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不確定自己家有沒有鎖門的時候，

你家那棟樓可能被怪獸給踩沒了。

這一次，王小王覺得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他的確忘記鎖門了。他覺得是因為他沒有鎖門，導致現在他的家被炸了一個大洞。這個大洞，大到電影里面的哥斯拉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胳膊撞到了一棟樓，那棟樓幾乎要垮了。

王小王也沒來得及弄清楚這個大洞是怎么造成的。兇手呢？哥斯拉呢？

他坐電梯上來的時候，沒有聽到任何爆炸和撞擊的聲音，怎么就出現這么大一個洞？王小王一只腳站在房間里面，感受到室外的風呼呼地刮著，他想蒙一陣子，但腦海里就是盤旋著一句話：“這次因為你沒鎖門，終于發生點什么事了吧。”

王小王內心居然有一塊東西放下了，哪怕他現在站在這么詭異的被搞了一個大洞的房間里面。

時間撥回到5分鐘之前。

王小王總是出門沒多久的時候，就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鎖門。有一次，他下定決心回去看一看，還沒到家，他就確定了門其實是鎖好的。他把手放在門上就有點后悔了，但是，這一切并不會改變什么，并不能讓第二次自信增強多少，甚至第三次、第四次……第十次。王小王還是會像第一次那樣，人還沒有走到樓下，就覺得自己失憶了。不確定，那一塊記憶被偷走了。這種不確定，除了讓自己害怕之外，還有一種自責，為什么這么小的事情都記不住？明明剛剛冰箱里面的過夜面包的滋味還留在牙縫里，出門那一瞬間的記憶為什么會被抹掉了？

王小王曾經看過一個很不搭調的電視節目，里面的心理專家煞有介事地說：“很多人都有類似的心理狀態，屬于強迫癥的一種。”

說了半天，也沒有提出一個解決方案。剛開始還以為找到救星的王小王邊看邊氣邊睡。他知道第二天還會處于一出家門就會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鎖門的死循環當中。

王小王一直對那個時間點很迷惑。如果硬逼著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就當沒鎖好了，隨之而來的，就是陌生人闖入家里，擺在茶幾上的零食被他們隨意抓取，放置好的書籍、雜志也被翻得亂七八糟，貴重財物就不用說了。那種凌亂感，不亞于自己被一個猥瑣的人給強奸了。其實不管是入室盜竊還是被強奸，別說親身經歷，就是耳濡目染，王小王都沒有過。

王小王和保安室的田進新說過這件事。因為田進新看到過幾次王小王上樓下樓、下樓上樓，表情復雜。剛開始還以為是忘記拿東西，但不會反反復復地忘記，就插嘴問了一句怎么回事。

這件事情有那么難以啟齒嗎？有一點吧，大約是因為有點難以描述，不好說是自己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鎖門。一開始，王小王還打算胡亂點頭敷衍過去，但有一次，王小王不想被這件事情沖昏頭腦，打算找個人說清楚。

“是這樣的，我有點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鎖門。”

田進新愣了一會兒。他不應該發愣，但他確實愣了一下，然后抿嘴慢慢說：“這樣啊，很多人都這樣，聽說是強迫癥的一種。”

王小王覺得再聊下去，也是和電視上的專家哇啦哇啦一樣扯不完，于是也就點點頭說：“沒事，我再去看看。”

保安田進新看著消失在電梯口的王小王，輕輕嘆一口氣，拿起一個對講器對著另一頭說：“失憶器副作用一期，失憶器副作用一期，跟蹤觀察8小時。”

王小王很難給別人介紹自己，每一次說出自己全名的時候，大家都要愣一下。直到有一天，王小王在電臺里面聽到一個段子，說歌手范瑋琪介紹自己：“大家好，我是范范，范瑋琪。”旁邊有人就搭了一個腔說：“喲，是歌手還這么結巴啊。”王小王心里想說，比我的狀況要好一點，我每次說“你好，我叫王小王”，大家都會愣一下，甚至有人會回復說“全名”，“王小王”。

王小王的媽媽終于在王小王十幾歲的時候坦白了這個錯誤，說是報戶口的時候，爸爸出差在外，自己腦子一熱，就順口說我家那口既然叫老王，那我們的孩子就叫小王好了。遇上一個也不多問兩句的年輕戶警，就這么把名字填上去了。

按理說，王小王到叛逆期的時候，就會自己去派出所把戶口上的名字改成自己喜歡的。王大帥也好，王源也好，都是可以的。

但王小王在動這個心眼兒的時候，也覺得再沒有比他這個名字更普通又更不普通的了。于是，一來二去加上拖延，這事就成了“傳統”。

每一次王小王介紹完自己的時候，對方都有很大的機會說：“那，我以后叫你小王吧！”

“可以，但不用帶上‘吧’那個字。”王小王說。

也就因為這樣，王小王特別討厭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諧音梗。而名字這種事情，似乎特別具有暗示的魔力。從放棄去派出所改名字的那一天開始，王小王活得特別像小王，一個誰都可以隨口求幫忙的小伙子，相貌不出奇，飯局屬于湊數的角色，倒也沒有人故意來占什么便宜。王小王甚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過，再過幾年，等自己活成老王的時候，日子就會好過多了，隔壁家的孩子看著都像自己的。

如同千百萬個北漂一樣，王小王租住在一個非常普通的宿舍樓里。這個宿舍樓有很多本地的老頭、老太太，除了早上鍛煉身體的音樂和晚餐時會混雜些廣場舞的音樂之外，老頭、老太太們特別醉心于維護自己居住的這個小區。一幫老人家，有的是時間，兒女們也在京城，混得正在興頭之上，把一向難搞的物業收拾得服服帖帖。

王小王的生活有些無聊，因為周圍鄰居基本都是老人，也就不能隨意在家大聲放音樂和邀請同事們大耍一頓。他不多的娛樂就是戴上耳機看美劇，尤其是科幻題材，那種動不動炸掉一顆星球，隔三岔五就飛出太陽系，隨便兩腳就可以踩爛大樓的哥斯拉，看起來尤為解壓。

王小王真的有想過，打開電梯門的時候，等待他的畫面是一個龐大的機械基地，遠方屬于自己的戰隊正在整裝待發，耳邊響著氣勢磅礴的交響樂，長官說任務是消滅企圖統治地球的大魔王，雖然我們從來也沒訪問過大魔王統治地球有什么好處。真有那種欲望，玩電腦游戲，還有3D效果和模擬人聲，體驗其實是最好的。

叮咚，電梯提示到了。門打開的時候，面前還是一個普通的陽臺，一個成年人只要用力一躍，就能夠飛身跳下去。外面用鐵窗固定著，目的是防盜，而不是防止自殺。真從這里跳，死不死是一回事，跳下去悶悶的一聲，太窩囊。別人都不好意思在一樓用心挽救你。

無力，無力。王小王還是覺得無力，他是這么憎恨這個特地跑回來看門到底有沒有鎖的自己。這種挫敗感是雙重的，既是對自己的記憶系統進行了輕松的嘲笑，也是在懷疑自己的路越走越遠。

內心深處多少次希望回去之后，看見門真的沒鎖上，這樣就有理由抬頭做人了。但多少次門都好好地緊閉著，安安靜靜的。是不是有什么好心人過來幫我把門鎖上了呢？

沒有好心人，就是自己的不確定在作祟。這一次，王小王還是垂頭喪氣地往家門口蹭著，因為距離上班時間還早，他還可以讓自己的步子再慢一點。以至于抬頭的時候，那些只剩半截的磚頭耷拉在那里，有些細碎還在空中摩挲。

自己的家被砸掉了一大半。再往前看去，就是前面那棟樓，如果還能叫作樓的話，因為有三分之一被削去了。

大口喘氣，再大口喘氣！王小王都沒想到第一時間是不是應該尖叫，或者看看有沒有其他人。

對，這么大的變故，為什么沒有聽到人聲，也沒有聽到尖叫聲？剛剛自己是坐電梯上來的，也沒有晃動和異常，就是走出電梯門多邁了那么幾步，世界就變這個樣子了？

其他人呢？王小王手扶著墻壁前面的衣架，這是剩下的沒有被砸壞的物件之一。還想多邁幾步去冰箱拿點喝的，剛抬頭，就癱坐在地上，整個廚房也被炸成了一個大洞。

我是要坐到這個夢醒過來為止嗎？王小王判斷這一定是個夢。

目前他沒有發現其他人，沒有發現攻擊這座樓的是什么，沒有發現其他生命體，周圍安靜得不像是一個完整的世界，但能感覺到時間在流動。

王小王打算就這么坐著，等事情結束，或者等一些事情發生。

王小王一直試圖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卻忘記了自己肩膀上還背著上班時用的背包。等坐了有半個小時之后，才發現肩膀有些酸，于是把背包卸了下來。

現在幾點了？這個問題冒了出來。王小王掏出手機，屏幕顯示7點30分，這個不是我剛剛出門的時間嗎？再看信號格那邊顯示沒有信號，也沒有Wi-Fi。

或許這棟樓里還有其他人呢？王小王覺得一時半會兒這個“夢”還醒不過來，于是打算采取一些行動。但是自己這個家被毀成這個樣子，就這樣離開合適嗎？

王小王先是在同一層溜達，發現平常有人在家還會發出不小的交談聲音的窗戶里面也顯得格外安靜。要不下樓看看吧。

說起來，今天也就遇到了一個人，保安田進新。對，去樓下找他幫忙。

王小王走到電梯口，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家，走了回去把門鎖好。雖然他抬頭看見了那個被削去了一半的房間，但還是回頭把門鎖好。

他走到電梯口，按了朝下的按鈕。提示按鈕顯示電梯正在朝上，還好沒有停電。想著手機沒有信號，也沒有Wi-Fi，覺得自己跟外界失去了聯系的王小王，竟然沒有什么緊張的情緒，畢竟自己的家沒了一大半。大概與他覺得這是一個夢有關。

一個可以感覺得到時間流逝的夢。在這個夢里，他見過唯一的一個人是保安田進新。為什么這個夢這么真實而不跳躍和虛幻呢？

電梯門打開了，田進新在里面，帽子放在手上，蓋住了什么東西。

王小王沒有很慌張地對著田進新做皺眉的表情，意思是說，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怎么回事了吧。

田進新看到這么冷靜的王小王，反而有些驚慌失措了。以前他處理的案子不是這樣的，所以才會把那帽子里的東西握得那么緊。

“其實沒有關系的。”這時田進新判斷，王小王情緒穩定，沒有攻擊性，把帽子連同里面的東西都放了下來。

“但我的房子沒了，不，這棟樓都快垮了！”王小王的聲音偏高了一點。

“我們不好好地在這里嗎？”

“我們？還有誰？這棟樓好像就我們兩個活著的物體吧？”

其實王小王也沒有偵查過整棟樓，但這么說起來很有美劇的臺詞感，他也就順口說了出來。

“所以關系不大啊。”田進新的表情實在太不像一個保安了。

“你的意思是說，這棟樓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了？”王小王此時此刻特別想扶墻。小說里面那些受到驚嚇的人都是這個反應，但自己的下盤怎么這么穩當啊。

“準確地說，是這個世界只剩我們兩個人了。”

“世界末日啊！那應該留下一男一女啊，這樣才能繁衍后代。只剩下我和你，都是同性了，但你顏值不是很高啊。”王小王開始覺得自己性格里面跑題的那部分跑出來了。

田進新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還挺有意思的，就收起了手上的那個東西，并伸出右手，拍了拍王小王的肩膀。

“你這樣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人？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人嗎？”王小王吞了一下口水，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保安到底是誰？看他的模樣一定知道自己家、自己住的這棟樓被削掉一塊的原因。

“的確和你平常所理解的人類有那么一點點不同。”

“老實說，我平常不怎么理解人類。”王小王咧了一下嘴。

“其實你有更多的問題要問我吧？”

“你相信嗎？其實我沒有問題，這個時候的我應該是崩潰的，所以你控制好我的情緒就可以了。我現在情緒的重點是，我的家怎么了？我的家怎么辦？我的家，我的家，為什么會這樣？”

田進新縮了一下脖子，低著頭說：“我們先去看看情況吧。”

兩人并排朝王小王住的房間走過去，王小王打開了門。

里面依舊狼藉，王小王靠著墻，也不打算去收拾。他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而且一直醒不過來，他需要給自己找個樂子。剛才在家已經坐了好幾個小時了，雖然手機和手表都不再提示，但腦子里面的體驗告訴王小王，剛才真的坐了好幾個小時，他什么都沒做，他想直奔醒過來這條路而去。田進新一步一步地踏進房間，腳步顯得很沉，也很熟悉。一般如果一個人到了陌生的地方會四周看看，但田進新的這種熟悉程度，是那種晚上起夜，閉著眼睛都能夠摸到廁所的熟悉，好像他踏入這個現場已經是第300遍了。

“這樣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王小王心想。

房間里面沒有動物，王小王一直以為自己會養一條狗或者一只貓的。當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是養狗還是養貓的時候，他就會什么都不養。因為一般情況下，打算養狗和打算養貓的人意志都比較堅定，甚至會準確到飼養什么樣的品種。似是而非，猶豫不決的，只會一直都不養，哪怕有人會送給他，他也會先拒絕一番，再陷入各種考慮之中。

田進新不在乎這個，他找到角落里的沙發，坐下來，抬頭問王小王：“你不覺得奇怪嗎？這個房間破了這么大一個洞，你都感覺不到有風吹進來？”

王小王側頭開始觀察這個被毀掉一半的家，他本來的答案是：這就是個夢啊，在夢里，就算世界被毀滅掉了，都只是一個設定，我們在這個設定里面好好度過夢里的時間就好了。但這個夢未免也太真實一點了吧，最明顯的特征是對顏色有清晰的辨別能力。通常說，人在夢里，基本是黑白的，除非對某個顏色有固執的念想。就像電影《辛德勒的名單》里面一樣，那個全部都是黑白的世界，有一個小女孩，穿著紅色的裙子，尤其突出。另外，也沒有對味道的感知，夢里面，眼前一堆自己覺得好吃的，甚至都能夠聞到，但是一旦到嘴邊，就會醒過來。

對哦，我可以測試一下。王小王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冰箱的燈亮了一下，這個屋子為什么沒有停電？王小王問了問客廳里面的田進新：“你需要喝點什么嗎？”

田進新回答說：“不用，我已經有了。”

王小王拿著自己的飲料走到屋子里的時候，看見田進新手邊有一杯白水，那個裝水的杯子是他公司發的馬克杯，上邊用黑體大字寫著“好好學習，不要遲到”。

“你怎么會有？”

“我剛剛想喝水。”

“你怎么亂動別人家的東西？”王小王其實不知道應該接什么話。

“我沒有亂動，我只是想喝水。”田進新一副在自己家里的表情。

王小王有點頹了，因為眼前那么多事，信息量有點大。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飲料，有一點甜。有味覺！再一次證實他不是在夢里。

他試探了一下看著屋外，現在整個房間就是一個大陽臺，完全鏤空地面對著前面，此時他的視野才拉開，他才看清楚，原來對面那棟樓毀得也不輕，幾乎全都垮掉，但看不見揚起的灰塵，猶如羅馬廢墟，躺在那里已經很多年，沒人動過。

對，怎么看不到人啊，街道上也是空曠的。雖說天空灰得一如往常，折射下來的光線，讓王小王不敢相信自己到底是在何處。

這里肯定不是我的家，只是一個和我家一模一樣的地方。王小王冒出了這個念頭，心里稍微放松些。如果內心覺得這里不是他的家，那他早前那些對家里損失的估算都是虛驚一場。只是，面前這個保安怎么回事？他太不像一個保安了。田進新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保安看，制服下面的球鞋保持著名牌的流線型，手上的指甲被剪得干干凈凈，摘下帽子之后，還能看出發型是抓過的，眼鏡框也不是隨隨便便在那種眼鏡超市配的。

“你不是保安！”

“我不是保安。”聽田進新的口氣，非常樂于承認這件事情。

“那你為什么要當保安？”王小王其實想問的是，那你為什么要偽裝成保安待在這里？嘴巴一急，就縮問成這樣。

“為了今天。”

“這棟樓是你炸的？”王小王也不確定這棟樓到底是不是被炸掉的。十幾分鐘前，他坐電梯下樓的時候，什么動靜都沒聽到啊，只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鎖門，上來看一眼，世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這里也不是我的家。”

“這里是你的家。”

“這里能夠恢復原狀嗎？”王小王腦回路開始旋轉，已經有這么多證據在提醒他，現在這個場面和夢境的關系不大，但他還是希望現在的遭遇是一場虛幻。如果激活了一個什么按鍵，就會回到主界面之類的。主界面就是每次游戲進入的時候，一行目錄的那種主界面。

“恢復到什么程度的原狀？”田進新反問道。他的表情浮出一種興奮感，耳朵根下冒出了一些汗液，像是一個躲在冰窖里幾百年的妖怪，突然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那就是可以恢復咯？需要呼叫什么部門嗎？”本來王小王想說報警之類的，但他覺得應該有另外一群人在管這攤事。

田進新搖搖頭：“不用，我就是那個部門的人。你的家，我來修就好！”

王小王：“什么部門？”

“一個可以修好你家的部門。”

“為什么要修好我的家，除了我的家，前面那棟樓也要修好嗎？”

“那棟樓我一會兒過去整理。”

“等一等，我整理一下，你一個人負責修好被毀壞的樓？雖然我不太相信這個世界是我的家，但還是有些常識的吧，按住電梯它會上上下下，打開冰箱里面的燈會亮……”

“其實按照常識，咱們待的地方被毀成這樣，應該是停水停電了。”

“為什么樓被毀成這樣了，還沒有停電停水？”王小王看了一眼電視那邊的電插頭，指示燈是亮的。

“如果要回答，那需要好長時間，不過，我們有的是時間。”

“有的是時間？”王小王重復了一下田進新的話，語氣變成了疑問句。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這里一直待下去。”

“1年？5年？100年？”

“這么給你說吧，你看過《七龍珠》嗎？”

“當然。”

“《七龍珠》里面有個精神房間，每當主角進去的時候，就沒有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他們就在里面練習。他們在里面練習好幾年，外面人間不過才1分鐘，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提升戰斗力。”

“有印象。”王小王開始聯想，他和田進新進入了一個平行世界里，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這里沒有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但是，為什么自己的家會被毀掉？雖然此時此刻，王小王已經不把這里當他的家了，哪怕那些家具與自己日日夜夜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但總有一種模擬的錯覺，哪怕是像素級別的模擬，那也是模擬啊。

“然后呢？”王小王想知道更多。

“我們待的這個地方被靜止了，靜止的原因是修復昨天被X-pro機器人大戰毀掉的建筑物。”

“什么機器人？是類似《哥斯拉》或者《環太平洋》一樣的東西嗎？”

“差不多，如果按照你的常識來理解的話，就是奧特曼打完架之后那些被毀掉的建筑物。”

“那么，我們為什么沒感覺，還睡到了今天早上？”

“那是因為這個城市的注冊有機物們都被‘冷凍’了，等我這邊修復完所有的殘骸之后，大家就會被移回來，然后正常生活工作。”

“沒有人會因為這種戰斗受傷嗎？”王小王聯想到了日本漫畫里面關于結界的概念。

“對，就是你所想到的結界，戰斗之前，世界的時間和注冊有機物們都被凍住了。”田進新嘆了一口氣。

本來有很多問題的王小王注意到了這個表情，就插了一句：“你為什么嘆氣啊？”其實他想問的是：你為什么知道我想到了結界這回事？

“其實我不是保安。”

“我知道啊。”

“其實我應該算是一個清潔工，負責這個片區的戰爭殘骸。”

“你一個人？”

“當然還有一些設備，否則，這里就算我修100年也修不好。”

“時間真的被靜止了嗎？只有我們兩個人能動、能說話？等你打掃完這些才能恢復？”

“員工手冊上是這么寫的。”

“員工手冊？你是哪一家公司的？”王小王隱隱約約覺得摸到了后面的線索。

田進新不打算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就問王小王：“你愿意陪陪我嗎？”

“為什么是我？”

“這個問題比較難回答。”田進新吸了一下鼻子。

“為什么？是因為我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嗎？像是《黑客帝國》一樣，我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呃，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復雜。”

“我知道，我在盡量控制我的情緒了，我并沒有太瘋狂，我在清空大量的胡思亂想，來接受你說的一切。”

其實王小王也并沒有全部相信田進新，但他知道需要這樣說來展現誠意，對方才能說出更多，或者承諾更多。這個原則是某個80年代教人追求女孩的書籍中提到的，王小王在某個論壇里面看到之后，覺得每個人都適用，或者這樣說，其實只要時機準確，每個人都是小女孩。

“我的意思是，事情比你想象的要簡單。”田進新有點不好意思，好像有點辜負了王小王突然迸發出來的英雄夢。

“好吧，你說吧。”王小王覺得應該不會是什么壞消息，雖然他看到倒塌了一半的家就這么擺在他面前，正常的情況下，他應該和田進新躲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吧，但這里好像就是一個場景，需要他們待在這里。目前看起來也沒有激活什么危險的裝置，上面、下面也看不見什么潛藏的特種兵會突然跳出來把他帶走，做實驗也好，瘋狂拷打也好，都沒有跡象。當然，既然是藏起來的，現在也看不出來，我又不是福爾摩斯，可以預先知道些什么。我眼下的心情更像是一個玩老派PRG游戲的人，等待面前這個NPC田進新給我一些新的線索，方便我打到第二關。

“其實，關鍵點在于你回家看了看有沒有鎖門。”

“什么意思？”

“你還記得變化是從哪里開始的嗎？”田進新打算慢慢地一步步來解釋所有的情況。

“從，我，打，算，回，家，確，定，有，沒，有，鎖，門，開，始？”王小王一個字一個字地問著。

“對。”

“就是一個簡單的檢查有沒有鎖門啊，如果我不回家呢？”

“那今天就是稀松平常的一天，現在你可能在公司吃午飯或者在公司電腦面前刷微博、看新聞。”

“我就是今天回家了而已啊，以前都沒有回。如果說，如果說以前也是像今天這樣，回家確定一下有沒有鎖門，也會碰到家園被毀的狀況？”王小王突然覺得“家園”這個詞有點大了。

“也不一定，如果我反應快的話，你也不會感到任何異樣，甚至你原本沒有鎖好的門，我都會幫你鎖好。”

“我真的有幾次沒有鎖好門嗎？”

“有那么幾次。”

“而你幫我鎖好了？”

“對。”

“這次為什么會出狀況？”王小王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現在，突然“狀況”二字一出，才驚覺他把自己稱作狀況。

“我愣了一下。”

“愣，了，一，下？”

“我應該抓住你，然后讓你失憶。”

“失去記憶？就像科幻電影里面那樣，你有個燈光一閃，我就什么都記不得了？”

“差不多。”田進新看著王小王的肩膀稍微往下垮了一下，“你好像有點失望？”

“也不是，那也就是說，一會兒如果你對我用那個失憶的裝置，這中間發生的一切我也會忘記了？”

田進新點點頭，接著歪著頭，看著王小王：“所以你可以陪陪我嗎？”

“陪陪？是‘三陪’的意思嗎？”

“不是，因為時間靜止，清潔空間，長期以來都是我一個人，每次清潔的時候，我會發現你的房間和別人的有所不同。”王小王心里一緊，心想難道家里硬盤上藏的那些毛片要暴露了嗎？不對，如果他知道了這些毛片的存在，就應該知道我是直的了，怎么會叫我陪陪他呢？

“你應該是這棟樓里最愛看書的人，雖然很多書是漫畫書。”

“你偷偷進我房間很多次了吧？”

“如果非要這么強調的話，我待在你房間的時間，比你自己待的時間還要長。”

“不會有100年吧？”王小王突然想問另外一個問題，在靜止狀態下，人是不是會變老，“你的皮膚狀態好像不太好。”

“皮膚不是最重要的！”田進新本來一直很自信，但突然有點被說中了心事，難道他在靜止狀態下不能好好給自己敷個2萬張面膜嗎？

“為什么對我的房間這么感興趣？”

“不是對你的房間感興趣，而是……”

“而是你把這棟樓每一個房間都看了一遍，看了一個通透，這棟樓里的每一個居民都被你窺視了。”

“你沒有發現最近1年來，本小區的治安好了很多嗎？”

“因為你，這棟樓的罪犯都被抓走了？”

“所以你還覺得我的窺視是犯罪嗎？”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所待的這個組織是國家的機構嗎？”

“你擔心我是美帝國主義派來的嗎？”田進新側著頭問。

“其實，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已經2099年了之類的，我一直活在幻境里？”王小王在一個一個排除各種自己看過的科幻題材的可能性。

“沒有，你和幾十億的人類一樣，生活在你們認為的這個年代里。”

“其實，你只是要我陪你，你不會要我親你吧？”

田進新想用笑來掩飾尷尬，他又覺得如果笑的話會顯得更矬，所以突然收住了表情，說：“不會。”

“陪你干什么？”

“我想做個實驗。”

“人體的？”

“你的腦回路能不能沒有洞啊！”

“我朋友都叫我腦洞王啊。”

“好吧，這不重要。”田進新有點后悔說出“陪”這個字眼。

他從事清潔工作以來一直是一個人，一個人穿越這棟樓的每間屋子，知道每個人的日常生活。看他們第一天離開后屋子里的樣子，看他們第二天離開后屋子里的樣子，看他們興奮地打扮，跑出門后屋子里的樣子。田進新認識了很多人，但這些人都只是匆匆出門，并不打算把眼神停留在這個普通的保安臉上。他并不以知道大家的秘密為快樂的源泉，但每次執行完任務的時候，他也不想那么快切回正常的時間流。

這個空間里，只有他一個可以自由活動的有機生物。如果他愿意的話，他可以拖拖拉拉十幾年才把整棟樓修整完成，花兩三年的時間來寫清潔報告，最后機器啟動，他就又回到機器啟動的那一刻，身體沒有半點衰老。看業務報告，也聽說過有人在里面待了幾百年，剛進去的時候還是菜鳥，出門的時候就變成研究員了。他也有這個規劃，清潔工作完成兩次之后，就認真研究上面布置下來的任務。

他真的有點寂寞，談不上孤獨，就是有點寂寞，他多想把他工作上的小細節分享出去啊。

他看見王小王回家的時候，眼神在自己臉上停留了一下。這是第一次，他做保安以來第一次。雖然保安也是掩護清潔工作的，但穿上保安衣服的時候，也會有這個行業該有的歸屬感。雖然其他大部分保安能拖拖拉拉就抓緊時間偷懶，但他還是會在平常，不，在平時休息的時候就注意自己的儀容。

……

“那接下來，我們要干什么呢？”王小王露出一副期待很久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將迎來一次新的旅程，一次反正注定會忘掉的經歷，一次目前看起來危險系數很小的旅程。即便眼前這個家被毀了，反正也是租來的，反正應該保險會賠的。保險里面沒有所謂的哥斯拉險，那就算作是不可抗力吧。說不定有些東西腦子里面記不住了，但是肌肉記憶還會存在。一趟忘記鎖門，回去確認一下的決定，讓他的潛在能力爆發了嗎？

王小王是這么期待著的，他似乎已經忘記自己是為什么來到這里的。

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鎖門。確定完之后，他本來要去上班，順便在支付寶上還一下上一個月的信用卡費。雖然中間才隔了幾個小時，他在一個貌似小保安的帶領下，坐在已經被毀掉一半的家里，也就是那一棟樓里的那一個洞里。

外面的世界暫時是靜止的，無關緊要的，不用理睬的。兩個人應該做點什么呢？

“我們有的是時間思考。”田進新心里真的沒有答案，但他知道，他有的是時間。

時間：今天。

王小王覺得自己沒有鎖門，一再猶豫之后，一跺腳，還是去上班了。

等到單位的時候，他已經不太在意自己到底有沒有鎖門了。或者這樣說，他被新的事情所打擾，抽不出時間去擔心這個。雖然剛剛出門的時候，他預感自己會被這碼事困擾一天。

中午上廁所的時候，王小王低頭看見膝蓋上多了一塊瘀傷。什么時候碰到的？不記得。反正又不疼，由它去吧。

下午下班回家，路過保安室，里面那個新來的保安，胸口工牌上寫著“田進新”三個字。

他對王小王點頭微笑。以前都是板著臉的，為什么此保安今天笑得這么……惡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