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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DARKEN。自由

  • 冷地
  • 王易樹
  • 4121字
  • 2016-08-26 10:19:15

節(jié)日。彩帶從天而降,使者們四處拋灑鮮花花瓣,甘甜的果實被堆砌在十字路口,供過路者隨取。遠處的競技場,掌聲雷動。長發(fā)男子在廓羽走廊費力步行,孓身一人。

近了,近了。

失去雙翼,失卻自由,一切皆立時改變,即便如此變化僅為暫時。腳趾滲出鮮血,長發(fā)男子始知曉,生活的異與同,取決于自由的多與少。

抬眼望去,恢弘的競技場坐落于古禽尾羽。一次次排山倒海的喝彩傳至耳邊,他已錯過許多史詩般的時刻,想必如此,那些值得鐫刻在大地各處的瞬間,他已錯過了。那里有眾多同伴,他們擁有寬廣的雙翼,可無人援手助他。他邁開雙腿,緩步行走于長廊。

許久,競技場終于近在眼前,它的形狀從未如此巍峨與雄偉。最后,他攀上陡峭的看臺,伙伴們傾心歡笑著,無人注意到他的缺席與他的到來。比賽仍在繼續(xù)著。

這是一場力量與靈巧的比賽:數(shù)只成年禽被蒙上雙眼放逐到競技場內(nèi),它們的尾羽系著一籃銀球。慌亂中,禽各行其道,胡亂沖撞,銀球亦從籃中蹦跳四躍。摘得最多的銀球者,得勝。一位勇敢的青年云使接近了籃子,卻被一只飛掠而過的禽撞翻,直挺挺栽倒在沙地上。

觀眾們爆發(fā)出笑聲,長發(fā)男子亦笑著。他也曾在這個項目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被撞倒過。

……

最后的項目,飛翔競賽開始了。裁判員與選手們一齊立于古禽尾羽羽梢。一個裝滿鮮花的花籃被擲下墜入大地,鮮花四處飄落。項目的內(nèi)容便為打撈花束;每每撈到一朵鮮花,便必須返回古禽將其輕放至裁判員的腳邊;直到花籃墜地,撈起最多花朵的選手,得勝。

風姿卓絕的使者們紛紛立在最末的一根羽梢,一字排列。當花籃被擲下后,他們亦隨之縱身躍下。比賽開始了。

DARKEN看見一名青年使者,撈得最多的花朵,直到最后花籃十分接近地面了,他也并未放棄。在這個角度,DARKEN曾經(jīng)成功過一次,贏得滿堂喝彩。那名青年亦如當年般決毅俯沖,卻無法及時拉起,沉沉墜地,觸地身亡。

觀眾群中發(fā)出驚呼。他的愛人失措痛哭,隨后展翅飛下,消失在眼界。不時,他看見一個黑點在云層之中冉冉螺旋上升,上升,直到化為塵土。DARKEN垂下頭,似這般的愛情無可企及呵,羨慕。

冠軍的榮耀被追授逝者,伙伴們張開雙翼,紛紛飛離競技場。不久,空曠的看臺再次僅余下他一人了。長發(fā)男子喟嘆一聲,默默攀下陡峭石梯,孤身返回。

月湖,古禽右翼的一處洼地,星辰之下的明鏡。午后,波光粼粼。湖邊的長發(fā)男子照料年幼的禽。禽最喜散光,見到星點碎瑣的光便趨之若鶩,由是極易墜入湖中。DARKEN常劃櫓舟救起墜湖的幼禽。當幼禽們在湖畔安全嬉戲時,他便得寧靜的休憩。

當長發(fā)男子無意識地捧起一汪湖水,光芒粼曜,將射光反射傳遞至指尖。忽然,他頓悟了。他將本反射光芒的清水,以指尖點觸,裝于琉璃清盞,光亮便得短暫保存。他稱此器具為,燈。于是,清水反射之光芒,亦為可獲取可收集的了。燈的光亮隨著心中的微光印象逐漸黯淡而逐漸熄滅。然而,這已足夠。

DARKEN用一盞燈引領(lǐng)著禽,站立在其項背上,代為飛翔。于是長發(fā)男子重獲飛翔的自由。

燈被傳播到云之城。入夜,貪喜燈光的使者將燈火布置在古禽上,禽喜散光,見掛載燈火的古禽便誤認為漫天星辰。于是紛至沓來。它們健壯的胸骨與脖頸紛紛撞擊在古禽各處,碎裂了,斷氣了。僅一夜,禽斃亡以千計。那些肆意懸掛燈光的使者受到了責罰。此后,云之城恢復(fù)了寥無燈火之象。

可使者們卻無可忍受徒有星光的夜晚,他們愿意享有穿梭于云間的燈光相伴。

只有一個靈魂從中得到啟示。祭臺,廊柱周圍的石像們低聲私語。夜色之中,少女石像打開魔盒,將貪戀燈光的成年禽引入其中,合上盒蓋。黎明到來之前,它們不會被釋放。如此一來,使者們可徹夜享受燈的光亮與己相伴,他們并未意識到,他們的兄弟已被關(guān)入魔盒,短暫失去自由。

夜闌,長老院的私語漸止。在他們眼睛所無法看見的下方大地,依照他們的指示發(fā)生著改變。日復(fù)一日,夜復(fù)一夜。

一日,草籽被改變?yōu)槎嘀囊晕蛉和坛浴鞑ァ?裳蛉焊矏圪榈節(jié)L壓叢草,草籽脆薄的外果皮破裂了,青汁沾染在純白皮毛,羊不再為原本的白色,這樣它們更喜歡,也更易于利用隱蔽色躲過獸的捕食。然而如此一來,原野之色不再為記憶中的綠與白。于是長老院重新定義了草籽,一夜之后,所有新生的草籽汁色皆為赤紅,汁水更加甘貽,羊群亦歡喜的,紛紛蹭食草籽,如常。然而不久之后,蹭染草籽之赤的羊群便因在綠原之上愈加凸顯、紛紛落入獸口而絕跡。自此,羊群不再蹭染草籽之色。

被種植于古禽兩翼的樹種,不再結(jié)出果實擴張后代,亦不再生長長大,卻可四季常青。因枝葉過于繁茂的樹種將增大兩翼風阻,亦不免觀瞻邋遢。青年們喜愛風刮樹葉的沙沙聲,利用常青之樹的枯枝削制了一種樂器,稱之為瑟。

偶爾,當塵埃失去本分,卷起妖風,得于平原之隅積為流沙,蠶食草原,吞掩走獸。你似已迷途,無路可退。而你上方的蒼穹,長老院正推布云層,雨云浩然趕赴,降水充盈,將流沙困于沼澤之中,并允草本根系驟然發(fā)育,深植入泥土,固沙保水。降水十三日之后,塵埃知曉其本來的位置,恢復(fù)其本分。

在你所不得窺視之處,平原之上,星辰之下,云層之隅,神殿仍為整片世界規(guī)劃著、決議著,一夜復(fù)一夜,一日復(fù)一日,力求所謂的平衡。

然而,異象漸生。

平原以南的外海,火焰在水下燃起,炙烈的火焰爆發(fā)在海之心,一些沉淀地底的異物沖破海平面被噴發(fā)拋擲到云間表層。長老院命足踏飛禽的使者驅(qū)趕大風,以流沙覆沒侵襲的異物。

湖里誕生了魚。常將走獸拖入水中吃掉,甚至偶爾躍出水面撲食貼近水面飛翔的飛禽與云使。魚待于湖中伺守獵物,原本清涼的水源成為陷阱,周遭的走獸便不敢靠近。魚越生越龐大,翻江倒海。使者們帶著銀箭,銀箭雨點般射向魚,魚竟周游而無恙。于是長老院只得定義湖邊植物的根系穿越泥土到達湖水,瘋長般吸吮水分,直至整座湖干涸。魚干死在湖心凹地,遺骨龐大觸目驚心。

一些變異仍在各地陸續(xù)出現(xiàn):枝柳低垂的樹花吃食青草,碩大無朋的雙足鵝四處踏行,綠原中心凹陷的大口張開須齒吞入云與氣。這些并非長老院曾經(jīng)定義的生物,可它們?nèi)噪S著世界的推演而出現(xiàn)。光的背面,便作黑暗。那些曾經(jīng)被投入深淵的罪眾,紛紛溯源而去,順流而來,它們在黑暗里被接納,被折磨,亦獲得重生,當它們再次攀上光明土地時,已變更了原本的性情與模樣。對于這些變化的內(nèi)因,長老院起初并不知情,然而他們確明白單純地修訂規(guī)則已無法滿足這座世界的變化,于是便一再派遣英武的使者討伐那些異端,就這樣,許多美麗的云使倒在征討路途上。而異形卻復(fù)現(xiàn),一再地。

食樹的龜,自群山而來,龜殼亦為一座山巒般巍峨,寬厚的龜甲無可鑿破,粗厚的腳掌無可阻擋;食樹的龜,被稱之為巨殼龜。樹被一棵接著一棵吃掉,使者們手中的銀箭卻對此無可奈何。

長老院終定義了巨獸,身軀如小山般龐大,齒爪鋒利,它們僅俯首聽命于一個孩子,那名踏行飛禽的折翼使者——DARKEN。長發(fā)男子再次受命深入大地,他統(tǒng)領(lǐng)著巨獸征討了所有的異形,最后,無數(shù)巨獸攀上巨殼龜?shù)木捃|,分食其血肉,巨軀終覆。這是一次重要的轉(zhuǎn)折,此后,DARKEN率領(lǐng)著巨獸們四處征討,伴隨著一次次殘酷殺戮,那些興風作浪的異端們終于意識到長老院的決心與力量,紛紛回歸到黑暗邊角以內(nèi),蟄伏著,觀察著,伺機而動。

正午。長發(fā)男子立足于神殿之央,向長老院復(fù)命,他受到了眾使者的歡呼,五彩的冠冕被擁戴在他的頭上。少女石像緩緩從石柱頂端步下,向眾宣布異象已平,眾生歡呼,DARKEN亦歡笑著。石像們交頭接耳私語著,只有近處的長發(fā)男子竊聽得長老院擬將巨獸的定義修改。DARKEN當即大跨步站出來反對:你既已給了它們榮譽,為何還要收回呢。眾生倏然靜默,華麗的肩帶尚飄揚在勇士肩膀,眾使者齊望著柱頂面若雪霜的長老們。石像不再私語,他們默許了。于是巨獸也作為獸的一種,以一定概率出現(xiàn)在母獸胎腹中。

這是DARKEN的意見第一次被采納。

日落,云層在腳下燃燒奔騰。這是古禽與云層熱戀的時刻。他看到云層之上的積水都在沸騰。

“呵,Archaeopteryx。呵,Archaeopteryx。”他看見了無聲而壯觀的愛情,卻無可長久廝守,在天地移轉(zhuǎn)之律下各奔東西。

他推開了入夜后的神殿大門,再一次。

老師,我看見一場奇觀。

那些糾纏交錯的肢節(jié),倏然停止竊聲細語。

Archaeopteryx,我們足下的大禽,我看見了他與云層的愛情。每至夕照,云層便在大禽之側(cè)激涌少見的云氣奔流,大禽亦喜降低高度,令身軀徜徉于層云的撫摸中。老師,這是我所見識的最為廣闊之愛。可每每至此,大禽卻調(diào)頭航向深藍的東方,我可看見它的苦痛呢。

孩子。你所見的,徒為世界運行的規(guī)律,而已。

規(guī)律?是何等殘忍的規(guī)律,使其在最輝煌之刻背弛而行。

規(guī)律,即為天象。云所安排的,吾等無可更改。

不,老師你是得大力者。DARKEN搖著頭。我已見識到最為廣闊的愛戀,請您務(wù)必允諾他們成行。

石像陷入沉冥,始言:那些過于熾烈的,必得到栓制,始可擔得大任。

DARKEN搖頭:愛從來不需栓制。我已在原野之上所見良多。

你所言的,并不可稱之為愛,而其實為欲望。若你遍歷原野,所見的諸多皆為這般橫流私欲,那恐怕走獸們盡已墮落了。少女石像吁嘆一聲,孩子,去畫,去寫,令走獸知曉神的箴言。

即便知曉了,又有何用。

曉得以愛尊從云間的規(guī)律,而不再以欲望逾越。由此,云間才可為有序的。

有序的…DARKEN回味著這個詞。

是呵孩子。正因有序,萬物才可獲得所允諾的自由。

得到自由本身的前提,是為之束縛自身的自由。我說的可正確,我的老師?

那并非束縛自身,是為云所創(chuàng)制的規(guī)律,須以崇敬之心遵守。

萬物所循的規(guī)律不同,即萬物所獲的自由亦不同。我說的可正確,我的老師?

萬物的規(guī)律已為注定了的,已安排了的。孩子。你須教得他們感激。感激云,以及云相賜的自由。

感激,感激…DARKEN獨自囁嚅。

是的。如你所言的大禽與層云,即便每每相錯,它亦是感激的。

那何不給于Archaeopteryx以足夠的自由,每見落日,他須追隨熾烈的層云。

因它須承載云之城,此已鑄為責任,責任已正為規(guī)律,無可更改。是為大義,為大義可舍小情。

DARKEN不知何以答,沉吟片刻,轉(zhuǎn)身離開了。

一個午后,長發(fā)男子在一棵大樹樹皮上篆刻云的箴言:“天上飛翔的,皆為云的人子,飛翔者得最大的自由。”

石鑿刻下“自由”兩字。剎那,他頓悟了。

他們許你以自由,然后再以各種面目詮釋這個字眼。自由,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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