢的亮光。那么,雌螢是怎樣吸引情侶的呢?
我不得不承認雌螢真是天生的調情高手。夜幕完全降臨后,被困在金屬網罩下的雌性囚徒們開始不安起來,它們看起來就像準備去參加舞會的少女們一樣躁動,后來,雌螢慢慢爬上了那一叢百里香叢中最顯眼的細枝上,這根細枝就是它的舞臺,雖然暫時還沒有舞伴,但雌螢已經開始左右搖擺起來,它不停地扭動屁股,忽左忽右,尾燈就開始左右閃爍,腹部的光帶也像追光燈一樣不時射向雄螢可能飛來的所有方向。只要有尋偶的雄螢從附近飛過,它就一定能看到這盞明亮的并一直旋轉著的燈。

☉雄性螢火蟲會用光向等在地上的雌性發出信號。每一種螢火蟲都有自己的明暗間隔,隨著雄性螢火蟲在空中飛過可以留下不同的痕跡。圖中是4種不同的螢火蟲留下的閃爍明暗間隔圖。
自然界的昆蟲們為了求偶和交配,進而繁衍后代真可謂煞費苦心,它們在進化過程中的很多變化也可能是出于這個目的。雌螢的調情手段只是一個方面,雄螢則為此專門準備了一套光學儀器,以便能在遠處發現雌螢發出的燈光,這套儀器主要是它的眼睛。雄螢的兩只眼睛大而突出,呈現球冠形,彼此相接,中間只有一條狹窄的槽溝讓觸角放進去。另外,它的盔甲就像一具盾牌,頭頂處的護甲向上延伸,比頭還高出了一些,像燈罩一樣能夠將視野縮小,并把目光集中到要識別的光點上。兩只復眼縮在大燈罩所形成的空洞里,幾乎占據了整個面部,讓人忍不住會想到古希臘神話中的獨眼巨人庫克普羅斯。
雄螢發現雌螢之后,雙方就會進行交配,它們似乎有些羞澀,所以雌螢會減弱腹部光帶的亮度,只留下小小的尾燈。交配過后,雌螢就會產卵,和我們前面講到的很多昆蟲不同,這些發光的昆蟲沒有絲毫母愛,它們把白色的圓卵隨便產在什么地方后就飛走了。
當螢火蟲的卵還在雌螢肚子里時就能發光。有一次我不小心捏碎了一只雌螢,當時它肚子里已經裝滿了成熟的卵,我的手指上粘著的黏液閃閃發光,最初我以為這是它發光體上的物質,但通過放大鏡觀察才得知那是被擠出卵巢的卵。
這些卵產出來時就泛著淺淺的白色的柔光,孵化后的幼蟲無論雌雄都有尾燈。剛出生的幼蟲會在天氣轉冷后鉆到地下三四法寸深的地方,即使在冬天它們的燈也是亮著的。當天氣轉暖后,大概在四月份時,幼蟲又鉆出地面,完成演化過程。
螢火蟲的一生都在發光,從卵到成蟲都是如此,這也是它能如此出名的原因吧。在螢火蟲的研究過程中,我還有一個遺憾:雖然我已經知道了雌螢的光帶的作用,但是對所有螢火蟲都擁有的尾燈的用處我并不知情。或許我再也沒有機會親自解開這個秘密,只能期待后人能夠參透這比書本上的物理學更加深奧的自然界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