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與小孩

三十歲之前，我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別人家的孩子，有時候也會湊過去和孩子說兩句話，但多數情況下不過是出于禮貌敷衍一下罷了。但三十歲之后，我卻突然愛上了孩子，每每在街上行走，看見有小女孩兒扎著蝴蝶結或是小男孩風一樣奔跑，都能引我駐足。孩子未必漂亮或帥氣，但只要我感覺到了孩子身上的氣息，心就被牢牢地牽住了。至于個中原因，很簡單——我懷孕了。

懷孕于女人，真是一件辛苦又幸福的事情，別的不說，只孕吐一件事就可以讓男人們崩潰，但女人卻可以忍受兩三個月。這肉體或許還不算，精神上的牽掛更加無孔不入。從你知道那個小小的種子在你的肚子里生根之后，腦袋里便開始了沒完沒了的聯想——你若快走會擔心那個小豆豆會不會感覺顛簸；你若吃撐了就會害怕龐大的胃囊占據了它的空間，讓它行動受限；你若生氣，也會想象著它會輕輕撫摸著子宮壁安慰你……總之，從那一刻起，這個女人便與肚子里的那個小孩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從呼吸到血液，從肉體到心靈。好在我的那個小人兒是個體貼的孩子，整個孕期竟然沒有孕吐，時有惡心都是因為肚子空，只要我吃飽飯，也無需什么色香味，他就老老實實地自己玩耍，從不讓我難過。

所以，我由衷地感激，那樣一個小小的胚胎就已經懂得心疼我這個女人了。我該做點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呢？我想我能做的就是陪他長大，給他一個溫暖的家，每天晚上散一個小小的步，一路上逗逗他，看他笑，或者給他講一個古老的故事，看他聽得入神的模樣……這些年來我真的這樣做著，有時候把自己當成和他同齡的孩子，和他一起看螞蟻搬家，配合著他扮演大灰狼；夏天的晚上拉著他的小手去散步，冬天的晚上躲在棉被下講故事；把雞蛋糕上擺上海苔變成好看的娃娃，別出心裁給他剪成雞冠頭；每天擦地若干次以便他在地上打滾兒，再大的憤怒也不讓他看見，我要讓他的眼里只有陽光和笑容。還有，每天晚上醒來先要摸摸那個小生命有沒有踢開被子，他發燒的時候就盼望著那病痛能夠乾坤大挪移，移到自己身上好讓他不難受，他的臭腳丫也是天底下最好聞的味道……

我知道我做的比這些多得多，可是你覺得我很辛苦嗎？不會，因了那個小孩，那七八斤從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什么都不覺得。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樣一個憑空而來的小孩到了我身邊，簡直是上天給我的一份禮物。有了他，我的整個生命都不再原地踏步，渾身的細胞都開始活躍起來，我不再賴床、不再拖拉、不再茫然、不再空虛和寂寞。多么神奇，這樣一個尚不諳世事的孩子就給我帶來如此多的改變和驚喜。每晚看著他睡得紅撲撲的小臉，看著那清澈的口水從嘴角一直流到枕邊，我總是不免好奇：我如此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子，何德何能，竟然可以擁有這樣一個天使般的小孩，讓我原本平淡無奇的生命變得閃閃發光。

兒子大些后，會常常問我愛他有多少，我說：“從我們家到超市那么遠。”他說：“媽媽，我愛你有大樓那么高。”

“我愛你有地球到月亮那么多。”

“媽媽，我愛你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是嗎？有那么多？真是讓我好感動，我把那個溫暖的小人兒緊緊摟在懷里，淚水滴在他小小的后背上。他愛我如此，我哪里會感覺辛苦和勞累！

我問過母親，拉扯我們姐妹五人是不是很辛苦，因為那樣的年月貧窮當道，作為五個孩子的母親談何容易。可是母親總是嘆口氣說：“哎，也倒沒覺得難熬。”我又問：“媽，我小時候你也像我喜歡禾禾（我兒子的名字）一樣喜歡我嗎？”母親便說：“是啊，哪個當媽的不喜歡自己的孩子，那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再難熬的年月，有孩子在身邊嘰嘰喳喳、說說笑笑，都覺得好多了。”

每每說到這個問題，母親還總是會說出很多很多我小時候的事情，比如我五歲的時候就會唱《蘇三起解》，雖然音不準，但有模有樣；還有我上育紅班（我小時候村里沒有幼兒園，只在上學的前一年孩子開始到學校里適應環境，未必學東西，只找個上學的感覺罷了）時，上課胡鬧，被老師關在門外罰站，我卻偷偷跑回家去；上學后我每年都被評為“三好學生”，母親說那個時候她去哪都想帶上我。母親還說我小的時候在同齡孩子里是胖得出奇的，那個剛剛解決了溫飽問題的年月，我變成了人見人愛的小可愛，為此還有位同村的人非要認我做干女兒。可是母親不同意，她的理由是：這是我生的孩子，怎么能管別人也叫媽——原來母愛也可以是自私的！

如今母親已經年邁，她常常拿東忘西，但對于我們的過往卻都如數家珍。我以前總覺得母親很不易，卻從來不知道我們幾個女兒也給母親帶來了那么多的歡樂。

這世間不知道有多少如母親和我一樣的女人，她們也會驚訝于自己的天使寶貝吧。是啊，為什么不呢？平凡的女子因了一個孩子便可以一下子神圣起來，仿佛每一個小孩都是一個神秘的存在，像星星一樣閃爍，像水果一樣新鮮，像花兒一樣芳香。他們一同活在世界上某個小小的角落，彼此越來越相愛，越來越不能割舍。

時間慢慢流過，在某一個清晨，帶著小孩出門的女人聽到鄰居說“這個小孩長得越來越像你了”，心里的美就又翻了好幾番。

所以啊，每一個小孩都是媽媽最心愛的禮物，就連我也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