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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校園新鮮人(1)

  • 撤單
  • 劉海亮
  • 4573字
  • 2016-07-18 14:23:13

對大學的期待,被車廂的促狹一點點地抬了起來。

張長弓踮著腳尖在人浪里漂移了20分鐘,終于移到了靠著座位的地方,算是不再腹背受敵了。再一個20分鐘過去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這座位下面是空著的,于是他有主意了。之后他擠著去了一趟衛(wèi)生間,這個過程用去了兩個20分鐘。擠回來后,按照預案,這個大個子在乘客們詫異的目光下坦然地蜷曲到了座位下面。不知又過了多少個20分鐘,他被一陣喧囂聲吵醒,睜眼一看,無數(shù)只鞋子在向車門移動,原來是終點站北京到了。他從座位底下鉆出來的時候,一旁收拾行李的老太太被嚇了一大跳。用力揉了揉眼眶,他才想起失控了一路的行李,趕快俯下身子掃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行李安然地躺在前兩排的座位底下忠實地等待著主人。他點了點頭,心里說當然不會有人拿他這幾本破書的。是的,這些還真是破書,因為他的書很少,而且都是真的破到韋編三絕??熳叩杰囬T口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只穿了一只鞋子,于是趕緊返回去找,此時列車員已經(jīng)開始打掃了,在他的央求下,列車員幫他搜遍了整個車廂,最后才在垃圾袋里找到了一只類似的鞋子,不過顏色較淺而且還小了一號,他只好將就著穿上。拎著行李走出站,不遠處就是一條中國大學歡迎新生的橫幅,他走過去掏出了信封,一位學長說:“歡迎歡迎!”同時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接過行李把他領到校車上。

校內新生接待處人山人海,他在行李山的溝壑之間的小桌上填表交照片辦完手續(xù),又領了托運的被褥,這才攥著房號卡直奔宿舍。去宿舍的途中他一直在左顧右盼,看到有大大的圖書館,有高高的教學樓,有粗粗的法桐,有靜靜的湖水,還有大片大片茸茸的草坪,這一切都超過了他對大學校園的想象。路過在建的國際交流中心時,他覺得很是親切,于是駐足觀望。他發(fā)現(xiàn),工地的材料擺放凌亂,地上有管子在空流著水,還有兩個工人靠在腳手架上抽煙,不知是沒有施工規(guī)范呢還是對規(guī)范熟視無睹。更可氣的是,那個鋼筋工拿鉗的姿勢像是媳婦教的??吹竭@些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心里還琢磨著該不該管這閑事呢,腿卻不由自主地邁進了工地,幾步就跨到一個年長的人身邊,問誰是經(jīng)理。那人說我就是,不過不好意思,我們現(xiàn)在不招工,你過一兩個月再來試試。張長弓說我是本校的學生,不是找工作的,是來給您提建議的。經(jīng)理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立即就出溜到他的腳上,當發(fā)現(xiàn)他的解放鞋上不但沾著水泥點子而且還是一大一小一新一舊時,口氣立馬就不耐煩了:“老弟你別逗了,我這忙著呢?!币贿呎f一邊抬腳就走,把他晾在原地。張長弓吃了個沒趣,正想追上去解釋時,一個保安模樣的人走過來說這里是施工重地請你離開。他自嘲地苦笑了兩聲,心里說真不該來拿別人的耗子。

沒多遠就是自己的宿舍樓,上樓走到寫著自己姓名的房間,四張上下鋪都很有耐心地空著,看來運氣還不賴,有八選一的權利了。先來嘛,當然有資格選個好的位置,黑叔說過,這得避開橫梁壓頂,得避開南方,這是因為自己命理忌火。另外,自己的文昌位在西北方,又得避開角煞沖射,就是窗外那個哥特式尖頂,所以正解就必須得是西北方上鋪了。好,就是這位置了!于是他一把將行李卷摜到床上,自己跳上去就靠著瞇了起來,那個美啊。多年后回憶起這場小寐時,他用成本收益法做了分析,結果發(fā)現(xiàn)這個收益有兩大成本:一是蜷曲在火車座位下的一路苦旅;二是打工加高考的四年苦修。

小寐的上半場沒力氣做夢。下半場的美夢,始自一個怯生生的女聲:“喂,同學!”他下意識地哼了一聲,沒有理會;不多一會兒,喂喂的女聲復又響起。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狠狠地掐掐左手合谷,又用左手揉揉眼睛:居然美夢成真,夢中美女真真實實地玉立在面前,身上還全副武裝著大包小袋!只見她滿是疑惑地看著張長弓,那神態(tài),似乎他多長了一個鼻子:你是送人的吧?她問,還是那么怯生生的。因為突然被擾了好夢,所以張長弓沒好氣地回答:我還學生家長呢!你是送情郎入伍的吧?當然,這只是設計臺詞,嘴上說這是我的宿舍,你沒敲門就進來了呢?她更是疑惑了,低下頭認真地看了看手上的紙條,又看了看門上的名字,反復確認之后她換了一副警惕的眼神審視著他,人已由怯生生變成了硬生生:“同學,這是女生宿舍,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請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正面回答?給,這是我的通知書,瞧,這是我的房號卡,看,這門上寫著俺的名字,你看準了,俺叫張長弓!還有……這還不夠嗎,我怎么啦我?你沒事吧?”看他真急了,她趕忙收起了生硬的語氣道:“哦,沒事,沒事,這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錯了,沒事沒事!不過請你再認真看看室友們的名字吧。”她一邊說著,一邊解除了身上的武裝,慢悠悠地坐在對面床上。他趕快把目光從她身上移到門上的名單,嗯,怎么回事?室友的名字怎么都是翠紅鶯燕的。他一下子明白了,立即收起猖獗的口吻,爬起來說幸會幸會得罪得罪,然后跳下床抱著行李鼠竄而去。得虧咱穿得還算囫圇,否則豈不更驚著了她,下樓的時候他想。這女生叫吳小蘇,他們第二次見面是在新生碰面會上,她一見他就大叫Roommate(室友),張長弓先是一怔,然后回叫過去。從此,他們就互稱室友。吳小蘇后來告訴他,按規(guī)定男生是不讓隨便進女生樓的,但那一天新生報到,送人的多,所以才特許男生出入的。

張長弓抱著行李一口氣逃了幾百米,才在一棵大樹下停住了腳步,心里竟有些流氓未遂的不安。帶著這種不安深思了半分鐘,他覺著最優(yōu)選擇還是回接待處投訴。管接待的老師聽完他的艷遇后,慢慢地摘下眼鏡,又揉揉眼睛,將他上下掃視了幾遍后,才若有所思地開口:“你是男生?”張長弓有點不解了:“這還帶假冒的?要驗明正身嗎?”聽到這話老師突然仰頭大笑,同時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眼鏡和茶杯嗒嗒作響:“記得,記得你這名字!排宿舍時大家還納悶呢,這女生怎么叫個男生名兒呢!”說著拿出花名冊翻了幾頁遞給他,張長弓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名屈居吳小蘇之后,性別欄里不著一字,只有兩個點,表示同上??吹竭@一幕,一邊幫忙的男女學生集體獰笑了好一陣子,才記得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給房號時忘記核實了。老師和油子們商量了一會兒,決定把張長弓調劑到10號樓。一個團內中層模樣的家伙主動幫他拎著行李去宿舍,算是賠罪。

這棟樓果然沒有嘰嘰喳喳的女生。房間里,已經(jīng)有兩個家伙在恭候了,大家見面少不了自報家門,基本語序是姓甚名誰仙鄉(xiāng)何處芳齡幾許,外加考了多少多少分。三人正說得熱鬧呢,一個猴里猴氣的小子晃了進來,合起猴掌問各位老大好,算作報到。這就是后來被稱為老六的家伙了。天黑以前,名單上的成員悉數(shù)到齊,按全國通行的辦法,大家當晚就以年齡為序排了座次,曰老大老二……老N,這種排法,不以上山先后為序,也沒有石碣天書的預設,公平公正又公開。不用說,有過四年閉關經(jīng)歷的張長弓高居第一把交椅,其他六人于是山呼大王萬歲萬萬歲,表示永世擁戴,如需巡山可隨時吩咐。

老二叫侯通,但人卻是安安靜靜的,沒有一絲猴氣;老三叫潘訓可,就是后來聞名校園的潘高干;老四是北京本地人,從小在中國大學校園里長大;老五叫楊末,是個滿臉掛著精明的湖北佬;老六是山東人,不過卻全然不似大漢,想必不是武二之后;老七雖然年齡最小,卻是個高高大大帥帥氣氣的湖南人,真是南人北相。

晚飯后,全屋成員結伴在校園里溜達半圈后回到宿舍,不約而同地開始寫信。他靠在被垛上寫了三封,一封給家里,一封給黑叔,一封給白老板。其實還有第四封,那是寫給吉芬的,但只寫了一半就沒詞兒了,改天再接著寫吧。還有,給黃老師和小裴的也少不了。

他還想寫一封信給死去多年的大。大,就是父親。他本想寫一封信寄回去讓娘拿到墳上燒了,但終于沒有下筆,怕會引起娘的傷心。大死得很蹊蹺,頭天晚上去給隊里看糧庫,第二天早上就被發(fā)現(xiàn)死在半路上了,從現(xiàn)場看是他殺的。娘和妹妹哭了幾天,他卻哭不出來,因為他不信大就這樣沒了。后來他相信了但也不哭,只是時常把牙咬得咯咯響地對娘說:我一定得親手宰了那個兇手。他上初中后就漸漸不說這話了,但還是一本一本地看破案書,看完一本就去墳上握著拳頭轉兩圈。領到錄取通知書的次日,他對娘說要把通知書拿到墳上燒了,算是感謝大在天之靈的護佑,并說沒通知書也不影響報到。娘不同意,他就偷偷地去城里復印一份,還是把原件拿到墳上燒了,同時還燒了幾捆紙錢和一摞高考模擬卷,并放了一掛萬字鞭。娘多年沒在墳上哭了,這次卻哭得拉都拉不起來。他跪拜后站起來揮著雙拳仰天長嘯,震得樹上烏鴉撲棱棱地四散逃命。娘止住哭后對他說,別再想著報仇的事了,都十好幾年了,惡人早就遭報應了。你要好好上大學,以后有了出息,才算對得起你大。他點頭的時候,一陣旋風吹來,把紙錢灰旋了他一身。他并不理會,一任紙灰包圍著他,刻在心頭的大的形象仿佛更清晰了。

雖然給吉芬的信沒有寫完,但他心里卻是有很多話想說,因為他一直喜歡她。年少時喜歡上一個人,哪會有什么理由。他喜歡吉芬不知是從哪天開始的,反正她無意中的淺笑,偶然間的小性子,都會駐留在他心中,長年賴著不走。還有,她那件藍底白碎花的上衣,那雙永遠不會弄臟的白網(wǎng)球鞋。還有還有,他特別喜歡她走路的樣子,真不知道該用什么詞兒去形容,款步姍姍?不達意;搖曳生姿?更不達意;輕盈飄逸?倒是有些接近,只是這詞兒太俗。他為此翻了不少書,好像只有孔雀東南飛里說的有些神似:纖纖著細步,精妙世無雙。不對不對,這句子當然不能表達她的動感于萬一,她的樣子是輕盈中透著沉穩(wěn),婀娜中也有自信,還有……他不知道還有什么,反正不是那廬江郡的蘭芝姑娘能比的。

黑叔今年滿60了,身板清癯眉目疏朗,一副鄉(xiāng)紳模樣。他很隨和,說話頭頭是道,不管是誰,只要跟你談兩分鐘,你準會把他當成自家親戚。黑叔的祖上是光緒爺?shù)臅r候從鄰縣遷過來的,這家外來戶后來不知怎么就發(fā)了。在他這一輩之前,黑家一直是村上的大戶,頗有良田幾頃,口碑也還過得去。后來社會變遷,他家自然就成了被專政的對象,全家的人品于是被普降八級。村上的老人說,老黑這人不簡單,聽說“文革”時曾偷偷組織過保命團,目的是保護地主富農(nóng),誰欺人太甚就收拾誰。

張家雖不是大戶,但為了慶賀這件給祖宗臉上貼金的大事兒,張媽媽還是出錢包了一場電影。電影開演之前,村長講完賀詞,張長弓就接過話筒。感謝的話說完后,他突然板起臉來說:“有一件事兒我不能忘記,就是有人欠我父親一條命,這個人可能就是咱村里的。日后我不拿住這個畜生,誓不為人!”觀眾們先是沉默,繼而竊竊私語。前支書說,這案子是我任內出的,我有責任想辦法調查?,F(xiàn)任村長支書也都表示這案子一定得弄清楚。

那幾天,村里有頭有臉的人家都送來了紅包,從幾塊到上百不等,唯有黑叔什么也沒有送。在張長弓臨走的頭一天,黑叔打發(fā)兒子捎信說讓晚上去一趟他家。飯后如約到他家時,夕陽照得院子金燦燦的,他跨進大門喊了一聲叔,上房屋里立即應了一聲讓他進來。他走進去問好,黑叔并沒有吱聲,一邊歪了歪下巴示意他坐下,一邊站起身來從一個大罐子里倒出兩杯啤酒,兩手各端一杯叮當一碰,遞給他一杯,自己喝了一口后就開始自顧自地抽開了煙。張長弓有點拘謹?shù)刈耸喾昼姡谑宀怕龡l斯理地起身把電風扇調低了一擋,咕咚一口喝光了杯中酒后說道,你覺得這啤酒好不好?這是從城里送來的扎啤,你看好大一桶呢。張長弓不假思索地說好好好,但其實他以前并沒有喝過幾次啤酒,扎啤還是第一次喝到,好的孬的對他沒有什么區(qū)別。這一問一答后,黑叔又不說話了。張長弓心里當然知道,黑叔提到從城里弄來扎啤,是讓他明白這次招他過來的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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