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來得好快,瞬間已到近前,將蕭揚團團圍住。一人抄著生硬的漢語問道:“喂,漢人,你是誰?”蕭揚道:“一個路人。你們又是誰?”
那人笑了起來,道:“你不認得我們么?那我來告訴你……”刻意拖長聲音,一字一句地道:“我們是馬賊。”又怪聲唱道:“花什么時候開是有季節(jié)的,馬賊什么時候到卻沒人知道。”一大群人登時哄笑起來。
蕭揚雙手一攤,道:“我身上沒錢,連水都沒有一滴。”那人笑道:“我們不要錢,也不要水,而是要你的人。快些下馬,拋下兵刃,跪在地上!”
蕭揚依言摘下佩劍、弓箭扔在身邊沙地上,下馬雙膝跪倒。
那人見蕭揚毫無反抗之意,順從之極,嗤笑一聲,回頭大聲叫道:“頭領(lǐng),這人哪有傳說中那么厲害,太容易對付了,簡直是個膿包。”一蒼老聲音問道:“還有兩個人呢?”
卻見馬賊提馬兩旁,如劈浪般讓出一條道路來,一紅光滿面的老者騎著一匹白色駿馬閃身出現(xiàn),來到蕭揚面前,問道:“道士和向?qū)兀俊笔挀P道:“你是誰?”
一旁馬賊紛紛喝罵道:“你活得不耐煩了,快些回答頭領(lǐng)問話!”那老者喝道:“對待貴客不可如此。”隨即傲然道:“我就是馬賊頭領(lǐng)赤木詹,你聽過我的名字么?”
蕭揚道:“聽過。久聞馬賊殺人只為劫財劫貨,我身上什么都沒有,如何能勞動頭領(lǐng)大駕?”赤木詹道:“蕭揚公子,你不必過謙了,有人出大價錢買你,你的命可比一支商隊值錢。來人,將蕭揚公子綁起來,先帶回馬鬃山,好生款待。我?guī)巳プ返朗亢拖驅(qū)А!?
幾名馬賊應(yīng)聲下馬,取出繩索,走上前來。蕭揚早等待此刻,身子一傾,從坐騎下滾了過去,及時避開身后伸來的幾只大手,猿臂輕舒,已將大弓抓在手中,右手輕輕一彈,一支紫色的羽箭便如噴火的毒蛇般斜射向赤木詹。赤木詹雖然年邁,身手卻相當敏捷,急忙仰天就倒,只是那箭來得太快,雖然避開了腹心要害,卻還是穿透了他的右胸,巨大的力道將他從馬背上帶了下來,重重摔在沙地上,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馬賊們高聲叫罵,亮出兵刃,上前圍住蕭揚。蕭揚拋下黑弓,俯身往地上抓起兩大把沙子,揚手拋出,黃沙漫天飛舞,恍若金色的沙海。馬賊們難以睜眼,怒罵得更兇。蕭揚不斷拋扔沙子,沙霧彌漫中,近前的馬賊不自覺地伸手去遮擋眼睛,他趁機撿回佩劍,揚劍出鞘,往人多處穿梭,長臂一揮,刃光似雪,一名正捂住眼睛的年輕馬賊立即被削去了半個腦袋。
馬賊們見有同伴被殺,心頭俱是大怒,紛紛嚷道:“殺了他!殺了他!”
赤木詹勉強扶著心腹愛將沙其庫站起來,叫道:“別殺他,要活的。”
赤木詹受傷頗重,聲音嘶啞,旁人難以聽清。沙其庫又大聲重復了一遍,道:“頭領(lǐng)有話,這漢人男子務(wù)必活捉。”
然而黃沙中人影閃動,刀劍橫飛,最里圈的馬賊正與敵人斗得洶涌澎湃,兇險之極,哪里還顧得上頭領(lǐng)喊話。
赤木詹見場面一片混亂,敵我難辨,很是憂心忡忡,勉強上馬,叫道:“聽我號令,所有人退下,取弓箭來。”
“來”字話音剛落,他便聽到羽箭破空之聲。電光火石之間,他有些莫名焦慮起來,感覺到一股兇險的殺機正在向他逼近,隨即他身子一震,感到一件鋒銳的兵刃打在他的背心上,如毒蛇般鉆入進來。他低下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支箭鋒出現(xiàn)自己的心口上,不及思慮更多,便從馬上滾落了下來,只是這次他再也起不來了。
沙其庫忙搶過來扶起頭領(lǐng),赤木詹卻已然斷氣。這個稱霸大漠數(shù)十年、殺人無數(shù)的兇頑人物,今日居然毫無征兆地死在這里。沙其庫喉嚨動了兩下,想要哭出聲來,卻又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
正有一股黃色的龍卷風暴滾滾破沙而來,沙塵連綿,形成一條黃龍。直到近些,才能發(fā)現(xiàn)那是一匹馭風而行的神駿黃馬,馬蹄揚沙,奔騰盡情恣意之時,身上滴下斑斑血汗,一路撒在黃沙上,仿若盛開的朵朵梅花。
馬上的騎士也是一身土黃衣裳,飛揚的沙塵肆虐地拍打著他巨大的斗篷,仿佛驚濤駭浪顛簸著一葉小舟,時時刻刻都要將他吞噬在黃沙中。然而,他卻總能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躲開無情的風沙,顯示出矯健的身手和不凡的力量。一人一騎,與沙漠本色渾然一體,若不是正疾行如風,騰起層層揚沙,好似船行水上劈開浪花一樣,實在難以分辨出來。
沙其庫顫聲嘟囔道:“游龍!他來了!”
他的聲音并不大,然而卻帶著莫名的驚栗與畏懼,如同有神奇魔力一般穿透了全場。最先聽見這兩個字的馬賊主動停止了圍攻,隨即連環(huán)感應(yīng)潮水般地覆蓋了每一個馬賊,喊殺聲、金刃交接聲驟然歇止,眾人停止廝殺,掉轉(zhuǎn)頭去,默默望著勒馬巍然屹立的游龍。
正浴血奮戰(zhàn)的蕭揚本來已經(jīng)危機四起,忽然意外得到了喘息之機。他也垂下長劍,好奇而困惑地打量那個僅一露面就能憑氣勢震懾住群賊的黃衣怪面騎士——強敵環(huán)伺下,他就那么平靜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株亙古之樹,靜立于蒼茫的天地之間。離奇的是,他的臉色僵如木石,如同死人一般,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雙閃亮靈活的眼睛表明這尚是個有生命力的人的血肉之軀。
游龍手撫腰間那柄泛著紅光的長刀,卻并不著急動手,只冷冷道:“赤木詹已死,你們還想跟我動手么?”
一干馬賊聽說頭領(lǐng)已死,尚不能相信,待扭頭看到頭領(lǐng)赤木詹的尸首,這才各自露出了恐懼絕望的表情。
游龍道:“走!今日我暫且放過你們,下次再讓我遇到,絕不輕饒!”一邊說著,一邊轉(zhuǎn)過頭去,緊緊盯著一名年輕馬賊不放。
那年輕馬賊不知道聲名如日中天的游龍為何單單盯上了自己,心中直發(fā)毛。正不知所措之時,忽見他的臉頰在陽光下閃爍出寒峻冰冷的光澤,詭異難言,一雙眼睛更是仿佛兩道利箭,精光暴射,登時感到背上一股涼氣冒出,“哎呀”大叫一聲,將頭轉(zhuǎn)開,倒退幾步,轉(zhuǎn)身跳上馬上便走。
其他馬賊受了這年輕馬賊的感染,再無絲毫斗志,紛紛作鳥獸散,各自奪馬狂逃。只有沙其庫依舊木訥地守在赤木詹尸首旁邊。
游龍道:“你叫什么名字?”
沙其庫料想今日難逃大劫,慢慢站起身來,他望著游龍那張令人望而生畏的臉,心中的仇恨暫時戰(zhàn)勝了恐懼,伸手去拔腰間的兵刃。
游龍卻并沒有要與他動手的意思,沉聲問道:“你們馬賊不是有幾百號人馬么?今日赤木詹親自出動,為何只帶出來這么點人馬?”
沙其庫只死死瞪著射死了頭領(lǐng)的敵人,一言不發(fā)。游龍見他倔強,搖了搖頭,道:“你這就帶著赤木詹走吧,我不攔你。”
沙其庫愣得一愣,才一字一句地道:“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為頭領(lǐng)報仇。”說罷牽過赤木詹的坐騎,將尸首橫放上去,自己騎了另一匹馬,慢騰騰地離去。
大漠重新靜謐了下來,若不是沙地上還留有幾具被蕭揚殺死的馬賊的尸首,正散發(fā)出新鮮海草一般溫暖而濃烈的咸腥味,幾乎不能相信這里剛才還是黃沙滾滾的戰(zhàn)場。
蕭揚走上前去,抱拳謝道:“多謝援手。閣下就是游龍么?久聞大名,今日得見,當真是……”
卻見游龍身子一歪,從黑馬上滾了下來。蕭揚大驚失色,忙上前扶起他。
游龍道:“我……我中了弩箭。”檢視傷勢,果見一支黑箭自后背射入,穿透了貼身皮甲,直沒入背心,全靠斗篷遮住,馬賊慌亂中竟無一人發(fā)現(xiàn)。
蕭揚道:“這是于闐黑甲武士的弩箭,游龍君適才遇到了菃木他們?”游龍道:“是。”
蕭揚見那弩箭正射中游龍要害,尋常人早該一命嗚呼,卻不知道他如何能有氣力從眾多于闐黑甲武士手中逃脫,又趕來一舉射殺了馬賊首領(lǐng)赤木詹,嚇退群賊,不由自主地想起“游龍是不死之身”的傳說來,定了定神,方才問道:“游龍兄身上帶有金創(chuàng)藥么?”游龍道:“有,不過來不及了,你先扶我起來。”
蕭揚問道:“于闐人為什么要對付你?你……你不是游龍么?”
話一出口,蕭揚自己便會意了過來,買通馬賊來圍捕他的一定就是于闐人。本來他也想不到這一點,可馬賊指名還要道士笑笑生和向?qū)Оw,除了于闐人,還有誰知道他們?nèi)嗽谝黄穑坑锡埵亲粉欛R賊而來,于闐人用弩箭傷他,是怕他出手打亂了計劃。可于闐人甲士眾多,兵器精良,自己就有足夠的力量對付他和笑笑生、阿飛三個,為何還要不惜代價地引來馬賊?莫非真正的目標是后面的樓蘭商隊?
不及思慮清楚,便聽見游龍道:“有人來了。”蕭揚慨然道:“游龍兄放心,我定要與于闐人死戰(zhàn)到底,保兄周全。”游龍搖頭道:“不是于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