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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后望書
  • 朱幼棣
  • 3415字
  • 2019-01-03 17:4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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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永遠消失的唐中都

三門峽水庫的敗筆遠不止于此。

讓我們溯黃河而上,走得更遠一些,去尋找和潼關、陜州同遭浩劫的蒲州古城吧。

這幾乎是無人不曉的王之煥的詩:“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歷史上的鸛雀樓建在蒲州城邊。一首詩,成就了一個著名詩人。一首詩,定格了一座名樓——這就是蒲州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坐標。

在上中學時,便知道橫貫山西的“同蒲鐵路”。同是大同,晉北的煤都;蒲就是黃河邊上的蒲州。但后來,出版的地圖上再也找不到蒲州了。

蒲州城是怎樣被抹去的?

讓我們先來看一看兩位日本學者寫的《山西古跡志》上的一段文字:

“蒲州是山西省西南隅的黃河大轉彎處發展起來的城市,縣名永濟。所謂蒲州,是清代以前以此縣為中心統轄著鄰近五縣的府名。這里南距黃河大轉彎處約二十公里。在中條山脈北側,位于中條山脈所構成的盆地的西端。”

“進入汾水流域,可以由此窺視平陽和太原。如果想要從北方進據中原,這里也是必須首先要占據的要地。”

“黃河和渭水文化是首先進入這里再漸漸北上的。這里被視為中國文明的發祥地之一也是有其道理的。傳說帝舜以前在這里建都,堯也在這一帶活動過。帝舜燒造陶器的所謂‘陶器’和他從事耕作的歷山,也從很早以來被認為是在此地。”

1940年,水野清一和日比野丈夫還是年輕的學者,隨侵華日軍穿過連天的風雪與戰火,在日軍刺刀的保護下竄至山西考察。1941年元旦那天,抵達蒲州,在枯草叢中隔河窺望了風陵渡與潼關城。滾滾的黃浪永遠令這兩個日本人畏懼。這片焦黃、廣闊土地上的村鎮、城市和人民是永遠不能征服的。

這兩個日本人當年肯定還有其他目的,就是為侵略戰爭服務。這從他們對蒲州的戰略軍事定位就可以看出。

但值得尊敬的是,戰敗后,他們一直沒有中斷對帶回的大量資料的研究。考察山西17年后,即1956年,《山西古跡志》在日本文部省的資助下在日本出版。

他們為什么能“脫胎”成為名副其實的學者?是執著于中國河東這片土地上的歷史古跡和文化,以及對它的反省與回望?

今天,讀著這兩個日本人寫下的文字,我還是深深地、沉重地感慨。《山西古跡志》在日本出版的時候,當時正值三門峽水庫進入決策階段,紅筆圈入了潼關、蒲州、朝邑、陜州等沿黃古城。次年4月,三門峽水庫正式動工。現在,我尋找與千年古城相關的資料時,還不得不買來這本書。

寫到這里,真是百感交集。

盛夏,汽車在河東的原野上疾馳。永濟縣是因普救寺、《西廂記》、張生、崔鶯鶯與紅娘聞名的地方。普救寺在導游的小冊子中被稱為“愛情圣地”。此外,還有近年來重建的鸛雀樓。

普救寺、鸛雀樓、蒲津渡和蒲州古城的地理方位,在我的心中早已記得嫻熟。當公路邊掠過幾個大土墩和一大片水灣時,我的眼前頓時一亮,連喊:“停!停!”

我下車大步奔去,果然是蒲州古城址。那一大片水洼即護城河。照相、觀察和記錄城墻的夯土、高度與寬度。我找到了立在此處的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蒲州故城”的石碑。

唐中都東門甕城遺址:蒲州城門,仍在遠處注視著世人。

我總覺得一個人的興趣、關注、知識和執著,與職業和所學的專業無關。今天的我是一個政府官員,不再是技術員和記者,奔波數千里,就是為了求證一段今人毫不感興趣的真實嗎?

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寫出來。

蒲州城始建于元魏時期。春秋時屬魏,其城瀕臨黃河,“控據束水,山川會要”,西衛京師,東保三晉,歷代為兵家必爭。唐代與古都西安、洛陽齊名。唐朝的行政建制中,府是一個特別的概念,即中央直轄政區。唐開元元年,升首都雍州(即今天的西安)為京兆府、東都洛陽為河南府。唐開元九年(公元721年)升蒲州置河中府。兩年后,即開元十一年(公元723年),升并州置太原府。至此,唐代形成了西京(長安)、東京(洛陽)、北京(太原)和中都(蒲州)的格局,直至安史之亂以后。蒲州的地位極其重要,首任府尹姜師度由皇上直接任命。著名政治家和書法家顏真卿安史之亂后也曾任蒲州太守。

我在古城廢墟邊青蔥的麥田中走著,對照著《山西古跡志》中的照片,研究蒲州城的形制與規模。據記載,蒲州原有大城和子城,大城周圍20里。我認定這個大土城的遺址,應該是位于蒲州城東的子城遺存。

縱目眺望,天地一片寥廓。

宋代在此設河中府河東郡護國軍節度。金末,元軍進攻中原,大軍壓境下,金主完顏遷都蒲州死守。蒙古騎兵攻占了山西的平陽、絳州和陜西渭南后,多次攻打蒲州,展開慘烈的反復爭奪。1231年,元太宗親自率軍來攻,金守將因兵力不足,退守城內子城,而元人則建起200尺高的松樓,并挖地道百條,全力進攻。無限輝煌的鸛雀樓就在此時毀于戰火。明代,蒲州城重建,但規模小得多,周圍約8里。但城內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繁華,“有七廟、二府、二署、二治、二樓”,有文廟、玄武廟等著名建筑。

古代,位于河東要津蒲州的文化和商業一樣昌盛繁榮,千年不絕。撿一兩殘碑斷片便可證明。

名重天下的《張黑女墓志》是我臨寫過多遍的魏碑。此碑為北魏普泰元年(公元531年)刻,原石已不知所在,傳世僅一原拓孤本。從志文看,出土地點就在蒲坂。北朝的刻石書法,以奇肆雄強、古拙質樸的風格為主調,《張黑女墓志》卻是難得的清麗秀美,藝術上融靈秀與古樸為一體。清道光年間,著名書法家何紹基得《張黑女墓志》于山東濟南,愛不釋手。清末著名收藏家和書法家為這一拓本一跋再跋,推崇備至。此外,蒲州還出土過唐代大書法家李邕的《李元靖碑》。這些都是書法史上的名篇。

蒲州城西緊臨黃河,與陜西的朝邑古城隔黃河相望。

黃河出禹門口后,河床展寬。水流經常擺動。“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即指這里。隔河的朝邑,也有1400多年的歷史。歷史上曾名河西縣,也有眾多的文物古跡,如隋長喜宮遺址、唐代金龍高塔,等等。

國際排洪委員會榮譽主席巴特·舒爾茨(Bart Schuitz)說:“洪水管理的另一個重要方面,就是澆水管理的理念,要依據與洪水和諧相處的原則,采取綜合的洪水管理措施,包括工程措施與非工程措施,要恢復河道,給洪水讓路,增加河道蓄洪能力。”——與洪水和諧相處,經歷千載,先人們對黃河性格的認識,對黃河水文的了解,可以說遠勝于今人。河床保持一定的寬度,兩岸又有大片的沼澤濕地調節洪水流量,無須高壩堤防,蒲州與朝邑兩城即可安然無恙。

1942年初,兩個日本專家在戰亂中到達蒲州時,黃河主河道東移,直逼城下,蒲州的古城墻基本完整,只是西北角受到黃河濁流沖刷,城墻失修,已經坍塌。城內部分地面積水,西城有一些沼澤,但城內還住著數千居民。

20世紀50年代,黃河又改道河西岸。蒲州城不再受河水侵蝕,開始復蘇、興盛。

1959年,因修建三門峽水庫,一聲令下,政府機關及百姓全部遷出蒲州城。當時亦動用了民兵,強行搬遷移民,進行毀城,即所謂的清庫,就是不在水庫淹沒區留下建筑物。離開世代居住、萬劫不復的家園,多少百姓流下了辛酸淚。此后,蒲州與隔河朝邑古城徹底廢棄。像沿用千年的蒲州名棄之不用一樣,與古城永訣的永濟縣城,是遷至蒲州以東大約15公里處新建的。

“古往今來,蒲州孕育了眾多的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史學家和科學家。5000年里,這里一直涵養著華夏文化的血脈之根,演繹著不朽的歷史故事……”當我在蒲州殘缺古城墻下徘徊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這段文字。我真的難以相信,柳宗元、王維、王之渙、聶夷中、盧倫、司空圖、柳中庸、呂溫等都是從這長滿衰草的城門下走出來的。

大唐之盛今已遠矣,而明清繁華,人煙稠密,甲宅連云,樓臺崔巍,貨列隊分,百賈駢臻的景象亦蕩然無存!

繁華了千年的蒲州已無處追尋,更真實更豐滿的古城已無從抵達。

走進空空蕩蕩的荒城,只有百米的一截小街,如同一個小村。

在原十字街中心,還殘存一個高臺,我想,這應該是鼓樓遺址。而史書中記載的明清時期城南,是別墅幽營,貴家池館,綺帶霞映。如今是一片青蔥麥田,當日繁華已了無痕跡。唐朝書生元稹的才華再高,如果今天再游蒲州,落腳在車馬店中,面對斷墻殘壁,天邊冷月,我想他也是斷然寫不出溫柔綺麗的《會真記》來了。

在晉南沿黃河奔波調查時,經常有人提起,修建三門峽水庫時,在中央領導的親自過問下,原位于三門峽庫區的永樂宮及其珍貴的元代壁畫,如何被整體搬遷到芮城。這只是幸運的孤例。不過是在大廈或者城市的毀滅中,搶救出了一件“家具”而已。家具不能代表一個失落家園的全部價值。

時光也許真能抹去一切——一滴水能照見太陽的光輝,但水中的閃爍畢竟不是太陽的全貌。

與潼關、陜州、蒲州遭遇的滅頂之災相同,朝邑也是被錯誤的虛高水位線“淹沒”的!

在今天看來,三門峽、古潼關,以及陜州古城等,如果得以保存,其帶來的旅游產業發展等,所創造的經濟和社會效益,實在難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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