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命運的重量:一個藝術(shù)家大半個世紀(jì)的人生自傳
- 董克俊
- 1385字
- 2019-01-03 17:59:13
第二部 少年人
搬離李子壩
解放后,我家在李子壩老宅住的時間不長。1950年下半年的一天,有幾個穿著軍服的人到我家來,說是軍管會的,要看看房子。不久父母親告訴我說:“克俊,我們的房子保不住了,解放軍要買。”我問:“不賣行嗎?”父親說:“不行,不賣會出問題的。胡伯伯家也要賣了。”胡伯伯是左邊鄰居,兩個兒子和我玩得很好。右邊鄰居也同樣遭遇。當(dāng)時像我們家這種有產(chǎn)階級,對共產(chǎn)黨是有極大戒心的,絕對不敢頂撞。很快我家就變?yōu)樽夥繎袅耍谟^音巖的桂花園租了一棟兩層樓洋房的一層居住。當(dāng)時我父親沒有工作在家閑居,我母親肺部發(fā)病,每天要注射很貴的鏈霉素,臥床休養(yǎng)。軍管會隨意付了一筆錢,我記得好象是五千萬,也就是后來的五千元。一棟二層樓洋房,加花園總面積兩千至三千平方米,加兩個停車庫,就這樣易手了。那時是供給制,以后一般干部工資每月三五十元。房子賣得真便宜。我家那棟房子和大花園后來成為重慶人民出版社的辦公樓,至今還在,只不過加修了不少樓房,面目全非了。不久后,為了租更便宜的房子,我家又遷到城邊曾家?guī)r(就是抗戰(zhàn)時周恩來辦事處的地段)附近的建國村,一個用竹籬笆墻圍著的小院,是歐式建筑,尖屋頂,很陡的坡形,屋頂下四間小房,一個尖頂閣樓能從房外樓梯上去。旁邊還有兩間平房,一個簡單灶屋。左面下坡是嘉陵江,大水溝火電廠就在江邊。重慶偌大一個城市,就靠這電廠供電。從抗日時期到解放后50年代,重慶電力不足,電燈昏暗,且經(jīng)常停電,從我小時就知道要經(jīng)常備用蠟燭和煤油燈,家家都有這些玩意。
在建國村住得比較穩(wěn)定,從1951年住到1954年。重慶標(biāo)識性建筑,人民大會堂,就坐落在建國村我家小院對望的地方。那兒原來是一個山丘,被削平了,修建一座天壇式的仿古建筑,正對原國民黨重慶市政府大院。
這一時段,父親已適應(yīng)了解放后的時局,開始考慮長遠的職業(yè)問題。解放前的公司經(jīng)營已不能做下去,只靠積蓄過日子,不工作時間長了,經(jīng)濟難以支撐。他當(dāng)時也就三十來歲,年富力強,新中國當(dāng)時又很需要專業(yè)干部,于是他報名就讀于私立的“人物補習(xí)學(xué)校”,學(xué)合同預(yù)算專業(yè),一年后以優(yōu)秀的成績畢業(yè),即被是中央建工四局招收為工作人員,在安裝公司任職。
我父親受的是美國文化教育,我從未在他口中聽到過有關(guān)國學(xué)的文采,他對我不太管束,我們之間從未發(fā)生過情感交流,至今我一點記不起他對我有過什么肯定或否定的說法。記得的兩件事,一件是解放初,在李子壩老屋時,我用泥土做了一支很逼真的左輪手槍,作為手工課的作業(yè),父親看了說真像,隨后他又說:“你為什么要做槍呢?別人見了會問你在哪里見過這種槍,會有麻煩的。”又一次是在1960年我在貴陽大水溝結(jié)核病院住院期間,有一天他來探視我,帶來一塊我要的刻木刻的木板,他只說了一句:“慢慢刻,不要累著了。”當(dāng)時我心里一種涌動的情緒。
父親不守財,老屋賣了,他在七星崗街邊租了一間門面,請二伯父每天坐在那里賣家里的東西,比如大型的家具,整套的瓷器餐具。有一套清康熙年制的皇家官窯餐具,黃色彩繪,非常漂亮,家里也不經(jīng)常使用,只有很隆重的宴請才拿出來,尤其是配套的象牙鑲銀紋的筷子,精致極了。賣掉的還有幾十套高級西裝、皮鞋玉器、手鐲、戒指、珍珠項鏈、鉆石項鏈等等,但沒有字畫。我父親不喜歡這種東西。這間屋子一直開業(yè)了兩年才結(jié)束,于是家里什么貴重的東西都掃地出門了。當(dāng)時才解放,這些東西不值錢,賣得很賤。這些錢和賣房子的錢,支撐一家十來口人過了很多年簡單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