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顛三倒四地再也說不下去，曹操的臉色卻好看了很多，點頭說：“想不到邊鄙南人，也知道曹孟德的功業(yè)！赤壁雖然小挫，何足道哉！”喟嘆良久后，他接著道：“好啊，既然是鄉(xiāng)間父老的心意，本相也卻之不恭。不過我身邊的將士還有幾十個人，老丈，你們家里有什么吃的，也分給他們一些吧。待本相回轉江陵，必有重賞。”

等你的重賞？你馬上就逃回北方去了，曹仁也守不住南郡，這地方馬上就姓劉了……我心里念頭亂轉，自然也不敢說出來。老牛這廝總算又說了一句事先背好的臺詞：“這個自然，小民家中還有米餅、豆飯，微不足道，愿以盡數(shù)犒軍！”

曹操畢竟帶著一大堆兵將，當然也得給他的這些手下一些東西吃。這我們早就想過。我們號稱六口之家，儲存夠五十個人吃上一頓的糧食倒還說得過去，當然，不會有什么高級美食，不過填飽肚子問題倒不大。等我們回到現(xiàn)代，這些營養(yǎng)物質就會消失得一干二凈，不過沒關系，他們本來在歷史上也沒有得到過這些食物。

“米餅、豆飯是好，”那粗豪將軍道，“不過這里不是還有條狗嗎？養(yǎng)得倒挺肥，不如宰了！”

“啊？”郝思嘉大驚，這條中華田園犬我們養(yǎng)了大半年，和大伙兒都很熟，特別是郝思嘉，很喜歡這條狗。眼看曹操手下幾個大兵賊兮兮地向狗圍攏，她忍不住叫道：“不要啊，丞相，不要殺Bobbi！”

眼看變故又起，我一陣頭大。曹操似乎也食指大動，想嘗一嘗狗肉滾三滾的滋味……

“不可！”有人阻止，卻是那親隨，“丞相，殺狗要剝皮清洗下鍋再煮熟，耗時太久，萬一追兵趕來……恐不方便啊。”

曹操恍然道：“不錯！算啦，仲康，別動那條狗，莫誤了大事！老丈，你快些將家中羹飯備好，我們吃了也好上路。”

老牛唯唯諾諾，帶曹操等幾個大人物去他的房里歇息。計劃總算又回到正軌，我們松了口氣。

按事先的分工，我和郝思嘉去為曹操準備鮮魚面，這才是重中之重。老李他們幾個去別的屋子里，給其他的士兵準備干糧。

“剛才你說什么‘公元’！”進了臨時廚房，郝思嘉低聲埋怨道，“差點露餡兒！”

我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一時情急，就溜出嘴來了。那些個中平、建安的年號，我一直記不清楚，三國年代我全是按公元的年份記的。”

“還有，什么‘統(tǒng)一中國’啊，你不知道這時候的‘中國’特指中原地區(qū)嗎？”郝思嘉斥道，“不過還好，你說得顛三倒四，文法不通，倒也符合一般鄉(xiāng)民的知識水平，要是說得頭頭是道，出口成章，曹操反而要懷疑了。”

我憤然還擊道：“你也不怎么樣嘛，剛才為了那條狗，什么Bobbi都出來了，差點誤事呢。”

“這……你懂什么！現(xiàn)在很多人都不吃狗肉，要是曹操一邊啃狗腿一邊吃鮮魚面，將來這廣告還怎么播？”

我們閑扯幾句，略略平復緊張的心情，然后開始生火、燒水。這些水、面、魚和各種調料都是從“郝味道”運回來的上等品，不過放在這個時代的銅釜、陶碗、木杯等炊具里，這些原料看上去就像是鄉(xiāng)間土制的一樣。

郝思嘉得了郝二蛋的真?zhèn)鳎眠@種原始廚具做面，火候和時間要把捏得非常精確，非她親自操作不可。我在邊上幫忙打下手，這是我們一起排練過幾十次的，干起來倒也順手。過了片刻，柴火燒得旺了起來，郝思嘉將剖好的魚塊放進去，又加了一些濃縮醬汁和菜葉子，用竹筷攪拌，一時魚香四溢。

魚湯快好了，隨時可以下面。我略松了口氣，去另一邊拿裝面條的竹簋。孰料此時一個人影闖進廚房，我們還沒反應過來，一只咸豬手便結結實實地摸在了郝思嘉的屁股上！

“啊！林雨你干——”郝思嘉還以為是我，一邊嗔著，一邊扭頭，結果看到對方，一下子就呆住了。

“美人兒，剛才我可救了你家狗兒，你如何謝我？”

5

借著爐灶的火光，我看到那人白凈面皮，頜下微須，模樣還算周正，但此時他貼著郝思嘉的身子，一副陶醉的模樣，臉上的神情要多猥瑣有多猥瑣。他穿著比一般士兵好一點兒的服色，我總算認出來，這是曹操身邊的一個親隨，就是剛才勸曹操在這里歇腳的那人。

“你、你干什么？”我呆了一呆，方驚問出來。

那人見我質問，略正色道：“你們在這里做湯餅，焉知會不會落毒加害？我在丞相身邊，自然要仔細查看明白……美人兒，你別走啊！”郝思嘉剛剛掙脫，又被他抓住了雙手。

我忍著怒火道：“長官要監(jiān)督我們做湯餅自然可以，可是為什么要……”

那人嬉皮笑臉，從腰間掏出一小塊金光閃閃的東西，隨手拋給我，“這二兩黃金，可以讓你們全家過三年了！”

說著手腳又不干凈起來，口中調笑道，“美人兒，想不到這山野地方，還有你這樣的出眾人才……不如從了我……”

郝思嘉本來是高挑美女，我們擔心萬一給曹操覬覦，恐怕惹出禍事來，所以這次請了易容師，把她的臉涂黑不說，又加了好幾處皺紋和贅疣，白嫩的手上也貼了仿造繭，還束了胸。但想不到曹操身邊有這么個色中餓鬼。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此人是誰，萬一去教訓他而改變了歷史……

郝思嘉可能也想到此節(jié)，用力推開他，道：“等下，你……你是誰啊？”

那人在她脖頸上一親，吹噓道：“小娘子以為我是無名小卒嗎？哼哼，我乃是丞相身邊的貼身宿衛(wèi)，復姓夏侯，單名一個杰字！”

夏侯……杰？夏侯杰？

我不由叫了出來：“你不是在長坂橋被——”后面幾個字卻說不出口了。

這時我才想起來，那粗豪將軍是許褚，曹操身邊的猛將，號稱“虎癡”。這位夏侯杰先生雖然名聲不是很響，但事跡倒也是盡人皆知的——他就是在長坂橋前被張飛一聲大吼嚇死的那個倒霉蛋！

我們沒有觀察過長板橋之戰(zhàn)，但看起來，那只是羅貫中編的故事。真正的夏侯杰不但沒死，還跟著曹操到了華容道。現(xiàn)在可如何是好？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郝思嘉受辱吧？

我又想發(fā)射信號，郝思嘉卻看著我的眼睛，微微搖頭。隨后掄圓了胳膊，啪地給了正在拉扯她衣服的夏侯杰一記耳光。

夏侯杰捂住臉，一時呆住，隨即眼中冒出殺氣，正待發(fā)作，郝思嘉卻厲聲道：“我們郝氏一家對丞相忠心耿耿，丞相與諸將來此，我滿門老少竭力供奉，長官你竟然如此凌辱民女，這教天下百姓如何看曹丞相？以后誰還會對丞相效忠？”

夏侯杰剛想說什么，郝思嘉又發(fā)狠道：“好，民女這就叫丞相和列位將軍過來評個理！看看這是不是丞相的意思！如果丞相也縱容你，民女也就認命了！”

“別！別！”聽說要鬧到曹操面前，夏侯杰終于萎了，“某不過開個玩笑罷了，小娘子既然不情愿，那就算了。”

說罷，夏侯杰便要出去，我上前把那塊金子還給他，“長官，這厚禮小民不敢收，還是請您收回吧。”

夏侯杰將金子攥在手里，狠狠瞪了我一眼，扭頭出了草房。我和郝思嘉對視一眼，均感驚心動魄。

“夏侯杰怎么會在這里？”我問郝思嘉。

“我不知道，”郝思嘉搖頭道，“歷史上本來沒有記載這么個人啊……”

“沒這個人？不是說是被張飛嚇死的嗎？”

“那是小說家言……不過關于他的記載我確實不清楚，也許是相關的歷史記載失傳了？回頭得弄個明白。說不定能解決很多歷史疑難。”

我知道歷史上三國的曹氏與夏侯氏一直糾纏不清，據(jù)說曹操的老爹曹嵩本來是夏侯家的子嗣，被大宦官曹騰收為養(yǎng)子。如此說來，曹操父子本該姓夏侯。不過這個說法在二十一世紀初被兩家后人的DNA測試推翻了。但是曹家和夏侯家的親密關系仍然沒有滿意的答案，歷史學家也沒搞清楚過。時間旅行發(fā)明后，他們要研究的問題太多，經費還沒覆蓋到這種八卦問題上來。

我看郝思嘉剛剛脫困，但這會兒考據(jù)癖又發(fā)作了，便提醒她說：“現(xiàn)在可不是研究學理的時候，那夏侯杰被你打了耳光，這事還沒完呢。唉，這家伙怎么這么急色？真是應了那句‘當兵整三年，母豬也能賽貂蟬’！”

“沒關系，等他們吃完面，咱們一走了之就……不對，你說誰是母豬呢？！”

“痛痛痛，別揪耳朵……”

一刻鐘后，熱騰騰的鮮魚面出鍋了。

剛才被夏侯杰一攪和，魚湯的火候沒把握好，魚可能煮得太老了。不過郝思嘉也沒心情再伺候曹操這幫子人，湊合著做出來也罷。估計他們饑腸轆轆，也吃不出好壞來，反正只要錄下吃面的場景就完事了。

鮮魚面做了十碗左右，我們將最大的一碗端出去獻給曹操，剩下的就端給他身邊的將領和幕僚，如張遼、許褚、程昱等人。這些人果然也餓緊了，吃得狼吞虎咽，連說話的余暇都沒有了。

我們一邊通過衣衽上的微型攝像頭偷偷拍攝這個場面，一邊將鏡頭逐漸定位在曹操身上，滿心希望拍到他吃得陶醉不已的樣子。不料曹操只吃了一小筷子魚、微微抿了一口魚湯便放下了木碗，眉頭緊皺，好像怕有毒一樣。

人道曹操疑心重，果然不假，先是派夏侯杰來查看是否有人下毒，現(xiàn)在也不敢多吃。這樣子，我們整個計劃都白費了……

我對老牛低聲道：“丞相怎么這樣子？”老牛哭喪著臉說，剛才他帶曹操進房去休息，曹操好像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問了他幾句話，諸如這房子什么時候造的、一家人怎么打魚的、地方官收多少賦稅等等。他按照事先的說法答了幾句，但曹操的問題卻越來越多，最后他招架不住，只能當聽不懂，說了幾句土話。曹操跟他溝通不了，好像也不敢待在房里，轉了一圈又出來了。

“唉，多半是什么地方露餡了！”我低聲道，老牛更是惴惴不安，我便又叮囑了他幾句。見曹操還是沒動筷子，我上前賠笑道：“丞相怎么不吃？感情是下民的湯餅味道粗劣，不合丞相的口味？”

曹操也不看我，抬頭向天，緊皺的眉頭終于漸漸舒展開來，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鮮美！鮮美絕倫！想不到荊州的漁家能做出如此美味！”

我和郝思嘉對視一眼，心中大喜，想不到曹操還是一個美食家，正在慢慢品味魚湯呢。

曹操又問道：“這是什么魚？何以味道鮮嫩如此？”我心里說“是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吃到的大西洋鱈魚”，口中卻道：“就是這邊湖澤里的一種大魚，我們叫銀線魚，是特產，別的地方都沒有。”

曹操贊道：“銀線魚，銀線魚……好名字！詩云：‘南有嘉魚，烝然罩罩。’荊楚之邦，果然地大物博，將來平定天下，本相一定再回來嘗嘗！”

我們滿心歡喜，等著他開始大吃，曹操卻對身后一人道：“這碗湯餅很是美味，就賞給你吃吧！”

我們大驚，隨著他目光看去，那人原來是夏侯杰。見曹操賜湯餅，他也極是不安，道：“丞相，這……某如何敢當？”

曹操笑道：“前日在赤壁船上，黃蓋老賊來攻，本相被困在火船上。你奮不顧身，救了本相的性命，本相向來有功必賞，有罪必罰，這是你應得的。何況今日大家患難與共，何分尊卑？”

夏侯杰翻身拜倒道：“丞相深恩厚澤！某雖肝腦涂地，不能報也！這碗湯餅，某豈敢自專，當與眾士卒共享之，以彰丞相圣德，上配天地！”

曹操大喜，連連點頭道：“好！我軍中如此齊心，雖然一時困窘，何愁逆賊不滅，大業(yè)不復！這幾日護送本相撤退，在場的都有功勛，這碗湯餅，軍中上下共享之，就是我們復興的起點！”

旁邊的眾士兵本來只能分到一點點野菜和冷飯，見曹操如此看重自己，愿把熱騰騰的湯餅和大家分享，無不感動流涕，歡呼起來。

我和郝思嘉目瞪口呆，一碗面條便收買了人心，曹孟德果然乃絕代奸雄！

6

曹操演講完畢，夏侯杰雙手捧過面碗，微微喝了一口，然后遞給身邊一個衣衫襤褸的大兵，那士兵喝了一大口，啜吸著面條，口中含含糊糊地不知用哪里的土語說著什么，大概是些感恩戴德的話頭。

一群饑腸轆轆的士兵同吃一碗面，這個場面可想而知。因為是丞相所賜，一開始吃的幾個人還有些忌憚，不敢多食。不過到了后來，士兵們也不管那么多了，他們圍成一個大圈，用臟手抓起面和魚塊放進嘴巴里，我湊近去拍攝，看到面湯很快變得黑乎乎的，中間不知混有多少泥巴污垢，而那些叫花子一樣的丘八倒還都吃得歡快……

我正感反胃，身后也傳來作嘔的聲音，是郝思嘉。她撫著胸口，皺著眉頭，好像隨時要吐出來一樣。

我走到她身邊，低聲道：“你看這場面效果怎么樣？”

“你開玩笑嗎？”郝思嘉沒好氣地說，“前面的還湊合，后面的……要是播出來，我們‘郝味道’就等著破產吧！”

我想到郝家花了一億做這個廣告，卻變成這副樣子，就覺得好笑，不過我還是安慰她說：“你也別著急，前面的場面還是蠻感人的，后面的我們再好好剪輯一下，我看問題不大……這也算是完成任務了吧？”

曹操雖然沒怎么吃鮮魚面，不過喝了點米湯，吃了干餅，多少也填飽了肚子。不久，我們看到夏侯杰跟著曹操往我們住的茅屋里去了，大概是去休息一下，我們自不敢問。

過了一會兒。夏侯杰從茅屋里出來，眼神中閃著奇特的光，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便聽夏侯杰對郝思嘉道：

“小娘子，丞相要你服侍他更衣，過來吧。”

聞言，旁邊眾兵將都曖昧地笑了起來，顯然早已見怪不怪。

聽見這話，郝思嘉一下腿就軟了，“啊？丞相……我……”

“我什么我？”夏侯杰皮笑肉不笑地說，“丞相改了主意，今晚在這里歇息，要你伺候，那不是天大的福分！還不快進屋來？”

聞言我腦子里嗡的一聲，喃喃道：“他怎么可以這樣？”

“是啊，他怎么能讓我……實在太過分了！”郝思嘉也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