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剿夷與撫夷(2)

義律當時把繳煙的經(jīng)過詳細報告英國政府以后,靜待政府的訓令。林文忠的大功告成,似乎可以休手了,并且朝廷調(diào)他去做兩江總督,可是他不去。他說:已到的鴉片,既已銷毀,但是以后還可以來。他要徹底禁絕,方法就是要外商人人出具甘結(jié),以后不做鴉片買賣。這個義律不答應,于是雙方又起沖突了。林自覺極有把握,他說,英國的戰(zhàn)斗力亦不過如此,英國人“腿足纏束緊密,屈伸皆所不便”。虎門的炮臺都重修過,虎門口他又拿很大的鐵鏈封鎖起來。他又想外國人必須有茶葉、大黃,他禁止茶葉、大黃出口,就可以致外人的死命。那年秋冬之間,廣東水師與英國兩只小兵船有好幾次的沖突,林報告朝廷,中國大勝,因此全國都是樂觀的。

英國政府接到義律的信以后,就派全權(quán)代表懿律(Admiral George Elliot)率領(lǐng)海陸軍隊來華。這時英國的外相是巴麥尊(Lord Palmerston),有名的好大喜功的帝國主義者。他不但索鴉片賠款、軍費賠款,并且要求一掃舊日所有的通商限制和邦交的不平等。懿律于道光二十年(1840年)的夏天到廣東洋面,倘若英國深知中國的國情,懿律應該在廣州與林則徐決勝負,因為林是主戰(zhàn)派的領(lǐng)袖。但英國人的策略并不在此,懿律在廣東并不進攻,僅宣布封鎖海口,中國人的解釋是英國怕林則徐。封鎖以后,懿律北上,派兵占領(lǐng)定海。定海并無軍備,中國人覺得這是不武之勝,以后義律和懿律就率主力艦隊到大沽口。

定海失守的消息傳到北京以后,清廷憤懣極了。道光下令調(diào)陜、甘、云、貴、湘、川各省的兵到沿海各省,全國腳亂手忙。上面要調(diào)兵,下面就請餉。道光帝最怕花錢,于是對林則徐的信任就減少了。七月二十二日他的上諭罵林則徐道:“不但終無實際,反生出許多波瀾,思之曷勝憤懣,看汝以何詞對朕也。”

是時在天津主持交涉者是直隸總督琦善,他下了一番知己知彼的功夫。他派人到英國船上假交涉之名去調(diào)查英國軍備,覺得英人的船堅炮利遠在中國之上。他國的汽船,“無風無潮,順水逆水,皆能飛渡”。他們的炮位之下,“設有石磨盤,中具機軸,只須移轉(zhuǎn)磨盤,炮即隨其所向”。回想中國的設備,他覺得可笑極了。山海關(guān)的炮,尚是“前明之物,勉強蒸洗備用”,所謂大海及長江的天險已為外人所據(jù),“任軍事者,率皆文臣,筆下雖佳,武備未諳”,所以他決計撫夷。

英國外相致中國宰相書,很使琦善覺得他的撫夷政策是很有希望的。那封書的前半都是批評林則徐的話,說他如何殘暴武斷,后半提出英國的要求。琦善拿中國人的眼光來判斷那封書,覺得它是個狀紙。林則徐待英人太苛了,英人不平,所以要大皇帝替他們伸冤。他就將計就計,告訴英國人說:“上年欽差大臣林等查禁煙土,未能體仰大皇帝大公至正之意,以致受人欺蒙,措置失當。必當逐細查明,重治其罪。惟其事全在廣東,此間無憑辦理。貴統(tǒng)帥等應即返棹南還,聽候欽差大臣馳往廣東,秉公查辦,定能代申冤抑。”至于賠款一層,中國多少會給一點,使英代表可以有面子回國。至于變更通商制度,他告訴英國人,事情解決以后,英人可照舊通商,用不著變更。懿律和義律原不愿在北方打仗,所以就答應了琦善回到廣州去交涉,并表示愿撤退在定海的軍隊。道光帝高興極了,覺得琦善以三寸之舌竟能說退英國的海陸軍,遠勝林則徐的孟浪多事。于是下令教內(nèi)地各省的軍隊概歸原防,“以節(jié)靡費”。同時革林則徐的職,教琦善去代替他。

琦善到了廣東以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英國人堅持賠款和割香港或加通商口岸,琦善以為與其割地,不如加開通商口岸,但是怕朝廷不答應,所以只好慢慢講價,稽延時日。英人不耐煩,遂于十二月初開火了。大角、沙角失守以后,琦善遂和義律訂立條約,賠款六百萬元,割香港與英國,以后給予英國平等待遇。道光不答應,罵琦善是執(zhí)迷不悟,革職鎖拿,家產(chǎn)查抄入官,同時調(diào)大兵赴粵剿辦。英國政府也不滿意義律,另派代表及軍隊來華。

從這時起,中、英雙方皆一意主戰(zhàn),彼此絕不交涉。英國的態(tài)度很簡單:中國不答應他的要求,他就不停戰(zhàn)。道光也是很倔強:一軍敗了,再調(diào)一軍。中國兵士有未出戰(zhàn)而先逃者,也有戰(zhàn)敗而寧死不降不逃者。將帥有戰(zhàn)前妄自夸大而臨戰(zhàn)即后退者,也有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者,如關(guān)天培、裕謙、海齡諸人。軍器不如人,自不待說;紀律不如人,精神不如人,亦不可諱言。人民有些甘做漢奸,有些為饑寒所迫,投入英軍做苦力。到了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的夏天,英軍快要攻南京的時候,清廷知道沒有辦法,不能再抵抗,于是接受英國要求,訂立《南京條約》。

四民族喪失二十年的光陰

鴉片戰(zhàn)爭失敗的根本理由是我們的落伍。我們的軍器和軍隊是中古的軍隊,我們的政府是中古的政府,我們的人民,連士大夫階級在內(nèi),是中古的人民。我們雖拚命抵抗終歸失敗,那是自然的,逃不脫的。從民族的歷史看,鴉片戰(zhàn)爭的軍事失敗還不是民族致命傷,失敗以后還不明了失敗的理由力圖改革,那才是民族的致命傷。倘使同治、光緒年間的改革移到道光、咸豐年間,我們的近代化就要比日本早二十年,遠東的近代史就要完全變更面目。可惜道光、咸豐年間的人沒有領(lǐng)受軍事失敗的教訓,戰(zhàn)后與戰(zhàn)前完全一樣,麻木不仁,妄自尊大。直到咸豐末年英、法聯(lián)軍攻進了北京,然后有少數(shù)人覺悟了,知道非學西洋不可,所以我們說,中華民族喪失了二十年的寶貴光陰。

為什么道光年間的中國人不在鴉片戰(zhàn)爭以后就開始維新呢?此中緣故雖極復雜,但是值得我們研究。第一,中國人的守舊性太重。中國文化有了這幾千年的歷史,根深蒂固,要國人承認有改革的必要,那是不容易的。第二,中國文化是士大夫階級的生命線。文化的搖動,就是士大夫飯碗的搖動。我們一實行新政,科舉出身的先生們就有失業(yè)的危險,難怪他們要反對。第三,中國士大夫階級(知識階級和官僚階級)最缺乏獨立的、大無畏的精神。無論在哪個時代,總有少數(shù)人看事較遠較清,但是他們怕清議的指摘,默而不言,林則徐就是個好例子。

林則徐實在有兩個,一個是士大夫心目中的林則徐,一個是真正的林則徐。前一個林則徐是主剿的,他是百戰(zhàn)百勝的,他所用的方法都是中國的古法,可惜奸臣琦善受了英人的賄賂,把他驅(qū)逐了。英人未去林之前,不敢在廣東戰(zhàn),既去林之后,當然就開戰(zhàn)。所以士大夫想,中國的失敗不是因為中國的古法不行,是因為奸臣誤國。當時的士大夫得了這樣的一種印象,也是很自然的,林的奏章充滿了他的自信心,可惜自道光二十年夏天定海失守以后,林沒有得著機會與英國比武,難怪中國人不服輸。

真的林則徐是慢慢地覺悟了的。他到了廣東以后,就知道中國軍器不如西洋,所以他竭力買外國炮,買外國船,同時他派人翻譯外國所辦的刊物。他在廣東所搜集的材料,給了魏默深(魏源),魏源后來把這些材料編入《海國圖志》。這部書提倡以夷制夷,并且以夷器制夷。后來日本的文人把這部書譯成日文,促進了日本的維新。林雖有這種覺悟,他怕清議的指摘,不敢公開地提倡。清廷把他謫戍伊犁,他在途中曾致書友人說:

彼之大炮遠及十里內(nèi)外,若我炮不能及彼,彼炮先已及我,是器不良也。彼之放炮如內(nèi)地之放排槍,連聲不斷。我放一炮后,須輾轉(zhuǎn)移時,再放一炮,是技不熟也。求其良且熟焉,亦無他深巧耳。不此之務,即遠調(diào)百萬貔貅,恐只供臨敵之一哄。況逆船朝南暮北,惟水師始能尾追,岸兵能頃刻移動否?蓋內(nèi)地將弁兵丁雖不乏久歷戎行之人,而皆睹面接仗,似此之相距十里八里,彼此不見面而接仗者,未之前聞。徐嘗謂剿匪八字要言,器良技熟,膽壯心齊是已。第一要大炮得用,令此一物置之不講,真令岳、韓束手,奈何奈何!

這是他的私函,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九月寫的,他請他的朋友不要給別人看。換句話說,真的林則徐,他不要別人知道。難怪他后來雖又做陜甘總督和云貴總督,他總不肯公開提倡改革。他讓主持清議的士大夫睡在夢中,他讓國家日趨衰弱,而不肯犧牲自己的名譽去與時人奮斗。林文忠無疑的是中國舊文化最好的產(chǎn)品,他尚以為自己的名譽比國事重要,別人更不必說了。士大夫階級既不服輸,他們當然不主張改革。

主張撫夷的琦善、耆英諸人雖把中外強弱的懸殊看清楚了,而且公開地宣傳了,但是士大夫階級不信他們,而且他們無自信心,對民族亦無信心,只聽其自然,不圖振作,不圖改革。我們不責備他們,因為他們是不足責的。

五不平等條約開始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八月二十九日在南京所訂的《中英條約》,不過是戰(zhàn)后新邦交及新通商制度的大綱,次年的《虎門條約》才規(guī)定細則。我們知道,戰(zhàn)后的整個局面應該把兩個條約合并起來研究。我們應該注意的有下列幾點:第一,賠款二千一百萬兩。第二,割香港。第三,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為通商口岸。第四,海關(guān)稅則詳細載明于條約,非經(jīng)兩國同意不能修改,是即所謂協(xié)定關(guān)稅。第五,英國人在中國者只受英國法律和英國法庭的約束,是即所謂治外法權(quán)。第六,中、英官吏平等往來。

當時的人對于這些條款最痛心的是五口通商,他們覺得外人在廣州一口通商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易防范,現(xiàn)在有五口通商,外人可以橫行天下,防不勝防,直到前清末年,文人憂國者莫不以五口通商為后來的禍根。五口之中,他們又以福州為最重要,上海則是中、英雙方所不重視的,割讓土地當然是時人所反對的,也應該反對的,但是香港在割讓以前毫無商業(yè)的或國防的重要。英人初提香港的時候,北京還不知道香港在哪里。時人反對割地,不是反對割香港。

協(xié)定關(guān)稅和治外法權(quán)是我們近年所認為不平等條約的核心,可是當時的人并不這樣看。治外法權(quán),在道光時代的人的眼中,不過是讓夷人管夷人,他們想那是最方便、最省事的辦法。至于協(xié)定關(guān)稅,他們覺得也是方便省事的辦法。每種貨物應該納多少稅都明白地載于條約,那就可以省除爭執(zhí)。負責交涉條約的人如伊里布、耆英、黃恩彤諸人,知道戰(zhàn)前廣東地方官吏的苛捐雜稅是引起戰(zhàn)爭原因之一,現(xiàn)在把關(guān)稅明文規(guī)定,豈不是一個釜底抽薪、一勞永逸的辦法?而且新的稅則平均到百分之五,比舊日的自主關(guān)稅還要略微高一點。負交涉責任者計算以后海關(guān)的收入比以前還要多,所以他們洋洋得意,以為他們的外交成功,其實他們犧牲了國家的主權(quán),遺害不少。總而言之,道光年間的中國人,完全不懂國際公法和國際形勢,所以他們爭所不當爭,放棄所不應當放棄的。

我們與英國訂了這種條約,實因為萬不得已,如別的國家來要求同樣的權(quán)利,我們又怎樣對付呢?在鴉片戰(zhàn)爭的時候,國內(nèi)分為兩派:剿夷派和撫夷派。前者以林則徐為領(lǐng)袖,后者以琦善為領(lǐng)袖。戰(zhàn)爭失敗以后,撫夷派當然得勢了。這一派在朝者是軍機大臣穆彰阿,在外的是伊里布和耆英。中、英訂了條約以后,美、法兩國就派代表來華,要求與我國訂約。撫夷派的人當然不愿意與美國、法國又打仗,所以他們自始就決定給美、法的人平等的待遇。他們說,倘若中國不給,美、法的人大可以假冒英人來做買賣,我們也沒有法子查出。這樣做下去,美、法的人既靠英國人,勢必與英國人團結(jié)一致,來對付我們;假使中國給美、法通商權(quán)利,那美國、法國必將感激中國,我們或者還可以聯(lián)絡美、法來對付英國。并且伊里布、耆英諸人以為中國的貿(mào)易是有限的,這有限的貿(mào)易不讓英國獨占,讓美、法分去一部分,與中國并無妨礙,中國何不做個順水人情?英國為避免別國的妒忌,早已聲明他歡迎別國平等競爭,所以美國、法國竟能和平與中國訂約。

不平等條約的根源,一部分由于我們的無知,一部分由于我們的法制未達到近代文明的水準。

六剿夷派又抬頭

主站蜘蛛池模板: 汶上县| 石泉县| 盘山县| 和田县| 卢氏县| 临西县| 新邵县| 宜城市| 武清区| 宣城市| 香格里拉县| 繁峙县| 云南省| 成安县| 新郑市| 南江县| 延川县| 冀州市| 乐亭县| 永清县| 松潘县| 溧水县| 清河县| 文化| 隆德县| 乌鲁木齐市| 轮台县| 金昌市| 黎川县| 正蓝旗| 清水县| 怀化市| 扶余县| 乌审旗| 增城市| 方山县| 开封县| 和田县| 临安市| 拜城县| 黎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