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見時難別亦難
- 昨夜星辰昨夜風2
- 妖
- 13857字
- 2016-07-05 17:52:15
{三年一路,風霜雨雪,布滿荊棘,我踽踽獨行,無人攙扶,無人可依。而讓我頂著風雪,踏過荊棘,跋涉千里的理由,一直都是程靖夕。}
那晚所有參加婚禮的客人都被安排入住一晚。
夜里我開始發高燒,身為靳家少奶奶頭號閨蜜的好處就是,可以得到私人醫生的診治。那一夜,除了身體持續發熱,我的腦子卻特別清醒。
我穿著睡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蘇荷斜躺在床上,托著臉打量了我半天,說:“你能消停會兒不?你這一晚上怎么就這么坐立難安啊?!?
我瞥了她一眼,糟心道:“我要散熱。”然后繼續走來走去。
其實我這么坐立難安是因為擔心程靖夕。我這么身強力健的人都發燒了,他今天都差點被雪埋掉,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雖然報道說他的身體已經痊愈,可難保不會留什么后遺癥,如果他還發燒的話,不知會不會有什么影響。
我越想越心急,越心急走得越快,走得越快步子就越亂。
“哎喲?!苯K于,我不負眾望地摔了個大馬哈。
我趴在羊毛毯鋪設的地面,抬起頭看見蘇荷并沒有過去來扶我的意思,索性學她的樣子,托著腮,裝作無意提道:“我今天看見程靖夕了。”
蘇荷挑眉,興致勃勃道:“這就是你坐立難安的理由?”
我啐她一聲,同她打馬虎眼:“你結婚會請他,還真叫我意外,我記得你從前說過要同他老死不相往來的?!?
她眨眨眼,坐直身子,認真地想了想道:“怎么說呢,你一言不發地消失后,我就把他當你的遺孀看待了。況且他如今身體的狀況,我還是很同情他的,也就不和他計較過去了。他現在和靳褚佑關系也不錯,哦,對了,最重要的是,他現在話比以前更少了,人也就變得可愛多了?!?
我在她話里得到想要的信息,趁機問:“他和靳褚佑關系好?好到哪種程度?”
蘇荷說:“廢話,他能醒來就是靠靳褚佑幫的忙,你說關系好不好?”
我摸摸鼻子,心上的石頭放下了大半,頓時覺著神清氣爽,遂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往床上一躺。剛閉上眼,蘇荷突然湊近我,說:“小慈,你走后,為了找你,我曾看過醫院的監控錄像,在程靖夕手術前一天,你在走廊上接了一個電話,錄像上雖然看不清你的表情,可我知道你當時很害怕很恐懼。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你的離開,是不是和那通電話有關?”
那通電話……
那個噩夢般的聲音……宋宋……
我的呼吸漸漸亂起來,半晌沒有動靜。
“喂,小慈,你睡著了?”
蘇荷伸手晃了晃我的胳膊,我用力拍掉她的手,翻了個身拉過被子沒好氣地說:“是啊,你別吵我睡覺。還有啊,今天是你新婚之夜,你該回哪就回哪去,別在我這里耗著。”
大概是之前太折騰了,被子一拉過頭頂,我的眼皮就沉重地抬不起來,一覺無夢,睡到天大亮。
可一睜眼我就傻了,因為我發現我身邊躺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蘇荷。她居然跟我睡了一夜?
我連踢帶踹地叫醒她:“你到底有沒有搞錯,竟跟我睡了一宿?到底是我和你結婚,還是你和靳褚佑結婚?。俊?
她揉著眼睛,斜睨著我:“別一大早吵吵嚷嚷的?!比缓?,抱著薄毯打了個哈欠走了出去,留下我坐在床上噎了半天。
那一整個上午,我都不敢直視靳褚佑的眼睛,打心里覺得對不住他,畢竟男人一生中最難得的,不出意外的話也是新婚之夜了。被我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給奪走了,雖然這并不是我的本意。
好在那天吃過中飯,本想再跟我多賴著幾天敘舊的蘇荷就被靳褚佑連哄帶騙地綁上車度蜜月去了。我松了口氣,和阮文毓準備離開盧圩山。
這次回來,是借著蘇荷婚禮的機會,讓我有留在福川的理由。
上了車后,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阮文毓忽然靠近,我反射性往后彈跳起來,后腦勺撞在車頂,痛得我驚呼出聲。
我捂著后腦勺沖他吼道:“你干嗎?”
他一臉無辜:“替你系安全帶啊。”又勾起嘴角,露出一貫的壞笑,“你反應這么大,別總把人往壞處想,我像那種隨便占姑娘便宜的人嗎?”
我很想反駁他,阮文毓不笑還好,他一笑就特別像港劇里那種帶點痞氣和壞心眼的大男孩。但這件事上畢竟是我理虧,人家的好心被我當成了驢肝肺,我的氣勢瞬間下去了大半,扭捏地系著安全帶:“我自己會系,不用勞煩您?!?
他輕笑了聲,正過身去開車,還很有情調的打開音響,第一個旋律飄出來時,我的心口不由一陣微顫,像有根斷掉的弦輕輕彈在上面,微微的疼。
是《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在墨爾本Star農場度過的那幾日,我和程靖夕每天都會抽出時間,一人捧一本書,肩靠著肩在書房中度過。
他會點一爐檀,烹一壺新茶,再放一首愛爾蘭民謠《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我第一次聽,就被它驚艷到了。程靖夕摟著我的肩膀同我科普,它還有個很好聽的中國名字,叫做《柳園里》。翻譯的歌詞大致是:斯遇佳人,仙苑重深。玉人雪趾,往渡穿林。矚我適愛,如葉逢春。我愚且頑,負此明言。斯水之畔,與彼曾佇。比肩之處,玉手曾拂。囑我適世,如荇隨堰。惜我愚頑,唯余泣嘆!
即使隔了這么久,如今想起,記憶中的他都像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仿佛一抬頭,就能親吻到他溫熱的臉。
我真想他啊。思念如洪流,將我淹沒,讓我窒息。
可如今,唯余泣嘆。
“你怎么哭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我慌忙抬手抹去不斷落下的淚,癟著嘴對皺眉看我的阮文毓扯出個苦笑:“歌太好聽了,有點感動。”
他瞇著眼審視了我幾秒,我以為他接下來會說些什么,卻不想他什么都沒有說,隨手扯了張紙巾遞給我,然后轉過頭專心開車。
阮文毓不多管閑事的優點讓我十分欣慰,這也是我會選擇他的理由。
這次回福川,我們住的是臨海的單身公寓樓。梨園的房子早在三年前就被人高價收購,買主直接找的房主,也是阮文毓的父親。至今阮文毓跟我說起時,都難掩對他父親的鄙視以及失去梨園的痛心:“那是幾十年歷史的老房子啊,尤其是那株紅梅,我敢說,整個福川都難找到那么純的品質。我爸就是個俗人,怎能那么容易就被錢折了腰呢?!?
其實在這點上,我不大贊同阮文毓。首先,房產證是他父親的,老人家愛怎么處理也跟他沒啥關系吧。其次,他們這類搞藝術的,都有點把自己看得太脫俗,好像你跟他說錢就是侮辱了他的人格和靈魂似的。
誠然,我也是個搞藝術的,但我要比他在乎錢多了。從前在寧姚,我就閑不住,和當地人學擺攤,賺游客的錢。雖然掙得不算多,但應付我和阮文毓兩人的生活開銷還是綽綽有余的。我每天最大的快樂就是坐在院子里數錢,阮文毓就站在一旁拿眼斜我,說我自找罪受,他阮公子有的是這些身外之物,根本不需要我這個女人來養活他。
我掏掏耳朵,難得不和他吵,他哪里曉得我只是不想再欠他更多。
回福川后,我就在附近花店找了份工作,朝九晚五,日子就這樣有條不紊地過著。我每個周末都會坐很久的車去看老宋,和他說說話。蘇荷的環球蜜月旅還未結束,最近剛走完東南亞,打算一路向南直奔澳洲。在伊犁拍戲的蘭西在得知我回福川的消息后,匆匆趕回來見了我一面,隔日又趕回片場,每隔幾天就會打電話來確認我有沒有再玩失蹤。阮文毓在結束一段旅行游記,時間比較自由,自然就承擔起接送我以及做飯的工作。有時候我在家搗鼓花盆時,一抬頭就看見他站在開放式的廚房里一手拿鏟一手捧著本食譜,他身上穿著碎花圍裙特別滑稽。我恍惚覺得那就是程靖夕,好像下一刻他就會抬起頭對我說:“那個圓圓的小姑娘,她說我做的饅頭很好吃?!?
程靖夕還是會出現在我每一個夢里,或許是因為之前見到他的緣故。有時候我覺得或許和他就這樣成為兩個世界的人也沒什么不好,至少,不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可我只要一想象到余生漫長的年歲里沒有他,我的心里就一陣慌,難受得像要死去。
我是個俗人,怕死,更怕失去他。
漫長的冬季過去,花店負責送貨的小哥辭職回鄉結婚,花店一時找不到人頂替他的工作,老板暫時將外送的工作交給了我。
第一單外送生意是送一盒香水百合去跨海大橋對面的寫字樓,我騎著店里配備的電動車上了跨海大橋不久,就深深感覺到我國日益嚴重的交通問題。就我這身輕敏捷的小綿羊,也只能以龜速慢慢前行。
騎到橋中央,我就發現如此堵車的原因了。前方被車輛和人群圍得水泄不通,順著他們注視的方向望去,跨海大橋的欄桿上坐著一個人。
一個想不開,要尋死的人。
我一向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尤其是遇上這種事。老宋雖然樂于助人,但他對于我的教育一向是:莫管閑事,莫說閑話。
我騎著車子準備穿過人群,不經意掃了一眼那人,我猛然按住了手剎,震驚地瞪大了眼,喊道:“秦叔叔?!”
那半個身子都跨出大橋之外的中年男人,正是老宋從前的秘書,秦叔叔。
我連忙把車停到一邊,擠了進去,焦急地沖他喊:“秦叔叔,你快下來!”
神情恍惚的秦叔叔注意到我,愣了好一會兒,突然哭了起來:“小慈……”
旁邊有人說:“你們認識啊,還不快勸他下來,都站在上面半個小時了,現在是交通高峰期,警車估計還要一會兒才到,別真搞出人命了?!?
我一聽就急了,往前走了幾步,勸說道:“秦叔叔,有什么話下來說,我一定會幫你解決的?!?
他的肩膀抖得厲害,拼命搖頭:“你幫不上忙的。宋總去世后,你就是孤單一人,那些股東都欺負你一個孤女,將公司賣了,什么都沒給你留。你連自己都顧不上,怎么能幫得了我?”
我問他:“是不是跟錢有關?”
他沒有搭話,但是突然撥高的哭聲已經回答了我。
我趁著這個機會,又往欄桿處靠近了一點:“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爸爸還留了些錢給我,我自己這些年也存了不少,你先下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小慈你別騙我,宋總有沒有留東西給你,我再清楚不過了。你沒有外債纏身就不錯了,怎么還有多余的錢幫我。況且這個數目,也不是你幫得了的。反正我要是被程靖夕告上法庭,也是要吃牢飯的,不如一死了之,他總不會去逼我孩子替我還債吧。不,他那么冷血,我跪著求他都沒有用,他一定會去逼我兒子還債的?!彼秸f越激動,腿不覺動了一動,這一動就要命了,或許是站得太久,他的腿已經站麻了,腳底打滑,整個人不受力地朝下方摔去。
眾人的驚呼聲中,離他最近的我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撲,抓住了他的胳膊。
圍觀的群眾見狀,紛紛上來幫忙,手忙腳亂地將秦叔叔拉了上來。
他癱軟地靠在地上,滿臉汗水,唇色發白,還未從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中回過神來。我捂著右臂緩了一會,見圍觀的人群漸漸散開,忍住劇痛對他說:“怎么樣,剛才那一瞬間,不想再尋死了吧?!?
剛才那一瞬間,與其說是我抓住了他的胳膊,不如說是他抓住了我將將伸出去的手,那是人求生的本能,秦叔叔用盡全力拉住我的胳膊時,我清楚地感覺到小臂脫臼的咔嚓聲,我出的汗不比他少,但他是嚇的,我是痛的。
秦叔叔哇啦一聲哭出來,說:“不死怎么辦啊,我還不上錢還不是死路一條?!?
胳膊的痛一陣比一陣大,我咽了咽口水,鎮定地說:“秦叔叔,欠錢而已,總會還上的。您先別急,你的債主,我剛巧認識,我會幫你這個忙,你先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你怎么會欠了他的錢?”
秦叔叔說,老宋出事公司倒閉后,他失業了一段時間,就自己做起了老板,經營一家漁場。日子過得還算風生水起,后來他所在的那片養殖區被程靖夕的公司收購,他拿了一筆豐厚的補償金。他本該離開那里,卻看對方買了養殖區而長時間不用,存著一絲僥幸的心理偷偷地又回到那里重開漁場。大約半年前,程靖夕的公司派人來了,發現他還占用那片養殖區,就拿著合同要求他賠雙倍的補償金,并勒令他即刻離開養殖區。當初那筆補償金他早已拿去購買了新式魚苗,魚苗在養殖場里還未長成,資金沒法回籠,這下子真的是什么都沒了。
聽完整件事的原委,我大約明白了。這事確實錯在秦叔叔鉆空子的僥幸心態,而程靖夕那方,合情又合理。作為一個明白事理的人,我實在不太好插手這事,也沒有立場去求程靖夕。
但秦叔叔做老宋的秘書做了近十年,對我就像親叔叔一般,我年少時叛逆調皮,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幫著我。后來老宋去世,過去的部下和同僚都怕沾惹上是非,跟宋家劃清界限,老宋的告別禮上,也只有秦叔叔一人念著舊情前來吊孝。
他念著舊情,我怎么也得知恩圖報,還他一個人情。
我拍拍他的肩,對他露出笑容:“秦叔叔,這事我會幫你,看能不能讓他們等到你的魚苗長成收回資金后再離開,你也不要再尋死覓活了,等我的好消息。”
在秦叔叔家人來到后,我摸了摸脫臼的胳膊,或許已經習慣了,現在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痛了。我決定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找程靖夕,以免夜長夢多,保不準秦叔叔等的時間長了,內心受不住煎熬,又想不開了。
時隔多年,重新回到SOHA總部,多少讓我有些物是人非的愁緒。
想當年,我第一次踏進這里時,心情多雀躍啊。那時候的我,只要和程靖夕同在一個公司,能遠遠見他一面,就已經很滿足。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早就已經不滿足于只是遠遠看著他了。人啊,都是這樣貪心,當擁有了一件你從前求之不得的東西后,就會想擁有更多。
“小姐,請問您找誰?”前臺小姐一見到我就上去咨詢。
也對,像SOHA這種上市大公司,不是什么人都能見董事長的。別說沒有預約了,就是預約了還不一定能見得到,我深知這一點,于是機靈道:“我要找袁北轍,你說是宋初慈有急事找他行了?!?
“袁秘書?您等等?!鼻芭_小姐撥了個電話,小聲說了幾句,不時瞄我一兩眼,最后掛了電話說,“宋小姐,我先領你去會客廳,袁秘書不在公司,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那就麻煩你了?!蔽尹c點頭,跟在她身后上了電梯,她將我領到總裁辦公室對面的會客廳里,給我倒了杯咖啡就離開了。
偌大的室內安靜得只能聽得見暖氣機細小的運轉聲音,我靠在寬敞柔軟的沙發上,不時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袁北轍進來時,我聽見輕微的推門聲,連忙坐直身子,睡眼朦朧地望向他,程靖夕并沒有和他一起。
“宋小姐,讓你久等了,我今天確實是有些要緊的事?!痹鞭H抱歉道,走到我面前,“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不好意思道:“其實我是有事來找程靖夕的,但是我這么突然跑來,也沒有預約,只有先找你,走個后門?!?
他的臉色變得為難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這個……可能,有點困難。”
我的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問他:“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將目光瞥向一旁:“程先生說了,任何事,都不會再見你?!?
室內的暖氣不知被誰調成了冷風,我全身涼得刺骨,微微張著嘴,就那么愣住了。袁北轍看我不說話也不好說什么,我不知道我愣了有多久。最后,我勉強扯出一個不在意的笑來:“阿轍,這件事很緊要,我一定要見到他。你跟他說,我在這里等他?!?
袁北轍無奈道:“宋小姐,你是知道程先生的脾氣的,無論你在這等多久,他說了不見就不會見。”
他頓了頓,仿佛在心中醞釀了許久,最終鼓起勇氣說道:“宋小姐,在你眼里,程先生算什么呢?是你有事才會想到的人,還是你為別人幫忙的工具?你需要時才會放在心上,不需要時就棄之如敝屐?那你呢,你又何曾為他做過什么?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離開他,這就是你回報給他的。你知道他事故后醒來,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嗎?他說別管我,先救小初。他的意識還停留在你們摔下樓的那刻,以為我們是剛剛趕過去救援。在他心中,你的安危遠遠大過他的生死。
“你看到過當他得知你又不告而別時的眼神嗎?我看過,印象深刻,更不愿他再一次出現那樣的眼神。聞瀾是個厲害的角色,過去也曾整過你很多次??晌也恢滥阌袥]有察覺到,只要你跟程先生在一起,就從未遭到過聞瀾的傷害。你以為那是因為誰?是程先生總在身后默默護著你,你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唯一一次失誤,程先生都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我以為你應該了解他的。他自己的事情,從不屑于向外人解釋,也以為你會懂,可你沒有,而那更成為你不能原諒的過失。
“我想,你在離開的時候,就已經將自己的感情整理得很干凈了吧。那天在盧圩山上,本來我們是要和其他賓客一樣等到隔日再走的,可程先生在婚禮開始時突然要我取車離開,我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那么大的雪,根本不適合行車,后來看到你,我就更疑惑了。直到我聽說你來參加婚禮,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我突然明白他為什么要急著離開。
“程先生久經商場,外人都道他冷血沒有感情,誰也沒想到,他也有軟肋,唯一能傷害到他的,也只有這個軟肋。他面對這個軟肋時,全然沒有他在商場上的果敢手段,他束手無措,能想到的只有逃避。三年了,你一身輕松的回來,帶著新男朋友。你過得風生水起,有了新生活,可你知道這三年,程先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嗎?過去,是我想錯了,如果你帶給他的痛苦大過于快樂,你和他,根本就不該在一起。我知道我的身份不該跟你說這些話,可作為一個朋友,我必須給予忠告,小慈……放過他吧?!?
我的鼻子一陣陣地發酸,低下頭看著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是啊,所有人都說,三年了,我的身邊早已有了別的人,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的心里裝得滿滿都是程靖夕。
也只有程靖夕。
我努力張大眼,拼命忍住不讓眼淚滑落下來,是這三年來我練習得異常熟練的一件事,我小聲道:“你幫我把話帶給他就行了?!?
袁北轍嘆了口氣就出去了。
我的眼淚也在他關上門的一瞬間,悄然落下。三年的痛苦隱忍,就像一塊沉重的烏金石,壓在我的胸口,讓我喘不過氣,痛不欲生。
人為軟肋所痛,但又有幾人知道,那所有疼痛,都是由軟肋先承受。
所以,程靖夕的痛,我亦感同身受。
三年一路,風霜雨雪,布滿荊棘,我踽踽獨行,無人攙扶,無人可依。而讓我頂著風雪,踏過荊棘,跋涉千里的理由,一直都是程靖夕。
我一個人在會客廳里待了很久很久。
阮文毓打了幾個電話來,我沒有接,只是呆呆地盯著手機屏幕,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電量慢慢減少,最后一點電耗盡時,手機上顯示的是凌晨兩點二十三分。袁北轍沒來,程靖夕也沒有來,我茫然地環視了眼黑暗的四周,站起來時一下沒有站穩,整個人向前摔去,眼看就要砸在前方的茶幾上,我一時忘記右臂脫臼的事,習慣性地伸手去撐,當身體的重量集中在右臂上時,我感覺到骨頭明顯的錯位,我痛得尖叫了出來,全身發軟地重重撞在茶幾上。
一連串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極為突兀,而后更加清晰的是開門聲和急促的腳步聲,手電的強光在我臉上停下。
“我聽到這里有動靜,沒想到真有人在。”
我被強光照得睜不開眼,來人將手電筒擱在茶幾上,俯下身,湊近了點,問:“你受傷了?傷在哪里?”
我微微張開眼,看見一張陌生的年輕面孔,關切地望著我。這么晚出現在這里的,應該當是公司的安保人員吧,我喘了幾口氣,忍住痛,說:“我的胳膊脫臼了?!?
他小心翼翼地撈起我的腰,扶著我靠到沙發上,挽起我的袖子看了眼已經腫起來的手肘:“現在已經不是脫臼這么簡單了,估計是骨折,得趕緊去醫院?!?
沒等我回話,他打橫將我抱了起來,大步向外走去。我靠在他懷里,只覺疼痛已經蔓延到了全身,動一下,都是牽心的痛。
他直接將我送去了醫院,值班的醫生給我拍了片,打上石膏。吃了點止痛藥后,我終于恢復了點精神,對這個好心的陌生人感謝地笑了笑:“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會怎樣?!?
他聞言彎起嘴角,隱藏在黑框眼鏡后的眼眸難掩璀璨:“舉手之勞罷了?!?
我在心中感嘆,大概是因為老板的檔次帶動員工的質量,SOHA現在連個安保的氣質樣貌都如此優秀了。
我說:“我叫宋初慈,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宋初慈?原來你就是宋初慈?”他眼睛一亮,看著我的眼神忽然有些古怪,“我叫盛嘉言,你叫我阿言就行了?!?
“盛嘉言。”我默默念了遍,就愣住了,將手握成拳頭放到唇邊,他就是程靖夕將Umiss交由他全權打理的盛嘉言?
“覺得不太像?”他挑眉,摘下眼鏡往后抓了抓頭發,對我拋了個媚眼,“這樣呢?”
我重重點了點頭,是他了,雖然關于他的評價都是一邊倒的褒揚,可從前我在電視上第一次看到他時,就覺得他特別像一種動物——狐貍,尤其是他笑起來時那雙眼,就跟狐貍獵食時一樣,時時刻刻都在算計著什么。剛才他戴了一副黑框眼鏡,我一時沒有認出他來。他就是樂于助人,尤其樂于幫助女人的盛家五少,珠寶業界的傳說。
我想得出神,盛嘉言突然開口問道:“都這個時間了,你怎么還在會客廳?還把自己弄成這樣?”
我摸著厚厚的石膏說:“其實我這個傷是之前弄的,在會客廳待到現在,是因為我要找程靖夕,我在等他……”
“他不見你對吧,所以你就傻兮兮等到現在?那個會客廳平時是用來見特殊客人的,阿夕的脾氣怪得很,討厭被人打擾,所以一般員工走時都不會上來看這個會客廳的,要不是我回來拿東西,你準備等到什么時候?”
我誠實地答:“呃,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到?!?
他一愣,然后頗為無奈地撫上腦門:“誰讓我最見不得女孩煩惱呢,走,我帶你去見他?!?
我大驚失色:“這個時候?”
他扶了扶鏡框,露出左頰淺淺的梨渦:“就這個時候?!?
上了盛嘉言的車后我才知道目的地是郊區的一個私人度假山莊,盛嘉言說程靖夕籌劃了很久,打算做一個度假山莊項目,這次算是實地考察,學習經驗。
這種商業機密,按理來說在未公布前只允許公司高層知道,我算是個外人。所以當盛嘉言告訴我這些信息時,讓我不免心生懷疑,他是在算計什么。
近三個小時的車程,我們到達度假山莊時,已是清晨。隱藏在青色山巒中的度假山莊籠罩著一層薄薄霧氣,看上去就像誤入了某個桃源仙境中。
山莊門口接待的人似乎和盛嘉言很熟,有說有笑的將我們迎到九曲回廊后的臨河小筑。我打量了眼這間古韻味十足的小套間,問盛嘉言:“程靖夕也住這里嗎,我們什么時候去找他?”
他推開窗,指了指湖對面的小筑,說:“他就住在那間,現在時間尚早,怎么也得等他們起來吧?我先去洗個澡,你自便?!闭f著,他摘下眼鏡,豎起兩根手指放在眉梢對我笑了笑,走進浴室,響起嘩嘩的水聲。
我坐在小沙發上,覺得現下這個狀況,有些別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那么,既然盛嘉言說讓我自便了,我也不需要客氣什么。我站起來,打開落地窗,走了出去。窗外是延伸在河面上的寬敞陽臺,除了兩套精美的茶座,還有一個躺椅式的秋千,我坐了上去,微微往后靠,天邊深綠與淡藍的交匯處,已有一線橘色光芒。
我忽然想到了墨爾本的別墅外的小吊椅,我記得那時,我坐上去閉上眼沒多久,程靖夕就來了。這個念頭剛出現在腦中,我下意識地緩緩閉上眼。
我在期待著什么呢?
一陣早春料峭的風中,只有菖蒲的清香,而我所期待的熟悉味道一直未出現。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就被面前僅著浴袍的盛嘉言嚇了一跳。他斜靠在躺椅一邊的支架上,雙手環胸,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直覺告訴我,他此刻確實是在算計著什么,我吞了口口水:“你干嗎?”
他放下手,來到我背后,俯下身,他說:“你別緊張,我是在幫你?!?
我向后靠去:“我沒怎么被人幫過,你不要騙我。”
他失笑,未干的頭發上有水珠順著滴到我臉上:“程靖夕不是不肯見你嗎?可你說,要是被他看見我親你,會怎么想?”
我瞪大眼:“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他挑眉:“你說呢?”
我笑了兩聲:“我覺得你在說笑,哈哈哈?!?
他邊笑邊朝我靠近,我右臂打著石膏,左手蓄了力正要朝他臉上拍過去時,他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倏然停住,對我得逞地笑了笑:“我又幫了你一次?!闭f著,就松開手,拿起手機,“嗯”了幾聲,掛下后,向我晃晃手機,“瞧,程靖夕愿意見你了?!?
走過一段林蔭小道,到達河對岸的屋子時,袁北轍正從門里出來。他的目光落在我打了石膏的手上,眼神微動,但什么話都沒說,往旁邊讓了一步。
一看到袁北轍,我就想到前一天晚上他對我說的那番肺腑之言,心里很不是滋味,匆匆低下頭越過他走進門內。他在我身后關上門,并沒有跟進來。房間里沒有開燈,也很靜,我抬頭往上看去,唯一的燈光是從三樓的一間半開的房門里映出來的。
沿著樓梯上去,我在半敞的房門前停了下來,深吸了口氣后,輕輕推開了門。
程靖夕坐在落地窗前,逆光背對著我,沒有出聲。
我竟一時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
沉默良久,我說:“我來了?!?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轉身來看我,我頓了頓,朝他走去,剛走到他身邊,手腕就被他猛地抓住。一使勁,我驚呼一聲,被拽得旋了個身向他身上倒去,右臂撞在輪椅的扶手上,我痛得蜷縮起來。
抓住我手腕的手一怔,然后松開,程靖夕的聲音自頭頂冷冷響起:“手怎么了?”
我皺著眉站起來,捧著打了石膏的右臂看了看,確定石膏很厚實沒有撞裂,才說道:“不小心摔骨折了?!?
他掃了我的右臂一眼,又重新將目光落到我臉上,問:“盛嘉言帶你來的?”
我點了點頭:“我在SOHA等你到夜里……他回去拿東西時看見我摔傷,之后送我去了醫院。我求他帶我來見你?!蔽姨а?,小心翼翼觀察了一下他陰冷的表情后,又道,“我找你,是有緊要的事?!?
他看了我半天沒說話,似乎又在心中琢磨些什么,緊繃的臉部線條慢慢柔和了點:“你知道我們不該再見的。”
我咬著唇不做聲,低頭將目光放在他膝蓋上的薄毯。
他嘆了口氣:“找我什么事?”
我將秦叔叔的事告訴了他。他靜靜聽完,沉默了一會,道:“我們收購漁場時付了比市價高出一倍的價錢。他拿了錢,又未搬走,他的錯誤,是自己造成,任何人都沒必要為他買單?!?
我誠懇道:“只是希望你能通融一下,再等一個月魚苗長成賣出后,他會將賠償金都付給你們。否則,也是可惜了那一池的魚苗。”
程靖夕皺了眉:“項目已經準備完,設計師是我從巴塞羅那請來的。推遲一個月,他在國內這一個月的費用,我的損失,你可算過?況且,當初空置漁場,是為了讓水質更適合做度假村。他這么一來,讓我做了白工,這筆損失,又怎么算?”
我想了想,斟酌道:“要不我跟秦叔叔說說,讓他一并承擔這筆損失?”
“夠了,我是個商人,不是慈善家。”他揚起手,打斷我的話,一副不想再談下去的模樣,“袁北轍在門口等你,他會送你回去?!?
我一愣,這是在下逐客令?他對我已經到了不愿多見不愿多說的地步?我狠狠咬住唇,眼淚幾乎快要奪眶而出,程靖夕將輪椅轉了個身,推著輪子去了套間里面,關上了門。
我站在原地處理好自己的情緒,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袁北轍看見我,淡淡道:“宋小姐,請這邊走?!?
離山莊大門還有一段距離時,天空下起了豆大的雨,空中傳來幾聲悶雷。走在前面的袁北轍回頭看了我一眼,將外套脫了下來,遞給我:“遮一下吧,要是石膏浸濕了,就麻煩了。”
我接過,感激地說:“謝謝你?!?
我們走到門口的停車場時,大雨已成滂沱之勢,天色暗得就像黑夜,不時有幾道雷電閃在黑如幕布的天空上。警衛亭里的保安看見我們取車,迅速跑了過來,說:“袁秘書,您這是要出去嗎?現在雨下這么大,這里山險路惡的,很容易有山體滑坡的危險,為了安全著想,我想您還是等雨停了再走吧?!?
袁北轍猶豫地望向天,良久,為難地點點頭:“那好吧?!庇洲D過頭對我說道,“宋小姐,我去給你安排下住處。”
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我被迫留在山莊。
不過是兩個小時,就傳來消息說,暴雨沖毀了一處山體,落石和大樹擋住了下山的一條主干道,山下的清障隊亦要等暴雨停歇后才能上山清路。
袁北轍給我安排的房間在山莊最東北角,在密密掩掩的樟樹林后。這其中意味著什么,我十分明白,他不過是想讓我減少和程靖夕碰面罷了。
我在房間里發現了萬能充,把手機充滿電后,給擔心了我一夜的阮文毓打了個電話,并將我現在的情況告訴了他。
他立馬表示要過來接我。
我說:“不用了,況且你來了也進不來,主干道被封了?!?
“我自會想辦法過去,你一個人在那么偏僻的山里,我放不下心?!睕]等我再出聲制止,他就掛了電話,我再打過去,他已經不接了。
但愿他不會做出什么傻事。
我嘆了口氣,將自己埋進床里,整夜未睡,已有了種頭重腳輕的感覺。但偏偏腦子里有太多雜亂的思緒,變成張牙舞爪的鬼怪,追得我無處可逃,讓我夜不能寐。
或許是因為噩夢,又或許是吹風淋雨了,當天夜里,我便病倒了。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間竟覺得無比委屈,躲在被窩里哭得特別傷心。迷糊間,似乎有人在叫我,似乎有人破門而入,又似乎有人扶著我翻來覆去的。
等我清醒時,我看見自己正掛著點滴,醫生正替我拔手上的針頭,我就是被這細微的刺痛弄醒的。她看我醒來,舒了口氣,說:“你的體質也太差了吧,竟然整整睡了兩天,我真怕你醒不來?!?
我虛弱地笑笑,我睡這么久其實跟我的體質沒有多大關系。主要是我昏睡的時候,一直在做夢,我夢見了程靖夕,大概是潛意識里不太想醒過來吧。
我夢見他坐在我的床邊,握著我的手,一直注視著我的臉。良久,他用低得近乎耳語的聲音輕聲嘆道:“小初,我該拿你怎么辦?!?
我心里涌上一片酸楚,忍不住流下眼淚。
此時此刻,想起這個夢,不免讓我胡亂猜測起來,程靖夕或許是在我昏睡時來看過我。
但我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我自嘲地想,怎么會是他呢,他身體不便,我又將他傷害得那樣深,他已不愿再見我。
女醫生離開沒多久,山莊的服務員過來給我送吃的。她似乎很好奇我這個被“藏”著的客人,碗碟擺得極慢,不時跟我搭一兩句話,主題都圍繞著一個——我是誰帶過來的。
我被她這種拐彎抹角的試探問得心煩,隨口就答:“是盛嘉言?!?
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盛少帶來的話,那就說得通了。”她笑道,“他呀,經常帶些小姑娘上來?!?
我覺著這話有些不太對,她大約是誤會了我和盛嘉言的關系,他就算一次帶十個小姑娘上來,也與我無關。
“別聽小姬瞎說,我那是為了工作?!笔⒓窝暂p佻的聲音傳來,緊接著,他的身影出現在門后,帶著一身雨霧。
叫做小姬的服務員臉一紅,嬌嗔地瞪了他一眼,踩著小碎步走了。
盛嘉言在我面前坐下,點頭道:“嗯,能吃了,看來是好了。”
我左手不太靈敏地夾了口筍往嘴里送,咽下食物后,我說:“你的桃花債連累到了我,看來人家是誤會了我?!?
他笑了笑,拿過桌上的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這個誤會,正合我意。”
我的手一抖,筷子上的筍掉到桌上,心有不安地望向他。
他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了些,晃著食指:“三年前,程靖夕為博紅顏一笑,撤了Umiss整個亞洲區的專柜,我一直很好奇原因,后來才知道他是為了你?!?
我吞了吞口水:“那個事情其實不是你想的……”
“程靖夕還為了你,成了殘廢,我也是因為這個事情才回國的?!彼^續說下去,明明還是在笑,卻讓我有種背脊發涼的感覺,“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認識的那個程靖夕是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血動物。
“從前上學的時候,程靖夕因為性格太冷淡,就被戲稱不問俗世的修道之人。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將他拉入這十丈軟紅里?你的心又到底是什么做的,能在他那種情況下不辭而別?”
這下我哪里還有吃飯的心情,放下筷子,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他托著腮看我,笑道:“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以我這個一無所知的旁觀者來說,我覺得你的離開和回來,都有著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我猛然抬起頭看他。他打了記響指,又笑了起來:“我猜對了是不是?我希望你的秘密,不會傷害到程靖夕,因為我會看著你的。”
盛嘉言說完那一番話后就離開了,到了傍晚時,他又來了,將一個大衣袋遞給我。
我不解道:“這是……”
他對著穿衣鏡整了整自己的大背頭,說:“今晚山莊有舞會,我約定好的舞伴因為山路堵塞來不了?!?
我正要說“關我什么事”時,他又悠悠飄來句:“我幫你兩次,你不會連一次忙都不愿幫吧?”
我唯有認命道:“我覺著你不是要我幫忙這么簡單……”
他從鏡子里朝我豎起大拇指:“聰明?!?
我換好衣服出來時,盛嘉言已經撐了把傘在門口等我了。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滿意地頷首:“總算有點符合‘沖冠一怒為紅顏’中的‘紅顏’的樣子了?!?
我皺著眉拍了拍打著石膏的手臂問他:“你確定我這個樣子能當你的舞伴?”
他笑笑:“你這個樣子和程靖夕倒是蠻相配的。”
我不快地瞪他,空中還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我拎著裙擺走向他,在經過他身邊的小水洼時,我故意狠狠往里面踩了一腳,污水濺到他的褲腿上,我得逞地笑起來。
盛嘉言沒有反應,或許是沒有看出來我這個小動作。同他走到舉辦舞會的大廳后,我忍不住小聲問他:“你要我來到底有什么目的,告訴我,讓我痛快地赴死吧。”
他無辜地眨了眨眼:“也沒什么,就覺得看程靖夕動怒的樣子很有意思?!?
話畢,他率先走進大廳內。我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深深覺得盛嘉言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他明知道程靖夕不愿看見我,卻偏偏要將我帶來,讓大家不痛快,他自個兒倒是痛快極了。
我們進去時,舞會已經開始了。三三兩兩的人圍著高椅吧臺,或在舞池里相擁而舞。我才知道原來度假山莊里住了不少人。盛嘉言在我耳邊小聲告訴我,度假山莊的主人在圈里名望極高,每一年春天都會在山莊舉辦盛會,參加的都是些名流。原本每年只有他代表SOHA的公關來參加,今年程靖夕會親自來,是為了和山莊主人談新度假村的項目。
我往人群中掃了一眼,看見程靖夕在不遠處坐著,和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袁北轍站在他身后,而他的身邊,還坐了一個看上去年齡不大的女孩,不時插上幾句話,逗得中年男人開懷大笑。就連袁北轍的臉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看女孩離程靖夕那個越靠越近的距離,我直覺這姑娘對程靖夕很有想法。而多嘴的盛嘉言也證實了這一點:“那是山莊主人的獨女,柳飄飄,剛滿二十歲。柳先生老來得子,對她寵得狠。她從小脾氣就驕縱,多年前見過程靖夕一面,似乎發生了什么事,就對他念念不忘,每年看我代表SOHA來,她不知道有多失望,這可是很讓我傷心啊。”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熱,柳飄飄回頭朝我的方向看了眼,然后招了招手,我便知道,她是在同我身邊的盛嘉言打招呼。
這下我和盛嘉言立即成了眾人的焦點,袁北轍似乎很吃驚我會出現在這里,而頭發花白的男人則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盛嘉言說:“走,我們過去打聲招呼?!?
我不太愿意,又不好當面拒絕,幾乎是被盛嘉言推著走。柳飄飄曖昧地掃了我一眼:“盛少,你今天的舞伴好像不太方便啊?!?
盛嘉言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你不答應做我的舞伴?!?
柳飄飄突然羞澀起來,說:“我有阿夕做我的舞伴了?!?
盛嘉言說:“我們還真是有緣分,舞伴都不太方便跳舞,不如,我們換一換,你跟我,阿夕跟小慈?!?
程靖夕毫不在意盛嘉言話里的調侃,端著一杯茶,眼眸低垂,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身處另外一個空間,我們的對話,他不聞也不問。
就像對待陌生的路人。
手臂被人撞了撞,我恍然回神,懵懂地看著撞我的盛嘉言。
他說:“你發什么呆,飄飄在和你說話呢?!?
我連忙歉意道:“對不起,你剛才說什么?”
柳飄飄說:“我說,我覺得宋姐姐你有些面熟,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這話我聽懵了,認真地回想一番后,仍沒從記憶里發現有過這么一個姑娘。或許,我與她曾經在哪個舞會派對上見過面。只不過我沒有那個好記性,在我這小半生的時間里,好記性都用在了程靖夕身上。我他牢牢刻在心上,融入骨血,我常想,便是到了我年紀大了,不記得自己,也獨獨會記得他。
我對柳飄飄禮貌地笑了笑:“柳小姐可能是認錯人了?!?
柳飄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抬眼看了我一下,湊近程靖夕低聲說了句什么,又看了看我,抿著唇笑得比花還燦爛。
我感覺到她對我似乎有著明顯的敵意,或許是因盛嘉言剛才那番換舞伴的話所致。
隨后,有人走過來同盛嘉言說話,我趁機借口去洗手間,之后躲在一個陰暗的小角落,借著黯淡的燈光和足夠遠的距離,肆無忌憚地打量程靖夕。
可他的目光,卻一次都沒有放在我身上。
過去,我質疑他給我的愛太淺,關心太少。
現在我才明白,從前他給我的是那么多。
可是,如今的我再也不是他心中最獨一無二的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