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母親周氏的苦難經歷,善解人意的蔡元培深切地觀察,歷歷在目,十分理解母親。母親的愛,已逐漸升華成一種理性的觀念。后期蔡元培提倡女權時,母親對他的影響,也是導致其行為的根源之一。
此時,年近20歲的蔡元培,這個商家青年,走上了一條科舉求仕的道路。
早年喪父,青年喪母,十年寒窗,科舉求仕,蔡元培已初出茅廬。
3.仕途初顯達
古羅馬著名的哲學家塞加內曾經說過:“教誨是條漫長的路,榜樣是條捷徑?!蹦贻p人的身上,激情無限。在他們最具活力的年月,優秀的領路人的指點,更能激發他們身上的力量。年輕人就如同初升的朝陽,會在這個過程中愈發燦爛耀眼。
其實,要說讓蔡元培走上科舉之路的人,非是旁人,正是其六叔蔡銘恩。
蔡銘恩,字茗珊,縣學廩膳生員,工于制藝,兼治詩古文詞,在紹興授業,略有藏書,是蔡家世世代代讀書登科的第一人。
在蔡元培十幾歲時,六叔蔡銘恩指導其讀書、寫作,蔡元培從他那里收獲良多。而隨后蔡元培參加的各種小考,都是在六叔的幫助下完成的。
因此,盡管后來蔡元培順利走上科舉之路,連登高第,其對六叔也是敬重如常、執禮甚恭的。
在1885年之前,蔡元培就博覽群書,精通八股,很幸運地考中了秀才,隨之,又繼續攀登高峰。
蔡元培的科舉之路,并非一帆風順。1885年的中秋,蔡元培奔赴杭州,第一次參加這種在省城舉行的鄉試。考完后蔡元培湖上泛舟,品茶漫游,領略優美的湖光山色,卻全然不知自己已名落孫山。
失敗會讓人苦惱,但也不見得一定是壞事,更何況人生哪能沒有挫折。即便這次鄉考失敗,不能進取,但正因為這樣,才促進蔡元培后來不斷地變化。
第一次失敗,并沒擊垮蔡元培。翌年,他放棄了繼續當私塾老師的機會。同鄉的先輩田寶祺,將他介紹到徐樹蘭府上,充當其侄徐維則的伴讀,兼為徐氏??睍?,這樣來說,一舉兩得,蔡元培既能讀書也能??薄?
田寶祺,字春農,亦城中大戶人家,蔡元培六叔在他家擔任塾師好些年了。田寶琪把蔡元培推薦給了徐氏,源自其欣賞蔡元培的才華,認為他日后必成大器,是可造之人。蔡元培也正因為此友,深明大義,才可繼續深造。故而,蔡元培把田寶祺視為“人生第一個知己”。
徐家乃大家,坐落在水澄巷,距離蔡家較近,僅一里之遙。家中主人叫徐樹蘭,以前做過兵部郎中和知府,后來因為母親身體不好,回鄉返里,沒有繼續出仕,只是致力于地方公益。他家建有鑄學齋,家中藏書幾萬卷,而且自行編訂刻印典籍,后來據此擴建,成為古越藏書樓。
是時,蔡元培為徐氏??绷恕督B興先生遺書》之其四——《重訂周易小義》《群書拾補初編》《群書拾補初遺》和《重論文齋筆錄》以及《鑄學齋叢書》若干種。
在徐家伴讀的這段時間,蔡元培已經是二十幾歲的年輕小伙,這個時候,是一生中學習能力最為強盛的時段,也是他人生中學習的大進時期。蔡元培在徐家讀書、校書,得以博覽群書,取書中之精華,化為自身的歸旨。他在自述中也說道:治經偏于古訓及大義;治史偏于儒林文苑諸傳、藝文志及其他關系文化風俗之記載。
蔡元培治經學,偏于大義,這與他受到常州學派的今文經學家的影響有關。在這段時間內,他“度莊方耕氏、劉申受氏、宋于庭氏諸家之書,乃致力于《公羊春秋》,而佐之以太史公書,油油然寢饋于期間?!边@些人都是清代乾嘉年間常州學派的代表性人物,他們致力于今文經學,專治《公羊春秋》。他們好用微言大義,比附現實,對后來的經世致用的開端有著啟蒙的作用。此時的蔡元培,對今文經學正有著極其濃厚的興趣,想要編撰《公羊春秋大義》一書。
如此可見,常州學派對蔡元培的影響之深。這種治學的取向,與他日后投身社會變革潮流,具有某種意義上的聯系。
在徐家讀書和校書的同時,蔡元培和山陰龍山書院、會稽稽山書院也有一定的聯系。他偶爾會在書院中寫作八股文,卻“以古書中通假字之字易常字,以古書中奇特之句法易常調”,這就是所謂的“怪八股”。
他自己說過:“喜歡用王引之《經傳釋詞》上的古字,俞樾《古書疑義舉例》上的古句,來求文章之古奧與奇僻?!边@種寫法,一般人很難讀懂。雖說這是蔡元培自己獨特的思想所為,但也不是囫圇吞棗,毫無章法可尋。他的這種寫法,在當時就被兩書院的院長所欣賞。蔡元培用這種怪風格的文章,參加幾次科舉,還引來不少趣談。
蔡元培在鑄學齋期間,還結交了不少仁人志士,在讀書的同時能結交朋友,此乃一舉兩得的好事。像精熟清代先人掌故的王佐,為人豪爽而善于作寫桐城派古文的朱氏,以及能文能武的魏氏等人。還有一些年齡相近的朋友書生等,也會時常來此讀書會談。這些青年學者聚在此處,相約編撰大部頭書籍,像《二十四史索引》《經籍纂訪補正》等。然而這些大都是有頭無尾的撰書計劃,也就隨議隨罷,不了了之了。
對于蔡元培來說,這些年讀書交友的生活是頗為愜意的。
1888年秋,蔡元培第一次鄉試失敗后,開始了第二次考試,可悲的是此次仍然未中。翌年春天,蔡元培結婚了,夫人是錢莊出納王榮庭的次女王昭,婚后不久,就第三次赴杭考試,這次是光緒帝親政而舉行的恩科鄉試。
兩次考試失敗,讓蔡元培的心里有一點小小的顧忌,然而這對他的影響不是很大,他依然保持著銳氣與自己獨特的個性。他將自己獨特的“怪八股”,在考場中發揮得淋漓盡致,以至于鄉試房官宦汝梅,閱其試卷后斷定說是“老儒久困場屋者”所為。而主考官李文田,眼光獨特且有遠見,對蔡元培的文章大為贊賞,故而,蔡元培才得以考取第二十三名舉人??脊賹Σ淘啻鹁淼脑u語是:不落恒蹊,語無泛設。引證宏博,詞意整飭等。
蔡元培中舉之后,很多人士爭相傳送抄錄他的“怪八股”,并將其視為開風氣之作,坊間刻印的怪八股特刊《通雅集》,把蔡元培的文章作為壓卷,為同考科舉的人士所仿效,在江浙一帶產生了些許震蕩。
當然,正統的八股家對此不以為然,把蔡元培的這種做法斥為“文妖”。其實,蔡元培的所謂“怪八股”僅僅是用周秦子的典故較多,為讀書人揚眉吐氣,達到“高頭講章”而已。
然而,這件事不能算是小事,它不僅對當時的科舉人士的文章寫法影響頗大,且還受到了一些上層人士的關注。當時在北京做御史的李慈銘,就對蔡元培早已有所耳聞,閱浙江官版《題目錄》時,把全省己丑恩科一百三十七名舉人中的蔡元培、沈寶琛二人的姓名、籍貫載入日記。
4.科試顯奇才
清代科舉講究的規矩繁多,不過蔡元培的才能早已顯現,這并未影響他連登高第的勁頭。
按照清代科舉的慣例,在恩科鄉試之后的第二年,要舉行恩科會試。而剛中舉不久的蔡元培,旋即于1890年進京趕考,此時,他24歲。這次出行是和同是舉人的徐維則一起,他們先到杭州,后達上海,坐船抵達天津,換乘內河船游到通州,最后坐馬車進入北京。真可謂千里風塵,只為趕考啊。
隨后,蔡元培就參加了會試的初試,一共三場考試,會試房官王頌蔚審,閱過蔡元培的第一場試卷,感覺這根本不像八股文,十分奇怪。在看了第二三場試卷之后,又覺得這文章大氣磅礴,非常人所能作,乃并三場薦之,且為延譽。
得到了王頌蔚的賞識,蔡元培最終取得了第81名貢士的成績。當時科舉中有這樣的規定:會試考中為貢士,貢士須經復試列出等次,再參加殿試,考中即為進士。而復試和殿試的過程中,較為注重書法。
然而,蔡元培并沒有立即參加復試和殿試,而是在兩年之后才考的,這又是什么原因呢?
據曾任中央圖書館館長的蔣復璁說:蔡元培考完會試就去拜見鄉試中舉時的考官李文田先生,把會試所寫的文章交給他看,文田看后大搖其頭,說此類文章怪異,在京城不一定會被看好,斷難考取。蔡元培聽后,不及發榜即廢然而返。沒想到自己卻榜上有名,而來不及返回,所以就沒參加復試和殿試。李文田大為詫異,后來想出這應該是房官王頌蔚欣賞蔡元培所為。
這一說法,是王頌蔚之子王季烈對蔣復璁說的。
而在蔡元培自述中,卻這樣寫道:“因殿試朝考的名次均以字為標準,我自量寫的不好,留待下科殿試,仍偕徐君出京?!?
后失而復得的李慈銘《郇學齋日記》記載了這件事的原委。蔡元培向來很敬仰李氏,在京城時,曾多次拜訪李氏。這年的李氏日記記載道:“四月十二日,是日會試填榜……知山陰中兩人,蔡元培、俞氏;嵊縣一人:沈寶琛,本東浦人也;又肖山一人,紹府共四人耳。四月十三日,蔡進士來;沈進士來。兩生皆年少未習楷書,故不待復試而歸?!?
由此可見,李氏的日記不僅證實了蔡元培自寫年譜的說法,也證明了其是在知道會試結果后而延期復試的。
蔡元培在歸故返里之后,曾應邀以貢士身份擔任官職,即上虞縣志館總纂職務。該館在縣城的經正書院里,他特別撰寫的《重修上虞縣志例言》,“大抵本章實齋氏之說而酌為變通,名目既不同于舊志,而說明又多用古字、句法”。特別是“人物志”的部分,“盡革陋規,不辭矯枉過正之消”。
蔡元培提出修志體例,當時的縣志館長很認可其所擬的體制“義例精當,卓然成家”,對其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后來把他的《例言》刊載在新修縣卷末,供后人審識。
不過,這份修志體例,也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所以作出《罪言》一篇。于是蔡元培把自己擬寫的編目和明代萬歷及清代嘉慶年間修舊縣志編目列表做出比較,并說明其因何而革。
然而,并不是說明了就會有效果,事實證明蔡元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無用功,反對他的人并沒有認同之意,反而形勢愈演愈烈,蔡元培心中實難過去,便辭職回家了。
歸家后,他并沒有停止學習,又繼續前往徐樹蘭鑄學齋讀書,所讀的經史、所作的札記,匯成《知服堂日記》一冊,用節氣作為標識,從1890年的霜降到次年小暑,歷時半年時間。
而后,在1892年的春天,蔡元培趕赴京城做殿試的補考。經過復試之后,他被列為第三等,參加在保和殿舉行的殿試。而殿試只考策論,這正是蔡元培之所長。他博學強記,對試中有關西藏的策論題詳盡地描述其“山川道里”,有些地方都能做到行政沿革,旁征博引。
真正有思想、有實力的人,總是能得到他人的賞識的。
蔡元培的《自述年譜》里對此有一番描述:
向來殿試是專講格式,而不重內容的,只聽說張香濤氏(張之洞)應殿試時不拘于格式,被取一甲第三名。我那時候也沒有拘于格式,而且這兩年中也并沒有習字,仍是隨便一寫,但結果被取為二甲進士。
據說,蔡元培之所以復試再中,是得到了汪柳門先生的賞識。有一位閱卷大臣,說此字體不是館閣體,不符合要求。汪柳門就說,他是學“黃山谷”的。于是大家在卷子后面畫了個圈,就放在二甲了(根據清制,補行殿試者,不得入一甲)。
經過朝考之后,蔡元培被點為翰林院庶吉士。
考試結束后,蔡元培就留在京師,探訪拜謁各有關人士。在拜訪過翁同龢之后,蔡元培與其他同年相比,頗受這位帝師的關注,翁氏在當年6月11日的日記中曾記錄下蔡元培的姓名、籍貫和簡歷,并以稱贊口吻說道:“新庶常來見者十余人,蔡元培乃庚寅貢士,年少通經,文極古藻,雋才也?!?
這個時候的蔡元培,已經經歷科舉求仕的艱辛路途,正所謂青云有路。
在蔡元培“點翰林”后的第二年夏天,他先后到達寧波、上海,后又乘船沿長江向西游,游覽南京、鎮江、揚州和靖江縣。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外地游歷過程中度過的,出游的同時,他不忘記錄自身經歷,回憶行蹤。
秋風乍起之日,他又經過香港,到達了廣州,在觀賞華南名勝時又與在廣雅書局任職的同鄉陶氏等朋友酬酢詩文,這可謂學者之天堂!
近一年的游歷過程,蔡元培廣交朋友,游山玩水,幾乎走遍了全國最早的沿海通商口岸,這對于一個受傳統教育而成長起來的士大夫來說,讓蔡元培拓寬了眼界,初步領略了西方的近代文明和洋務新政的新鮮氣息,令其一些固有的觀念得以改變。
1894年春,蔡元培再次返鄉,回到紹興,后來又繼續參加散館考試。這是對翰林院吉士甄別以決定任用的考試。應散館之后,蔡元培就被授為翰林院的編修。
從古城的商家少年,到國都的翰林院編修,27歲的蔡元培已經達到了一般讀書人認為是科舉道路之極的程度。他一步步攀登,逐漸實現了讀書人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