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為求新知,忍痛離鄉(1)
- 治學的霸主:傅斯年
- 陳雪
- 4894字
- 2016-09-22 16:59:32
1.遠行之途,忘年之友
傅斯年離開家鄉的那天,冷風夾著雪花呼呼地吹著,天氣的寒冷沒能擋住他對求學的熱切渴望和對未來的憧憬。是時,東昌府還沒有通汽車,想要出城只能靠步行或乘坐人力車,傅斯年的祖父母已步履蹣跚,不便出行,無法親自陪他出城,他們只得在傅斯年離家前一次又一次囑咐他要好好學習,不舍之情,難以言表。
再多的不舍依然要別離,13歲的傅斯年帶好了行李,坐上了獨輪車離開了家。他的身后只有一名車夫和要帶他去天津的侯延塽。一路上,傅斯年沉默不語,靜靜地坐在獨輪車上,守著他并不多的行李,聽著獨輪車發出的吱吱聲響,心里的感觸有些復雜。對于去天津求學這件事,他本人是期望的、興奮的,可要離開生活了13年的故土,離開最親愛的家人,他又怎能忍住因留戀而生的不舍之情?他知道,以后再不能陪伴在祖父母和母親身邊,生活中遇到的一切雜亂無章之事,都要自己一個人慢慢消化了。
天津,原意是天子經過的渡口,由此可見其在古代的地位。天津是座沿海城市,在中國的近代史上,它是最早對外開放的北方城市之一。唐朝年間,天津成為重要的水陸碼頭,南來北往的商品都要經過此處。
元朝至明朝年間,天津又曾幾度成為軍事重地。明清年間,天津是著名的通商口岸,經濟的迅速發展吸引了許多外地人,為了保證這些人能受到教育,政府在天津開設了一些書院,推進了教育業的發展。
1901~1911年之間,天津開始施行新式教育,提倡“中學為體”和“西學為用”,從國外引進了許多科學技術和新知識,許多私塾也漸漸被新式學堂所取代。
這樣一座夾帶歷史興衰的城市,對傅斯年而言是陌生的。以前,他只在一些跑買賣的人口中聽說過有關這個城市的瑣事,他們口中的天津是一個繁華熱鬧的大城市,有許多他在東昌府不曾見過的東西,比如電燈、電話、汽車、高樓……那里的孩子從小接受的教育也與他所接受的不同,他們從小就有機會學習到數學、物理、化學、生物等新奇的學科,甚至還有由英國人教授的純正英語,就連他們穿的衣服都不是傳統的布衣,而是平整的制服。
傅斯年在東昌府的私塾中學到了許多傳統的文化和文學,這些知識為他打下了很好的國學基礎和傳統文化基礎,卻早已不能滿足他日漸增長的求知欲。此次抵達天津,他這個思想如脫韁野馬的“學霸”,似乎更有大展拳腳之地了。
此前,侯延塽曾告訴過他,到了天津,能學到很多新知識,多數知識都從西方引進,這讓他心中充滿了幻想和期待。他迫切地希望自己也能早日和城市里的那些孩子一樣,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
童年時代經歷的不幸讓傅斯年有一些早熟,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一想到自己將要踏入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接觸一片完全陌生的領域,以及一群完全陌生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剛踏上天津這片土地,他就看到各式各樣的西洋風格的建筑及街上各種模樣的洋人,這讓他覺得既新鮮又好奇。
初到天津,傅斯年先受到了他祖父的一名學生的照顧,之后便一直跟隨英斂之。自從6年前第一次與傅斯年相識,英斂之便一直對這個孩子疼愛有加,他知道傅斯年的天分,真心希望他能接受到進一步的教育。傅斯年來到天津后,英斂之很佩服他為了學習敢于離開家的勇氣,畢竟對于出生于一座小城市的一個13歲男孩來說,離家求學很顯然與年齡不相稱。
英斂之也了解傅斯年家中的困難,所以傅斯年到達天津后不久,他便將傅斯年接到自己的家中照料。
英斂之的房子位于英租界,是一座三層小別墅,在當時,這樣的洋房并不常見,只有外國的租界里才能看到,而能住得起這樣別墅的人家境也都不一般。許多洋人和顯貴都住在這里,故這住處無論室外還是室內的環境,都百里挑一。傅斯年的房間面積不足9平方米,但已經能住得溫馨、安穩,英斂之夫婦待他極善,力圖不讓他產生寄人籬下之感。
傅斯年關注時事,喜愛古典文學,英斂之看重他這一點,時常和他談論,并任他自由表達觀點,抒發意見。雖然比傅斯年年長30多歲,但英斂之在與傅斯年談論這些時,從沒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子,傅斯年的每一次應對也都讓英斂之越發確信自己沒有看錯人,這個少年確是可造之才!
英斂之的夫人淑仲也特別喜歡這個胖胖的、博學的小男孩,對他視如己出。傅斯年住校后,每次回到英斂之家拜訪,淑仲都會吩咐家中傭人給傅斯年單獨開小灶。
英斂之夫婦皆是虔誠的天主教徒,為人善良,待人和氣,有悲天憫人之心,家中也自然有著和睦溫馨的氛圍。傅斯年住在他們家的日子里,深深被夫妻二人的心性所感染。每逢周日,他也會跟著淑仲一起去天主教會,在此過程中,他接觸到一些信仰天主教的人,對這一宗教及部分教眾也有了解。
侯延塽在此期間,也負擔了傅斯年大部分生活費用,為傅斯年購置生活用品和學習用品。吳樹堂是傅斯年父親生前的好友,他聽說傅斯年來到天津求學,主動為其提供了經濟上的支持。叔伯們的厚愛令傅斯年心生感動,到達天津之后,他每天更加勤勉地準備入學考試。最終,他不負眾望,于1909年春天考入天津府立第一中學。
當年,天津剛剛開始興建新式學堂,整個城市中只有三所,天津府立第一中學便是其中一所。該校對學生要求非常嚴格,只有通過入學考試者才能入校學習。
天津府立第一中學是一所住宿式學校,傅斯年考入后,便從英斂之的家中搬了出來,與同學們一起住進了學校的宿舍。天津府立第一中學是一所新式學堂,傅斯年走入學堂,穿上新式制服,戴上了學生帽,開始了一段嶄新的生活。對于傅斯年來說,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經歷和體驗,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獨立地生活。
天津府立第一中學環境優美,校園里大樹參天,梧桐、槐樹,都寓意著學生們能在這里成人成才。潔白的蓮花盛開在清澈的水池里,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淡雅而高潔。校園中通往各處的甬道曲曲折折,甬道旁種著各種樹木和鮮花。傅斯年一進校園,不由得心曠神怡。
最令傅斯年興奮的,是這里有一所圖書館。圖書館里有看不完的報紙、雜志和各種書籍,還有一張很大的桌子和許多椅子,學生們可盡情挑選自己喜歡的書,而后圍坐桌邊細細閱讀,品味書中的精髓。傅斯年宛若貪婪的饕餮,常常一頭扎進圖書館不肯離開。
對于從小只接觸四書五經的傅斯年來說,這個圖書館是一片神奇的天地,他在這里領略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文化,其他國家的歷史、經濟,以及發展過程,這都讓他意識到自己幼時生活之處是多么狹小,也讓他覺察到自己原有的知識面是多么狹窄。
看著那些記錄著西方國家先進技術學問的文字,傅斯年開始深思,他認為正是因為國家的地大物博和清政府的腐敗懦弱,才會有那么多外國侵略者入侵。他也開始利用課余時間與同學討論,如何才能讓國家強大?如何讓中國人不再受洋人欺負?
光陰似箭,一年后,傅斯年適應了新環境。14歲的他時刻牢記叔伯們對他的恩情,一有空閑便去探望英斂之一家。
在傅斯年的成長道路上,英斂之和侯延塽對他都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尤以侯延塽為甚。他比傅斯年大25歲,于傅斯年而言,他亦兄亦父,也是其少年時期崇拜的偶像。
侯延塽早在初識傅斯年時就發現了他驚人的天分,認為這個有著驚人記憶力,且酷愛國學的少年,長大之后一定前途無量,故此他將傅斯年介紹給英斂之等人。傅斯年上中學后,侯延塽每逢去天津出差,都會請傅斯年去他所住的賓館房間里和他敘舊,感覺到傅斯年每一次與他談論國家大事、分析世界形勢和時局變化時都有所進步,對其更是刮目相看。
傅斯年在侯延塽的影響下,努力學習新知,參加先進運動,并寫出了許多與侯延塽思想風格類似的作品。
2.踏入北大,漸顯銳氣
秋風颯颯,波光粼粼,柳葉飄飄。如此自然美景之中,兩個身影由遠至近,漸漸變得清晰。一個穿著銀色長袍,黑色馬褂,頭戴黑色禮帽;一個穿著學生制服,頭戴學生帽,他們便是侯延塽和傅斯年。兩人沿著海河大堤邊走邊聊,一路上,傅斯年不停地發問,侯延塽則耐心地為他一一解答。
聊著聊著,河岸附近一處洋人的別墅區刺痛了侯延塽的眼睛,他不由憤憤地說:“悲劇的中國呀!我們這些炎黃子孫,華夏后裔怎么落到這種地步……我是光緒進士,狗屁!除學會三叩九拜吾皇萬歲萬萬歲!有什么治國策略?怎么振興中華?沒有真本事、真能耐!我們教育落后、軍事落后、經濟落后,我們社會體制落后,中國人缺的不是智慧,缺的是人格、國格;中國不缺人,缺的是人才!中國要進步,必須廢除舊式的教育,要振興,必須學習西方,以夷為師,要民主,要自由,要解放!”
“廢除舊式的教育”、“要自由”、“要解放”、這幾個詞深深地印在了傅斯年的心里。他曾讀過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覺得這文章寫得極好,只可惜梁啟超是保皇黨,思想還未先進到提出廢除封建制度、提倡自由解放的程度。如今侯延塽的一席話讓他受啟發,他更加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少年是國家的未來,務必要創造一個真正的“少年之中國”。
清朝入關后,多爾袞頒布了“剃發令”,不從者一律殺頭,從此剃發留辮便成了中國人的傳統,也成了清朝人的象征。辛亥革命后,南京臨時政府下令開展剪辮運動。一些人積極響應,一些人則努力抗拒。在傳統教育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頭發是身體的一部分,若是剪了,便是不孝不敬。何況對于滿人來說,頭發是一種榮譽,所以他們說什么都不肯剪。
1911年,清朝正式完結,“中華民國”成立。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時,見不少地方的人拒不肯剪辮,便下令:“凡未去辮者,于令到之日限二十日,一律剪除凈盡,有不遵者以違法論。”這一號令頒布后,剪辮運動開始在全國各地蓬勃地開展起來。在民間流傳起“不剪發不算革命,并且也不算時髦,走不進大衙門去說話,走不進學堂去讀書”的話。一些漢人爭先恐后地剪掉了辮子,也有一些迷信的人一定要選定吉時,拜過祖先后才肯剪。
此時的傅斯年,已在同學中極具號召力,一眾學弟都親切地稱他為“傅大哥”。傅斯年聽說了剪辮的消息后非常興奮,他率先剪掉辮子,并帶著其他同學們一起剪。為響應“傅大哥”的號召,同學也紛紛剪辮子,甚至擔心剪得晚了會被人恥笑。如此,幾天的光景,整個學校再也看不到一名留辮子的學生。
傅斯年帶著同學們打著彩旗,喊著“革命了”“革命萬歲”的口號,一起上街游行慶祝。街上異常熱鬧,有人放鞭炮,有人歡呼,也有一些人哭喪著臉,捧著辮子難過。據說,那些哭喪著臉的人本不想剪辮子,卻被軍政府騙進了集市上的菜飯點,然后被強行剪掉了辮子。傅斯年看到這些人,感到又好笑,又好氣。
兩年后,傅斯年結束了四年的中學課程,考入了北京大學預科,學期3年。當時的北京大學預科相當于北大附屬高中,從這里畢業的學生無須再參加考試,可直升入北京大學本科。
現今高中分文理科,當時的預科亦有文理之分,只是叫法各異:學期內側重數理化等自然科學教育的叫甲部,畢業后升入理工科本科;學期內側重文史等社會科學的叫乙部,畢業后進入文科和法科的本科。自小接受文史教育的傅斯年選擇了乙部。
北京大學預科的前身是“同文館”和“譯文館”,是由清政府創辦的以教授西方語言為主的機構,1902年被并入京師大學堂,即北京大學的前身。預科延續了對學生外語能力的嚴格要求,學生們必須看得懂外文原著,聽得懂外語授課,這一要求令傅斯年頗感吃力。他剛進入預科時,雖有一些英語基礎,可距學校的要求相差甚遠,幸而他慣于發奮,也算慢慢融入了環境。
傅斯年在英語學習上稍有吃力,在其他學科方面則優勢明顯,特別是在古文和史學方面。兒時打下的古文基礎和史學基礎,讓他在開學后迅速成為同學中的焦點,他的每一次發言亦能在同學中掀起浪潮,產生反響。即便如此,他也絲毫沒在這些學科上掉以輕心,班里一些官僚子弟漫不經心混日子時,他仍伏案疾書,彌補自己在英語上的不足,并在史學方面錦上添花。
學業不能棄,課外活動亦不可少。傅斯年清楚,若要變強,學習只是一個方面,必須要多參加各種活動,以鍛煉自己其他方面的能力。預科第二年,傅斯年和同學沈沅等人成立了一個“文學會”,并創辦了一本屬于他們自己的雜志,名為《勸學》。與《荀子》中的《勸學》不同,這本雜志旨在對修辭屬文進行研究,提高同學們的文學素養。
后來,傅斯年又在“文學會”的基礎上成立了“雄辯會”,鍛煉同學們的思辨能力和口才。雄辯會分為國文部和英文部,在同學們的一致推舉下,傅斯年擔任起國文部副部長兼編輯長的職務。“雄辯會”不定期舉辦一些辯論會,他自己也參與其中,但還是將大部分機會留給其他同學,因為憑其學識、口才,難以有人辯得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