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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蓑煙雨(3)

郭帥即是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郭倪。郭氏亦是武將世家,郭倪祖父郭浩在抗金戰場上多有戰功,然而因與吳玠結怨,多受壓制,未能成為一代名將。到了孝宗時期,郭氏家族才開始嶄露頭角。由于朝廷一再對吳氏抑制打壓,郭氏反而有后來居上之意。郭倪有兄弟三人,都是朝中極有權勢的將領,其叔父即是當初以武力支持寧宗皇帝即位的郭杲,張詔病死后,又接替興州都統一職,目下正統領西蜀軍隊。

霍儀亦知吳氏與郭氏宿怨極深一事,聽說吳曦居然能在吳家勢衰之時,將女兒吳祤嫁給了正當紅的郭氏中堅郭倪之子郭亮,驚訝之極,嘆道:“這位吳太尉,能耐當真不小。”

畢再遇點點頭,道:“若是被吳太尉瞧見老夫帶你來了豐樂樓,回頭他告訴他的親家,郭帥再問起你來歷,老夫又不能謊言欺瞞長官,被他們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怕是對你不好。”轉頭見到吳曦已帶著夏震重新進了豐樂樓,想到霍儀來一趟臨安十分不易,又道:“不如……”

霍儀忙道:“臨安風物眾多,這宋嫂魚羹不吃也罷,咱們不妨再到別處看看。”畢再遇微一遲疑,道:“也好。那邊有家太平樓,也是相當不錯的。”霍儀道:“全憑畢公做主。”剛一轉身,便與一名年輕男子撞了個滿懷。

霍儀連忙道歉,那男子卻顧不上回應,徑直上前執住畢再遇的手,欣喜地問道:“畢叔叔,你何時回了京師?”

那年輕男子正是名將岳飛之孫岳珂,早先為人舉薦入朝為官,而今擔任軍器監少監[20]職務,在目下權臣韓侂胄蠢蠢欲北伐建功的局勢下,正是要害機構的要害職務。

畢再遇是岳飛部將畢進之子,素來依禮奉岳飛后人為主,“啊”了一聲,忙躬身施禮,道:“小公子,想不到能在這里遇見你。”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下官奉命回京公干,正好有些空閑,帶這位同鄉小友游西湖,剛好路過這里,居然撞見了小公子。”忙為霍儀引見。

霍儀早聽聞岳珂大名,忙抱拳道:“久仰,久仰。”

岳珂亦介紹自己的兩位同伴給畢、霍認識,道:“宋慈、連世榮二位都是福建人氏,是朱熹老夫子的弟子,亦是我的好友。最近朝廷松了黨禁,他二人為地方府學舉薦,來了京師太學就讀。”

宋慈出自建陽大族宋氏,是大儒朱熹的再傳弟子。連氏亦是書香門第,連世榮祖父連康時是宣和六年(1124年)進士,父親連士登則是紹熙四年(1193年)進士。連世榮祖姑姑嫁給了大儒朱熹的師傅兼岳父劉勉之,論起輩分,連世榮是朱熹子侄輩,比宋慈還高了一輩。

畢再遇道:“原來都是名家子弟,少年俊杰,好,好。”宋慈忙道:“我亦久聞畢公大名,想不到今日有緣得見。”

畢再遇很是驚訝,奇道:“宋公子居然也知道老夫的名字。”宋慈道:“我在家鄉有個朋友名叫孫應龍,是建寧府武學的武學生,他一直稱畢公武功天下第一,還說要找機會與畢公較量。”

岳珂笑道:“這話我也親耳聽到過。”

眾人互相廝見寒暄一番。岳珂問起畢再遇突然回京緣由,畢再遇道:“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據說有金國使者要來臨安,下官受命回京候命,以接比箭之差。”

宋、金兩國使者互相往來,通常都要到校場上比試射箭。原先只是金人嘲笑大宋重文輕武、國中無人,有意讓宋臣出丑之舉,后來成為慣例。南宋朝廷亦著意選拔文武雙全的官員作為使臣,如名臣虞允文才名既高,箭術亦相當了得,反而令金人對手處在了下風。而金國派往宋朝的使者處境則更加尷尬,南宋往往會從禁軍選拔射藝精良的衛士參與較量,金使往往不敵。是以金人曾有規定,使臣若與宋人比試射箭不勝,回國后要重重治罪。到了金世宗一朝,才免去“治罪”一說,改為在選拔赴宋使者時,要提前考校其騎射武藝等,以免與宋人比試箭法時受辱。

畢再遇武藝驚絕,騎射拳法在禁軍中均排名第一,已多次參與與金使比試箭術,這次奉召回京,亦是因此類差事。

岳珂聽了不免心中嗟嘆——金人騎射之術橫行天下,是以在短短時間內先后滅掉遼國和北宋,金人以箭術向外國使臣夸耀,算是人之常情。而南宋本是戰敗之國,向金俯首稱臣,卻為了爭面子,不惜選拔國中射術最高的武士來與金國使臣較量,未免有些小題大做。畢再遇何等人物,卻只淪為金宋兩國比箭娛樂的玩偶。如果朝廷能將這等爭強好勝之心用在治國上,使國富民強,金人箭術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畢再遇亦對這類無聊的比試甚感無趣,便絕口不再提及此事,問道:“小公子也是帶著朋友來游西湖嗎?”岳珂笑道:“西湖早游過了。今日剛好是宋慈、小連入太學滿一百日,我們在豐樂樓訂了座,要慶賀一下。”

畢再遇訝然道:“我們來這邊已經有小半個時辰了,始終掛著‘客滿’的招牌。三位公子居然能在豐樂樓預先訂座?”岳珂笑道:“這實在是沾了宋慈未婚妻子月娘的光了。”

原來宋慈的未婚妻子余月月亦來了臨安。她表兄王壯飛在城里開了一家飲子[21]店,兼賣草藥,生意極好。她雖與宋慈訂了親,但畢竟未正式過門,在老家建陽孤零零的一個人難以立足,遂干脆來京師幫襯表兄。她醫術頗精,又是女子,名聲漸漸傳揚開去,便有一些不方便讓男大夫看病的女主顧特意找上門來,其中就有豐樂樓名廚宋易安。

酒樓、酒肆雖則賣酒,究竟還是要靠可口菜式來吸引食客,如此,請得一個好廚子就格外重要。凡京師有名的私營酒樓,招牌都直接寫上大廚的名字,如南瓦子的熙春樓王廚、新街巷口的花月樓施廚、金波橋的風月樓嚴廚、靈椒巷口的賞新樓沈廚、下瓦子前的日新樓鄭廚等。豐樂樓是官酒庫,當然不能叫豐樂樓某廚,但這絲毫不影響宋易安的第一大廚身份。她亦只會做一道菜——宋嫂魚羹,可就是這一道菜,奠定了宋氏在京師菜肴中至高無上的地位,除了魚羹本身做得好吃外,還因為它被高宗皇帝親口贊賞過。

北宋滅亡后,汴京人氏宋五嫂跟隨難民一路逃到臨安,與小叔一道棲息在西湖邊上,以捕魚為生。有一天,小叔淋雨后患重病臥床不起,宋五嫂在家中為其熬煮魚湯和雞蛋補身子,正好官差來抓捕壯丁建造皇宮,要帶走小叔。宋五嫂向官差苦苦哀求,慌亂中,不慎打翻了灶上的調味瓶。官差走后,鍋中魚蛋已成羹狀。不料小叔食后覺得味道異常鮮美,胃口大開,身體也很快康復。宋五嫂由此得到啟發,遂專門制作此魚羹在西湖邊售賣,并稱之為“宋嫂魚羹”。

淳熙六年(1171年),宋高宗趙構登乘龍舟游西湖,命內侍買龜、魚放生湖中,并宣喚在湖邊做買賣的小商販,各加賜予,表示與民同樂。高宗皇帝無意中聽到宋五嫂的汴京口音,感到十分親切,便命她進獻了一碗魚羹,吃后贊美不已,并念宋五嫂年老,賜予金銀絹匹。從此,宋嫂魚羹聲名鵲起,“人所共趨”,富家巨室爭相購食,成了馳譽京城的名肴。宋五嫂本人亦成為臨安巨富,被奉為膾魚之“師祖”。

宋嫂魚羹如此受歡迎,效仿制作者不計其數,但風味始終不及宋嫂魚羹味道正宗。宋五嫂的丈夫、子女均在靖康之禍中為金人所殺,她便將做法傳給侄子周年,周年又傳給兒子周雙全。事實上,在周年一輩時,周家便已是富翁,周雙全本人對經營祖傳魚羹并無多大興趣,其子女亦是如此。十年前,就在宋嫂魚羹面臨失傳的危險時,周氏遠親周易安自北方金人占領區逃歸。她生性心高氣傲,又正值豆蔻年華,不愿意就此寄人籬下,無以謀生,表示愿意學習魚羹制法,拜周雙全為義父不說,還改姓為宋。周雙全見其誠意十足,遂將魚羹秘方完完整整地傳給了義女。

宋易安學會制作宋嫂魚羹后,又在烹飪方法上進行了改進和提高,配料更為精細講究,其所制成的成品魚羹色澤黃亮,鮮嫩滑潤,宛若蟹羹,故有“賽蟹羹”之稱,一經面市,便被臨安食客視為巧奪天工之珍品,一時聞名遐邇,聲譽更在當年宋五嫂魚羹之上。

宋代廚娘是一種專門職業,雖在女伎中最為“下色”,卻需要十分精湛的技藝才能勝任。北宋時期,南饌未通行京師,開封城里竟沒有能斫膾者,只有大臣梅圣俞家中有一位廚娘會此技藝,故歐陽修等人想吃膾時,便提魚前往梅家。

南宋年間,有一名喜食美食的官員托人物色一位廚娘。很快,委托人尋到了一位有容藝、曉書算的廚娘。廚娘臨到之前,先派一位腳夫送信來,要求用車去接她。官員見書信辭語委婉、字跡端楷,便知此廚娘非庸碌之輩。果然,廚娘到達后,氣度不凡,容止俱雅。官員還未品嘗她做的菜肴,就已十分高興。待初試廚娘手藝,只見她掉臂而入,切抹批臠,慣熟條理,真有莊子比喻的運斤成風之勢。所做出的食饌,芳香脆美,濟楚細膩,難以用語言形容。

在以“享樂為上”的京師,廚娘是熱門職業,臨安城中以女子命名的名牌食品和食店不在少數。突出者如李婆婆雜菜羹、王小姑酒店、王媽媽家茶肆等,要么廚藝精良,要么經營得法,均是廚娘中之佼佼者。

宋易安學會了制作宋嫂魚羹這樣一門技藝,瞬間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各大酒樓爭相花高價延請,想將她羅致麾下。連眾多官酒庫也放下架子,加入了競爭的行列。宋易安最終選擇了豐樂樓,她本人也由此成為這座天下最大官酒樓的頭牌大廚,雖只是個廚娘的身份,卻是臨安達官貴人爭相巴結的對象。這次宋慈三人能夠在人潮洶涌的豐樂樓預訂到一張桌子,完全是宋易安的面子。

宋慈見畢再遇有流連之意,忙道:“聽說這豐樂樓的位子極不好等,相請不如偶遇,畢公和霍君若是不嫌棄,不妨與我等三人一同入樓就座,如何?”

岳珂也道:“是啊,今日湊巧是右丞相陳相公的生辰,聽說他包下了豐樂樓三樓整整一層,而今只有一樓散席和二樓閣子可以接客,等到空座可是不大容易。”

畢再遇“噢”了一聲,這才明白為什么適才會看到吳曦從豐樂樓出來,料想他是提前到此安排便衣禁軍警戒——既是右丞相陳自強要在豐樂樓慶生賀壽,全京城的權貴們今日都會集結在這里了。

岳珂道:“畢叔叔,我許久不見你,正有些軍器上的事情要向你請教,不如一同進樓喝上一杯。”畢再遇呵呵笑道:“既是如此,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話音剛落,霍儀便插口道:“畢公好壞的記性,我們不是還要趕著去見一位朋友嗎?”

畢再遇為人耿直,不擅作偽,聞言一愣,問道:“有嗎?哪位朋友?”霍儀道:“就是城里的那位朋友。”

畢再遇總算明白過來,他雖然極想與岳珂一聚,但既然客人堅持要走,只能就此作罷,當即拱手辭去。又問道:“小公子,你住在哪里?回頭得空我再來尋你。”

岳珂道:“在西面三橋一帶。畢叔叔打聽三橋巷大瓦子王家飲子便知道了。”畢再遇道:“記下了。”

等畢再遇和霍儀走遠,岳珂這才問道:“你可認得那霍儀?”宋慈道:“不認識。”

岳珂道:“奇怪,我看他一直在暗中打量你,而且是那種警覺審視的眼神。”宋慈道:“嗯,我也留意到了。”

連世榮道:“我怎么覺得那霍儀的口音跟辛公有些像啊。”

他口中的辛公,即是指歸正人辛棄疾,而今任浙東安撫使兼知紹興府。

岳珂道:“辛公是濟南歷城人。畢叔叔適才隨口提到了霍儀是他同鄉小友,畢叔叔的籍貫是兗州泗水[22]人,那么霍儀也該是山東人了,口音跟辛公相似沒什么奇怪的。”

他自己剛說完沒什么可奇怪的,轉念便醒悟過來——辛棄疾有山東口音,是因為自小出生成長在濟南,畢再遇在南宋之地長大,言談之間便不帶任何鄉音。那霍儀既是與辛棄疾口音相近,又如此年輕,必是自金人占領區潛逃到大宋的。至于霍儀為何用那種古怪的眼光打量宋慈,可能性有很多種。最大的可能性是,他聽過宋慈其人其事。既然畢再遇也是今日才認識宋慈,那么霍儀只能是在北方聽說的。宋慈雖在建陽小有名氣,然而以中國地大人眾而言,實在是微不足道,名不見經傳。談論他的北方人,一定是到過福建建陽,親眼見識或是聽說過他精細縝密、擅長查案,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楊安國和楊妙真兄妹。

當年楊安國和楊妙真欲起兵反金,有心利用辛棄疾在南、北漢人中的巨大號召力,一路跟隨尋訪到閩地,力邀他回山東主事。雖為辛棄疾拒絕,兄妹二人卻陰差陽錯地卷入一系列事件,最終漁翁得利,得到了辛棄疾苦苦尋訪多年的秦氏寶藏。楊氏兄妹返回北方后即利用這筆財富招兵買馬,聚眾起義抗金,因義軍將士均身穿紅襖為標志,時人稱為“紅襖軍”。

山東響馬自古有名,西漢王莽時期有赤眉軍,隋末有瓦崗軍,唐末有黃巢,北宋末年則有水泊梁山一百零八條好漢起義。紅襖軍起事后,殺掠官吏,開倉濟貧,立即得到廣大漢民的響應,支持者甚眾,楊氏兄妹一度稱雄一方。彼時金人忙于應付北方蒙古人的擾邊及境內契丹人的反抗,根本無暇對付紅襖軍,便采取招安的策略,向楊安國許以高官厚祿。楊安國經過考慮后,接受了金人的官職,而今官任防御使,仍節制原班人馬,倒應了宋人的那句俗諺:“欲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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