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里納日人們不作畫，但是，鄉間都是一幅幅美麗的圖畫，一切都具有畫的特性。前幾天，這里下了雪，雪后的風景正如以紅、綠、黑、白為表現特殊效果的畫作一樣。這里一條坑坑洼洼的路，路上長滿各種樹叢，盤根錯節，酷似法國畫家丟勒《死亡和騎士》蝕刻畫的內容。前幾天，目睹礦工們在薄暮下踏雪下班的情景。礦工們從黑暗的礦井出來，其外表簡直就是掃煙囪的工人。他們住的小棚屋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坑坑洼洼的路邊、樹林里和山坡上。屋頂布滿了青苔，晚間，小窗里閃著微弱的燈光。

這里除了大煙囪，最顯眼就是井口的煤堆。此番景象正如博斯布姆的巨幅畫《溫泉》所表現的特色那樣，不同的是，《溫泉》畫中堆的全是鐵。各地有其特有的樹種，有的地方有矮橡樹叢，有的有柳樹林，而這里的籬笆全是黑刺李。在雪景的襯托下，黑刺李猶如白紙上的點點黑字，正如《福音》書的頁面一樣。

我租了一間小屋作為我的畫室，房間墻上掛了一些版畫。

礦工們的語言很難聽懂，但他們能聽懂語速很快的法語，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法語。這和他們說自己的方言一樣，語速再快都能聽懂。

我做過幾次演講，演講的地點包括宗教集會專用房、晚上在礦工村里、工棚里等。在本周的一次演講會上，我講了《使徒行傳》中的情節：一天晚上，保羅的面前出現了這一幻景：一個馬其頓人站在他面前乞求道：“到馬其頓來拯救我們吧。”我分析說，這個馬其頓人渴望福音，渴望真正的關于上帝的知識。我還說，這個馬其頓人是一名勞工，他的臉上布滿了憂愁、苦楚的皺紋，他沒有任何魅力，但他有永恒的靈魂，需要上帝的教誨。即，上帝教誨人們要過簡樸的生活，適應卑微的生活，要溫和、謙虛、單純。

這里的人沒受過什么教育，大多數人不識字，但他們很聰明，干活很利索，盡管身材不高，但很能吃苦。他們很敏感，誰要騎在他們頭上欺負他們，他們就會在骨子里仇視作威作福的人。要取得他們的信任，就要實實在在、謙虛謹慎，要與他們性格脾氣相投。

我看望了一位弱小的老太太，她的病很嚴重，她忍受著痛苦，但她內心充滿信念。我給她講福音，為她祈福。這里的人天真純樸、性情和善，因此，我感覺這里就是自己的家。漂泊在外的人會思念家鄉，但也應該學會入鄉隨俗。但愿上帝保佑我在此謀得一個長期的職位，我將倍感欣慰。

這里的人疾病纏身，一個家庭里病人照顧病人的情況司空見慣。許多礦工因得熱病而精神疲憊，面色憔悴，顯然蒼老了許多；而婦女幾乎都是骨瘦如柴，極度虛弱。礦井周圍是貧困礦工們的寒舍，屋子旁邊有幾棵煤煙熏死的枯樹，還有籬笆、糞堆、垃圾堆及煤渣堆。我準備據此畫一幅速寫。

最近，我進行了一次非常有意義的體驗。我在一口最古老、最危險的井下待了6個小時。在這口井里喪命的人為數不少，有的死于上、下井過程中，有的死于毒氣，有的死于瓦斯爆炸，有的死于透水或塌方。因此，這里的一切都充滿凄涼。我找了一位在這口井里干了3年的礦工當向導，他耐心地給我講解這里發生的一切。

我探查了井下700米深處被礦工們稱為喪身之地的角落。這里的景象可以用這樣一幅畫面來展現：原木支撐的狹窄低矮的通道里有一排排的地下井，每個井里都有一名又臭又黑的礦工借著小油燈的微光在忙碌地挖煤，一些礦工直著腰挖，而另一些礦工卻趴著挖；有些井滲水，礦燈燈光產生反射光束；成人礦工在挖煤，而男女童工則把煤扔進推車；井里還有一個馬廄，拴著4匹馬。

海員上岸后留戀大海，同樣，礦工們也留戀礦井，盡管危險重重，他們也寧愿待在礦井里。因此，這里的村莊顯得荒涼，沒有生機。要了解這里的一切情況，就必須來到井下。

我現在專心工作，沒有時間考慮其他事情。時間飛逝，積雪開始融化，黑色田野又顯現出來。這里的村莊像迷宮，狹窄的街道與礦工的棚屋縱橫交錯，使人不由自主地和一些畫中的村莊進行一番比較。

我們的住所附近還可以俯瞰大部分博里納日：煙囪林立，煤山綿延，礦工的小棚屋，螞蟻般移動的黑影，白色小屋，深色松林，古老磨坊，教堂尖塔。這一切經常會被霧所籠罩。許多畫家的畫作也體現了這一景象。

有天晚上一場暴風雨光顧這里，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忽明忽暗。附近礦場建筑孤零零地迎著暴風雨，恰似洪水大劫期間的諾亞方舟。受到暴風雨的啟發，我在《圣經》課上講述了一次海灘沉船事件。

最近我待在皮特森牧師的畫室里。皮特森對藝術頗有見地。他要了我的一幅礦工素描。為了加深對自己經歷的記憶，我經常一直畫到深夜，給自己多留些紀念品。

春天即將來臨，這將會出現新的創作素材。藝術就是人與自然之和，藝術家以不同藝術形式來表現自然，顯示一種觀念、特點。比如，白馬拉車將一名受傷礦工送回家的自然情形，一位畫家的畫作《受難者》就體現了這一震撼人心的事情。

書也是藝術，比如《湯姆叔叔的小屋》，書中藝術家高度關注受壓迫者的福利事業，讀后能給人以現實的啟迪。

過去我輕視生活，認為生活不重要、乏味。但是，你來看我之后，特別當我們一起散步時，我感覺生命那么美好，那么寶貴。有你在，我覺得比過去更加高興，生活比過去更有生氣。

所有人都需要親情、友情、愛情。我也一樣，我的生命不能沒有這一切。所有人在孤獨、內心空虛之時，尤其需要友情的幫助。所以，你的到來對我那么有意義。

我對這個地方了解得不是十分全面，因此，我暫時要留在這里。不過我可能要去埃頓幾天，但去埃頓的路確實不好走。

我很感激你的來訪，我們討論時的聲音時常縈繞在我的耳邊。比如，我們討論如何改變計劃，如何才能振奮精神等。但是，我們討論的好多結果卻在實際中都行不通。

記得我們討論的有關阿姆斯特丹的計劃，我們滿懷信心地完全按照所討論的計劃去實施，結果整個活動顯得十分糟糕，十分荒謬，太慘了！相比之下，在這樣一個貧困的地方，人們的教育程度很低，生活十分艱難，過著充滿憂慮的日子。如果我在此地按照別人事先所提出的建議行事，結果肯定事與愿違。

以昂貴的代價所取得的經驗使我們能更加聰明。這樣，在以后的行事中可以減少傷害、悲哀、痛苦，這正是我們應該學習的東西。以前我總想著要達到既定的目標，但現在我不再這樣想了。我對既定目標的抱負有所減弱，因為事實與想象經常完全不同。因此，就我而言，我寧愿選擇自然死亡，而不會依據柏拉圖的哲學安排我的死亡。現實與安排經常不一致。比如，在課堂里所安排的知識遠不及從農民那里直接學到的東西。

要過上好生活，這是我夢寐以求的。的確，我渴望今后生活過得更好，但是，我擔心改善生活時產生邪念。你以前建議我，要我做一名支票和名片的刻工、賬房先生、木匠學徒、面包師等。你認為我若聽從你的建議就會混得不錯，但是，你大錯特錯了。或許你當時建議我做這些事情的原因是擔心我無所事事，終日游手好閑。但是，我的這種“游手好閑”不是一般的“游手好閑”，我的這種“游手好閑”很難得。因此，你要以新的視角來看待這個問題。對于有些問題，我們可以馬上回答，但這樣快的回答或許是很愚蠢的。比如，一個人騎著驢，有人指責太殘忍，于是馬上從背上跳下來，然后就扛著驢趕路。難道這個人倉促的決定不夠愚蠢嗎？

玩笑歸玩笑，要是我們倆的關系更好一些就好了。你和家里的親人都討厭我，其他人都認為我一無是處，只會打擾別人，同時又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這讓我感到非常痛苦，難以忍受，生不如死。尤其是我們倆之間這樣的關系在家中造成了不和，這使我感到無比壓抑。有時，我會這樣想：這只是一場夢，今后我們會學會相互理解，學會如何恰當地處理問題。

在現實中，許多事情會變得更糟還是會變得更好呢？大部分人認為不可能向好的方面發展。但是，冬天寒冷刺骨，有人說太冷了。但如果過兩天就是夏天了，那人們就不擔心了，因為令人不爽的事馬上就要結束了。天氣的情況和我們的處境相似，也是不斷變化的，我認為事物向好的方面發展的情況還是居多的。

現在，家人的偏見依然存在，對名譽的追求仍然堅持，因此，我很難獲得家人對我的信任。但是，我相信，我們之間將逐漸恢復真誠的理解。

鳥兒的困難時期便是換毛時節，換上新羽毛之后就度過了困難；一個身處逆境的人也一樣，擺脫逆境便成為一個新人。我要擺脫目前這個困難，就得離開你們，與你們保持距離，但隨時保持聯系，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喜歡感情用事，因此經常會做出一些蠢事來，并為之感到后悔。對待有些事，我們最好耐心一些，不要太魯莽地決斷。我認為我并非是個危險人物，并非一無所有。我對熱情的投入就恰如其分。比如，我對書籍的熱情投入不假思索，行動很快，因為我要不斷充實自己。當我面對繪畫和藝術作品時，我會以最強烈的激情投身其中。對此，我并不后悔。因此，我時常思念故鄉和故鄉的繪畫。

以前我對許多畫家及其畫作都很熟悉，但目前的環境使我對以前熟悉的東西陌生了。盡管如此，我還擁有永恒的東西，即靈魂。有了靈魂，就有了永無止境的探索。因此，我沒有絕望，我主動選擇了憂郁，因為有憂郁就有希望、有追求。我的事業發展受到了阻礙，于是，我就認真閱讀了幾位作家的大作，也看了幾位作家的小名作，這算是一種不斷求索的憂郁。

這樣的做法確實會令人吃驚，因為這有違常規。對于一件事，我們要從正面去理解。比如，我經常不注意儀表，這事確實讓人吃驚。但是，成就事業的過程中免不了受窮和悲觀，那么，這時候應當專注于學習而置其他一切于不顧，包括儀表，這才是成功之道。

我已經有五年多沒有工作了，四處漂泊。你說過，我不知在什么時候開始墮落了，成天無所事事。事實也并非完全如此。

的確，我吃的東西有我掙的也有朋友施舍的。我盡力在謀生，但很多人不信任我，因為我身無分文，前途無望，我本可以生活得好些。我的學習也遇到了麻煩，因為我要學的東西太多了。這就是所謂的無所事事嗎？有人可能會說，家人要我上大學，我為何不上？我只能回答：“我沒錢。”再者，上大學的前途也好不到哪兒去。我要告訴你，要做牧師和當藝術家的境況一樣。比如，有家藝術學院的做法令人痛恨：手握大權的人給他們喜歡的人安排工作，而且他人則得不到機會。這所學校的專制令人可憎，彌漫著恐怖氣氛。他們心中的上帝與莎士比亞筆下的醉鬼心中的上帝一樣，他們不知道人還有靈魂，他們沒有人的感情。如果他們偶然發現人還有靈魂和感情，他們會驚訝不已的。

對我來說，除了那些院士們，值得我尊重的人就為數不多了。我也失業好幾年了，失業的原因很簡單，我的思想和手握大權隨心安排工作的那些人的觀點不一致。他們都虛偽地找借口說，我對穿著不講究，不適合干他們的工作。

你說我對宗教的看法不現實，不應該去譴責自己的良心。但是，我認為，凡是好和美的事物，比如，人和作品中的道德的美、心靈的美、崇高的美，都來自上帝。凡是壞的東西都與上帝無關，上帝也反對錯誤的事物。我認為，信仰上帝的最佳途徑就是愛朋友、愛妻子、愛你所喜歡的一切。一個人的愛必須是嚴肅的、認真的、發自內心的、始終不渝的，并且要有力量。這樣，就可以獲得堅定不移的對上帝的信仰。如果一個人嚴肅認真地熱愛倫勃朗，那么他對上帝就有真誠的信仰。如果一個人認真地研究了法國大革命，那么他就會明白，偉大的事業是在偉大的力量的推動下實現的。

也許有人暫時會受苦受難，但在此過程中，他關注自己的所見所聞并認真思考，這樣，他就能從中悟出許多，也許他不能全部講出來。因此，要認真去理會偉大的藝術大師們在其作品里所揭示的真理。作家在書中描寫真理，畫家則在畫中描繪真理。要不斷思考這些真理，這樣，我們的思維能力就能比別人強很多。那么，我們就會明白如何去讀書。

去年夏天，我們一起到一口被廢棄的礦井邊散步，當時你說我們曾經在古運河邊散步時，對很多事情的看法一致。可你又說從此以后我變了。可事實并非如此。如果說我有變化，那就是當時我的生活還算可以，前途還算光明，我的思維方式也沒有變化。如果說有變化，那就是我的思維更加嚴肅認真。

你認為我應該對某幾位畫家冷淡些，而我做不到，因為這些畫家都是我所相信和熱愛的。比如，倫勃朗的作品中的一些內容與福音書中的基本一致，你說我能不相信倫勃朗嗎？

希望你能因我對繪畫的深入研究而原諒我，也希望你把對書的熱愛和對倫勃朗的熱愛等同起來，因為這兩者本來就同樣神圣。我對自己喜歡的畫會駐足良久去欣賞，不管在什么地方。同樣，我喜歡狄更斯的《雙城記》，也喜歡莎士比亞的作品。莎士比亞的作品需要認真理解，他的語言和風格就是畫家的筆，充滿熱情和激情。因此，我們除了學會觀察和生活之外，還要學會讀書。

我喜歡藝術并非否定現實，我雖然有些變化，但我還是我。令我感到憂郁的幾個問題是：我如何成為有用之才？我是否可以為某個目標去奮斗？我如何能夠博學？可現狀是，自己窮困潦倒，沒有工作，連一些急用的事物都無法弄到。我感到我的生活中有友情，有真摯的愛，但實際上這些東西都不存在；失望使我精疲力竭，命運扼殺了我的愛；周圍的一切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于是，我大喊道：“讓我盡快渡過難關吧，上帝！”

別人看不見我的內心活動。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團火，沒人靠近過它。但如果有人走近它，肯定能得到溫暖。許多人只顧走自己的路，根本不會關心別人。恐怕我還要堅持自己的信仰，耐心地等待他人對我的理解。

我的情況糟糕透頂已經很久了，也許還會持續下去。不過，事與愿違之后就會時來運轉，但這一刻也許永遠不會對我出現了。如果轉機來了，我就會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你認為我是一個游手好閑的人，如果你在我身上還看到其他品質，我會十分高興。因為懶惰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好吃懶做，品性頑劣。你可以認為我屬于這一類。另一種并不是主觀偷懶，而是由于被限制了行動的自由，遭到不公、貧窮，只能渴望有所作為，這種境況下人們被迫偷懶。身處逆境會招致別人的偏見、誤解，別人對身處逆境者的不了解會導致彼此不信任及虛情假意。當我們身處逆境時，我們的行為會受到限制，為什么會這樣，人們都說不出原因，反正人們可以感到生活中有某種障礙。我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能力，但可以感到的是，我會有出息，我也有生活的目標，我會成為一個特別出眾的人，我有潛能。

什么東西可以有足夠的力量清除人們的這種障礙？當然是各種愛，朋友之愛，兄弟之情。人與人之間的愛的力量是無限的。一個人若得到同情心，其生活就能夠有所起色。我選擇的路我一定要繼續走下去。如果我放棄學習，放棄追求，無所事事，那人生就會放棄我。到那時，我會無比痛苦。因此，我不能放棄，要勇敢前進，我必須這樣做。但是，你可能想知道我的目標是否明確。我的目標肯定會越來越明確，就好像你先把草圖做成素描，再把素描做成畫一樣，這是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此過程需要付出勞動，抓住靈感，推敲構思，逐漸完善。

目前，我倆的情況恰好相反：我每況愈下，而你蒸蒸日上；我丟掉同情，而你得到同情。但我會發自內心地說，這樣的情況使我十分高興。

如果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對你有點用處，那么，你就吩咐我。雖然我們相距遙遠，但是我們有一天會互幫互助的。

我正在臨摹米勒的系列畫作，已完成的兩幅是《白晝的時刻》和《播種者》。我想你會欣賞我的臨摹。我想全面研究繪畫大師米勒，他的畫我已經收集了20幅，你再給我一些他的畫，我會馬上臨摹的。他的那幅巨作《挖地的人》蝕刻畫很難找。將來我要用我畫的礦工的繪畫掙的錢買下這幅巨作。

我正在激情高昂地臨摹《農活》，畫了10頁紙。我也在學《炭筆畫練習》這本書。半個月以來，我每天從早晨畫到深夜，因此，我覺得手中的鉛筆越來越充滿活力。

我要向米勒、布雷東、布里翁、鮑頓等這些大師們學習畫人體畫。比如，布雷東的作品中有一個黑色的人體側影與夕陽西下時的天空相互襯托，表現的是《拾穗者》的主題。我畫過一幅描繪礦工的素描：畫面中，在破曉籬笆邊的小路上，男人和女人匆匆走向礦井；黎明的微光下礦工的身影顯得朦朦朧朧；畫面的背景是煤礦的高大建筑和煤堆在曙光下灰蒙蒙的輪廓。我想重畫這幅畫，加強表現力。有位畫家畫了一幅表現礦工收工回家的情景的畫作，但是我認為沒有畫好，因為在夕陽的照射下，陽光與棕黃色的側影接觸的地方的效果不能明顯地表現出來。

我正在學習《繪畫教程》這本書，我要抓緊學完。我的手因學繪畫而變得更靈活，更有力，所以學習效果很好。我也讀了一些關于解剖學和透視畫法方面的書。學習確實很枯燥，常常令人厭煩，但是，我還是在認真學。

我用烏賊墨兩次臨摹了法國畫家盧梭的水彩風景畫《曠野里的窯》，然后用烏賊墨成功地畫了一幅巨作。另外，我還想臨摹風格、情調相似的另一名畫家的《荊棘叢》。

我畫了這些畫的很多草圖，最近才有所進步。我希望我的進步越來越大，因為我臨摹的是一些好畫。有了一定的繪畫基礎之后就應當臨摹好畫。我情不自禁地畫大幅的素描，畫礦工走向礦井的情形，不過將人物的位置改動了一下。我想我臨摹完兩本繪畫練習冊之后能夠將男女礦工畫得好一些，遇上有特點的礦工模特我會抓住機會。

我想再多看看蝕刻風景畫，因為我現在欣賞畫的水平比以前高了許多。

我現在是個工作狂。請放心，如果我繼續堅持，我肯定會掌握繪畫的藝術。目前還沒有引人注目的杰作，但我堅信，我的付出一定會有回報。苦學與生孩子是一樣的，先苦后甜。你也想看到我有所作為，而不想看到我無所事事。我的做法也許能夠增強我們之間的感情。

我徒步去看了布雷東的畫室。畫室外表顯得冷漠、呆板，是新建的磚木結構，令人非常失望。很可惜沒有看到畫室的內部。我在周邊尋找布雷東或其他畫家的蹤跡。一家照相館里掛著布雷東的照片，在一個老教堂的角落里找到一幅臨摹意大利畫家提香的《耶穌葬禮》的畫。我沒能分辨出它是否是布雷東的臨摹作品。

布雷東畫室的附近有一家藝術咖啡館，也是新建的磚木結構，我看了也不喜歡。其內部的壁畫是關于騎士堂吉訶德的生平，壁畫的質量低下，我認為這只不過是不上檔次的裝飾而已。

但是，這兒的田野風光倒是不錯。那兒有許多干草堆，大地是咖啡色的，其間有一塊塊白色的泥灰巖地。這對我們來說并不常見，因為我們經常見到的是黑土地。在那里的一座煤礦上，我看到礦工在黃昏下班時的情景。但在這里看不到穿男人衣服的女礦工。礦工們的臉上全是煤灰，一副疲倦痛苦的表情。還看到一位頭頂舊軍帽的礦工。這次徒步旅行讓我有點吃不消，身心疲倦，腳心腫脹，內心郁悶。但是，我的收獲就是看到了許多趣事，學會了以不同視角來看待痛苦。

旅途中我用自己的一些畫來換食品，但最后幾個晚上我被迫露宿。一次睡在廢棄的馬車上，次日早晨身上竟然結了一層白霜，太糟糕了。我在柴堆里睡過，還在草堆里睡過，我在草堆里鋪草做床，很舒適，天下著毛毛雨，可雨水淋不到我。

當我的處境非常糟糕時，我反而有了新的活力。我進行自我激勵，不管怎么樣，我都要重振精神，重新拿起擱置一旁的筆繼續作畫。勇氣使我發生了改變，我作畫時，手中的筆就聽話了，而且越來越聽話。我因長期窮困而悲觀，導致我還沒什么成就。

我這次遠足還看到紡織工人的生活。礦工和紡織工組成的階層不同于其他勞工、手藝人的階層。我同情他們，因此想著將來要畫紡織工人，把他們的生活展現給世人，讓世人很好地了解這類人的生活。礦工生活在深淵底部，而紡織工則心神不定，與夢游者一樣。與他們兩年的生活使我了解了他們的品質。這些紡織工窮困卑微，他們的生活很感人又很悲慘。他們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受人輕視。人們在思想意識上不公平地看待他們，把他們想象為邪惡的代表。

法國畫家梅里翁的蝕刻畫真有其奇妙之處。挑一幅梅里翁的得意之作與一些建筑師的設計圖放在一起，我們就會看出他的作品確實充滿活力。與其他的蝕刻畫對比就更能顯示梅里翁的畫所具有的突出特征。同樣是畫磚、石頭、橋上欄桿，梅里翁的蝕刻畫中的這些事物能夠感染人的靈魂，揭示人內心的悲哀。

米勒、布雷東等畫家的筆下也能體現出這種感染力，他們以福音式的崇高的語言來展現人的靈魂。將來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名畫家，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畫會表現什么主題，但是我想我的畫要反映人性。所以，首先要認真學習，藝術的道路一點都不寬廣，藝術之門也很狹窄，只有經歷困難才能進入繪畫之門。

去巴黎是我朝思暮想的夙愿。但我身無分文，怎么能去呢？經過一段時間的辛苦工作，我才能考慮此事。在巴黎我每月至少需要100法郎。因此，我微薄的收入只能維持生活，肯定要吃苦。

這兒的生活費不高，但我不會繼續住這個房間了。因為這個房間很小，而供我和孩子們睡的兩張床就占了大部分房間。我作的有些畫畫幅很大，這么小的房間實在不方便。但我不能向安排住房的人訴說，因為他們早就說過，房子的另一間女人要在里面洗衣物。

如果我有機會接觸一些杰出的畫家并和他們建立友誼，那對我是很有好處的。但我馬上去巴黎或許找不到一些畫家的傳世之作。所以，目前我需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學作畫，把手中的鉛筆、蠟筆、毛筆練到出神入化的境界。這樣，無論我走到哪里我都能畫出好畫。博里納日和古老的威尼斯等地的風景都很美，都可以入畫。

我的生活處處都有困難，而且新的困難隨時就會出現。但是，我告訴你，我很高興我又開始作畫。長期以來，我無時無刻不想這事。但之前我想重操畫筆似乎沒有可能，因為它超出了我的能力所及。可是目前，雖然我感覺不得勁、痛苦，但是我有了精神的力量，我的體力也日漸增強。

倘若你偶爾發現有與繪畫大師接觸的機會，一定要告訴我。現在，我會待在礦工的小棚屋里安安心心地努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