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璇深呼吸,讓自己淡定些,否則以后白珊若是住進了裴家可怎么得了?天天讓她看這樣的場面?
她走過去在裴錦程的床頭邊蹲了下來,腦袋的位置差不多就是裴錦程扎著針頭的手的位置,那手指被白珊捏著,申璇伸手指了指,“白小姐,這是個受傷的病人,你知道不知道什么叫血液循環?你覺得一個需要輸這么多藥液的人的手,適合被這樣捏著嗎?”
白珊的手像觸了電一般,趕緊松開,站了起來,“對、對不起,我只是,只是擔心,一下子忘了?!?
申璇拍了拍白珊的肩,“沒事,情之所至嘛,你估計是腦子被擔心弄得糊涂了,去睡一覺就會好的?!边@話剛一說完,小英就跑了回來,“少奶奶,床褥申請好了?!?
申璇點了點頭,“那你先把白小姐的住處安頓一下,回來再把行李整理一下。”
小英得了主子的命令,一下子來了士氣,笑盈盈地走向白珊,做了個請,“白小姐,請吧?!?
白珊知道申璇下了逐客令,偏頭將楚楚水盈的眼睛看向裴錦程,裴錦程虛咳一下,“小珊,你去休息吧,我也正好睡會兒?!?
“錦程,這里有陪床,我可以在這里睡。”
“白小姐,這里的陪床是我的。”申璇的話也只是點到為止,她可不想說什么“你還沒進裴家的門呢,想干什么呢”,這不是逼著人家快點進門嗎?
白珊一步三回頭地看著裴錦程,裴錦程本就疲憊,哪有哄人的心思,但白珊本來就比較文氣,他也說不出來重話,只能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快去休息吧,我也很累?!?
白珊重重地咬了一下唇,裴錦程不挽留她,可能的確是自己不懂事了,但他既然要休息,為什么申璇可以在,她卻必須要出去?
等白珊走了,申璇面無表情地摸了摸裴錦程的額頭,試試體溫,又仔細地對照藥液袋上面的藥品,眼睛一瞬不瞬專注地盯著滴管,把滾輪捏在指間,無名指上的藏青色指環文身襯得纖指盈白如玉。拇指在滾輪上輕輕滑動,將滴液流量調到合適的位置。
裴錦程偏著的頭枕在枕頭上,靜靜地看著申璇做事。
她是怎么出來的?跑出來,也沒有跑回海城去嗎?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時眸子很清亮,清亮的湖面波光閃過,閃爍一瞬后看著天花板。他舔了一下唇,唇又張翕幾次才問:“你怎么來了?”
申璇看著輸液表上的時間,輕冷地哼了一聲,“你受傷了,爺爺叫我來的。他說處理好二爺那邊的事,隨后就來。”不然她怎么來?又飛不出梧桐苑。
裴錦程有些莫名地冒火,這火苗子就是沒有征兆地一下子躥起來的,他原本看著天花板的眼睛又跳到了女人臉上,只是這時候眸里火光一片,燒得旺得很。他心里有氣,但又沒力氣發作。他的唇很干,聲音都有點發飄發虛,“你的意思是,爺爺不叫你來,你還不來了?”
申璇的目光落到裴錦程的手背上,覺得應該給他揉揉,以前都是他一邊輸液她一邊給他揉,不然手背很容易發青發硬。可她一想到剛才那兩人不管手還在輸夜,硬是將手拉在一起,心里就一陣陣地不高興。
她白了裴錦程一眼,沒好氣地說:“爺爺不放我出來,我出得來嗎?我會法術變身不成?”
“不想來就別來啊,誰逼你?。 ?
“你!”
“我這里有的是護工,誰要你來!”
“我來了妨礙到你了是吧?”
“……”裴錦程傷口不疼,被氣得一陣陣肝疼,“知道你還來!”
“呵?!鄙觇睦镆怀?,臉上卻是得意地笑了笑,“我偏要來,你還不能趕我走,有本事你讓爺爺發話,爺爺叫我走,我立馬走!你?乖乖地給我躺在床上!”
裴錦程氣得不輕,眉山就皺出了褶子,麻藥的勁頭一過,腿上、腹部、后背的疼痛都開始慢慢往外鉆了,開始是眉峰,現在是眉眼一起蹙了起來。但男人哪有動不動就疼得哼哼的?他也只是低低沉悶地呼了口氣。
申璇一聽這氣息不對,再看裴錦程的臉色方才還算正常,現在是逐漸轉白,干燥的唇是隱忍過后的顫抖,“錦程?”她伸手壓在他的額頭上,用掌心輕揉,“是不是疼?”
被子里的手伸了出來,雖然力度不夠,但也拂開了申璇的手,裴錦程轉過臉不再看申璇,“走開!給我叫醫生!”
“好好好,我馬上叫醫生?!?
裴錦程看著護士換藥袋,再看申璇在一旁唯唯諾諾的樣子,緊張小心地記著醫生說的話,心里覺得這女人這時候才像個女人,咋呼的時候多難看,這時候多可愛!
醫生出去后,裴錦程依舊沒有話。申璇小心伺候,一個勁兒地問他哪里不舒服。裴錦程端的是處變不驚,牛氣哄哄。
他輕嘆一聲,喉嚨擠了擠聲音,擠出來的聲音卻是干咳,右手捏著喉結處,像是使了多大的力氣一樣攥扯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片被他的舌尖一舔,立時上了水色,誘人得緊。
申璇腦中的通道被他舔唇這個動作搞得突然追了個尾,造成了片刻堵車,目光一抬,正對上裴錦程憎慍的眸色,心里一驚,“錦程,你要不要喝點水?”
裴錦程眸色一閃,迅速轉開,因為他已經感知到自己有了尷尬之意,看著頭頂墻面相接的直角處,淡淡一句:“喝一點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的?!?
申璇想踢床。想喝水就是想喝水,偏要說得好像她求他喝一樣。這到底是個什么物種?
醫院里給術后病人喂水的方法基本上都是拿棉簽蘸在唇上,裴錦程在床上躺了三年的時間,申璇都是用棉簽在他唇上涂水。所以,當申璇坐在護工椅上給裴錦程的唇上涂水的時候,某人有些凌亂了。他這是要渴死的節奏啊,輸的液也不知道是什么成分,讓他渴得很。她這是要干什么?要吊死他嗎?
唇上一點點水,他得舔,他很想把她手里的杯子搶過來自己喝,可是他又不能錯過了奴役她的好機會。折磨一下可以忍受,反復的折磨又怎么讓人受得了?更何況面對生命之源這么珍貴的東西,這女人是要克扣到底是吧?
“申璇!你到底要干什么?再這樣喂,我就不喝你的水了!”裴錦程的聲音有些惡,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點水,有了勁,比方才白珊在的時候聲音大了些。
申璇忍了忍,她惹不起動不動就疼得臉色發白的病人。要收拾他,也要等他身體好了再說,“錦程,你想怎么喝啊?”
“什么叫我想怎么喝?你連喂水都不會?”
申璇默念,病人的脾氣都大,理解!就像他初醒的時候,也是這樣,脾氣比前段時間大多了,整天都在鬧騰。這位爺若是真那樣折騰,傷不起的人是她。
申璇挑了秀水一樣的眉,好聲好氣地詢問:“那喝一大口?”
裴錦程嗯了聲。
一大杯水喂進去,裴錦程舒服了。喝了水,又輸了液,沒覺得哪里不舒服,他很快睡著。
臨睡前,裴錦程冷冷地命令:“爺爺既然叫你來照顧我,你就不要亂跑!”
“我怎么可能會亂跑?”
“哼,我可不信!別以為爺爺把你放出來了,你就能偷偷溜回海城去。我跟你說,做夢!”
申璇飛快地點了點頭。且不說裴錦程這種唯我獨尊的性子不喜歡有人忤逆他,就憑他為了申家礦地受了傷,她也不可能說走就走。
“睡吧睡吧,我哪敢惹你啊,跑回海城去,等你去收拾我???話真多,更年期啊你?”
“你!”
兩人的聲音終于慢慢地停下來,不一會兒便聽到裴錦程均勻的呼吸聲。綿綿的、極舒適放松的那種。
申璇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男人的睡顏。
面對一場一個活人和一尊蠟像的婚禮,她一個人起誓,她對神父起誓,對自己起誓,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貧窮,健康或疾病,不離,不棄!
還有什么沒有經歷過?她可以對他不離不棄,可他呢?他未曾宣過誓……
裴立和申老爺子還有申凱均到了D市,當地負責人都一并安頓好。
申老爺子到病房本看到申璇欲言又止,再睨一眼病床上躺著的孫女婿,老臉都皺成了苦瓜。
這個社會,就沒有什么事是人可以百分之百控制的。
申凱一直都比較沉默,這種沉默跟申老爺子想的問題不一樣。這次礦難發生過后,他非常自責。并非他自尊心強,覺得受人恩惠無地自容,而是在想自己這幾年都做了什么。他自信家里叔叔都能管得過來,畢竟礦地不像其他實業,這種坐著分錢的事情不需要太多的壓力,最主要是安全和人脈網的建立。哪知這次事情一出,二叔亂了陣腳,爺爺氣得休克,三叔三嬸背后推卸責任,甚至想著分財產。一個礦難,把申家所有的難堪面全都甩了出來。
裴錦程受傷,他很內疚,很多事原本該申家來承擔。這一刻他才體會到爺爺那天晚上欲要擋在裴錦程的面前替其挨下一拳的姿態。
人在難處的時候,不得不向人低頭。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是千年不變的真理。所以不管這個社會怎么變,聯姻依舊存在。雖然裴錦程要納妾的事他不能接受,可他卻因為這件事,沒了發言權。
坐在病房陪床邊的凳子上,房間里就剩下一個熟睡的病人和兄妹兩人。
申凱少了那份嬉皮笑臉,讓申璇有些不太適應,“哥,你早點回去休息,我看你累得很。”
申凱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我累什么?什么事都是錦程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