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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未覺池塘春草夢

{從前每一段感情結束,雖然傷心,可仍會期待下一個更好的人。但總會遇見這樣一個人,在她離開后,你不再期待更好的愛情,也不再那樣用力去愛。}

下了近一周的大雨終于停歇。我蹲在房前的小湖邊,拿了點饅頭喂魚。

距離那天的舞會已經過去了三天,這三天我一直窩在房間里未出門,山莊信號受暴雨影響,電視只能搜到一個頻道。于是,我萬分不愿地將《還珠格格》又重溫了遍,此刻我的腦中就像有部復讀機,在那循環播放著一句“讓我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盛嘉言三天沒來找我的麻煩,這大概是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事。如果說程靖夕是孤冷的月亮,盛嘉言便是熱情的太陽。對程靖夕來說,全天下的人都是他不愿搭理的麻煩,而盛嘉言則把全天下的人都當做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他那天在舞會上遇到個小美女,轉眼就將我這個被他硬拉來救急的舞伴給拋到九霄云外,就連舞會結束,都是我自個兒摸著黑回到住處。

被人遺忘的感覺不好受,尤其是被程靖夕遺忘,更是讓人噬骨撓心的難受。

放晴后,我終于可以出來曬曬快要發霉的心情。

心口突然砰砰地急速跳動起來,我捂著胸口抬起頭,就看見湖對岸,柳飄飄推著程靖夕,從林蔭小道處走出來。

這里是山莊最偏僻的東北角,平時除了我,也只有給我送飯的服務員會在飯點出現,這都能碰見他們,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我瞇起眼,目光在程靖夕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就轉到柳飄飄的臉上。這個女孩無時無刻都帶著燦爛的笑容,反觀我呢,黯淡憔悴,已經有多久沒有笑過了?

“宋姐姐!”走到湖對岸的柳飄飄看見了我,熱情地對我招了招手。

我勉強地扯出笑容,她低下頭對程靖夕說了些什么,程靖夕點了點頭,拿起放在膝蓋上的書,又低頭看了起來。柳飄飄固定好輪椅的滾輪,就邁著輕快地步子從湖另一邊繞了過來。

她往湖里看了眼,說:“這是我爸從寺廟里帶來的魚,每天都有專人定時定量喂它們,你這樣喂,它們撐死了怎么辦?”

我尷尬地把手收回:“對不起,我不知道……”

她眨巴著無辜的大眼:“恐怕你就是知道了也會裝作不知道吧。”

我一愣,理解她話中有話,認真道:“你對我似乎有些誤會?”

她不屑地嗤笑了聲:“一個習慣做第三者的人,用‘誤會’這個詞是不是有些太厚顏無恥了?”

我扭過頭看她:“你什么意思?”

她說:“你不要以為時間過去了這么久,就沒人知道你當年勾引過已經訂婚的程靖夕。你害得聞教授氣死,聞瀾得了精神病,程靖夕也差點被你害死,而你竟然因為他可能醒不過來就離開他,現在看他還好好的是不是很后悔?好在阿夕終于看清你的真面目,不再跟你有牽扯。但我真沒想到你會追到這里來,還厚顏無恥地留下。”

我望了望湖對岸的程靖夕,他看書看得入迷,并未注意到這邊的暗涌。或許,他根本就不想把注意力放到我這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吧。

我扶著膝蓋站起來,深吸了口氣,直視柳飄飄挑釁的眉眼:“柳小姐,你是受過良好家教的人,那么你應該清楚,作為一個淑女,是不該用惡意妄自揣測別人的。我和程靖夕的事,不需要任何外人指手畫腳。還有,我是被大雨困在這里的。雨停了,我會盡快離開,不會礙了你的眼。”

說著,我就想離開這里。可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別看她瘦瘦小小的身體,力氣卻挺大。

我不得不停下來,皺眉看著她:“又怎么了?”

她狠狠捏著我的手腕,長長的指甲嵌入我的皮肉里,令我的手一陣生痛:“你最好不要再出現在阿夕面前,從今往后,他是我的。”

我想抽回手,卻怎么也掙脫不開。她的手卻越掐越緊,而我另外一只手還打著石膏,這擺明欺負我行動不便。我立馬怒道:“程靖夕不是什么物品,是不是你的,還由不得你決定。至于我要不要出現在程靖夕面前,也輪不到你來干涉。”

“你!”她氣得狠狠一甩手,我也剛好在用力抽出自己的手,這一甩讓我猛地往后倒去,腳下驀然一空。

撲通一聲,我掉進湖里了。

我的水性還算好。小時候家里沒錢,唯一一臺電風扇總是失靈,夏天熱到不行的時候,老宋就帶我去河邊游泳,練就了我一身高超的泳技。

所以,在湖水沒過我頭頂時,我其實并不害怕。但之后我就發現我錯了,我用力一蹬腳,腳筋有種被拉住的感覺,我痛得一吸氣,嗆了好幾口水。而這連鎖反應,導致我的手腳開始沒有章法地胡亂揮舞起來,打著石膏的手更不能發揮作用,提高了自救的難度。

我睜不開眼,不斷從口鼻嗆入的水讓我的肺葉疼痛不已,還有驚恐的呼叫聲模糊地從遠方傳來。我好像聽見程靖夕的嘶吼,一遍一遍地撞擊在我心上。

說起來,我從未聽見他那樣絕望的聲音,像是喉嚨都要被撕破。

原來,他還是在意我的。

我突然就覺得不害怕了。他的心中仍然有我,這就足以讓我含笑赴九泉了。

我反而慶幸他如今腿腳不便,不能隨我一起陷入險境。

我不會再讓他為我冒險了。直到漸漸沒了力氣,我放棄了掙扎,任由自己沉下去。失去意識前,我似乎已經沉到了湖底,湖底長勢旺盛的水草緊緊捆住我的腰,將我拉向它們……

“小慈,小慈,醒醒,快醒醒。”

有聲音不停地在我耳邊催促,胸口被人有節奏地按壓,我每次想要呼吸時,嘴巴都會被堵住,氣息被源源不斷地吹進來。我的臉不斷被人拍打著,且力道還不算小,看得出打我的這個人,對我有很深的怨念。

我有一種想罵人的沖動,一張嘴,就吐出一大灘水來。劇烈的眩暈感后,我喘著氣,睜開了眼,一團團模糊的影像慢慢變得清晰起來。離我最近的那個是阮文毓,他渾身濕透,目光焦急地望著我:“你感覺怎樣?水都吐出來了嗎?”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邊還未從驚嚇中緩過神來的柳飄飄,又扭過頭,將目光轉向湖對岸。程靖夕不知什么時候從輪椅上摔了下來,并且已經離輪椅有一段距離,保持著匍匐向前的姿勢,目光如炬般盯著我。

他想干什么,就算變成那樣,他還想要救我嗎?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他在蘇荷婚禮那天對我說過的那番話。他說原來是他不配,他否定自己的深情,他那樣說服自己,說服我,又是為什么呢?

我的心似被針扎,微微痛了一下。

我氣息微弱地朝柳飄飄說道:“看著我做什么,快去扶一扶程靖夕啊。”

柳飄飄一怔,連忙繞到湖對岸,吃力地要把程靖夕扶起來,可她的力氣不夠,扶了半天,程靖夕還在地上。

我看了看阮文毓,他接收到我的目光,無奈地跑到湖對岸,輕而易舉地將程靖夕扶到了輪椅上,然后又小跑回來。他扶著我坐起來,輕聲道:“還難受嗎?”

我搖搖頭,攀著他的手臂站起來,看見柳飄飄低著頭推著程靖夕匆匆離開。

我問阮文毓:“你剛才有沒有對我做什么出格的事?”

他一愣,義正言辭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個正經的老實人,絕不會趁人之危,對你做的都是營救溺水之人該做的急救。”

我在腦子里將那些按胸口、人工呼吸之類的急救常識過了一遍,頓時感覺一朵烏云在頭頂升起。雖然阮文毓是為了救我,可當著程靖夕的面,我還是有種與外人親熱被老公當場抓包的羞愧感。

我邊走邊嘆氣,羞愧感依然沒有減少分毫。就算是隨便一個服務員,甚至是柳飄飄對我做這些事,都比阮文毓做要好。想到這里,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猛地停下腳步:“你怎么會在這里?”

阮文毓眨眨眼:“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

“你怎么上來的?今天才剛放晴,主干道的擁堵沒可能清理得這么快啊。”

阮文毓漫不經心道:“哦,車子是上不來,但人可以上來啊。我是走上來的。”

我望著他下巴青黑色的胡碴,腦里的畫面是他在下著暴雨的山中徒步行走的場景。

阮文毓扶著我,繼續道:“你嚇死我了。我好不容易趕到這里,要是遲一點,可能我看見的,就是你的尸體了。”

我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推開他。他沒料到我這個反應,被我推得踉蹌得退了好幾步,他莫名其妙地望著我,眼神由開始的疑慮變得無奈。他沉默了半天,輕聲嘆道:“小慈,你哭什么呢?”

我抹了抹眼,朝他吼了起來:“誰讓你來的?我不需要你來啊,虧你還是旅游雜志專欄作家,你不知道下雨的時候不能在山中行走嗎?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讓我怎么辦?你非得讓我不好過是吧?阮文毓,你的心腸怎么這么歹毒!”

吼完這么一大段話,我咳了起來。

阮文毓卻突然笑了:“小慈,原來你也會為我擔心啊。”

他笑得特別開心,雀躍地走過來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我又一把推開他,心里突然特別難過。我說:“你有沒有想過,我其實根本沒有你想的那么善良,我……”

“那又如何?”他打斷我的話,沒讓我說下去,他的嘴角帶著笑,“你善良也好,惡毒也罷,那都是你,而我喜歡你。”

從前,他嬉皮笑臉的笑總讓我有種玩世不恭的感覺。可這一刻,我看著他,突然覺得他的笑里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我甚至懷疑,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在籌謀著什么,他其實全部都知道,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

我望著他,突然就失去了言語。

良久,我轉過頭獨自往前走。阮文毓在我身后小聲道:“剛才我去扶程靖夕時,他全身都在發抖,他應該被你嚇得不輕。小慈,你去看一看他吧。其實,你心里是很想去看他的吧。”

我腳下一頓,緩緩轉過身,看著樹蔭下的他,像是從未看清過他的樣子一般。

我很想問一問他,那你呢,真的希望我去看程靖夕嗎?

可我始終沒能問出口。

在我和阮文毓不再聯絡的很多年以后,我曾在網上看過他專欄的文章,有一句話,讓我看著看著就落下淚來。

他說:“從前每一段感情結束,雖然傷心,可仍會期待下一個更好的人。但總會遇見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人,在她離開后,你不再期待更好的愛情,也不再那樣用力去愛。”

我知道那個獨一無二的人,指的就是我。

我偷走了他的愛情,我讓他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不過是為了成全自己的愛情。

我這樣自私的人,注定要受到神的責罰。

我回到房間里沒多久,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女醫生就來了。她端著我的胳膊看了兩眼,搖搖頭說:“你得趕緊去醫院重新上石膏,這都泡發了。如果傷處發炎,你這胳膊可就麻煩大了。”

我點點頭:“下山的路一清好,我就走。”

她說:“這是驅寒和消炎藥,一天服三次,你現在就可以吃了。我接下來得去看程先生了。”

拿著藥的我一下就愣住,丟下藥包,抓住她的手,關切地問道:“程靖夕他怎么了?”

護士扭過頭,奇怪地看著我:“他從輪椅上摔下來,又拖行了一段距離,兩只腿都給磨破,流了不少血。”

我不過是想象了一下他的慘狀,心就揪了起來。我松開她的手,推了她一把:“那你快去吧。”可又忍不住小聲責備了句,“你應該先去看他的。”

已經走到門口的醫生聽見后,轉過頭來看我:“你和程先生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都要我先去看對方。我說,你倆就不該住的那么遠,也省得我來回跑。上次也是,你昏迷時,他一個殘障人士還得轉好久輪椅過來看你。”

我愣住了,啞著聲道:“他……來看過我?”

她點了點頭,推門走了出去。

我懵了,原來那并不是我的夢,程靖夕真的在我昏睡時來過。我突然就想起他那聲模糊的嘆息:“小初,我該拿你怎么辦,你讓我怎么辦?”

袁北轍說得對,我讓他那樣矛盾和痛苦。我捂住眼,咬著唇,難過地落下淚來。

清障隊的效率很高,隔天晚飯前,就聽說主干道上的泥石枯木就被清理干凈了,而阮文毓也來通知我該走了。

我讓他先等一等我,自己則往程靖夕住的住處走去。我想在走之前,再看看他。

我敲了敲門,袁北轍開門看見是我,正要說什么,我搶先開了口:“我就要離開這里了。如果我不看他一眼,我放不下心。”

袁北轍嘆了口氣,往旁邊讓了讓路:“程先生睡下了,你遠遠看他一眼就好,不要吵醒他。”

我忙不迭地點點頭,快步走進去,生怕袁北轍改變主意,不讓我見程靖夕。我走到上次同他見面的那個房間,輕手輕腳地打開套間的門。

房間里很暗,厚重的遮光簾將陽光全部擋在外面。唯一的光源是床頭柜上的一盞白瓷釉臺燈。雖然答應了袁北轍只是遠遠看他一眼,可當我真正看見他時,才曉得有些事情我是控制不了的。我控制不了自己那顆想要靠近他的心。

我一步一步靠近他,在床邊彎下身湊近他。他的腿藏在被子下,我唯有借著微弱的燈光看他。見他的臉色還算紅潤,方才放下心頭大石,我正要轉身離開,手腕卻被人抓住。

程靖夕原本閉著的眼倏然睜開,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呆望了他片刻,強裝鎮定地說:“你醒了?”

“你來這里,做什么?”他的嗓音沙啞,就像扁桃體發炎的病人。我想,或許是那天我掉進湖里時,他費力嘶吼所致。

“我聽醫生說你的腿受傷了,想來……啊!”話還未說完,我就被他猛然一拉,重重趴在他身上。

近距離看,他眸色極深,呼出來的氣息就噴在我的臉上。我的臉上一片燥熱,被他牢牢扣住的手心,更是沁出一層薄汗。

他忽然壓下我的頭,沒有像從前那樣溫柔繾綣的吻,只是狠狠咬住我的唇,再沒有其他動作。我痛得低低叫了聲,咸腥的血味在嘴里蔓延開。我想逃開,他放在我腰上的手卻加重力道將我壓向他。

他這個樣子讓我很害怕,又因為痛,我小聲地抽泣起來。也因此,他動作一滯,猛地松開了手。我慌忙地從他身上爬起來,掩住唇,心情復雜地看著他,猜不透他意欲何為。

他掀開被子,對我說:“你不是想看看我的腿傷嗎?自己看。”

我猶豫了下,俯身慢慢卷起他的褲腿,在看見那觸目驚心的傷痕后,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我的指尖懸在那傷口上,想碰,卻又不敢碰。

“疼嗎?”我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他雙腿毫無知覺,又怎么會覺得疼呢?我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他的神色隱約有些模糊不清,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我。

過了很久,他輕輕地笑了出聲,說:“疼?就是這雙腿被一刀切斷,血流成河,我也不會有一絲感覺。”

我低下頭,小聲道:“對不起……”

“是你讓我看見自己現在有多無能。”

我猛地抬起頭看他,他的眼睛通紅,像在拼命隱忍著痛苦,強壓著情緒顫著聲說:“如果不是阮文毓,今天我可能會眼睜睜看著你淹死在我面前。小初,我一點也不懷疑,你有毀掉我的能力。”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我的墜湖提醒著他今時不同往昔,他已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在我危險的時候保護我。

他什么都做不了。

這是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他感到自責、害怕、怨憤,只因我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可我甚至不知道能說些什么來安慰他。

我望著他,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然后,幾步走過去緊擁住他,不斷重復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對,可是這一刻,我只想順著我的心意去抱他。

他僵硬的身體在我懷里放松下來,呼吸也漸漸平穩。我聽見他淺淺的嘆息,就在我耳邊,他說:“你走吧。”頓了頓,他抬起手用力抱住我,低聲道:“阮文毓很好,有健康的身體,家境也不錯。最重要的是,他對你好,在你有危險的時候,他奮不顧身地救你。你和他在一起……會很好。”他松開手,推開我,不再說話。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房門的,只知道,一關上那道門后,我就泣不成聲。要用力捂著嘴,才能蓋住那些哭聲。我只來過這里兩次,室內陰暗、光線不足是我對這所房子最深的印象。它就像此刻程靖夕的心,那里也是一片晦澀的烏云,看不到一絲光亮。

當我打開別墅大門時,袁北轍的臉在我眼中模糊不清。我抹了抹眼,才看清他臉上的擔憂和猶豫。我對他笑著說:“我走了,你好好照顧程先生。”

我知道我現在的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不然袁北轍也不會露出那樣不忍的表情。

我低著頭,從他身邊匆匆路過。沒走幾步,我聽見急促的腳步聲,袁北轍從后面追了上來,說:“宋小姐,我送你吧。”

在袁北轍送我回房的路上,我問他:“程靖夕的腿,有沒有恢復的可能?”

他瞥了我一眼:“你很在意程先生的腿?”

我想也不想就說:“在意啊。”

我當然在意,若他的腿好不了,我會背著他走,一輩子做他的雙腿。若他的腿有一線希望能恢復,我也斷然不會放棄這個希望。我不希望他因為自己的腿而自怨自艾,更不想那成為他放棄自己,放棄我的理由。

袁北轍沉默了會,說:“這些年,程先生去看過許多醫生,中西醫都有。醫生都說,其實程先生墜樓造成的外傷早已好了,按理來說,也早就能走了,之所以像現在這樣,大部分的原因,可能還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是他不想好起來嗎?”

袁北轍搖頭:“怎么會呢,他一直按時做復健,或許是太心急,又或許是一直沒有從墜樓的那陰影走出來。他的腿,仍毫無知覺。”

我建議道:“按你說的這種情況,是不是也該找心理醫生看下?”

袁北轍猶豫了一會兒,才繼續道:“程先生的腿能不能好,對你真的那么重要嗎?就算他從此只能在輪椅上度過,可他還是他啊。”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誤會我了。

我正要解釋:“我不是……”

阮文毓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小慈。”

我抬眼,看見他站在門口,對我招了招手,我才發現,原來我們已經來到我住的房前。袁北轍看了阮文毓一會,突然回頭問我:“你們真的在一起了?”

我看了看朝我們走來的阮文毓,點了點頭。

袁北轍也點點頭,他說:“我祝你們幸福,真心的。”然后越過我,大步離開。

“呀!小慈,你嘴唇怎么破了?流了這么多血。”阮文毓來到我身邊,伸手捧住我的臉,拇指輕輕擦過我唇上的傷痕。

我的目光還停留在袁北轍的背影上,他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腳步明顯地一頓,回頭看了一眼,然后扭頭加快步子,消失在一片綠意盎然中。

我回神,正對上阮文毓靠得極近的眉眼。我一把拍掉他的手,說:“沒事,我撞墻上磕的。天要黑了,我們準備準備,快走吧。”

或許是因為這么多天的滯留耽誤了不少人的行程,大家都集中在今天離開,下山的路并沒有想象中的好走。車隊堵成一條長龍,以龜速慢慢前行。

我靠在座位上睡著,等我醒來時,天色已暗。我看了眼前方車燈筑成的長龍,問阮文毓:“我們走了多久?”

他看了看儀表盤:“才走了十二公里,還有一大半呢。”

我感嘆道:“沒想到這小小的度假山莊竟有這么多人。”

阮文毓睨了我一眼,訕笑道:“這度假山莊可一點都不小。那整個山頭都是度假山莊的,你住的那片區,算是主區,只招待SOHA的客戶。我猜你這幾天就躲在房里,哪里都沒去過吧?”

我不置可否,在度假山莊的這幾天,我也就去過幾個地方。我還天真的以為那幾個地方圍成一圈就是整個山莊呢。

我拍了阮文毓一下,好奇地問:“這不科學啊,你今天才來,怎么比我還清楚?”

車子正好開上一個坡,前方又靜止不動了。阮文毓踩下剎車,拉上手剎,扭頭看著我笑了聲:“我是今天才來,但不是第一次來。”

見我震驚地瞪大了眼,他繼續道:“它剛建起來時,山莊主人曾邀請我來住過一段時間。回去后,我給他們寫了個專欄,然后這山莊上了當年十佳度假圣地榜單。哦,對了,在山莊里,我還有點小特權。”

我不恥下問:“什么特權?”

他樂滋滋道:“不用預約,隨時來都可以住,愛住多久就多久,且一切消費全免。”

我冷笑道:“這多好啊,將來你江郎才盡成無業游民時,就來這里住到天荒地老吧。”

他臭美地撩了撩額發,沖我拋了個媚眼:“怎么樣,你男朋友還算個人物吧。”

我翻了白眼:“臭美。”

他這個臭美也沒能維持多久,前方山道上似乎有車的手剎出了問題,向后滑去,撞到后面的車,就像多米諾骨牌,整個車隊都往后退去。所幸,中途停下了,可此起彼伏的尖銳喇叭聲依舊喧囂不停,劃破山谷寂靜的夜。

我很佩服自己在這個情況下,還能保持鎮定,倒是在車往后退的那瞬間撲到我身上的阮文毓,他似乎被嚇得不輕。

車身晃了兩晃后,穩穩停住,阮文毓抬起頭,扶著我的肩膀,仔細打量了我一番,問道:“你沒傷到哪里吧?”

我看著他發白的臉色,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搖搖頭說:“沒事,就是你壓到我的胳膊了,有些痛。”

他立馬坐直身子,看著我胳膊上因泡了水變得形狀奇怪的石膏,說:“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出去看看。”

他打開車門走出去,片刻之后回來,他的臉色卻不怎么好。我直覺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我問他:“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將目光移開:“沒什么。”

我點點頭,靠著背墊小憩,沒再說什么。

隔了一會兒,阮文毓突然喊了我聲:“小慈。”

我隨口應了聲:“嗯。”

就聽見他像唯唯諾諾道:“后面有輛車被撞得半掛在山谷上,那車好像是程靖夕的……”

我整個人突然從座椅上彈跳了起來,頭狠狠地撞到車頂,又坐回座位上,可我甚至來不及呼痛,就拉開車門沖了出去。

“小慈!”

沿著長長的車流不知跑了多久,人聲越來越嘈雜,而在轉彎的那一處,更是擠滿了人。有幾個成年男人圍在車前,袁北轍也在其中。

我跑近了才發現,他們是在用力按著車頭,試圖用人力將車往外拉。

我擠進去,看見程靖夕的座駕半懸在路上,一大半的車身都在山谷外邊,而下方,長長的陡坡之下,則是幽深黑暗的山谷。

我湊到車邊,透過擋風玻璃看見,沒有照明的車內,安全氣囊全數打開,后排座位隱約有個人影。我的心中倏然一緊,我知道,那人是程靖夕。

我拉住車頭一角,用盡全身力氣往外拖。袁北轍看到我,焦急的臉上滿是汗水,他說:“宋小姐,你就別湊熱鬧了,你幫不上忙的。”

跟著我趕上來的阮文毓將我拉開,自己站到我方才的位置,回頭道:“我會將他拖上來的,你放心。”

我盯著他泛白的指節,冷靜了一會兒,向袁北轍了解了情況。

袁北轍說,剛才整個車流往后退時,他們剛好行到轉彎處。雖然他及時踩了剎車,可車還是因為慣性向后退去,半掛在山路邊。他試圖翻到后座將程靖夕拉出來,但他只要一往后座傾去,整個車子都會向后傾斜,他唯有先讓圍過來的路人先穩住車頭,但程靖夕的腿被彈出來的安全氣囊卡住。他只有自己先下車,指望用蠻力將車拉回來。

可是車子因為慣性,一直在往下傾斜,雖然來幫忙的人越來越多,可情況似乎不容樂觀。

突然,不知誰喊了聲:“不行了,要掉下去了,快松手,不然自己也要被拖下去。”

連車內的一直沉默程靖夕也喊了聲:“阿轍,都退后吧!”

人們紛紛松開了手,就連不愿松手的袁北轍都被人拉開,他就要眼睜睜地看著程靖夕連人帶車掉進山谷,痛苦地大喊道:“程先生,別放棄!”

幾聲碎石崩裂的聲音中,我來不及猶豫,身體就已先做出反應。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在車子掉下的那一瞬間,抱住了保險杠,和車一起掉了下去。那一刻我什么都沒想,我只是想與他生死與共。

耳邊盡是驚叫和車子的撞擊聲。

我緊緊閉上眼,感覺車在半空中旋了一圈,重重砸在地面。陡坡之上雖然盡是植被,但仍有被撞得飛起的石塊和樹枝砸在我身上。

幾聲巨響過后,車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我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腿腳不太靈敏地慢慢從車上爬了下來,環顧了周遭的情況,只見緲緲云層遮住大半個月亮,僅露出些許星光。這里除了樹還是樹,偶爾有幾聲蟲鳴外,就一片寂靜,簡直跟武俠電影里荒山一模一樣。

我匆匆忙忙地爬到車后座,一邊拉開車門一邊想,這進口車也未免太耐摔了吧。這么摔下來,車身居然只是僅僅有幾處不算大的凹陷。我拉開車門,程靖夕斜躺在座位上,緊閉著眼。我伸出顫抖的手指擱在他鼻下,直到溫熱的鼻息撫在我的手指上,我吊著的一口氣才吐了出來。

他額頭流著血,我想他應該是磕到頭暈了過去。我拍了拍胸口,心中感慨,這樣摔下來,我和他還能活著,這可真是老天庇佑。

要知道,摔下來的那刻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好不容易將程靖夕從車里拖出來,我又爬進車里翻出幾瓶礦泉水,在座椅下扯出一條毛毯,看上去那是程靖夕時常搭在膝蓋上的那條。

他還未醒,油箱又在汩汩往外漏油,濃烈的汽油味彌漫在空氣里。我皺了皺眉,費了好大的力氣將他背了起來。我咬牙前行,在那個黒暗中帶著不明碎光的樹叢中,我的身姿被壓得佝僂,全身都很痛,可他微弱的呼吸就在耳邊,淺得像是嘆息,讓我莫名安心。

我背著程靖夕艱難地來到一棵可以稱得上參天大樹的面前,將他靠著樹腳放了下來。

深夜的山谷氣溫驟降,我冷得發抖,就連昏迷中的程靖夕也隱隱顫抖著。我坐在他身邊,把毛毯圍在我們身上。我握著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貼著他的胸膛靠上去,四周寂靜無聲,就像一場電影播到了結尾,觀眾盡退,全世界都宣告劇終。

如果一切真的在此刻終結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我深深地奢想。

黑夜如幕布,星子如束燈,在這如謝幕般的寂靜中,程靖夕的心跳,是我的世界里唯一的聲音。

我也只有在此刻,說出心底話:“你說他很好,我和他在一起會很好,可別人再好,都比不上你對我的好。”

我只想要你對我的好。

忽然,似有風輕輕撫在我臉上,惹得我一陣發癢。我睜開眼,落入一雙幽深似潭的眼中,程靖夕低著頭看著我,一手輕輕地撫平我臉頰邊的亂發,而另一手則與我的手交握,輕輕搭在我的腰側。

我的臉紅了紅,我竟然在這種情況下睡得不省人事。

怕壓到他腿上的傷,我不好意思地動了動身體,剛一動,就被他制止:“別動。”

我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又被他制止:“別說話,聽我說。”

他頓了頓,說道:“剛才醒來的那瞬間,看見你在我懷里,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我不知道人死后會怎樣,只是小時候聽人說過,會如走馬觀燈般看見生前的畫面。可我沒想到,原來這會讓我看到心中最想要的畫面。沒想到,死亡一點都不可怕,反而讓人心安,感到久違的幸福。”他收回視線,重新看向我,“可是很快,我就發現我并沒有死,這些全部都是真實的,你也是真實的……我記得我的車掉下了山谷時,你并不在。小初,你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我說:“我……堵車的時候,阮文毓說你的車出了事故,趕到現場沒多久你的車就掉下去了,我一急就抓住保險杠,然后就……”

我說得含糊不清,但我想他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如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問:“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會死?”

我點點頭:“知道啊。”又搖搖頭,“可是我不怕啊。”

能與他生同衿,死同眠,總比活在沒有他的世界要幸福得多。

他沉默了一下,冷漠的眼神漸漸柔軟,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小初,我開始懷疑你的離開的原因,并不像蘇荷婚禮那天你說的那樣。如果是,你又怎么會在這里,你到底瞞了我什么?”

我垂下眼,沒有說話。

他審視了我足有一分鐘的時間,目光移到我的胳膊上,那里的石膏在昨晚隨車摔下來時被磕得七零八落,露出紅腫的肌膚。

他伸出手輕輕按在上面,我痛得叫出聲,他蹙眉道:“你真是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萬一你的胳膊耽誤了治療,以后殘廢了怎么辦?”

我抱著胳膊說:“那也沒什么,反正你為了救我腿弄成這樣,咱們一人一次,扯平了。”

他一愣,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你這是在跟我算賬,從此劃清界限?”

其實我的本意是,不讓他再自責。但我沒想到他會這樣理解,轉念一想,我如果站在他的立場,會曲解也是在所難免的。這樣也好,他精明如此,方才已經起了疑心,讓他誤會下去,總好過讓他調查出來什么再陷入險境。

我不會再讓自己失去他,哪怕發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從前他總是在背后默默保護我,這一次,就讓我保護他。

我指了指他額頭上已經結痂的傷疤問:“除了這里,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

他說:“不知道,但全身都很痛。”

這話可把我嚇壞了,醫學上不是常說,出事故時,最可怕的不是流血,而是不流血嗎?曾經我看見一只被車撞了的蘇格蘭牧羊犬,沒有一點外傷,可送去醫院時已經沒救了。醫生說肋骨被撞骨折,可因為沒流血主人以為并未大礙,誰知CT一照才看見撞斷的骨頭把內臟全部戳破了,腹腔里全是血。

想到這里,我著急道:“你平躺著別動,我去找人來!”

剛一站起來,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烈,我痛得跌回地面。程靖夕拉住我說:“你好好坐著,我的手機開著導航,天一亮,袁北轍就會帶著人來救我們了。”

我說:“你不是全身都很痛嗎?”

他說:“是啊,所以你得給我按摩。”

我愣了愣,說:“可……”

他面無表情地掀開毛毯,說:“過來。”

我扭扭捏捏地重新靠了過去,伸手小心翼翼給他捏著胳膊捶捶腿,不一會兒,困意襲來,就闔起眼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我聽見程靖夕輕聲呢喃道:“怎么自從我們重遇,你就這么多災多難呢。”

我哼了聲,往他懷里蹭了蹭。我記得蘭西做節目時曾說過這樣一句讓我印象頗深的話。

因為知道春天有多美,才能熬過嚴冬的寒冷。

我想,所謂苦難大概就是上天對我的考驗,只要熬過去,就能同他長相廝守,白首不相離。

只要一想到那畫面,就連在夢中,我都是止不住笑的。

程靖夕果然沒有說錯,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救援隊就找到了我們。雖然我強烈表示自己身體并無大礙,可熱情的救援隊還是硬將我抬上了擔架,直奔最近的醫院。

我們被送到醫院時,袁北轍和阮文毓同時奔到程靖夕和我的擔架前。

“程先生(小慈)你傷到了哪里?”

他們的默契,讓我忍俊不禁,但同時我又很喪氣。在山谷里,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做過永遠不要被人找到的夢,就讓我和程靖夕在這幽深無人的山谷里度過一生。像那些電視劇里都愛演的那樣,歸隱山林,與世無爭,搭一間木屋,耕一田野菜,釣魚捉兔,閑云野鶴,謫仙不羨,待到幾百年后,一組科考隊挖到我們已風化的骸骨,作為考究先人的重要資料,一同送往博物館,向世人展覽,那被風沙石化的愛情。

但夢之所以為夢,是因它與現實而比太過迥異,實乃天方夜譚。

現實就是,我和程靖夕被送進醫院,各自做了個檢查,出乎醫生意料之外的是,我和程靖夕均只是受了些輕微的外傷,現在想來都是奇跡。也許在墜下山谷的時候,有了那些參天大樹作為緩沖壓力吧。

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們都應當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生命。

但醫生大約是難得遇到程靖夕這樣的真“土豪”,不想放過狠敲一筆的機會,硬是將我們安排住進了特殊病房。理由是,我們一個腿有傷,一個胳膊有傷,經過這多番折騰,暫且不宜多走動。而這個說法竟也成功唬住了那三個大男人,沒給我插話的機會,就繳齊了住院費。

我不由得感慨,難怪自古以來大都是女人當家,男人的理財觀念實在太淡,女人撐起的何止是半邊天,簡直就是半個GDP啊。

也不知誰將我住院的消息透露給了蘇荷,正在度蜜月的蘇荷竟然趕了回來。她推開病房門時,我正抱著碗魷魚絲,盤著腿窩在床上看電視。一看到蘇荷我就笑不出來了,她沉著臉,表情十分可怕。

我愣了幾秒,幾口咽下口中的魷魚絲,解釋道:“你怎么回來了?不是還在度蜜月嗎?丟下你老公來看我不太好吧,萬一你老公找我麻煩怎么辦?”

她走過來,揪心地看著我的眼,難以置信道:“你沒可能就傷到胳膊啊,一定有內傷。”

我白了她一眼:“敢情我包成木乃伊的樣子,才是你最期待的畫面?”

她坐在我身邊,從我碗里拿了根魷魚絲往嘴里塞:“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哼了一聲,指著電視說:“蘭西這個古裝喜劇拍得還挺不錯的。”

蘇荷看著電視,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我一時也沒能反應過來,直到電視播到廣告時,我突然意識到問題了。

我猛地一拍蘇荷的后腦勺,說:“剛問你呢,怎么突然跑回來?我記得你現在應該在澳洲蜜月的。”

蘇荷毫無防備,被我一掌拍得趴到床上。她捂著后腦勺,抬起頭幽怨地看著我:“有哪個病人像你這樣的?因為靳褚佑知道程靖夕出事了,我自然就知道你也出事了,趕回來看你難道不應該嗎?”

我“哦”了聲:“那現在靳褚佑人在哪兒?”

蘇荷眼神晃了晃,拍著膝蓋對著電視說:“看,那丫鬟發現大表哥的秘密要領‘便當’了。”

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不會是瞞著靳褚佑自己回來的吧?”

她裝作沒聽見,而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三聲敲門聲。程靖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初,你睡了嗎?”

我說:“還沒呢。”隨即下床給他開門,身后一陣騷動,我回頭時著實愣住了。幾秒之前還坐床上看電視的蘇荷不見了,潔白的床上只有一個被床單包裹得鼓起的龐然大物。

我默默看向程靖夕,輪椅上的他,目光停在了床上那個不明物體,然后問我:“蘇荷來找你了?”

我指了指床上的“物體”,故意說道:“沒有。”

程靖夕心領神會地揚起眉骨:“看來得報警了,聽靳褚佑說,他的新婚妻子已經失蹤了一個月。”

我猛地張大了嘴,而床上的人也不禁抖了一下。

“我回去通知靳褚佑報警,你好好休息。”

程靖夕一走,我一把掀開床單,指著蜷縮成一團的蘇荷怒目而視:“說,到底什么情況,你不是和靳褚佑在澳洲度蜜月嗎?怎么失蹤一個月?”

蘇荷苦著臉說:“你別瞪我,我坦白就是了。我就是怕蜜月時,靳褚佑會讓我行使一個妻子的義務。我一個女人,動起手來是斷然比不過他一個男人的。所以,我就……跑了。”

我徹底沒了脾氣,我說:“蘇荷你有沒有搞錯,你已經嫁給他了,你是他的合法妻子。這是要過一輩子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她揪著手指說:“我是信守承諾嫁給他了,可我沒有答應其他事啊,比如像給靳家生孩子什么的。他完全可以找別人生,我沒有意見,結婚前我都和他說了,請他在完婚后就將我打入冷宮。”她皺了皺眉,繼續道,“但他并沒有這么做,我就好先下手為強了。”

我被她的謬論氣得一時沒反應過來,半晌后,我愣愣地說:“你對自己的丈夫還來守身如玉,簡直搞笑。可你守身如玉是為了誰?蘭西嗎?”

蘇荷猛地抬頭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我是斷然沒想到,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她對蘭西還心存奢望。可我能說什么呢?固執如她,除非她自己想通,誰都幫不了她。

我嘆了口氣,問:“你這一個月,都在哪兒?”

她說:“伊犁。”

我無力地嘆氣,蘭西現在正是在伊犁拍戲。

我只好開始一番說教:“你一個有婦之夫,蜜月期丟下自己的老公,去陪別的男人。蘇荷,你真是個奇葩!”

她不服氣道:“我沒有去陪他,蘭西根本不知道我去了那里。”

我一愣,她又低下頭解釋:“那邊的人不都愛包著個長圍巾嗎?我一直裝作參觀景點的游客,和當地人一樣打扮,他根本沒認出我來。”

我頭痛道:“你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義?”

她沉默不語。

我又問:“那你是怎么從靳褚佑那里得到我出事的消息?”

“靳褚佑給我MSN發了消息,我本來不相信,可后來看到了新聞報道。”她頓了頓,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吼道,“我知道他為什么要發消息給我了,他是想把我引到這里,好將我逮個正著!小慈,我不和你說了,我先走一步了!”

她動作神速,等我反應過來要追出去時,只來得及捕捉到她的半個背影。

蘇荷說得果然沒錯,她前腳一走,后腳就一臉陰霾的靳褚佑就來了。我一面對他就想到蘇荷的不懂事,覺得特別委屈他,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更不敢告訴他,蘇荷這段時間都在伊犁。

撲了空的靳褚佑當夜就離開了醫院,而我半夜因蘇荷的事愁得睡不著時,忽然就接到了蘇荷的電話。我一接起電話就罵她:“你能不能讓人省點心?”

她說:“小慈你先別罵我,剛才給那么一鬧,我忘了跟你說件重要的事。我也是因為這事才回來找你的。”

我沒好氣道:“說!”

她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你知道我在福川機場看見誰了嗎?我看見方耀然了!他回國了!”

我幾乎腦中一片空白,半晌后,我才強裝鎮定道:“回國就回國,人家是中國公民,有什么好稀奇的。”

蘇荷一愣:“你居然這么淡定?你忘了他做的事嗎?你……”

我沉默了會,說:“你少管別人,現在給我馬上回來,給靳褚佑好好道個歉……”

蘇荷卻開始裝瘋賣傻:“喂?你說什么?大聲一點,我聽不見!這里信號不好,我先掛了……”

她一番做作的演技后,就掛斷了通話。

我捧著手機,卻久久不能平靜。

我怎么會忘了方耀然。

方耀然,這三個字是我的噩夢,他是我這一輩子都不想提起的惡魔。

時至今日,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十二歲那年,如果我沒有因為一時心血來潮給路邊一個乞丐送去一張雞蛋餅的話……

那個乞丐,就是方耀然。

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是五年后。那時我讀高二,他突然轉學到我們學校,引來眾多關注。不僅因為他生于擁有四國貴族血統的大家族,更是個患有白化病的富二代,而他來學校的第一天,就在講臺上對我告白。

我還記得他那時的原話,他說:“宋宋,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神待我不薄,終于把你送來了我身邊。”

當時的我,望著如王子一般優雅帥氣的他,著實嚇得不輕。

不僅我,就連全校師生都被嚇著了。

白化病人,通常被稱為月亮人,他們的皮膚就像月光,發色淺金或銀。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是四國混血兒的原因,看上去并不像一般白化病人那樣白得別扭,反而像從漫畫里走出來的吸血鬼王子,迷倒了學校一片女生。大家私底下都稱他為“月亮王子”,而我一時間就成了全民公敵。

大家紛紛認定我一定懂得什么旁門左道,對他下了巫蠱之術,才俘獲他的青睞,連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什么派系的傳人,不知不覺間對他下了蠱術。

后來他告訴我,他因為患病的原因從小就自卑,他的家人也因為他有病而將他視為家族污點。他的母親因承受不了壓力出走后,他就成了家里可有可無的一個人。多年前家族斗爭他被人綁架,流落在外,并沒有贖回他的打算。這一切都是他從綁匪和家人的通話中聽到的。綁匪大罵綁錯了人,趁著夜色將他丟在一個廢棄的火車洞里。他因家人的冷血寒了心,即使脫險也沒打算要回那個冷冰冰的家。他自暴自棄,一個人流浪在外,成為乞丐,還差點死掉。是我給了他一張雞蛋餅,還對他鼓勵了一番,才讓他重燃活下去的希望。

他回到了家,慢慢成為家族刮目相看的小公子,小小年紀就設計抓到了那些綁匪,把他們全送進了監獄。他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這么多年他都在尋找我,要讓我做他一生的伴侶。這是一幕看上去有點像“以身相許”的言情劇,但當時我的心里滿滿都是程靖夕,自然是拒絕了他。

方耀然卻沒當回事,他說:“我認定的東西,就是舍棄生命也要得到。所以,宋宋,你一定會是我的。”他說這句話時,一直保持著優雅的笑,可我卻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總覺得他那笑里透著冷風。

我漸漸覺得方耀然對我的喜歡,已經到了種病態的地步。學校里每一個和我說話或是對我示好的男生,第二天總會因為各種原因休學或是轉學。

巧合的事情發生多了,也就不是巧合了。我懷疑這都是方耀然做的,當我去質問他時,他竟然大方地承認了,甚至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情況反而越演越烈。

最后,就連蘭西,都差點因為偷竊罪被他害得退學,幸好最后關頭,葉笑笑站出來作證,為蘭西澄清事實,蘭西才免于受難。

那之后,方耀然在家人的安排下出了國。他走之前還特意托人給我送來一封信,上面寫著“你等我”三個字。我害怕得將那封信丟到了垃圾桶,以為他也和那些垃圾一樣,再也不會出現。

這么多年了,我們再未得到過他的消息,也天真地以為他會從此消失在我們的世界。

誰也沒想到他會再出現。

也難怪蘇荷看見他回來時,會那樣吃驚。

但她不知道的是,早在三年前,我就知道,方耀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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