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確信能力可以讓學生理解學習是自己的事情,老師在課堂上所講授的知識,每個同學可以得到什么并不取決于老師,而取決于自己。可惜的是,一些學生并沒有醒悟到這一點,反而認為學校和老師應該承擔更大的責任,老師應該具有更大的能力與更多的知識。如果學生自己不做出調整,沒有養成確信的習慣,那么在商學院的課程中想要得到好的收獲,恐怕是做不到的。老師也一樣要調整自己。只有擁有對知識的確信,對實踐價值的確信,對理論和實踐之間聯系的確信,老師才會發揮他們應該發揮的作用。如果老師自己都不確信理論的價值,不相信理論可以指導實踐并解決實踐中的問題,想要學生確信也是不可能的。老師如果不提升自己的能力,不去真切地理解實踐和感受實踐,同樣和那些不確信回到商學院可以學到東西的同學一樣,失去了內心信仰的力量,又怎樣可以讓自己擁有被確信的影響力呢?
如果我們不擁有確信的能力,不建立信仰,就會出現一些令人心痛的情形,渴望成功的欲望戰勝了一切,而忘記了做人和做事的基本準則。2012年倫敦奧運會中出現的一幕,我一直記憶猶新。由于要在淘汰賽中選擇對手,來自中國、印度尼西亞和韓國的四對羽毛球女雙選手在比賽中消極比賽。其中包括排名世界第一的于洋/王曉理。賽后,國際奧委會和國際羽聯決定,取消涉嫌消極比賽的中國組合于洋/王曉理、韓國組合鄭景銀/金荷娜、河貞恩/金旼貞和印尼組合波利/焦哈利四對選手的奧運會資格。當事人覺得非常委屈,因為她們這樣做并沒有違背比賽規則,而她們自己也是因為傷痛在身,無法持續激烈的比賽,戰術性地選擇比賽的節奏,以保證自己有力量獲得冠軍。該如何理解這件事情呢?在我看來,奧運精神是更快、更高、更強,這是運動員必須信仰的東西,而不是僅僅獲得金牌。雖然對個人來說獲得金牌比登天還難,而奧運歷史上每屆還是有幾百個不是因為金牌而成功的人。金牌只是一個可以外顯的標志而已,并不是奧運本身的價值,被真正記住名字的是那些對人類精神本身有貢獻的選手,我認可劉翔的原因也在這里。
大學學習應該是一個確立信仰的過程,是一個幫助人建立確信和內在力量的過程。一個人在內心擁有確信的能力,他就會對自己的力量擔負責任,因此會顯得比較內省與內斂,他會有敬畏之心和恭敬之心,他會依賴于內心力量的牽引,信仰往往展現為人內在的對自我要求的定力。
我希望學生可以在大學期間,擁有對“恭敬”和“敬畏”之心的理解,如果能做到這一點,你會發現擁有信仰并沒有那么困難。只要懷著恭敬之心,相信老師,相信家人,相信生活,對周遭懷有敬畏之心,內斂與內省,就會獲得內心強大的力量,有了確信的能力,人生的痛苦和挑戰都能夠面對、接受并安然處之了。
上師說:不用去感覺你是否有佛性,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信任,在信心;重點是恭敬心,就是完全信服。如果你對上師有信心,肯用功,并且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想辦法將教法帶給自己,訓練自己的心不要重蹈過去的習氣,如果你能和正在發生的事安然相處,不要過分注意,過一陣子你會發現任何事情都不會持續得太久;煩惱是如此,其他的事情也會如此。
雖然承認在今天,技術更具有時代性,因此作為現代大學生一定要有對技術和變化的敏感性,一定要與時俱進,擁有并能夠駕馭技術帶來的變化。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很崇尚大學第一個階段所呈現出來的功能,也就是用人文或者宗教的知識來培養人。也許是因為今天的大學太過強調知識與技術,太過強調社會功能,反而缺失了人文精神以及信仰的培育。看到年輕學子無法面對競爭、變化以及復雜性,或者無法真正發揮自己的潛能,承擔更大責任時,我真的認為并不是他們的能力不足,并不是他們不了解知識與技術,而是缺少內在的驅動力以及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渴望。甚至,很多學生因為短視而無法去創造更大的價值,而事實上他們擁有創造無限可能的質素。
我同樣承認今天的環境會帶給年輕人更多的困擾,更大的挑戰,也正因為此,大學應該給予足夠的關注,去關注學生確信能力的培養,去關注信仰的培育和養成。一所好的大學,一定會培育出具有自立、自信、自覺和自強精神的學生;一所有著豐富精神內涵的大學,一定也會讓其學生擁有豐富的精神內涵,這是我所理解的最重要的大學功能。
我們內心的實現將改變外在現實。
——普魯塔克
心性
曾經花很長時間來決定是否為學生寫一本書,起因是,在與學生交流的過程中,總是覺得學生對如何度過大學四年,沒有一個清晰的感受。記得在2000年11月為學生開設了一場講座,題目就是“大學生活設計”,那是一場超過1600人的講座,體育館被擠得滿滿的,很多同學之后告訴我,他們因為這場講座有了很多改變,我聽了非常開心,這是最大的激勵。但是經過了10年的時間,依然需要和不同的學生談論這個話題:“如何度過大學生活,才能夠為將來奠定堅實的基礎?”這是一個需要用心來規劃的事情。為什么學生不能處理好大學的生活?也許是因為不清楚前路,不清楚內心的呼喚,不了解環境,或者不能認知自己。對學生的能力我從未擔心過,也很欣賞他們把握機會和擁有嘗試新東西的能力。我擔心的是能力以外的事情,比如價值認知、想象以及與心靈的對話。
在我的認識里,回歸本心、認知價值、擁有想象是一個人極其重要的秉性。我經常不斷去找回內心的感受和想象,猶如行走在麗江大研古城的石板路上,喧囂的人群無法掩蓋腳步扣響石板的足音。當你處在喧囂的環境中,必須放大音量,不得不放棄那些細膩精致的言語,但是有了內心的呼喚,似乎環境于我,都是契合而親切的,即便是喧囂的古城夜晚,也同樣在細膩的燈光中看到柔情。又如坐在午后下陽光的校園一角,四周溫柔而安靜,從心頭流淌出來的心語總是不斷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讓我能夠找回自我,回歸本心。只要和心靈有交融,可以隨地而坐,仰頭看天,天空也會因此成為某種可望而可及的境界,有云飄忽而來,隨性舒卷;只要有想象,可以倚在院墻,與行人彼此相視,聽見小鳥飛過,再細看了無痕跡,相泯一笑。
就如多少文人騷客,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唐詩宋詞元曲,大浪淘沙后留下來的才是千古文章。在此時空,我多想可以與他們交集,學會用這些優美的文字來表達我的情感,當我想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情感時,才發現讀書不夠,也知道底蘊不足;有些氣餒,想起陸游的文字,李白的才氣,以及他們的氣魄,好喜歡且羨慕。
我甚至羨慕起梁啟超的書房來,春節和家人去拜訪梁啟超故居,一個標準的廣東民宅,坐落在榕樹下,塘水邊。最吸引我的是讀書的地方,晴朗中透著智慧的光芒,清澈中蘊藏著書卷的氣華。望著那里,我總是聯想到經史子集、詩書畫篆所散發出來的陣陣墨香,甚至感覺到飄逸的思路和文人落落寡合的書卷氣息。我知道,正是這個院子,誕生出院士、科學家、文學家和教育家,能夠一門多俊杰,這是傳承更是底蘊。
有時走在學校的小徑中,會與學生擦肩而過,看著他們總是覺得很親切,且各具特色。但是最近幾年在不同的校園里走過,好像覺得缺少一些什么東西?回想在梁啟超故居的感受,知道是缺少書卷之氣而更多是時代的氣息。學生總是可以標示出潮流,可以彰顯個性,但是我還是情愿他們在眉宇間透出英氣和書卷之氣,這樣要求不一定有道理,可是我還是非常固執地認為,他們應該是具有探索精神和滿腹經綸的人,而不是時尚和張揚的人。
四年大學,一個不長的時光片段。在這個片段里,你可以給自己任何嘗試和鍛造,給自己任何一種設計與安排,每個學年,每個學期,每個學段,甚至每一天、每一刻。正是這些不同的嘗試與鍛造、設計與安排,你會成為一個非常不同的人,同樣也就決定了你的人生高度和個人的品性。如果這段時光中,融入的是書卷、思考、審視和理想的強化,借助于課堂、書本以及分享,學識的精進會擴展人的心胸和視野,到四年結束時,這一切都成為你的個性特征,是屬于你的神韻。
不要太過急功近利,不要太過在意充滿誘惑的機會,不要太過在意其他人的所得,回歸到本心,安靜下來好好閱讀、好好思考,好好培育屬于自己的書卷之氣,讓知識提升你的胸懷和想象。我甚至喜歡戴著眼鏡的同學,因為我總是很簡單地認為,戴眼鏡的同學一定是讀了很多書的人,那眼鏡就是一種氣質的標志,這樣的認知直接導致自己上課提問時,總是不自覺地提問戴眼鏡的同學,固執地認為他們一定可以回答得令我滿意,雖然我知道,這是認知的誤區。
我們該慶幸,生命中與大學相遇,這是一段純粹的時光,只有書本、閱讀、想象。也許人生的意義是在其后才真正展開,可是如果可以借助于這一段時光,儲備足夠的想象和知識,擁有明確的判斷,讓自己可以按照心的判斷前行,人也就有了心靈的歸屬。
可惜的是,現在的大學教育職業化傾向非常明顯,學生在報考大學志愿之時,就已經去設想四年后什么專業更容易找到工作。一方面學校在專業設置和課程安排上比較追逐時尚,更加現實;另一方面學生在學習期間也一樣追逐時尚,務實與功利。很多學生到大三時,已經圍繞著尋找工作去安排學習時間。有一次,我遇到一個學生上課請假,理由是要去實習單位面試。這些現象的存在,的確與就業壓力有關,但是在這種氛圍下,學生怎樣可以沉淀出很好的心性,又怎樣真正獲得成長呢?
我承認現在的高等教育已經從精英教育轉向了大眾教育,這是讓人看到的非常開心結果。同樣,我們也可以相信有一天會從大眾教育轉向普及教育。我一直很欣賞新加坡的發展模式,在一個資源完全匱乏的地區,成長為全球最具競爭力的國家之一。新加坡能夠得以發展的一個核心要素,就是全民素質的提升,讓人力資源成為國家戰略。如果中國能夠讓大學教育成為普及教育,國民整體素質提升,一定可以提升國家的競爭力實力。
精英教育轉向大眾教育,人才培養的理念和就業理念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這是必須接受的現實。問題是,即便是大眾教育中,學生來讀大學,就業教育也應該只是一個基本選擇,絕對不應該功利到圍繞著就業來培養學生。倘若學生只懂得就業的技能,而不能夠擁有完整的心性,不懂得如何面對變化與挫折,不懂得如何與其他人相處和擁有團隊精神,即便解決了技能的問題,也解決不了學生長期發展的問題。
如果一個學生在讀大學期間,認為技能學習是最重要的,就會出現對專業學習和基礎知識學習偏廢的情形。最近20年工商管理教育非常熱門,所以我常常會遇到其他專業的學生跑來和我探討專業學習的問題,一般會有兩類問題:一類是不喜歡現在的專業,因為學了沒有什么用,將來找不到工作;一類是喜歡工商管理專業,問問是否有辦法轉到管理類專業上來,而其背后的原因是管理類專業好找工作。兩類問題歸結為一個原因,就是用找工作來衡量。
這個問題在社會上的取向更加普遍與清晰,不過我還是很想與大家談談我的觀點。大學學習真的并不需要為畢業后從事什么工作做太多的考量。讀大學應該是為你的一生負責,而不是為你選擇就業負責;是為你能夠長久的發展負責,而不是為你一時的工作負責。人的一生也許會有多種職業選擇的機會,也會在多個崗位上發揮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講,你在大學所學的專業知識,一定無法讓你勝任你的職業,你需要持續地學習,才可以讓自己的職業生涯具有持久性。
如果在選擇大學時就和未來的職業掛得太緊,扼殺了自己對自然界、對社會、對科學研究的興趣,那么大學學習實在是一件痛苦而無趣的事情。沒有興趣是沒有學習動力的,而且也不能夠全面自由地發展,完全被職業束縛,這樣培養出來的學生非常令人擔心。曾經看過陳志武教授介紹耶魯大學的一個觀點,印象非常深刻。在耶魯大學,對本科生的培養理念是:任何一個在耶魯四年大學的畢業生,如果他從耶魯畢業時,變成物理、電腦、化學或者是任何領域的專家,耶魯會覺得那是一種失敗,因為耶魯不希望四年大學教育是培養專家,讓他們在某個領域中投入那么深,而忽略在其他廣泛領域中做人、做公民、做有思辨能力的人的機會。耶魯有一門大課,叫作“大策略”,由兩個研究世界史最出色的教授輪流講,這是持續一年時長的課程,是一種非常綜合型的訓練,會講到孫子兵法、管子經濟、古希臘策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