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美好的食光里記住愛
- 小云貓貓
- 2483字
- 2019-01-03 21:26:39
燒烤這東西
就在不久以前,我與室友們之間有過一場關于“孤獨”的對話。大意是你一個人做過的最孤獨的事情是什么。L說:“一個人看電影。”Z說:“那不算什么,我也一個人看過,我還一個人去KTV呢。”Z勝出。倆人說完看著我。我有些心虛: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走長江大橋,一個人去KTV,這些我都做過。“我還一個人吃過燒烤,算嗎?”她們顯然被驚到了,直呼:“天哪,你是有多孤獨才能做出這種事!”
其實一個人吃燒烤這事兒,在開始之前我對它的孤獨性真真毫無意識,直到我去店里坐下等餐的時候,才意外發現自己確實是個異類。幾乎每桌都是兩人或者兩人以上。兩人多為情侶,對桌而坐,低聲細語,女生吃根脆骨都小心翼翼,可是脆骨韌性十足,狠狠黏在鐵扦上不肯下來,橫著扦子去咬實在很難做到優雅,稍有不慎兩頰都會糊上油漬。男生一改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豪放,吃吃停停,侃侃而談,如果女生能恰逢適宜地來個如花笑靨,男生再呷一口小酒,一來一去,煞是和諧。三五好友的,更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幾杯啤酒下肚,吹幾個牛皮,扯幾個段子,場面好不熱鬧。唯有角落里的我,除了捫心自問究竟為哪般,還得承受周圍不時遞過來的疑問眼神。一頓好好的燒烤,愣是吃出百轉愁腸。
也就是從那以后,我才知道,燒烤這東西,吃的不是燒烤,是情懷。
荻上直子導演的《眼鏡》里面有個場景,小林聰美起初拒絕了罇真佐子一起吃晚飯的邀請。等到暮色四合,她走到后院的時候,才發現罇真和店家三人正歡快地吃著燒烤聊著天。罇真問:“你要加入我們嗎?”畫面的右下角是正在烤著的肉和蔬菜。小林聰美夾起一塊厚實的肉咬了一口,嘴唇緊閉,似要鎖住滿口溢出的肉汁。罇真、男主人,還有女學生,連接三個鏡頭,每人張口塞進整塊肉,腮幫子鼓鼓的,嘴被肉汁浸得油光水滑。
他們吃得極認真,邊吃邊品味,用心靈感受,用味蕾咂摸,好像要記住牙齒切開肉質纖維的嘎吱聲,記住舌頭觸碰每一顆孜然的粗糲感,以及咬合過程中爽口彈牙的筋道感。聊著“黎明”,聊海邊的風,右下角的柴火燃得很旺,暖黃色的火焰,男主人一直坐在烤架旁邊,吃幾口肉,再去翻烤一下架上的其他菜品。從始自終的背景現場音都是木柴燃燒時的噼啪聲,肉汁在鐵板上烤制時的滋滋聲,聲音由一點兒一點兒,變成一團兒一團兒,再到一片兒一片兒,從聽覺延伸至嗅覺,再至觸覺,最后到味覺。可以想象到滿院子的菜香、肉香、花椒粉的麻香、小磨香油的清香。烤架下的火苗烤熱了銀色的夾子、手里的托盤,也烤熱了每個人的臉頰。咬一口青綠的蘆筍,干脆的咔嚓聲說明這筍很嫩,汁水又多。金黃的饅頭片入口,焦酥。還有大塊烤茄子,軟綿柔和。這哪里是看電影呀,分明是在引誘舌頭用意念偷吃呢。
論起史料來,中國的飲食烹飪經歷始于火烹,也就是燒烤。有這樣一個故事,說的是遠古時代的地皇伏羲。當時人們生活在物產豐富,飛禽走獸任人索取的原始環境中。卻因為不懂得捕捉技巧,只得望洋興嘆。伏羲是個聰明且體恤民心的帝王,眼見子民辛苦,寢食難安,后來終于想到了將野麻曬干搓繩后編網捕食。這一方法普及之后,大家開始了使用生產工具上山捕獸、下海捉魚的生活。隨著食材的豐富,新的問題有慢慢浮現。殺死獸類后取得的生肉味道不好,還難以保存,有時甚至讓人罹患惡疾。伏羲為此勇取天火,教會了人們制熟,對飲食文化進行了革命性的創新。人們為紀念他就把伏羲稱為“庖犧”,即“第一個用火烤熟獸肉的人”。
燒烤之所以成為烹飪歷史的開山鼻祖,我想跟它的方便快捷大有關系。只要有火,怎么都成。所以武俠小說里,燒烤是各路英雄從荒山野嶺突圍的必殺技之一。任盈盈跟令狐沖在溪邊烤青蛙:“這時她已將枯枝生了火,把洗剝了的青蛙穿在一根樹枝之上,放在火堆上燒烤,蛙油落在火堆之中,發出嗤嗤之聲,香氣一陣陣地冒出。”盡管畫面不甚美好,可若把青蛙想象成野雞,輕咬一條小腿兒,肉質細嫩,油脂飽滿,更何況還有美人相伴,著實不賴。美食美景之下,二人不禁調情嬉笑,烤煳了蛙肉,令狐沖還是贊道:“如此火候,才恰到好處,甜中帶苦,苦盡甘來。”后二人吃完蛙肉,略感困倦,暖陽和風之下,躺在地上不知不覺睡著了。在他倆所有的細節中,我唯獨最愛這個場景,初次見面,卻無半點生分,你烤蛙我吃肉,無油無鹽,幕天席地,最原始最自然的狀態莫過如此。
我的認知系統里,是不是一起吃過燒烤應該是判斷一對朋友是不是知己的重要標志之一。西餐廳里,刀叉并用,先頭盤開胃菜,再湯、副菜、主菜、甜品,包括坐姿、談吐舉止,都嚴格得像面試考查一般。多了優雅,少了率性,比較適合初識者,便于雙方展現最好的一面給對方。
吃燒烤則不然,西裝革履或者高跟鞋配洋裝顯然不太合宜。夏天應該光著膀子,穿著人字拖,女生套小熱褲,男生打赤膊。邊嚼著花生米,夾粒涼拌毛豆,吸一口花甲汁,再來十串脆骨、一盆蟹腳面、一打生蠔、一扎冰啤酒。男生相互吹牛聊聊女生,女生相互吐槽說說別人的壞話,感情就在吃吃喝喝之間漸漸融洽起來。
大學有一年冬天下大雪,寢室的姐妹們有的失戀,有的陷入暗戀,有的正在失戀的路上。于是,燒烤加小酒成了每天晚上的定點節目。校門口七八個冒著濃煙的大排檔,老板圍著油乎乎的圍裙,挽著看不出顏色的袖子,甩開胳膊烤韭菜、烤香菇、烤雞爪。勁酒小枝江和小瓶的白云邊,你一席我一席。雞爪烤得酥爛,土豆片加超多辣椒,金針菇被戲稱為see you tomorrow,到最后大家淚眼婆娑,不知道是被煙熏的,還是被酒水辣的。攙著走回寢室的時候,路面積了厚厚的雪,踩上去咯吱作響,腳步也隨之變得優柔寡斷,有人在空曠的路上大喊某些人的名字。這應該是我大學里關于燒烤最做作又最暖人的故事了。
再有一年的最后一天,我去到另一個城市,為跟另一個人吃這年的最后一頓飯,估計也是這輩子一起吃的最后一頓飯。我們在一個從沒去過的燒烤店里,點了些不痛不癢的菜,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余秋雨在寫《河畔烤魚》的時候,薄薄的面餅夾著滾燙的魚肉,裹上幾片洋蔥,即便魚肉烤成了糊糊,還是被他吃出了情誼無限。文中引用了狄德羅的一句話:“現代的精致是沒有詩意的,真正的詩意在歷久不變的原始生態中,就像這河灘烤魚。”
而我們經歷的那些往事,也是真正有詩意的。就像那些年我們吃著燒烤喝著酒,踩著積雪唱著歌。

燒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