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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非常瘦

  • 腦洞師
  • 昭陽
  • 15499字
  • 2016-07-08 16:52:35

你愿意為瘦身付出多少代價?

是死亡還是瘋狂?

如果昔日閨密瘦身成功卻不把秘方告訴你,

你會怎么做?

你會為瘦付出什么代價?趙一對這句話印象深刻,這不是宋麗說的最后一句話,但基本上囊括了趙一對宋麗的全部印象。換句話說,宋麗是一個愿意為瘦去死的人。

社會上,每一種暢銷的減肥產品的壽命不超過兩年。每過兩年,它就會換一個新的名字出來。每一年,甚至每一個月,我們都會聽到一種新的療程出來,買家宋麗都會追捧。如果金錢和時間給了無限的配額,宋麗會這么一直試下去。

“宋麗從來不算胖啊。”弟弟趙二喝完一口咖啡接話道。他們之間的話題動不動就會扯到宋麗身上,因為趙一也一直在減肥,每次找到什么新方法,宋麗都會先以身試法,然后大力推薦,試過幾次之后,又放到一邊。好處是,看看宋麗的效果,再決定是否放手一試。

“我早就跟你說過和我夜跑得了,根本不必去在乎那些新發明的減肥方法。”趙二望著自己的新版跑鞋,幻想夜晚奔馳在大街小巷,和路人猛然擦肩而過的瞬間畫面。

“如果不是你陪,我根本不會去夜跑。”趙一還是覺得夜跑對于一個女孩來說有點危險。兩人正在百無聊賴地閑扯的時候,宋麗把包放在了桌上,然后輕輕把身體放在了椅子上。

趙一從下到上打量著剛剛到來的宋麗,用手夸張地捂住嘴巴。她是真的替姐妹高興,比姐妹找到了終身好歸宿還要激動,另外覺得自己的體重也有救了。

“你瘦了好多!你瘦了好多!你瘦了好多!”趙一終于知道了什么叫重要的事說三遍。

本來想說風涼話的趙二也是很相信眼里面所看到的。上一次,也就半個月前吧,他還記得宋麗的小肚子上下顛簸的節奏感,現在已經平滑到肚子就像一個黑洞,可以吸光所有脂肪。宋麗像是等待遲到的王冠加冕一樣,一邊假笑著,一邊暗示突然站起來的兩位趕緊坐下來,不要引起騷動,自己并沒有身材苗條到維多利亞的秘密的模特的那種地步,還得再過幾天。

趙一雙手握住宋麗的雙手,很誠懇地說:“說吧,什么藥,多少錢?”

宋麗把桌上的包移開,叫來服務員點了一大杯冰激凌。趙一感慨加尖叫:“啊,還不用節食。”

趙二對眼前這對姐妹的減肥交流感到有些無聊,準備找個說辭離開。趙一眼神就沒離開過宋麗的包,手背過去揮了兩下,暗示趙二趕緊離開。

……

趙一有些不敢在街上走了,哪怕有趙二陪著。她有點不想承認這是宋麗影響的。上次和減肥后的宋麗見完面之后,趙一覺得自己被擊垮了。兩個女孩,兩個從小到大都玩在一起的女孩。其中一個偏漂亮,而且是長期偏漂亮的那種,是習慣性地將旁邊那一個當丫鬟使喚的。這種習慣是潛移默化的,是不被自己的善良控制的。出門玩耍、上街購物,甚至只是上一個廁所,都需要對方的陪伴。而這個對方,就像是一盞蘋果燈一樣,會把自己照耀得更加閃耀動人。

話說回來,宋麗不胖,甚至都說不上是嬰兒肥,就是比趙一稍微重了一點,臉看起來大了一點。這個也成為宋麗常年的心結,沒有人愿意長期跟在別人背后,只是當一個比較丑的對比物。因為在大家討論的話題之中,比較胖,就等于比較丑。

趙二倒是無所謂,他對瘦下來的宋麗也沒多大興趣,甚至都比不上電腦里面存的那些女孩。但他覺得自己姐姐真的被減肥后的宋麗影響了。上一次聊天之后,趙一并沒有得到宋麗減肥的方法。回家后的趙一,大叫道要和宋麗絕交。嗯,在等到方法之前。

再次上街的趙一,顯得有些疏于打扮,家居褲、松垮的T恤,被弟弟趙二硬拉出來看電影。等開場的時候,也都是找一個角落,焦躁地坐著,嘴里含著口礦泉水,久久不吞咽。

“你看,那不是宋麗嗎?”趙二本不想提醒趙一。

趙一已經有點不敢正眼看宋麗了,眼睛低低地看著地上。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標本,那個標本是完美的、有光環的。自從上一次宋麗拒絕告訴自己那個關鍵的減肥的秘訣開始,趙一就有心里被挖掉一塊的感覺。心中雖然在說,現在算是你的報復嗎?但宋麗的臉上也是,對啊,老娘今天弄成這個樣子就是為了給你看的。而趙二一直在勸,說這不過是趙一的世界太小了,那些網上運動減肥的成功案例,效果也不比宋麗差啊。

為了安慰自己的老姐,趙二放棄了在網上秒殺一雙球鞋,硬生生拉趙一出來瞎逛著,還特地選擇了一個偏遠的廣場。趙一沒有化妝,穿著帽衫,低頭看地。路上還是遇見了宋麗。這種巧合就好像宋麗一直在跟蹤這姐弟倆,然后在他們不想見她的時候,跳出來,硬生生地來打招呼,躲都躲不掉。

趙二甚至都覺得宋麗包里藏著一桿秤,隨時隨地掏出來,讓兩個人比比體重。宋麗一如上一次那么瘦,驕傲地離開。趙二也不知道她和趙一說了什么。恍惚間,他看見宋麗的脖子奇怪地扭了過來,90度?180度?拿不準,反正不是人類可以扭到的程度。一晃眼,又好像是自己看花了眼。兩個女孩還是竊竊私語的樣子,沒有狗血劇里面大撕逼的模樣。趙一的表情逐漸輕松了一些。

“姐,她和你說了什么?”

“沒什么。”

“那你為什么笑了?”

“我沒笑。”趙一把手里的瓶子抓得更緊,那是她從宋麗的包里偷出來的一個透明瓶子,里面裝著白色的液體。她輕輕搖晃著。

趙二眉頭一緊,雖然小瓶子扣得死死的,但他似乎還是聞到了一股子酸味。

“這就是宋麗的減肥秘方?”

“應該是。”

“怎么用呢?”

“不知道。”

“萬一不是呢?”

“我肯定是,我直覺很靈。”趙一活力回來了一點,她像拿到了制勝之牌一樣。

“你打算怎么用這個東西?直接喝嗎?”

“當然不,我蠢啊,劑量不知道,是喝的還是涂的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宋麗肯定會回來找我,要回這一瓶東西。”

“她怎么會知道是你偷,不,是你拿的?”

“她就是知道。”趙一摘下戴在自己頭上的帽衫上的帽子。下午的大太陽照到她臉上,她一股子得意勁兒。

姐弟倆回家。

第一天,沒有異常,沒有電話,沒有微信,宋麗甚至沒有更新朋友圈。

第二天,有同學突然微信過來,問了問宋麗的情況,也只是打聽而已。趙一說謊,說自己上次同學會之后就沒有再見過宋麗。上一次同學會是宋麗還沒有瘦下來的狀態。

趙一這樣說,內心是想把瘦身成功的宋麗從記憶中洗去,另外,也是很想見宋麗。

那個透明的小瓶被當作普通瓶子放在寫字柜第二層里面,沒人注意,沒人知道用途。趙二覺得那股原本若有若無的酸氣開始在家里蔓延開來。他知道應該是瓶子里面散發出來的,看著姐姐每次拿出來握在手里,望著窗外,內心覺得這玩意兒十分不祥。

“你沒試過瓶子里面是什么東西嗎?”趙二忍不住問了問姐姐。

“試過,你看。”趙一撩開褲腿,大腿上面有一個淡淡的新疤。

“這是硫酸嗎?”趙二大喊道。

“不知道,我只是倒出來,滴到我腿上,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幸好你沒喝。”

“我不敢亂用,但這個肯定是宋麗減肥的關鍵,不是涂的,不是吞的,難道是倒在地上的啊?”

“咱們要不要拿去化驗一下?”

“嗯,我也這樣想,明天就送去檢查一下。”

明天還沒有等來,一通電話就把趙一和趙二叫出了門。這個電話和宋麗有關系,卻是宋麗的爸媽打來的,說宋麗失蹤了。

房間里面有一部宋麗的手機,手機的撥出電話里面有趙一的電話,于是他們就聯系了趙一。

“這兩天,宋麗從來沒有打電話給我啊。”趙一當然想知道宋麗的下落,但她沒想到是這樣的方式。

“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宋麗不停撥打你的電話,在你沒接的時候,突然就掛掉?”趙二在旁邊分析道。

姐弟倆坐在宋麗的爸媽家里,里面還留有一個宋麗的房間,甚至有點老舊,一種20年前《我愛我家》里面的家具陳設,和宋麗本身洋氣和時髦的外表根本連不上線。

“其實,宋麗很少回來,她說她在外面和男朋友住,但她從來沒告訴我們她住在哪里,本來每個周末都會按時回來和我們吃一頓飯。”

“是不是和朋友出去玩了?”

“我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就找了找她的電話里面的聯系方式,然后就聯系了你。”宋麗媽媽平鋪直敘,看上去也沒有很擔心的樣子。

旁邊坐著面無表情的宋麗爸爸,眼睛盯著還在開著的電視,雖然已經關了聲音,但里面的球賽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姐,你有沒有覺得這家人好奇怪啊。”趙一聽趙二這樣說,輕輕點頭,但沒有出聲。

“姐,你有沒有聞到什么?”趙一繼續輕輕點了點頭。趙二聞到的是那股從小瓶里面傳出來的酸味,那個小瓶子里面的液體燙傷過趙一。而這股味道,在這個家里就更加明顯了。

“姐——”

“怎么了?”

“我怎么覺得宋麗還在這個房間里?”

“不要亂說。”

“阿姨,我可以去宋麗的房間看一下嗎?”

宋麗媽媽沒有說話,眼睛朝里面的某個房間看了一眼。一個房間虛掩著的門,心電感應一般被風吹了開來。趙二也不等老人家同意就站起來走入了房間。房間里滿是淡黃色的裝飾,床上擺放著略顯舊色的玩偶,床單被重新疊過,地毯剛剛被吸過塵。桌子上還放著一本宋麗寫的日記,翻開看是高中時期的,應該被宋麗的媽媽經常翻閱,于是就擺放到書桌上,方便隨時閱讀。趙二不想太仔細搜索,他畢竟不是警察,能夠一下子看出端倪。另外,他雖然也交過幾個女朋友,但是進入一個女人的房間,次數不多,心里還是有些別扭。房間里呈現的是宋麗10年前讀書時的場景,那個時候的偶像周渝民的海報還貼著。趙二覺得再待下去也沒意義,走出房間,隨便和宋麗爸媽客氣兩句,就拉著姐姐趙一出門。

一到大院,趙二就捂著胸口大口喘氣。

“我都要窒息了,你沒感覺到?”

“你是說那股子酸味嗎?”

“是酸得有點發臭了。”趙二還想用更重的詞,“姐,你說,會不會是……”

“是什么?”

“宋麗已經……然后尸體還在那個房間,我們聞到的味道是宋麗的?”

“不知道,這個味道讓人很不舒服,但又不純粹是人肉發出來的,我覺得還有其他原因。姐,你看過《整容液》嗎?”

“那個韓國網絡漫畫?”

“就是整容液這事是真的,宋麗用了整容液減肥,把多余的肉給取了出來,放在家里,然后也像漫畫里面那樣,整容液放多了,宋麗把自己給溶掉了。”

趙一覺得好荒唐,一個在漫畫里面發生的幻想故事,被弟弟說得這么有鼻子有眼。把家里那瓶從宋麗包里偷出來的液體拿去化驗不就好了嘛。

“我們要不要報警?”

“宋麗的爸爸好像已經報警了,我們再報警是什么立場啊?”

“兇殺案啊,伯父伯母好像沒感覺到自己女兒被殺了。你沒看見宋麗他爸還趁機看了場球賽呢。”

聽趙二這樣說,趙一也覺得這個家里的氣氛有些奇怪。

“我們還是別多管閑事了。”趙一有些退縮,她腿上那塊被白色液體滴到的地方有股子脹脹的痛。

……

回家后的趙一和趙二分別癱坐在自己的床上,回憶之前發生的種種細節。恍惚中,趙一開始做夢。夢里面,宋麗還是那一副光鮮亮麗的模樣,甚至背上還有了一對小翅膀,繞著趙一飛來飛去,身體變得輕盈又瘦美,笑而不語,只是一直繞著趙一飛翔。趙一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開始膨脹。整個過程就是,宋麗身上多余的肉慢慢飄到趙一身上,越飄越多,趙一逐漸腫成了一顆人球。

趙一是被趙二搖醒的。

“姐,姐,那個小瓶子不見了!我剛剛想再看一下那個瓶子里面裝的是什么,結果去你柜子里翻,完全沒有,肯定被人直接取走了。”

“啊,我不是收在抽屜里的嗎?”還沉浸在剛才那個恐怖的夢里面的趙一腦袋嗡嗡作響,眼前似乎還有宋麗飛來飛去的幻影,“那我們應該怎么辦?報警嗎?以什么樣的立場啊?這個小瓶子本來就是我們偷的啊。”

趙二站起來,吞了一下口水說:“姐,我們不應該去宋麗家。如果這個瓶子就這么失蹤了,而我們從來沒去過宋麗家,就不會被懷疑。”

“你是說,我們被懷疑了?”

“不然宋麗爸媽怎么會找到我們。你真以為是憑著她那個手機聯系方式找到我們的?之前我進入宋麗的房間,發現她高中的一本日記被攤放在桌上,紙角邊都快被翻爛了,看起來是時時刻刻被人翻看的。我隨便翻了幾頁,上面寫的都是討厭你,希望你去死的話。”

“怎么會這樣?”趙一嘴里這樣驚嘆,心里又覺得日記里面會出現那些字眼,并不是太稀奇的事情。

之前宋麗還是一個身材平平的胖妹的時候,一直是作為丫鬟的身份出現的。每一次路人、新同學、新老師的眼光都是先看趙一,最后才落到宋麗身上。每一次同學出去玩,大家都覺得宋麗似乎是多余的,于是宋麗每次都會主動拎包、搶先埋單,聽冷笑話先哈哈哈哈捧場,才會獲得一些小眼神的肯定。

某一回,宋麗問趙一,上次的集體生日宴為什么沒有邀請她,趙一頭一歪:“啊,你沒去嗎?我們沒請嗎?”

“這么說起來的話,你還蠻值得被討厭的。”聽趙一說完女孩之間這些細節后的趙二總結道,“但不至于恨你恨到想殺死你吧。要殺早殺了,等到現在?也不對,她是要等自己呈現完美狀態,然后羞辱你至死,才甘心。啊,你們女人,好邪惡。”

“什么邪惡,都是你的推論而已。你就是動漫看多了,才會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來嚇唬人,什么整容液,什么高中受辱后的大報復……要報復,值得報復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只找我一個?還有任云云,那個給宋麗起外號的任云云,不是更值得被報復嗎?”

趙二不嫌事大地半蹲在趙一面前,逐字逐句地說道:“姐,你怎么知道任云云沒事呢?你們多久沒聯系了呢?”

趙一細想了一下,上一次同學會任云云就沒有來參加,據說是跑到海外旅游,大家沒有細問,都只顧回憶各自的高中糗事。上一次宋麗也沒有參加。

“你的意思是說,任云云也失蹤了?我怎么記得前兩天還看見她發朋友圈了呢。”

話說到這,趙一打開朋友圈,點中任云云分享的一條,是減肥餐的挑選,上一條是減肥中絕不能碰的十種食物。

“你看,人家不是每天都還發著微信朋友圈嘛。”

“對哦。”趙二跟著又翻了幾條,“那怎么解釋都是轉發,又都是和減肥有關系呢?說實話,我并不熟悉任云云這個人,她也很胖嗎?”

“任云云不胖,身材很標準,讀高中的時候,還去當了幾天業余廣告模特。之后也沒見她發胖過,她應該沒有減肥困擾。”趙一說到這里,就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被T恤覆蓋著,不捏的話看不出有一層肉。但有沒有,自己知道。

“錯,就是這樣的人才是最執著的,她們從來沒有胖過,也就是說她們把一切胖的可能都扼殺在了初級階段,普通人根本察覺不了。但只要讓她重50克,比讓她死都難受。唉,蠢了,我們廢話這么多,我們微信一下她不就知道答案了嗎?”

趙二趁趙一不注意,用手機給任云云發了一條:“hi,過得咋樣?”

5分鐘過去了,任云云沒有回。姐弟倆有些失去耐心了,不再盯著屏幕,假裝去做別的事情,余光還是看著手機亮沒亮。

10分鐘過去,房間里面很安靜。姐弟倆對視了半天,都在等一個結果。

“最壞的可能就是任云云也失蹤了。微信不回,我們就直接打電話過去唄。”趙一覺得自己好傻,習慣用微信溝通之后,總是把那個已經被視為過時但其實是最直接有效的溝通方式——直接打電話給自動屏蔽了,對方一時之間不回微信,就心生了一些絕望。

空號!

“姐,你們是有多久沒聯系了?你人緣是有多差!”

“是任云云她自己人緣差好不好,作為漂亮的女生,基本是沒什么朋友的。”趙一一再托詞,但又嘗試撥打了一次。

空號!

“既然是空號,就別再打了,我們不要做無用功好不好。”趙二不耐煩起來,他覺得陷入這件事情有些無聊。雖然心中還是有很多疑問,但他內心開始放棄去尋找答案,越發覺得和自己無關。

“我去玩LOL了。”趙二用平速的語氣說完之后走出了房間。

趙一沒有回答,她還是拿著手機,在想一些另外的可能性,在找其他同學了解宋麗和任云云兩個人的下落。

其實最開始,我也只是想知道宋麗那個最有效的減肥秘方而已啊。

癱坐在沙發上的趙一盯著天花板,這么想到。如果就此放棄,好像也沒損失什么。對吧,讓這件事情暫時結束吧。趙一有些累了,邊想邊困,也不在乎隔壁傳來打電玩的聲音,沉沉入睡。

如果你想讓一件事情快點結束,就暫時不要去理會它,它自然會來找你。

趙一覺得自己瘦了,準確地說,是她證實自己瘦了。原來也就是感覺。看鏡子里面的臉,比以前多了些線條。幻覺吧。站上了幾個月都沒有站上去的秤,比之前只有自己知道的數字的確少了些。掏出柜子里面的牛仔褲,拉鏈一下子就滑上去了。

這個世界還不知道自己瘦了這么多。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和悶聲發大財差不多吧?

一種明知道走出去之后,一定獲得喝彩一片的篤定;一種大家都向你學習,膜拜你,而隨便說兩句少吃多運動之類的正確的廢話,就有妹子、弟弟們掏出筆來誠心誠意記下來的大王的感覺。趙一是一路膜拜過來的,她知道那種卑微感。而現在身體告訴她,現在的她在走向高峰。

趙一本來是可以盡情去享受這種減肥后的快感的。唯一讓人有些不安的是,趙一不敢面對自己瘦下來的真正原因。一想到這個,她就會蹲下來,捂住自己的頭,避免那個想法蹦出來,擊垮她。

是那一滴白色的液體嗎?滴到自己腿上的那一滴白色的液體,現在卻看不出任何痕跡,這個是抹的嗎?問題是,那一瓶被自己弟弟趙二稱作“整容液”、散發著奇怪酸味的白色液體失蹤了。那一滴是一個最棒的試用裝,效果明顯,讓人一下子就上癮。

趙一越瘦,就越想找到那瓶液體。已經沒有辦法正常上班工作了,比上一次,被完全瘦下來的宋麗擊垮的那幾天還要恍惚。每隔1個小時都會上秤看數字的變化,然后蹲在秤上,大哭幾個小時。

這一切,弟弟趙二目睹著。他也知道,獲取關鍵的線索,就是宋麗的下落,或者是任云云的下落,都能把趙一拉回軌道。他不太相信是那滴神奇的液體讓趙一瘦得這么快,而是趙一內心的不安和不肯定,讓生活起居變得毫無規律,繼而引發食欲不振。所以,趙二也是隨時看著姐姐放在旁邊的手機。

奇怪的是任云云,無論何時與她微信溝通,幾乎是每半個小時就給她發一條信息,打招呼都沒有回音,但是朋友圈還是一如既往地更新著。

“姐,我們出去走走吧。”

“好的,等我換件衣服。”趙一殘存的理智也在拉扯著她,讓她知道,自己不再思考就是一種安靜。幸好有這么一個弟弟,在電玩和上網之余,很認真地關心著自己。當然還有來自鄉下老家爸媽的問候。

每一次,姐弟倆都要喝一大杯水,假裝很有元氣的樣子,給爸媽打個電話。

“對,沒事,我們可好了,吃好了,喝好了,睡好了,天天都上廁所。沒有去媽媽說的那些垃圾食品餐館吃飯,身體可好了。對,你們放心吧。好的,掛了,你們快去打麻將吧,多贏一些錢,給我們把機票錢掙了。好的,掛了啊。”

趙一、趙二沒有那么嚴重的漂泊感,他們是兩個人一起生活的。其中一個出問題了,另一個就會突然長大,擔當起長輩的角色,直到對方痊愈。然后再一起天真、幼稚。

有一次,趙一怪趙二,說:“我們姐弟是不是該有些距離,讓一些人插進來,否則很難交到對的男朋友、女朋友啊。”

趙二隨口搭了一腔:“誰想插進來,那得先過我這一關,先插我。”

說完才覺得不妥,假裝不好笑的樣子,撇過頭玩手游。

那個時候趙一也沒覺得體重是多重要的事情,也覺得,就算等不到那個對的人,姐弟倆就這么活到人生盡頭,也不算悲慘。

直到趙一碰到了減肥成功、外形艷美的宋麗。從那一天開始,就著了魔。有時會夢見宋麗像女王一樣,驕傲地站在舞臺上,自己圓圓滾滾地躲在幕布后面,揪扯著手上任何一件東西。有時會幻想自己瘦得和宋麗一樣,不,更瘦,肉是眼睜睜地縮進去了,一回頭,自己頂著一顆骷髏頭,上下牙齒還在咯咯咯地打著節拍,想說幾句炫耀的話,發現自己的舌頭已經因為減肥而消失了。

趙一還是覺得自己是正常的。她挑選了一件5年前的牛仔褲,穿上,剛好可以系上扣子。她對這種瘦的程度已經沒有驚喜,面無表情地給自己化了一個淡妝,簡單地吹了一下頭發,又穿上一件白T恤,假裝一切都是不經意打扮的,目的也就是展現她目前瘦下來的線條。

那些不安都是虛的,趙一覺得自己真正害怕的事情其實是“反彈”。

單獨看這兩個字,都覺得是拖著巨大的脂肪,像怪獸一樣侵襲過來。每走一步,身上都滴著油。

我們窮盡一生都在躲避這只每時每刻都會出現的怪獸。我們遵守規定,按時按量吃飯,甚至不吃飯,早起早睡,跑過高山,大汗淋漓,但體重的數字只要攀升,就是被怪獸追上的時刻,于是我們墮入脂肪地獄,無數只手拖著自己下水:有美食誘惑,有盛情難卻,有內心疲憊了想稍微放松,有跪問蒼天,為何對自己不公……

自從手機上多了那個跑酷類游戲(代表作:神廟逃亡)以后,這只反彈怪獸的形象就更加明顯了,我們必須一直逃跑,容不得半點歇息,哪怕墜入萬丈深淵,也不能被它拿下,否則游戲結束,人生還不能重來一遍,只能一路荊棘,哪管前方雜草叢生。

趙一抬頭試探著看了一下太陽,找不到方向,天氣是陰暗的,但她還是從兜里掏出了墨鏡。弟弟趙二在前方引領著自己,路上碰見久未見面的鄰居、喜歡打招呼的阿姨們紛紛不吝嗇自己的觀察力,大力表揚趙一身材的變化。

“真的有那么明顯嗎?”

“你的確是瘦了啊!是不是吃什么藥了,趕緊告訴王阿姨,你家王叔叔都要為我這個胖身體和我離婚了。”

“沒有,只是最近身體不好。”為了配合這種說法,趙一胃里鼓出一陣惡心,輕輕咳了咳。

王阿姨走了。

趙二拉著趙一往前快走,急速離開這個社區,他還是要帶姐姐去一些年輕人待的地方,也就是附近商業區那些熱門的咖啡館。兩個人走得乏了,就找了個邊邊角角坐了下來。

“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在找宋麗和任云云的下落。”

“哦。”趙一沒有精神地答應著,她現在的狀態是模糊加虛無的。

“宋麗的爸媽好像找了很多人去他們家,都是說宋麗失蹤了,手機聯絡表里面有他們的電話,叫他們去家里看看。”趙二看著自己的手機備忘錄說。

“哦。”很顯然趙一沒有聽進去。

“而且我發現,這么多天過去了,早就到了可以報警的時限,但是宋麗的爸爸媽媽依然沒有報警。他們好像知道宋麗在哪兒,甚至我懷疑,宋麗就在家里。”

“你還是懷疑宋麗被整容液給溶掉了嗎?”

“整容液只是一個思考方向,但還是太荒謬了,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是,為什么宋麗的爸爸媽媽要不停地叫她的朋友去她家坐坐。還有一種可能是,她爸媽也在找兇手。他們放棄了報警這條路,他們想通過自己的辦法找到宋麗。”

“我們被懷疑過是兇手嗎?”趙一頭腦開始運轉,接上了趙二的話。

“很有可能啊,你忘記了,那本高中日記寫著宋麗是多么討厭你。”

“她討厭我,那應該是她對我下手啊,為什么我反而有可能變成兇手了呢?”趙一對有關宋麗的話題,分析起來一點不像一個恍恍惚惚的人。

“同時,我還找到了任云云的下落。”趙二眉毛一抬,這次帶趙一出來,不只是要散散心,而是真的掌握了些線索。

“在哪兒?”

“我不是反復給任云云發微信沒回嗎,但她時不時會發朋友圈,我找了一個學計算機的同學,進入了任云云的賬號,可以看到她發朋友圈時的地理位置,哪怕她發的時候選擇的是不顯示,但手機依然會記錄的。”

“在哪兒?”

趙一仿佛只會說這兩個單詞,一直以來的迷惑要被解開了,她堅信,答案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不管是弟弟努力尋找線索,還是任云云或者是宋麗主動聯系她。

“在這里。”趙二攤開手機,上面是一幅定位好的電子地圖,是在距離城市不遠的一座小鎮。雖然不遠,但名字好陌生,就好像一直隱藏在這座城市旁邊。

“我們出發吧。”趙一迫不及待。

“為了以防萬一,我叫上我兄弟大只開車送我們過去,他身高2米多,當過行政保鏢,遇到突發情況,會帶我們逃走。”

“什么叫行政保鏢?”

“無所謂,反正是保鏢的一種,就算不管用,他站在那里還是能嚇唬路人的。”

趙一正準備點頭,發現前面的地上突然暗了一塊,轉頭一看,是一個大高個兒站在后面。

“你好,我是大只。”敦敦實實的渾厚的聲音,震得趙一前面的咖啡杯都起了波紋。

“怎么樣?姐,這個陣容,我們都可以去盜墓了吧。”趙二看了看表,“現在還是中午,我們一會兒出發。大只你吃過了吧?”

大只點點頭,那股魄力,顯得這種個頭的人有自己專用的食堂,每日消耗糧食半噸起。

趙一還是對“行政保鏢”四個字產生了一些好笑的聯想,就是那種站在下鄉鎮長后面的門面擔當嗎?

這句話趙一沒問,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揪扯她好幾天之久的宋麗和任云云的下落。

交通還算方便,因為不是周末,也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天空的霾散了一點點,隱約能看到云和遠方的山,越離開城區,越明顯。

如果不是心中有事,前方未知,還真是一次不錯的郊游。

“這個小鎮我以前怎么從來沒聽說過,就叫流花鎮嗎?”趙一用一副地理白癡的表情問道。

“因為沒有什么旅游景點,一般外來的人都不知道這個地方。前幾年有好多磚廠,現在為了治理環境關閉了好多,鎮上的人都進城打工,這里現在更加荒蕪了。”大只邊開車邊說。

“你好像知道好多啊。”

“我表哥以前去過那里開廠,后來撤了,所以我去幫過幾次忙。”

“為什么任云云會去那種地方?”

“有一種可能,加入了傳銷組織。”

“什么?”

“因為很多廠荒蕪了,但廠房還能用,雖然斷水斷電,但夏天住在里面,問題不大,附近也有小河,所以這幾年,被一些傳銷團伙利用起來,把召集的人都關在里面,不,按照他們的說法是集中在里面,管理培訓。”大只輕踩了一下油門,面包車一路橫行。

“你的意思是說,任云云可能是被一支減肥的傳銷組織給控制了。”

“可能性很大。”趙二插嘴,“但是她只是發一些常規的朋友圈,并沒有很強調什么組織啊、牌子啊,和一般安利好不一樣。”

“一般這種發朋友圈的功能是給家人看的,讓家人知道自己平安,就不會過問太多。你們說發給她消息也不回,只是不停發朋友圈,有一種可能是手機并不在本人手上。”大只說道。

“大只,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你以前接觸過傳銷嗎?”

大只胸口動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現在這個年代,好像很難說清楚城市的邊界在哪里,連接城市之間的都是各種高速公路,大家沒有時間和精神去走旁邊的岔道。當大只把車開到正規高速公路之外的小路上,車子的顛簸開始嚴重起來。趙一手扶著側邊的扶欄,有想吐的感覺,但沒有吱聲,把臉憋得很難看,也就沒有精力再聊天。趙二早就打開了耳機。按照定位的提示,還有半個小時,一行三人將來到流花鎮。

趙二開始覺得這次出行有些莽撞,要不要先在家留下什么信號,如果三人失蹤,還能留下些線索,讓其他人追蹤而來。于是用自己手機發了一個定時微博,如果這次出行被人軟禁沒收手機,這個微博就會發出去,透露出GPS的位置和他們最后待的地方。發微博的過程中,趙二感覺到信號是越來越差了。

其實距離城市中心也沒有多遠,怎么會給人感覺不僅跨越了空間,還穿越了年代呢?一條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土路,路上偶爾走過一個老農,牽著牛,光著腳,沉默地往前走。大只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一直向前開著,雖然他背后那個城鎮的樣子看起來也是發展中的狀態。

車停在了一條河旁邊,大只說:“那個手機定位大致就是這個方位,奇怪,為什么不是在鎮里面啊?”

趙二掏出手機看了看說:“是不是因為再往里走,就沒有手機信號了?”

“好歹是一個鎮,怎么可能沒有覆蓋手機信號呢?”趙一看看遠方的路口,那個鎮看上去房屋錯落林立,不像太荒涼和落后的樣子。

“有可能的,你們不知道,有些地方的基站被私人給占了,移動、聯通、電信都進不來。”

“為什么啊?”

“大概是為了控制人口出逃吧。”

“為什么要控制人口出逃?”

“這里曾經是一個很大的拐賣人口中轉站。以前進入那個鎮之后,就幾乎是一個私人王國了。”大只用私人王國來形容,想必里面一定有它恐怖的地方。大只的眼神一直在掃描周圍,他來過這里。他不僅來過,應該還住過,他在這里搏斗過。

這里曾經是他的戰場。別說這里的一草一木,就是每條街巷他都能閉眼穿過。只待萬物寂靜,他振臂一呼,雞犬相鳴。

趙一相信大只絕對有這個氣場。從剛剛下車,到現在的種種表現,大只肯定是某個領域的王。趙一沒有辦法連續追問大只,來逐一解答內心的十萬個為什么,因為每一個答案都將引發一個全新的世界。她需要消化,所以安靜地聽從指揮是最聰明的選擇。

大只把車緩慢拖進叢林里面,又從后備廂拿出幾套被穿過好多次的迷彩服,趙一、趙二對視一眼之后,接過服裝。

“流花鎮,原名流花鄉。有一段時間,因為開各種廠興旺過,后來據說因為一場流行疾病,大量居民外遷,淪為鬼城。然后又因為一些團體來這里聚會,慢慢成為某種非法組織的基地,拐賣的、傳銷的、走私的,也就是不法之地。警察曾經來整治過幾回,所以白天看上去安安靜靜,但是一入夜,猶如百鬼夜行般,我們會看到很多平時看不見的東西。”大只像一個復讀機一樣,說出這里的地域特征。

在聽到“傳銷”兩個字的時候,趙一的頭往下一墜。幾年前,趙二被同學騙去某個傳銷組織,待了半個月之后,被當地警方解救出來。對消失的這15天,趙二只字不提,連在公安局錄制的口供,都號稱是自己失憶。這么一連上線,才讓人想起,趙二和大只成為朋友,好像也是在那個時候。這樣一連線,趙一內心就浮出一個大只抱著趙二沖出火海的畫面。

“我什么時候變成腐女了呀?”趙一這么問自己。

三個人躲在了某個空房里面,透過斑駁的窗戶,看外面的動靜。

“我們可能已經被發現了,今天不會有什么收獲。”在待了半個小時之后,大只望了望窗外,壓低聲音說道。

“被誰發現?我們要不要事先報個警啊?”

趙二接話道:“說不定要晚上才會有人煙。”硬說沒有人煙也不對,偶爾有幾條狗和山羊穿越而過,步伐不急,后面沒有放羊的人跟著。

現在不能說放棄。趙一有些女孩子的軟弱和怕累,但不敢說,一路顛簸至此,能說走就走嗎?弟弟和大只也是為她而來的,且大只作為一個外人,現在領導著這支三人小隊伍,沒有怨言,還拿出各種設備、衣物支援。

只能靜待佳音。趙一心里一直念叨著“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

在等待的過程中,趙一靠在趙二的肩頭小睡了一會兒。這一次是趙一睡得最沉的一次。什么夢都沒做,可能也是因為這一次是她離夢最近的一次。好夢?噩夢?不得而知。她昏昏沉沉,只期待暫時別叫她起床。管他什么減肥、塑身,管他什么宋麗、任云云,都攔不住身體的累和一些放心。以前有弟弟并肩作戰,這次還多了一個大只來鼎力相助,趙一內心的惶恐在逐漸消失。

等她醒來的時候,天色已黑,房間里面多了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穿著很邋遢的女人,看不出年紀,你也不會想知道她的年紀。為什么會多出這樣一個女人?大概是因為她手上有一部手機,手機被緊緊握著。任云云的手機,那個奇怪顏色的手機套,趙一很快便認了出來。這樣一個打扮的女人,手里拿著和她模樣不相符的手機,是誰都會第一眼看到那個手機的。趙二蹲在女人面前,想用這樣的姿勢換取對方的安全感。女人沒有大喊大叫,只是說的方言太過于含糊,不知道在講什么。

大只站在角落里面,無聲無息地吸煙,更多的表情是觀察著。趙二看見姐姐趙一醒了,便開始交代:半個小時前,這個女人到河邊,拿手機晃來晃去,后來知道她是在找信號,然后開始用手機里面的賬號發朋友圈。趙二和大只走過去,以為會嚇到對方,誰知道,女人像是等待救兵的表情,幾乎是歡呼的姿勢,要帶兩個人去什么地方。大只為了保險起見,先帶她回這個屋子,看看能夠獲取什么信息。

趙一問道:“我們完全無法和她溝通嗎?”

趙二說:“我甚至覺得她是柬埔寨人,說的話完全不懂,但又基本明白我們的意思。大只說,這個女子要帶我們去一個地方,那里可能會有任云云和宋麗的下落。”

大只在旁邊補充道:“我只是推測,但看這個人,應該不是來害我們的。”

趙一站起來,整理整理自己的上衣。“那我們就出發吧,我徹底睡醒了。沒想到這次這么順利就能找到線索,我還以為要潛伏好幾天呢。”

看著趙一、趙二和邋遢女子走在前面,大只又打量了一下外面的環境,用一種穩健又不慢的步伐跟在后面。他希望這次要面對的東西,和上一次的徹底不一樣。

邋遢的女子步伐出奇地快,趙二跟著都有些吃力。

荒涼的流花鎮到了晚上,才更像名副其實的鬼城,除了邊界有些許黃燈,可能還只是路燈外,中間那一座座建筑物黑暗壓頂,沿路倒是出奇地整潔干爽,像是經常被打掃。被誰打掃、打掃之前又是什么模樣,讓人無法想象。

本來趙二、趙一想掏出手機,用手電筒的功能,但覺得來到此地,手機就是救命工具,不能隨便亂用,只好跟著女子,憑借著初月的弱光,快速前進。

大只持續跟在后面,默不作聲。

四個人幾乎要穿越整個城鎮,來到后面的山林之間,路也顛簸了些,但還是被人打掃過,兩邊甚至還有一個支架是放燭臺用的,只是當下沒有被點燃,黑黑孤孤地支在一邊。邋遢女子的步伐慢了,暗示后面的三個人躲到一片樹叢中去。趙一本來想上前詢問為什么,被后面的大只摁住了肩膀,表情是,別問,聽吩咐就是。三個人蹲坐在里面,這個樹叢似乎是專門搭建而成的,外面基本看不見里面的具體情況。邋遢女子還不放心,又撿了一些雜草,鋪在上面蓋住。裝飾滿意之后,咕咕了兩句,用手勢暗示大家不要出來,千萬不要出來。然后溜邊跑開,往前面暗處走去。四五秒鐘,人就完全消失,且聽不見多余的噪聲。

三個人不再交談,他們都明白一件事,這個邋遢女子帶他們來這里,是一會兒這里就會發生一些事情。這些事情,躲在城邊的小樓看不著,直接大剌剌地站在路中間恐怕又有危險。這座簡陋但肯定是專門搭好的樹棚就是最好的觀景臺,只要不出聲音,就不會被發現。三個人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不知道會迎來什么東西。外面依舊是一片安靜,連風都收起了步伐,不再作響,直到初月被暗云遮掩,前方視野幾乎都融為一片。

還是沒有等來什么,趙二的腿有些發酸,想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半秒之后,還沒等趙一提示,他自己就先坐下來。他沒有看到什么,而是聞到了點氣味。那個宋麗瓶子里面發出的酸楚的味道,好濃郁,濃郁到有些發臭。更明顯的味道來了,這種臭和動物有關,甚至是人發出來的,更像是死人發出來的味道。

趙一、趙二互相瞪大眼睛,再回頭看大只,大只面無表情,也是一副第一次聞到這個味道的樣子。這次情況和大只之前遇到的徹底不同,大只的推測有些失誤,但之前沒人詢問大只的推測,所以大只只能自己吞下這錯誤的判斷。他覺得聽那個邋遢女子的話是對的,三個人暫時不要動,誰都不要動。

路兩邊的蠟燭被點亮,誰點的、怎么點的,不得而知,反正被點亮了。但是,是那種虛弱的光,僅僅能夠讓人看到前方四五步的地方。這一路,就算蠟燭全部被點著,也看不清楚什么。味道越來越濃,趙一掐著自己的大腿,想用疼痛來制止自己想吐的沖動,因為只要一吐,動靜太大,就會被發現。被誰發現?被沿路來的一行人發現。

說他們是人,倒不如說他們更像大只早前形容的百鬼夜行。

10個人,只能看清10個人,但后面還陸陸續續有人跟著。他們陣容有序,默默向前,沒有發出多余的噪聲。如果此時此刻,隔壁有一條路,那條路上的人光憑耳朵,是察覺不到這里有一支隊伍正在用一種奇怪的節奏往前走。10個人、20個人,你看不清楚后面跟著有多少個人。

說是走,更有點像扭蹭,這群人搖頭晃腦,不看旁邊。借著莫名其妙被點燃的燭光的反光,趙一、趙二、大只發現他們基本都沒有頭發,不是剃光的那種光頭,而是感覺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毛發這種東西存在,包括眉毛都看不見。是出家人嗎?不像。仔細辨認,每個人身上還是現代裝,只是夜色掩蓋,都是暗色,不仔細辨認,看著統統是漆黑的。

他們嘴里也沒有任何嘟嚕的聲響,只是默默走著。趙一注意到一個特征:這里面沒有胖子!趙二也逐漸發現了,越走在后面的人越瘦。現在他能夠看見,走著的人已經面無血色,臉皮包骨。味道也是已經濃烈到趙二開始認為沒有嗅覺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連大只都感到害怕,他不知道后面會跟多少個人,如果三個人被發現,他能夠擊倒幾個,能同時扛起趙一、趙二離開這里嗎?

隊伍還在繼續,但后面的人不再是行走,而是攀爬著,看樣子,他們已經瘦到沒有力氣再往前走一步了。

在趙二眼中,就是一排排骨架在移動。對趙一的刺激是最大的,她的胃都要被揪出來了,那么多可怕的瘦子在她前面“游行”著,這個畫面的沖擊力讓她覺得減肥是今生最大的錯誤,如果有機會回家,先是大吃一頓,再大睡一覺,不要再讓她經歷現在這個場面了。

趙一多么希望自己被眼前這個場景嚇壞了,暈倒,醒來的時候,等趙二和大只給自己講清楚來龍去脈,宋麗和任云云也手捧鮮花來看望自己,一切有驚無險。警方破獲了一起減肥藥傳銷外加迷信團伙,該團伙糾集多達2萬人,長年駐扎各地房地產落魄的鬼城,用神鬼的儀式誘導大家靜默漫步,收到瘦身效果,再販賣人體唾沫,號稱神藥。該團伙成立已長達5年,目前分部已遍布東南亞。

一切國產驚悚片不都是這么玩的嗎?陽光普照在病床上,三個少女爽朗地笑著,哈哈哈哈……大只還邊吃著旁邊的香蕉,邊看上了其中一個女孩。趙二戴上耳機,進入到自己少年孤獨的世界……

現實的情況是,趙一還是待在這里,樹叢里,等待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外面的隊伍還沒有結束,應該已經走了半個小時了吧,怎么還是連綿不絕。

你明知道眼前的劇情再不可思議也會過去,但時間感受會被拉到一個無限。趙一甚至用舌頭在數自己的牙齒,不是無聊,而是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這種等待讓她絕望,她內心想放棄,放棄追究減肥藥的秘方,放棄追查宋麗的下落,放棄來到這個號稱是流花鎮,其實是座鬼城的地方。她不要知道答案,她不是觀眾,她是主角,她被困在這里了。還連累了自己的弟弟和弟弟的好友。

為什么還不暈倒呢?身體有時是聽話的,趙一的身子靠在了大只身上。大家還是默契地不發出任何聲響。趙一正準備閉眼,哪怕神智再清醒,她也不想繼續看眼前了。但小腿被趙二捏了一下,提示她看一眼。

是的,隊伍里面有一個人,是宋麗。這副模樣的宋麗,精神渙散,比上一次更加瘦弱,也是一副接近皮包骨的容貌,走路是拖著的,且捂著自己的肚子,但旁邊沒有人攙扶她。上面還流出一些液體,白色的液體,是從胃里面翻滾出來的白色液體。

要不要追出去?這么多人,已經走過幾千個人了吧,每個人撒一把土,都能把這3個人埋起來。趙一盯著宋麗的臉,這種注視似乎是有力量的,宋麗朝樹叢望了過來,她感受到了趙一的眼神。宋麗繼續往前走,臉一直朝著樹叢,又極力讓自己的這個動作不要太大。宋麗的身子是向前的,頭是90度朝著樹叢的。她知道樹叢里面的是趙一。

她搖搖頭,讓趙一不要過來,頭緩緩地轉了回去,繼續跟著隊伍往前走。這個隊伍還沒有結束,仿佛要穿越整個黑夜,才讓這個小鎮重新回到沒有人煙的狀態。

趙一準備徹底放棄減肥這件事了。她看著一直在盯著自己的大只,說了句:“帶我回去吧。”

大只像是等了很久,點點頭。一旁的趙二竟然已經不見蹤跡。

同時,趙一還準備放棄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回憶起一些東西,回憶起她剛剛看到的人并不是宋麗。

因為宋麗已經被趙一自己給殺死了!趙一另外一個身份回憶被喚醒。第一次見面,真實的宋麗減肥成功,趙一索要減肥秘方不成的時候,就殺死了她。在一個陋巷里,宋麗的尸體是被她推下樓的。也就沒有所謂的第二次見面。那個白色瓶子是趙一隨便在藥妝店買的一個空瓶子,灌入自己的嘔吐物,冒充是減肥藥。她在宋麗失蹤后的家里突然反胃,在洗手間里不斷嘔吐,這也是為什么宋麗家里會出現酸臭的味道。

趙一和大只兩人回到面包車旁,并沒有警察前來逮捕。大只覺得自己一個人就能將趙一帶回警局,甚至連手銬都沒有銬上,并用步話機通知山上的人就地解散。

一場一萬個人只演給一個人看的好戲,結束了。

“我想見見我弟弟。”趙一提出她覺得是她自己最后的一個要求。

“趙小姐,你還覺得你弟弟是真實存在的嗎?”大只啟動面包車的時候,說了這么一句。

這是一場反催眠的行動,大只讓趙一在腦海中虛構的角色弟弟趙二幫助自己,潛伏在她身邊,完成了這次讓趙一“頓悟”的行動,最終坦誠自己的罪行。

其實,為了瘦,趙一直到最后都覺得什么都值得去冒險。哪怕被逮捕了,也很難說后悔。

趙一在車上對一臉嚴肅的大只笑了一下,問:“警察同志,你想過要減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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