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崛起于草根之家的千古第一完人(1)
- 曾國藩:一個人的朝圣路
- 文真明
- 4907字
- 2016-07-18 14:56:41
中興名臣生于蠻荒之地
湖南省地處中國中南部,長江中游,地理上屬于華中地區,省會為長沙,因魚和大米產量很大,號稱“魚米之鄉”,因地處洞庭湖以南得名“湖南”,又因湘江貫穿全境而簡稱“湘”。湖南歷史悠久,舊石器時代就有人類活動,古為苗人、越人和楚人的生活地區。西周時期為楚國南部。唐廣德二年(764年)首置湖南觀察使。至此,中國行政區劃上開始出現湖南之名。湖南自古便是蠻荒之地,雖然以勤勞著稱的湖南人世代耕耘于斯,但直到唐宋之際仍是朝廷流放犯罪官員的清絕地。大量貶謫官員給了湖湘大地以豐厚的養分,也造就了“先憂而后樂”的岳陽樓精神。三國時期,湖南曾是吳蜀長期爭奪之地。吳國周瑜長年駐守岳陽,如今岳陽還留有其妻小喬之墓。蜀國諸葛亮也曾鎮守零陵,并在此地物色到他的接班人蔣琬。蔣琬可謂湖湘人物見諸史冊中的“破天荒”者。民間更有意思,當年黃忠守長沙,劉備大軍到時,黃忠不戰而降,然而,人們愛其忠,贊其勇,偏偏創作出一曲經典“關公戰長沙”。
長沙乃四戰之地,無險可守。素有“紙糊的長沙鐵打的寶慶”一說。長沙北靠洞庭長江,南倚衡岳五嶺,東西皆山,實乃一閉塞之地。故而即便是人文薈萃,也難以揚名立萬。到唐代之時始有“破天荒”之說。
宋代文學家孫光憲的《北夢瑣言》和學者邵博的《邵氏聞見后錄》記載,唐代每逢大比之年,凡參加進士考試的舉人,均由地方解送赴京應試,當時荊州“衣冠藪澤,每歲解送舉人,多不成名,號為‘天荒解’”。
關于破天荒,其實是有一個典故的。“天荒”實為一譏諷之名,其意為原始混沌未開的狀態。直到唐宣宗大中四年,長沙人劉蛻中了進士,破了“天荒解”,故稱為“破天荒”。時任荊南節度使的魏國公崔鉉特地賞給劉蛻七十萬貫錢以示獎勵,名之為“破天荒錢”,以建狀元府第。劉蛻回信答謝,辭而不受:“五十年來,自是人廢;一千里外,豈曰天荒。”這樣,“破天荒”就流傳至今。
此后,劉蛻以直言進諫不畏權貴名世,在文學成就上以散文著稱,且自成一家。
一直以來,湖南人高中科舉的人不多,直至宋代,依然如故。然而,由于當時的宋代實乃半壁江山,文化南移,著名書院岳麓書院在長沙設立,吸引了省外許多著名士人來此講學,如福建的張栻、朱熹,自此開湖湘學派,一時蔚為大觀。在外做官多年的永州人周敦頤也回鄉講學,此人開理學之先聲,啟迪了宋明時代幾大著名學者,如朱熹、程顥程頤二兄弟、陸九淵等人,被尊為“理學鼻祖”。
明末之際,衡陽人王夫之崛起,船山之學盛行。曾國藩早年求學即在衡陽,深為船山學術所折服,后來在軍事之余,竟親自校閱《船山遺書》,刊印成書。
人們不禁要問:此前數百年,為何湖湘人物“罕見史傳”?這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就在于湖南的地理位置。長期以來,湖南與湖北一直是合二為一的。在清代設“湖廣總督”,督署設在湖北,湖南士人考試要過洞庭,跨長江,去湖北投考。其間之艱難今人難以復知,多少人就葬身在八百里洞庭湖的疾風巨浪之中。當年曾國藩從湘鄉一路步行到北京,就走了八十多天,更何況在此之前道路艱險的時代,趕考之艱難,非比一般。直到清代雍正皇帝聽取官員的陳情,在湖南開設分闈,史稱“南北分闈”,才解除了湖南士人讀書成名之難。由于朝廷中長期缺少湖南人的聲音,湖南士人即便中了科舉,在那個注重血親關系的帝國時代,也難以出人頭地。但地理位置與湖南相似的江西就不一樣。唐宋間,由于朝廷許多重要官員都是江西人,如王安石、歐陽修、曾鞏,所以當時江西人才輩出。“朝中有人好做官”正是對這一現象最好的詮釋。曾國藩在京城立穩腳跟之后,對湖南士人格外關照,無疑是有鑒于這樣的歷史教訓。
王侯將相本無種
清嘉慶十三年,歲次戊辰,公元1808年。湖南省湘鄉縣南一百三十里外一個名叫白楊坪的偏僻山村遷來一戶人家。新遷來的人家姓曾,共有十幾人,屬中等人家,這家的長者被人稱為竟希公。
曾孟學是曾家在清初最早遷到湖南湘鄉的祖先。曾孟學六世孫曾應貞生了六個兒子,其中第二個兒子曾輔臣便是曾國藩的高祖。曾輔臣娶妻蔣氏,二十一歲得獨子曾竟希(曾國藩曾祖),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五十五歲時故去。白楊坪即成為曾國藩的老家。曾竟希有兩個兒子。曾國藩祖父曾玉屏(族中稱其號為星岡公)是他的第二個兒子。
曾玉屏生有三子。長子即曾國藩之父曾麟書,次子早卒,三子曾驥云未曾生育。曾麟書生有四女五子。曾國藩為老二,上有一姐,下有四弟三妹,因最小的妹妹早夭,實際兄弟姐妹八人。
曾氏祖籍衡陽,世代都是農民,靠天吃飯,幾百年來饑飽自然不會均衡,更別說擺脫貧困的生活了。到了曾竟希的祖父曾元吉時,經過夫妻倆一生的勤儉操勞,家業才日漸發達。曾家不僅在湘鄉大界蓋起了幾處宅院,還在衡陽青定塘灣買了四十畝薄田。在農業社會里,置購房產自然是經濟實力的主要體現。曾元吉年老時,將自己辛勤了一輩子所積累的家業,包括大界的宅院和土地,全部分給了子孫。為不拖累后代,曾元吉僅留下衡陽的四十畝地作為養老送終之用。
曾竟希是曾輔臣的獨子。曾竟希在嘉慶十三年(1808年),自己六十六歲時,率全家十余口人離開與其他五房聚居的老家,搬到了湘鄉縣南百余里外的偏僻山村白楊坪,成為曾氏家族白楊坪始遷祖。白楊坪也成為綿延五世、曾國藩離家出仕后魂牽夢繞的老家。此后,他多次在詩文中追憶此地:
我家湘上高嵋山,茅屋修竹一萬竿。
最是故園難忘處,待鶯亭畔路三叉。
莽莽寒山匝四圍,眼穿望不到庭闈。
絮漂江浦無人管,草綠湖南有夢歸。
按照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隨便離開故土的。曾竟希在六十六歲時能下決心離開祖居,搬到條件更為艱苦的偏遠山村白楊坪,可推知他在原居地的生活不會十分安逸富有。有兩種可能:一是他購買了白楊坪便宜的土地;一是他在原居地的生活發生了某種變故或日益艱難,方舉家前往山區開荒謀生。
曾竟希次子、曾國藩祖父曾玉屏,號星岡,少時秉受家訓,勤奮好學,但長大后由于家庭稍微寬裕,便沾染上不少壞習氣。他有書不讀,沉湎于嬉戲游玩,經常騎著馬到湘潭街上,與那些紈绔子弟混在一起,常常是太陽升起一丈多高,他還沒有起床。因此家族長輩都譏笑他輕浮淺薄,恐怕今后會把家財敗掉。曾玉屏聽到這些指責與預言,深感不安。
湘潭是湘中著名的都會,南宋以來一直是縣城所在地。它地處湘江中游,舟楫所至,四季通航。早在明代,詩人周圣權在《題萬樓》中歌詠湘潭:
岸花明媚接芳洲,三月江風送客愁。
臺閣初成延勝跡,山川有待識名流。
野煙窈窕村中樹,帆影參差檻外舟。
清絕瀟湘春唱和,競將韻事一齊收。
清人張九鎰在《昭山》中亦寫道:
西風一片寫清秋,兩漿飛隨貼水鷗。
搖到湘頭望湘尾,昭山斷處白云浮。
湘潭的秀美山川可以從詩中想見。
從湘鄉到湘潭不足百里路程,如果躍馬揚鞭,就更為方便了。
在傳統的農業社會里,一個人的名聲比他所具有的各種“本事”重要得多。年長人的譏笑刺中了曾玉屏的心,他不希望曾氏家族多少代人的努力毀于自己的手中。于是反躬自省,他將馬賣掉,徒步回到家中。從此以后,每天東方未曉時就起床來到農田,一生如此,再沒有懶惰過。這就是曾門家訓中的“早”字訣。
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自省”后的曾玉屏簡直像變了個人。湘鄉地處丘陵地帶,全縣一半以上的土地都是凹凸不平的山丘。在這塊土地上,除了靠天吃飯外,還必須有勤勞的雙手。曾玉屏像“愚公”一樣,開始了在山丘上造梯田的嘗試。曾國藩后來回憶說:三十五歲那年,他祖父在高嵋山下蓋了一間簡陋的小茅屋。他開山鑿石,將十幾塊小田塊連接成一片大田地。曾玉屏還種了半畦蔬菜,每天早晨親自除草,傍晚又叫傭工施肥,走進屋內喂豬,出得屋來又養魚,這樣那樣的事,從沒有停過。
在辛勤的耕耘中,曾玉屏悟出這樣一個道理:凡是自己親手耕種收獲的糧食、蔬菜,吃起來味道特別鮮美;凡是自己歷盡辛苦得到的,享用起來也特別的心安。
曾氏宗族領袖地位奠立
曾玉屏過著鄉居地主兼自耕農的生活,家庭經濟條件也逐漸改善,為子孫后代的耕讀生活奠定了基礎。
曾國藩世代務農的祖先,包括始遷湘鄉、積聚數千金產業的曾國藩太高祖曾元吉在內,均未發現有關他們社會地位的記載。直到曾國藩為其祖父曾玉屏作的《大界墓表》中,才看出以曾玉屏為代表的曾家在社會上的地位。
曾玉屏在地方上屬頭面人物。勤勞磨煉了曾玉屏,曾玉屏也在勤勞中得到了大自然的回報。當曾玉屏把鱗甲一樣的小山丘改造成相連的田地時,鄉里人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一開始是懷疑,后來都豎起了大拇指,佩服他的精干,而村中鄉鄰有什么難為之事,也都找他來排憂解難。
曾玉屏之所以能具有這樣的社會地位,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曾玉屏以筑宗祠置祀產之舉成了曾氏宗族組織的領袖。曾玉屏是將曾氏族人組成宗族組織的倡導者。曾氏宗族歷來沒有祠堂。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曾元吉去世后,他的四十畝田被六房長孫均分來收取地租,后來改為曾家的祀產。
嘉慶年間,在曾元吉之曾孫曾玉屏(曾輔臣之孫、曾竟希之子、曾國藩之祖)的積極主張和活動下,曾氏族長曾尊三、曾以彰召集族人,定議拿出一年應分的四十畝田租,置田十畝作為供曾元吉清明祭祀的公產。翌年,曾氏宗族又將曾元吉留下的青定塘灣的四十畝田也作為祭祀的公產使用。也就是說,六房合置的十畝加上曾元吉身后的這四十畝,共五十畝公產,成為維系曾氏宗族祭祀助學等活動的經濟基礎。在這里,所謂“族長”只是指族中耆老、長輩,起積極推動乃至決定作用的是曾國藩的祖父曾玉屏。特別是曾玉屏強調要“獨隆于生我一本之祀”,“后世雖貧,禮不可隳,子孫雖愚,家祭不可簡也”,更顯示了他在宗族中的領袖地位。
其次,曾玉屏是當地有經濟實力又有威望的人物。曾玉屏在地方能夠隨時隨地修橋補路、恤孤濟貧;在宗族能夠首倡筑宗祠置祀產,說明他與其父曾元吉遷至白楊坪后經過一段艱苦的開山創業、勤儉積累,具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贏得了當地人的尊重。
難得的是,曾玉屏并不是為富不仁之人。他早年失學,未能讀書博取功名,年既長而經濟條件有所改善,遂“引為深恥”,令子孫出就名師讀書,且喜好“賓接文士”,與“通材宿儒”密切往來,對“老成端士”乃至一應讀書人均“敬禮不怠”。
曾玉屏又重視搞好親緣、地緣關系,“舊姻窮乏,遇之唯恐不隆”;“鄉黨戚好,吉則賀,喪則吊,有疾則問”,幫財幫物助力。
這些都提高了他在地方上的威望。以此,曾玉屏憑曾氏宗族領袖、地方權威人士的身份成為湖南湘鄉白楊坪的地方精英。換言之,曾國藩家自其祖父時起,即在湖南湘鄉白楊坪擁有地方精英之家的社會地位。
曾國藩的祖先保持和傳承著農民儉樸、忠厚的傳統。
曾玉屏在曾國藩初點翰林步入仕途時,對曾國藩的父親曾麟書說:“吾家以農為業,雖富貴毋失其業。彼為翰林,事業方長。吾家中食用,無使關問,以累其心。”《曾文正公年譜》的作者寫道:“自是以后,公居京城十余年,未嘗知有家累也。”曾玉屏還一直堅持種菜、拾糞,不丟“勤儉”二字。曾國藩進京離家時,侍祖父于階前,請求教訓。曾玉屏“要言不繁”,只說了一句影響曾國藩一生的大白話:“爾的官是做不盡的,爾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滿招損,謙受益,爾若不傲,更好全了。”
曾玉屏此類警句式的大白話還有不少。如“曉得下河,須曉得上岸”,又如“怕臨老打掃腳棍”。說的是做人處事要留有余地。這些話,后來都成為曾國藩為人處世的座右銘。
曾國藩從潛移默化到主動自覺地效法祖父乃至祖先,他說:“吾家代代皆有世德明訓,唯星岡公之教尤應謹守牢記。”“余常細觀星岡公儀表絕人,全在一重字。余行路容止亦頗重厚,蓋取法于星岡公。”
好家教成就好孩子
家庭對于后代的影響是不可忽視的。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一個家庭的傳統對后人的影響是非常大的。好的家庭傳統,能夠使這個家庭興盛不衰,人才輩出。大致而言,官宦人家的子弟多驕,多頤指氣使,盛氣凌人而不肯實干,因而很難有大的作為;商賈人家的子弟多奢,往往沉溺于享樂之中,乃至飽暖思淫欲,也很難振作精神,干一番事業;工農家庭的子弟由于社會地位低微,生活范圍狹窄,雖多樸實卻被限制了眼界;讀書人家庭雖知書明理,眼界較寬,卻往往缺少吃苦耐勞的品德。比較下來,似乎只有半耕半讀或半工半讀家庭的子弟,比較有出息。
曾門家教有良好的傳統。有記錄可查的能上溯七代,到曾國藩的父祖輩,事跡更多。他的父親曾麟書承繼家業,是曾國藩常常掛在嘴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