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浩素描

龍門浩在城郊，與重慶市中心隔長江相對，屬于農村中的一條小街，或者說是個小鎮。自然環境相當好，高山，丘陵，農田，小橋流水，前面緊靠長江，生活平靜安適很宜居住。龍門浩正街全是青石板路，很古老，不知有多少年，被人踩磨得烏亮光滑。從江面看過去，一字高低錯落排開的捆綁竹樓房架直插江邊，有七八米高，最高的可能不下十米，此種建造結構簡直就是藝術奇跡。在這種竹樓的木地板走起來，吱吱作響，腳下有種彈簧感覺，但是就是不會傾倒。竹樓門面朝街開，一間靠一間，形成一條龍樣。整體很隨人意，中間有兩三條分叉的斜街很短，有些住家戶和小店作坊。沿江面只有區政府的辦公房，是磚房。這里有時也趕集，那就很熱鬧，小生意很多。我記得，電影院前空地上，還有三四個汽槍打靶的攤點，總是有很多人光顧。我也經常去送些零花錢。我家小樓后面有三四座丘陵小山包，上山也就一百來米高，山頂是一片樹木和大片墳地。傍晚就有一兩百只蒼鷹飛來在樹林里過夜。那種場面是很令人著迷的。我為了顯示膽量，晚上一人上山在墳地里走了一圈，從后山下來，那種感覺還是很嚇人的，老覺得背后有一種冷嗖嗖的感覺。白天我倒去得多，主要是去畫樹林的水彩寫生。

有一次是戴先客和我一起去，我畫畫她坐在旁邊看書，臉都快貼到書上去了。有時她又看我畫，又到各個墳前去看墓碑文，最早的有民國初年的。戴先客感慨地說：“這些人不知生前怎么樣，死后葬在這里真算不錯了。人真是奇怪之物，生前顯示尊卑，差別之大，然后死了也就如此而已。董克俊你和我今天在這里，相處自在，也就是一對知己而已。將來你可能是個大畫家，名畫家。我呢，逃不了是一個瞎女子，為什么這樣的不同？我真是無能為力，想不通呀。”她指著那些墳堆又說：“只有到這樣的時候，我們才會完全一樣，你說呢？”我無言以對。我此時想的是畫的問題。我看到她雙眼充盈的水分，像是洞一樣的眼神中我感到了命運對她沉重的壓力。我只能說：“你想得太遠了，將來的事誰知道，說不定將來醫學會使你的雙眼復明，你會是一個文學家呢。”“你在安慰我，但我愿意聽。”這次在墳堆前的談話，倒使我對人生、對命運有了一些思考。其實我的身體進入青年狀態以來，肺里面的病也有明顯的變化，X光檢查總是有陰影，我自己的感覺卻是抵抗力低，天氣一變化就生病，先是感冒咳嗽發燒，最后肺上的病又開始活動。這種情況之下考美專的想法是無法實現，對未來無法把握，每天只有在畫畫中才有一種自信。戴先客無意的談話，令我震驚，誰能設想到在龍門浩攤子口這個地方，兩個青年人用這樣的方式談到了個人命運的問題。直至今天，這個墳堆前的談話仍縈系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