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面光”,走紅法租界
上海的租界
提到黃金榮的大亨生涯,就不能不提到上海的租界,因為沒有上海的租界,就不會有后來的流氓大亨黃金榮。黃金榮之所以能夠一度成為中國近代史上首屈一指的流氓大亨,靠的是三個背景,一個是幫會的背景,一個是國民黨的背景,還有一個就是租界的背景。黃金榮攀附上國民黨,那是1927年四一二事變之后的事情了,當時黃金榮已經六十歲了,而在此之前,他就是憑借自己在幫會界和上海法租界的強大影響力而發跡的。因此,要想很好地審視黃金榮的一生,就必須對中國幫會的情況和近代租界的歷史有一定的了解?,F在,我們就來介紹一下上海租界的歷史。
所謂“租界”,顧名思義,簡單的理解也就是租用的地界,而詳細講來,這個詞并不像字面含義那樣簡單,而是專門指國家之間所建立的一種特別的土地使用關系。一般的,兩個國家在議訂租地或租界章程后,在其中一國的領土上為擁有行政自治權和治外法權(領事裁判權)的另一國設立的合法的外國人居住地,就是“租界”。租界的出現雖然是以兩個國家之間協商的方式來確定的,但是這種協商一般來講都不是平等的,因為顯而易見,一塊土地成為“租界”以后,本國政府也就失去了對該地的管轄權,因此,租界雖然名義上還是本國的領土,但實際上卻成了外國人完全占有的地方,這是對于國家主權的嚴重踐踏。而且,與一般的租借方式不同的是,“租界”這種“租”法一般都是不會付給租金的,或者只付給很少量的象征性的“租金”,所謂的“租界”實際上就是以暴力為后盾的一種強行占有。
對中國近代歷史稍有了解的人對“租界”這個詞都不會感到陌生,因為這個詞語是跟中國近代的百年屈辱史密切聯系在一起的。實際上,租界也并非中國所特有,在其他一些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國家也出現過。
1840年,英國以戰爭的方式敲開了中國的大門,一場持續兩年的鴉片戰爭以中國的徹底失敗而告終,由此誕生的一個直接后果就是中國近代史上的第一個不平等條約——中英《南京條約》的誕生?!赌暇l約》當中非常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中國要向英國開放通商口岸,這次開放的通商口岸共有五個沿海城市,其中就包括上海。
上海通商之后,便有大量的外國了涌了進來,他們為了在中國建立活動據點,從而為各種侵略活動提供更多的方便,就迫切地需要一塊屬于自己的專用地。于是,1845年,中國領土上的第一個“租界”就在上海誕生了。
1845年,清政府蘇松太兵備道宮慕久與英國領事巴富爾于這年的11月29日簽訂了《上海土地章程》。根據這個章程,南至洋涇浜(現在的延安東路)、北至李家場(現在的北京東路)、東至黃浦江、西至界路(現在的河南中路,1846年確定)的一塊面積約830畝的土地被租借給英國,每畝年租金1500文。顯然,這1500文租金不過是為了表示,這塊土地英國可是有償使用的,并不是“白占”。
這就是在中國出現的第一個租界——上海英租界。剛開始的時候,英國人還僅僅是在這塊土地上居住和從事商業、宗教等方面的活動,而這塊土地的領土主權、土地管轄權、司法權和行政權等還是歸清政府掌管的,也就是說,起初的租界還真的就僅僅是“租界”而已。不過,很快問題就出現了。隨著住在上海城內的外國僑民陸續遷入租界,巴富爾以防止華洋糾紛為名,與宮慕久協商后又規定,租界內不準中國居民居住,而后,規定進一步改得更加苛刻,華人只被允許白天進入租界做買賣,晚上必須回城,就連英國人雇的華人傭人也不得與主人同住。這樣,英租界就逐漸具有了英國人專屬領地的意味。
在英國人的帶頭作用下,1848年,美國人也在上海成立了一個租界,而第二年法國人也在英美兩國租界的南面成立了自己的租界。就這樣,上海在短短的幾年間出現了英、美、法三塊租界。從此之后,租界就在中國沿海各地以及幾個主要的內陸城市相繼出現。據統計,到1911年清政府滅亡前夕,中國共在10個城市出現了來自十余個國家的27塊租界。
在中國這些設有外國租界的城市當中,出現租界最多的是天津,最多時有9個國家在天津設立租界,天津簡直就成了中國的租界博物館。
隨著外國來華人員的增多以及活動范圍的擴大,后來租界的性質就很不同于上海英租界剛剛設立時候的情形了。在上海英租界成立之后,英國當局不斷要求增大權益,多次單方面修改《上海土地章程》,尤其是當發生動亂之際,更是乘機大肆擴張租界的管轄權。例如,1853年9月,上海爆發了小刀會起義,上海縣城被起義隊伍所占領,上??h令袁祖德被殺,道臺吳健彰也被逮捕。這樣,清政府在上海的統治就陷入了癱瘓,而英、美、法幾國則乘中國局面混亂之際得漁人之利。9月9日,英美兩國駐上海領事就派兵占領了中國海關,實行所謂的“領事代征制”。為了迫使清政府承認這一既成事實,第二年4月4日,英美兩國聯合出動軍隊,在泥城(即周涇浜,現在的西藏中路一帶)向中國軍隊發動了攻擊,擊潰了駐守在那里的由江蘇按察使吉爾杭阿所率領的清軍。泥城之敗使得清政府萬分懼怕,而法國人也搭便車,一同參與進來。談判的結果是,中國海關要聘請英美法三國稅務司人員各一名,這就意味著中國的海關主權為外國殖民者所攫取。這一制度由上海開始,迅速擴及全國,這樣,外國殖民者就全面把持了中國的海關,這種狀況一直延續了半個多世紀,其中英國人赫德一人掌管中國海關主權的時間就長達50年之久。而就在小刀會起義的第二年,英美法幾國聯合強迫上海道臺接受他們事先就已經單方面擬定好了的《上海英美法租界地皮章程》,也就是通常所稱的《1854年土地章程》。這個章程對1845年中英之間的《上海土地章程》所做的一個最為顯著的改變,就是取消了“華洋分居”的規定。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原來,在小刀會起義期間,有大量的難民躲入租界避險,這令幾國殖民者十分惶恐,他們最為擔心的還不是這么多的中國人闖進來會打擾他們正常的生活,而是擔憂事后清政府會以此為由將租界收回??墒牵麄兒芸炀桶l現,清政府根本就沒有收回租界的意圖,而與此同時,他們發現允許中國人在租界內居住還是有好處的,因為在與中國社會的某些上層人員接觸的過程中他們感受到,華洋之間還存在著某種共同的利益,當然,這指的是那一小部分的上層社會的中國人而言。殖民者覺得與這些上層中國人進行較多的來往是能夠給自身帶來更多的好處,另外,他們心中懷有一個陰謀,那就是一旦中國人被允許進入租界,那么租界的人口就會大量增加,這就為日后租界的擴張埋下了伏筆,租界當局也以境內居民復雜為由而要求設立警衛機關和司法機關。由此,租界就幾乎完全成了中國域內的“國中之國”。
1845年,上海英租界剛剛設立時的面積是830多畝,當時在上海居住的英國人還很少。據有關記載,租界成立兩年之后,在那里居住的外僑也僅有100多人,100多人使用830多畝的土地是綽綽有余了,但是英國人并不滿足于此,他們從一開始就伺機擴大租界的面積。很快,機會就來了。1848年,上海出現了“青浦教案”事件。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1848年3月8日黎明時分,英國倫敦布道會教士麥都思、慕維廉和醫生雒威林三人乘船到青浦縣城去從事傳教活動,向群眾散發“善書”。不知怎地,有幾個看守漕船的山東籍水手在向他們討取“善書”的時候卻遭到了拒絕,于是雙方發生了沖突,一個水手被雒威林用手杖打傷了頭部。見有同伴受傷,這些水手的火氣就大了起來,回到船上叫了更多的水手來圍攻這幾個英國人。這幾個英國人見勢不妙,急忙開溜,但是跑到離縣城東門外不到半里路的地方,就被追來的40多個手持撐篙、鋤頭、棍棒、鐵鏈等器具的漕船水手給截住了。接著,這三個英國人就遭到了一頓猛擊。不多時,青浦縣縣令聽到了消息,趕忙派人來制止,這才從憤怒的水手中救出了三個英國人??h令一面派人將三個受傷的英國人送回上海,一面下令捉拿“兇犯”。很快,兩名領頭的水手就被官兵給帶走了。
本來這就是一次中國人與英國人之間所發生的普通的糾紛罷了,鬧事者歸案之后,再給予受害一方一定的賠償也就可以了,但是,富有遠見的英國領事阿禮國卻敏銳地意識到,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因為他正可以此為突破口,為英國租界謀求更多的利益。阿禮國馬上要求中國政府更大規模地捕捉“兇犯”,同時給予受傷的英國人以更多的超額的賠償,其要求顯然是非常過分的,令中國政府難以接受。于是,阿禮國馬上命令英國進入上海的船只停止向中國交納總關稅,同時又派出軍艦阻止漕船離港,并且還命副領事乘軍艦到南京去要挾兩江總督李星沅。這樣一來,那些漕船水手也就難免會在心中產生巨大的恐慌。
其實,依據當時中英兩國的相關協定,麥都思等三個英國人到青浦來傳教屬于違約遠行,因為他們已經超出了當時所被允許的英國人在華的活動范圍,但是阿禮國對此卻一口否認,狡辯說中國應當對此次事件負完全責任。在中國政府嚴詞拒絕其無理要求之后,阿禮國就公然動用武力進行威脅。當時中國政府因為在鴉片戰爭中的失敗而非常懼怕英國人的軍艦,所以只得被迫屈從。于是,在阿禮國的強壓之下,清政府抓獲了倪萬年、王明付、劉玉發等10名漕船水手,將他們壓到了黃浦。在提審前,這些“罪犯”還得一律在江海關前站籠一個月。阿禮國擔心清朝官員對他們有所憐惜,所以又要求派英國官員去監視,使得那些水手吃盡了苦頭。
“青浦教案”事件所造成的嚴重后果并不僅限于此,英國人乘此機會要挾清政府,將上海英租界擴展到了蘇州河以南和周涇浜(現在的西藏中路)以東,面積增加到2820畝,是原來的3倍還多。此外,在此次事件當中,英國軍艦公然駛入中國的內河。由此開始,中國的內河航運主權也逐漸喪失。
擴大租界范圍的當然并不僅僅是英國,見到英國人擴張租界獲得了成功,美國人也就坐不住了。1848年美國最初在上海虹口設立租界之時并沒有議定范圍,但實際上在英國租界進行擴張的同時,美國也將租界的領地做了大幅度的延展。1863年6月,美國更是自恃協助清軍鎮壓太平天國有功,要求與清政府正式劃定上海租界的界線,當然,在劃界的過程中,租界的面積較此前增加了不少。這一年的9月,英租界和美租界進行了合并,統稱英美租界,又稱公共租界,由一個共同的工部局來管理。當時公共租界的總面積是7865畝。1893年,公共租界工部局通過越界筑路的方式,強迫上海道臺對租界的北界進行了大幅度的延伸,使得公共租界的總面積增加至10606畝。1899年,英美租界又改稱為國際公共租界,但是一般仍習稱之為公共租界。但是,主要的變化并不是名字的改變,而是更名的同時租界的面積再一次擴大,并且這一次擴張的規模遠遠超越了前幾次。擴張之后,東起楊樹浦到周家嘴角,西至靜安寺,南至八仙橋,北到上海、寶山兩縣的交界處,都是公共租界的范圍,其總面積達到了33500畝。
與公共租界的情形相似,上海法租界也經歷了由小到大的擴張過程。1849年上海法租界初設之時,其范圍是城河浜(現在的人民路)以北、洋涇浜(現在的延安東路)以南、關帝廟褚家橋(現在的西藏南路附近)和廣東潮州會館(現在的龍潭路附近)以西,面積為986畝。1861年,法國人將其東南界址推進到小東門外的城河地區,面積增加到1124畝。1900年,法國乘八國聯軍侵華之際對上海法租界再一次進行了擴張。此后,東起城河浜,西到顧家宅關帝廟(現在的重慶中路和重慶南路北段),南自丁公橋、晏公廟、打鐵浜(現在的方浜西路、西門路、順昌路、太倉路),北至北長浜(現在的延安東路西段和延安中路的東段),都是法租界的屬地,面積達到了2135畝。清政府滅亡之后,法租界當局與袁世凱進行政治交易,于1914年又將上海法租界向西推進到徐家匯一帶,使得其面積達到了15150畝之多。
上海的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經過幾次擴張,后來其總面積達到了48650畝之多,這個數字對于現在的城區面積來說也許很普通,然而對于城市化程度極低的中國近代社會,四萬多畝的土地還是相當大的。就當時的上海來講,兩塊租界不僅占據了大部分的上海城區,而且其占據的都是上海最為繁華的地區,相形之下,中國政府所控制的南市和閘北兩塊地界都處于一種邊緣化的狀態。
有人會有疑問,既然外國租界也允許中國人居住和活動,那么租界和華界又有什么實質的差別呢?表面上看來,似乎外國租界的存在對于中國人的正?;顒記]有多大的影響,可是實際上租界對中國人的傷害卻非常大。租界與華界的根本不同就在于,租界當局享有領事裁判權、治外法權等種種特權。這也就意味著,“租界”盡管名義上還是中國的領土,可實際上卻成了外國人在中國的海外領地,中國人在租界活動,就相當于在外國活動一樣,因此稱租界為“國中之國”是極為恰當的。
租界對于中國的傷害絕不僅僅是在一個城市占據幾千、幾萬畝的土地那么簡單,可以說,租界就是外國殖民者在中國策劃種種侵略活動的大本營。
外國租界當局在中國所從事的主要罪惡活動之一就是大規模地走私商品和販賣毒品。鑒于中國與列強簽訂的不平等條約,中國政府對外國商品征收的關稅已經很低,但是,外國商人依然通過種種的不正當手段來逃避關稅,在這一過程中,租界無疑對那些非法的外國商人起到了很強的掩護作用。上海吳淞口外的躉船就是外國商人從事走私活動的基地。進口時,他們先把私貨卸到躉船上,然后再將商船開進上海港進行報關,接著再設法把卸到躉船上的私貨運到上海;出口時,他們將大量的絲綢、茶葉等商品先用小船偷運到吳淞口的躉船上,商船結關之后,他們再將那些貨物運到商船上駛出上海港。此外,他們還通過以多報少、以高報低等方式來偷稅漏稅。比如說蠶絲,通常是以包為單位來計算關稅的,走私的外國商人把原本是兩包的蠶絲打成了一包,結果就可以少交一半的關稅。此外,有些外國商人還會通過行賄的方式與中國官員進行串通從而偷逃稅款。更有甚者,有一些刁鉆的外國商人會在進口商品之后以該商品不能脫售為名,將其再運出去。當然,運出去的可就不是原來的商品了,包裝一樣,可里面的東西卻換了,本來里面裝的是出口的商品,結果他們卻以退貨為名逃脫了關稅,不僅原本出口的商品不用交稅了,他們還會去討要先前交過的進口商品的關稅,可謂一舉兩得。據統計,1850年在上海從事貿易的所有洋行中,只有區區5家交足了關稅。由此可見,當時洋行的走私活動是多么的猖獗。對于這種情況,英國駐上海領事阿禮國曾直言不諱地說:“我不得不承認……關于忠實征收中國皇帝在對外貿易上應得的一切海關稅餉,條約已無異于廢紙。”有人會問,既然外國商人的走私活動如此猖狂,中國政府就視之漠然嗎?其實,當時中國上至皇帝,下至地方官員,對于洋人都是要敬畏三分的,都堅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因此明明知道有洋人在犯罪,也是能不管就不管的。
與普通商品的走私相比,對中國危害更大的則是非法的鴉片貿易。盡管中國在鴉片戰爭中戰敗,可即便是依據《南京條約》、《望廈條約》等不平等條約的規定,各國商人也是不能夠在中國從事鴉片貿易的?!?854年土地章程》也規定,外國商人不準開設包括鴉片煙館之類的“公店”??蓪嶋H的情形卻與條約的規定大相徑庭,當時在中國從事貿易的外國商人,很難找到一個不經營鴉片生意的,因為比起其他貨物來,販賣鴉片的利潤要高得多?!吨腥A帝國對外關系史》的作者馬士曾揭露說:“在中國的英美商家每一個人都充分利用了他們的資力去做毒品這項生意。”而為外國商人的鴉片貿易提供庇護的也正是租界當局。當時鴉片貿易的規模有多大?據記載,僅1848年和1849年兩年當中,運送到上海的鴉片總值就達到了2285萬銀圓,比《南京條約》所規定的中國給英國的賠款2100萬銀圓還要多。由此可見,以租界為保護傘的外國商人對中國的經濟掠奪是相當驚人的,并且鴉片不僅僅掠走了中國人的錢財,還嚴重摧殘了中國人的身體,腐蝕了中國人的精神。
而與商品走私和販賣毒品比起來,以租界為據點的殖民者在中國犯下的另一樁罪行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就是大規模地掠奪華工。很多人知道廣州、汕頭、廈門等廣東、福建一帶是外國人販運華工相當猖獗的地方,可實際上這種令人發指的罪惡活動遠不僅僅限于廣東和福建,在上海,外國人搶掠華工的事情也是屢見不鮮。上海通商之后,涌來的外國人越來越多,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為“淘金”而來的,其“淘金”的主要方式之一就是販賣華工。當時很多外國人口販子在租界當局的庇護下,以開酒店為幌子,每每見到有合適的中國人前來飲酒用餐,就會在酒菜之中投下蒙汗藥,這些中國人也就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了。尤其令人驚駭的是,綁掠中國人的并不全是那些外國人口販子,還有一些中國人為了錢而受雇于外國人綁架自己的同胞,這就使得受害者的規模擴大了。
那些中國人盡管是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落入外國人之手的,但此后的遭遇卻大致相同,他們會先被關押在“巴臘坑”里。巴臘坑是拘禁奴隸或犯人的場所。那些夢想著到外國當上等工人的中國人落入外國人口販子的手中之后,所遭受的就是奴隸或者罪犯的待遇。他們被關押一定時間之后,當外國人口販子覺得掠來的中國人的數量已經夠裝一船了,就會把他們轉運到輪船上。在船中,他們是被鎖在密不透風的夾板艙里的,那里的環境根本就不是人所能夠忍受得了的,因此,華工在販運途中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待輪船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尚存活者往往不及一半,而其中還有很多是已經病得很嚴重的。
當然,以上并不是租界之罪惡的全部,居住在租界的外國人對中國人所做的其他壞事還有很多。比如說,趁火打劫就是洋人的拿手好戲,因為當時清政府的統治已經相當腐敗,各地人民所舉行的反清活動非常頻繁,每到清政府與反清武裝交手之際,也就到了洋人坐收漁利的大好時機。
租界并不僅僅為外國人的做惡提供了庇護之所,因為租界的存在,還使得很多中國人仰仗著洋人的勢力而為惡一方,黃金榮就是依托上海法租界的勢力而崛起的幫會流氓的杰出代表??梢哉f,中國的幫會勢力之所以在上海會發達到空前的程度,與上海租界的支持和庇護是密不可分的。從后來的歷史中我們也可以看到,租界消失之后,上海的幫會勢力就迅速地走向了衰落。
結拜弟兄
早就已經是半個流氓的黃金榮,從捕快職務上退下來之后,很快就跟鄭家木橋一帶的小癟三們混得火熱。當然,黃金榮做鄭家木橋小癟三的時間并不很長,因為不久之后他就進入了法租界巡捕房,當上了堂堂正正的便衣探員,不過,即便是離開了這塊是非混雜之地,黃金榮此后卻一直都跟這塊地方有著密切的聯系,他身在衙門,卻又與流氓為伍,是腳跨兩界,黑白通吃。黃金榮實際上是一個很精明的人,若不然,他日后也不會取得那么大的成就。黃金榮身上所具有的那種精明,在他混跡于鄭家木橋一帶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充分的表現。當時在鄭家木橋一帶混飯吃的大小流氓簡直數以千計,同樣是流氓,他們之間卻還是有著很大區別的,黃金榮就是流氓當中非常與眾不同的一個,跟普通的流氓比起來,黃金榮最為突出的特點就是,他有著“遠大的志向”。黃金榮當時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也就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癟三,可是他卻藏有“遠大的志向”。有句俗話叫做“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當然是鼓勵人們應當樹立正面的遠大志向,只要有了這種堅定的意志,做事就一定能夠成功。其實,不僅做好事如此,做壞事也是一樣的。一個人如果一門心思要做一件壞事,那最后也是肯定能做成的,對于黃金榮來說就是如此。黃金榮想做的是什么呢?他想當一個流氓,當然,絕不是癟三一類的小流氓,而是能夠一呼百應的流氓頭領。黃金榮不僅產生了這樣的想法,而且還會將自己的理想付諸行動,從而取得最后的成功。
黃金榮不滿足于只當一個小流氓,但他也知道,擺脫這種小癟三的身份,不是依靠天上掉餡餅所能夠實現的,而必須依靠自己切實的努力和艱苦的奮斗。黃金榮意識到,想要成為一個大流氓,一個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能只做流氓,還要使自己具備另一種更為堂皇的身份,比如說,當一個巡捕,而這也正是黃金榮當時汲汲以求的,他正想著如何能夠到洋人手下去做事,如何能夠進入租界的巡捕房當差。那樣一來,他可就神氣多了,他在衙門里可以是巡捕里的流氓,而出了衙門則可以成為流氓中的巡捕。一想到這里,黃金榮心里就美得不得了,甚至做夢的時候想到了這事都會樂醒。可是,夢做得美,并不代表現實情況就好,進入租界巡捕房并非一件易事,他必須得耐心地等待時機。在這等待期間,他就得暫時完全跟鄭家木橋的小癟三為伍。
混的時間一長,黃金榮對鄭家木橋一帶的小癟三們方方面面的情況都了如指掌,這為他以后當上巡捕在此地辦案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在此期間,黃金榮了解到,在那里混跡的小癟三是分很多層次的,要想控制住這些小癟三,就必須控制住他們的頭領人物才可以。當然,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那個實力,可是一旦他具備了那樣的實力,也就是他在鄭家木橋稱王稱霸、大顯身手的時候了。黃金榮進入法租界巡捕房開始在鄭家木橋辦案之后,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收買當地小癟三中的頭領人物。經過一番認真調查,黃金榮最后看中了兩個最為得力的人手,接著就跟他們結為拜把兄弟,這兩個人就是丁順華與程子卿。按照年齡,黃金榮為老大,丁順華為老二,程子卿為老三。三人結成流氓集團之后,很快就成為“鄭家木橋小癟三”中的霸主。
丁順華,原本是上海南匯地區的農民,但他不是一個普通的農民,不僅長得身強力壯,更重要的是練得一身好功夫,三四個健壯的人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對手。然而,當初丁順華走的還是正路,他做著樸實的小生意,但是,他每日搖著柴船到洋涇浜來做生意的時候卻屢屢遭到“鄭家木橋小癟三”的勒索。起初的時候,丁順華不想惹他們,可是沒有料到,自己的“綏靖”政策使得那些小癟三變得肆無忌憚,以為他丁順華是個軟貨。有一次,丁順華在鄭家木橋再次遭到一伙小癟三的打劫,丁順華忍無可忍,情急之下,掄圓了拳頭,幾下子就把那幫“小癟三”打得哭爹喊娘。這下,小癟三可知道丁順華的厲害了。但是,打劫丁順華的不僅僅是幾個無能的小癟三而已,他們的背后有著一個龐大的團伙,丁順華身手雖好,怎奈好虎架不住群狼,當他下一次出現在鄭家木橋的時候,上一次吃了虧的幾個小癟三找來了更多的癟三,而且還特地請來了幾個癟三中的高手。這下子,可輪到丁順華吃虧了,而更重要的是,以后只要他還在鄭家木橋做生意,就免不了要受到這群小癟三的騷擾和糾纏,這讓丁順華非常惱火。正當他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人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丁順華的命運,這個人就是程子卿。
程子卿,生于1882年,小黃金榮14歲,江蘇鎮江人,因皮膚黝黑,得了一個綽號“黑皮子卿”。程子卿早時讀過幾年私塾,后來因為家貧而輟學,去米店當學徒。程子卿長得很瘦,但是力氣卻大得很,扛著一二百斤重的兩袋米,一口氣就能走上十多里路。然而,盡管程子卿力氣很大,在米店做學徒也很賣力,可是他卻很快發現,當學徒的那一丁點兒的收入連起碼的溫飽都難以保證,因此,他干脆離開米店,跑到上海來闖碼頭。當時上海的碼頭中最熱鬧的一處就是鄭家木橋,所以他就看中了鄭家木橋的繁華,打算到那里去謀生。
來到鄭家木橋之后,程子卿偶然遇到丁順華,兩個人的年紀差不多,處境也很相似,不僅都很貧窮,程子卿初來之時也時常受到那些小癟三的盤剝,另外,兩人還都有那么一把子力氣,因而彼此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很快就成為莫逆之交。
程子卿和丁順華交上朋友之后,首先需要解決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擺脫那些小癟三的欺侮。丁順華打算采取躲的辦法,可是程子卿認為那種辦法太軟弱了,而且他覺得,即使到了別的地方,也未免會遇到同樣的情況,所以,他建議“以暴制暴”。丁順華開始還有所顧慮,可是程子卿的意志很堅定,他耐心地給丁順華分析了當時社會的形勢,他明確指出,像他倆這樣的窮人,如果走普通的道路謀生,這一輩子都不會有什么出息的,莫如順勢而行,不做弱者,而成為強者。最終,丁順華為程子卿所說服,兩人又聯合了各自的一些朋友,仗著他們不凡的本領,合力將鄭家木橋一帶的小癟三們逐一擺平,不久之后,就發展壯大為“鄭家木橋小癟三”中的首領人物。這時,他們已經完全擺脫了受人欺侮的境地,反而變成了欺壓他人的惡霸。在丁順華和程子卿的帶領下,數以千計的小癟三敲詐勒索,偷盜搶劫,無惡不作。當時,來此地販運各種農產品的零散農民,都要給他們交上一筆“買路錢”才可以通行,而洋涇浜兩岸的那些商家們,也要向他們交納一筆數額可觀的“保護費”方可平安無事。勒索之外,搶劫也是他們的“家常便飯”,他們還給搶劫活動立下了很多名目,諸如“拋頂宮”、“剝豬玀”、“剝田雞”、“背娘舅”等等,這些名目聽起來十分新奇,可是它們所代表的實際含義是什么呢?“拋頂宮”,指的就是搶劫路人的高級呢帽;“剝豬玀”,指的就是搶剝路人的衣服;“剝田雞”,指的就是搶剝小孩的絨線衣;“背娘舅”,指的就是用繩套住被害人脖頸后,再背到角落里,待其昏迷即搶剝其衣服……如此種種,手法繁多,可見這些小癟三對于搶劫活動之精熟。
鄭家木橋一帶的治安本來就不怎么好,現在又冒出了以丁順華、程子卿為首的更富組織性的勢力強大的流氓團伙,更攪得當地的老百姓和過往客商不得安寧。法租界的巡捕房三天兩頭就會接到報案,但面對這一橋跨兩界的特殊情況,巡捕們所能做的也無過于聳聳肩、攤攤手,他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墒鞘虑橐膊槐M然,流氓的囂張對于巡捕來說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壞事,有的巡捕就能夠很好地做到讓流氓的勢力為己所用,黃金榮就是其中的一個杰出代表。
那么,黃金榮是如何進入法租界巡捕房的呢?
“鄭家木橋小癟三”
“小癟三”這個詞很多人都不陌生,它是上海土語中最具代表性的粗口之一,指的是那些生活在城市底層、沒有正當職業而以乞討或偷竊為生的游民和乞丐,是一個帶有明顯的鄙視色彩的詞語。那么,“鄭家木橋小癟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在當今的上海,已經沒有“鄭家木橋”這座橋了,不過,在一個世紀之前,那可是上海婦孺皆知的一座橋。
上海的延安東路原來是一條比較寬闊的河流,它是黃浦江的支流,叫做洋涇浜。洋涇浜向西經過周涇浜與蘇州河相連,往東則匯入黃浦江。洋涇浜是因為通向洋涇港而得名的,早期以黃浦江為界分為東、西兩段,浦西的部分稱為西洋涇浜,浦東的部分稱為東洋涇浜,但是后來東洋涇浜逐漸淤塞,不再是一條河了,洋涇浜也就不必再分東西,原來的西洋涇浜就被稱為洋涇浜了。鄭家木橋就是當年上海洋涇浜上的主要橋梁之一,其位置就在當今的延安東路和福建中路以及福建南路的交口一帶。
鄭家木橋是由美國傳教士建造的。19世紀40年代,中國在鴉片戰爭中遭受慘敗,與英國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依據《南京條約》,上海成為對外開放的5個通商口岸之一。此后,便有大批的外國人涌入上海,英、美、法這幾個國家更是在上海開辟了租界,使得中國出現了“國中之國”。洋涇浜就是當時英租界和法租界之間的分界線。洋涇浜的兩岸各有一條小路,南面的叫孔子路,北面的叫松江路。洋涇浜并不算很長,但是因為地理位置重要,交通繁忙,所以這條河流上面當時共建有9座橋梁,自黃浦江邊數起,依次是:外洋涇橋(又稱頭洋涇橋,位于今外灘延安東路路口)、二洋涇橋(位于今四川南路路口)、三洋涇橋(位于今江西中路路口)、三茅閣橋(得名于當地的一座三茅閣道觀,位于今福建南路路口)、帶鉤橋(位于今山東南路路口),接下來的一座就是鄭家木橋,然后是東新橋(位于今浙江南路路口)、西新橋(法國人習慣稱之為“八里橋”,而中國人則習慣稱之為“八仙橋”,位于今云南南路路口),最后一座是北八仙橋(位于今云南南路以西)。最初,這9座橋中除了外洋涇橋是鋼骨水泥構造之外,其他的8座都是木橋。
外國人在中國從事商業活動牟取巨額經濟利益的同時,還向中國人傳播西方文化,而其中主要的一項就是傳播西方的宗教,因此,當時有相當數量的傳教士來華。1848年4月,美國傳教士泰勒和秦右受美國基督教監理會的派遣,各自攜帶妻子來到上海進行傳教。途經香港時,秦右因為妻子生病留下來,泰勒夫婦先期抵達上海。泰勒到上海的任務是進行傳教,而想要傳教,必須要有相應的設施才能夠正常地開展一些宗教活動,因此,泰勒抵達上海之后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找一塊地皮來建造教堂。初來上海的泰勒人生地不熟,經過四處尋訪,好不容易才在今廣東路和福建中路一帶購得了一塊地皮,經過兩年的建設,1850年,教堂落成,取名福音堂。福音堂的前面,正對著洋涇浜上的一座橋,人稱“陳家木橋”,因為上海話里“陳”和“鄭”同音,后來以訛傳訛,“陳家木橋”就變成了“鄭家木橋”。
清咸豐三年(1853年),上海爆發了小刀會起義。由于鄭家木橋距離上海縣城不遠,附近街巷民房眾多,適合掩護軍隊迂回包抄,因此,清軍時常跨過木橋,向小刀會義軍據守的縣城發起進攻。一位叫郟愛比的美國傳教士曾目睹了雙方在鄭家木橋附近交戰的場景,他有過這樣的記述:“一隊清軍過橋后……縣城里的義軍迅速吹響警號,隨即就放炮反擊。雙方勢均力敵,不分勝負。不知是何緣故,雙方后來開始談判,不少清軍兵勇還打算投奔義軍,大約有五500左右在橋和城墻之間混亂地來來去去。這時,突然天降大雨,眾人紛紛躲避。待雨止后,有的清兵回營了,但大多數人則進城加入了小刀會。一場激烈的交鋒就這樣結束了,只有兩人受傷?!边@是一次看起來很滑稽的戰斗,但是不管在這一戰斗中雙方的戰術如何,該事例至少說明當時的鄭家木橋乃兵家必爭之地。正因如此,鄭家木橋在非常時期具有了與眾不同的軍事意義。大約半年之后,英國領事為了阻止戰火蔓延到租界,下令拆除了包括鄭家木橋在內的洋涇浜上的各座橋梁。后來,起義被鎮壓,上海又恢復了和平的環境。這時,橋梁被拆除的弊端馬上就顯露了出來,那就是南北交通為洋涇浜所阻隔。對于福音堂來說,它建成之后自然是要招徠各地的信徒的,但是南市老城的信徒到福音堂做禮拜的時候需要經過洋涇浜,沒有橋梁是很不方便的,因此,泰勒又組織在鄭家木橋原址上修建了一座長10米、寬4米的新的木橋,并且將其命名為泰勒氏橋,不過,中國人卻依然習慣稱之為鄭家木橋。
1914年,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共同出資實施洋涇浜填浜筑路工程,洋涇浜作為河流就在地圖上消失了,而鄭家木橋連同浜上的其他橋梁當然也就不復存在了。但是,橋雖然不在了,“鄭家木橋”作為地名卻被保留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那么,鄭家木橋又是怎么跟“小癟三”掛上鉤的呢?這是由鄭家木橋特殊的地理位置決定的。鄭家木橋所在的洋涇浜是當時英租界(后來的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分界線,而鄭家木橋往南又是中國政府管轄的地界,這樣,鄭家木橋也就成了英租界、法租界和所謂的華界這三方交匯的特殊地帶。當時,英租界、法租界和華界之間是壁壘森嚴的,其基本特點就是在各自的管轄區內分別享有獨立的主權,英租界和法租界之內發生的事情,中國政府是不能進行干涉的,而英租界和法租界之間也是互不干涉的,中國的巡捕或者警察是沒有權力到英租界、法租界去抓人的,英租界和法租界的警方也不能跨界辦案,如果有特別的需要,必須得事先做好溝通、辦好手續才可以。這樣一來,鄭家木橋這個三方的交匯處就成了一個“三不管”的地帶。正是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使這里成為犯罪的溫床。流氓竊賊利用兩個租界以及華界之間各自為政的空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公開進行搶劫盜竊,大到貨箱皮包,小到女子佩戴的耳環發簪。一時之間,鄭家木橋成了上海灘上的一塊著名的“禍地”和“匪窩”。而鄭家木橋作為三方交匯地的這一特點不僅給犯罪活動帶來了便利,也同樣吸引著各地商賈,當時的洋涇浜上,各種運貨的船只你來我往,非常熱鬧,岸上也是商號林立。很多不檢點的商人在做完生意的閑暇就想消遣消遣,他們消遣的場所無非妓院、賭場和燕子窩(也就是吸食鴉片的地方),因此,時間一長,那里就變成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云集之處,其中就包括為數眾多的流氓。清末的時候,因為搶占地盤和爭奪生意,盤踞在小南門高巷頭以黃姓(綽號“破爛污”)為首的一幫流氓與在陸家浜以朱姓(綽號“長腳”)為頭目的一伙流氓曾發生火并,結果兩敗俱傷。其后,兩伙的殘存者一起涌入鄭家木橋一帶,坑蒙拐騙,聚眾鬧事,使得鄭家木橋更因流氓活動猖獗而聞名,久而久之,人們也就將“鄭家木橋”與“小癟三”習慣性地聯系在一起,誕生了“鄭家木橋小癟三”這一歷史性的名詞。
其實,“鄭家木橋小癟三”之所以聞名,在很大程度上還因為一些后來馳名海內的大流氓就是在那一帶成長起來的。早年混跡于鄭家木橋的所有小癟三當中,最為知名的,當屬后來成為流氓大亨的黃金榮。
達官貴人曹啟民
原來,黃金榮在上海縣衙門做事的時候,認識了一個重要人物——曹顯民,他是法國駐上海副領事兼法租界總監華爾茲的翻譯官。曹顯民的祖父曹開云曾在清朝咸豐和同治年間做過松太道的鹽運使,曹顯民及其兄弟曹啟民就憑借祖先的福蔭,年輕時期得以赴法留學,在巴黎的一所天主教所辦的教會學校讀書?;貒?,曹顯民和曹啟民兄弟就在上海法租界的天主教堂里做事。
當時,華爾茲不僅是駐上海副領事和租界總監,同時還是天主教在上海的主教,身份非常顯赫,而給他擔任翻譯官的曹顯民也因此身價倍增,同時,在曹顯民的提攜之下,他的弟弟曹啟民在上海也是八面威風。
此前,黃金榮只與曹顯民認識,而并不認識曹啟民,因此,他去向曹顯民求助是更為便利的,但不巧的是,曹顯民那段時間去了法國,他無法與曹顯民取得聯絡,所以,只有想辦法去找曹啟民幫忙了。那么,他是怎樣接近曹啟民的呢?經過一段時間的偵查,黃金榮發現了這樣一個奧秘:曹啟民當時住在上海舊城里面,每天去法租界做事,老北門都是他的必經之地,依照中國的傳統規矩,過城門時“文官住轎,武官下馬”,當時曹啟民雖然乘坐的不是轎子,而是馬車,但也同樣得在過城門之前從車中走出來,過了城門,再進入車中。曹啟民在車中的時候,黃金榮當然不便過去打招呼,可是他在過城門下車之際卻是一個接近他的好機會。
這天,當曹啟民的馬車走到城門口時,突然有一個年輕人跑過來恭恭敬敬地為曹啟民把車門打開,待過了城門,曹啟民回到車中的時候,他又小心翼翼地將車門關上,然后非常謙謹地躬身而退。其后,接連幾天都是如此,曹啟民每次過城門的時候,都會碰到這個為他開關車門的年輕人。這樣一來,曹啟民當然不能不對這個年輕人予以注意。那么,這個年輕人是誰呢?他就是當時還是一個小流氓的黃金榮。
一來二去,黃金榮與曹啟民變得熟識起來。經過攀談,曹啟民了解到,原來這個年輕人還是自己哥哥曹顯民的朋友,而黃金榮又對曹啟民竭盡奉承、巴結之能事,因此兩人的關系很快就變得非常親密了。
在與黃金榮交談的過程中,曹啟民自然會問到黃金榮當前的職業,黃金榮便借此機會說了自己此時無業可依,想請曹啟民幫助疏通疏通,在法租界尋個差事的打算。曹啟民當時對于黃金榮非常有好感,又仗著黃金榮與他哥哥曹顯民之間的舊交情,因此對于黃金榮的請求滿口答應下來。因為黃金榮此前曾做過捕快,所以到法租界來做事,去巡捕房是最恰當的了,而這也恰恰符合黃金榮的心意。但是,將黃金榮安排到巡捕房也要尋一個合宜的時機才可以,令黃金榮欣喜的是,沒過多久,機會就來了。
上海租界的巡捕
在這里,我們不妨先了解一下上海租界巡捕的狀況,因為黃金榮幾乎一生都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任職,所以了解這些,有助于我們更深刻地認識黃金榮的人生經歷。
出現在上海的第一個租界是英租界。英租界剛剛設立的時候并沒有巡捕,而只是根據《上海土地章程》的規定,英國人可以在租界雇傭更夫。更夫所做的事情大家都熟悉,就是夜間的時候里里外外照看一下宅院,沒事巡邏,有事報警。最初的更夫只有幾個人,因為當時英租界一共也沒有多少外國人居住。這些更夫由一個更長帶領,更長的人選由英國領事和上海道臺共同確定,而由英國領事來管轄。這也表明租界最初設立的時候,中國政府還是享有很多主權的。1848年,隨著英國租界面積的擴大和人口的增多,更夫的數量也增加到20人,更長也增加了1個人。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1853年,該年,上海爆發了小刀會起義,有大批中國人涌入租界避難,為了維持治安,英租界當局從香港請來了8名歐洲籍的警察,這就是租界出現警衛力量的開端。一年之后,殖民者在與中國政府簽訂《上海英法美租界地皮章程》時有意將更夫與警察的身份混淆在一起,其目的就是為了增強租界的警備力量。由此,原來只管打更的更夫就變成了配備武裝的警察。而同一年的“租地人會議”進一步規定,要籌款15000元來建設租界的巡捕房。從此開始,中國政府就失去了對租界的警衛管轄權。
租界最初的巡捕除了原來的幾個中國籍的更夫外,都是來自歐洲本籍的。據記載,歐洲巡捕最初的人數是30人,后來1862年由于太平軍東征,其人數增加至164人,到1870年又回落至112人。因為歐洲本籍的警力有限,所以租界當局就考慮招收外籍的巡捕,當然,首先考慮的就是中國人,此外,還有來自印度、日本等地的巡捕。1865年,英美公共租界首次招募華人巡捕,此后,華人巡捕的數量逐漸增加。到1882年,公共租界華捕的數量達到了182人,義和團運動的時候激增至571人。到1909年則已經達到了1149人,同時,印度籍的巡捕也已達到了數百人之多。進入20世紀之后,上海租界的日本僑民越來越多,所以公共租界又逐漸地招收了一些日本人來做巡捕。到1934年,任職于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日本巡捕也達到了256人之多。據1930年的統計,公共租界的警衛人員共有4879人,其中華人占的比重最大,有3477人。而到了1937年上海淪陷前夕,公共租界全部13個巡捕房的工作人員更是達到了6452人。
以上是英美公共租界巡捕人數的變動情況,與之相應,上海法租界的巡捕也經歷了從無到有、由少至多的發展過程。1856年,法租界成立了第一個巡捕房,當時僅有3個歐洲巡捕,其費用是由上海道臺來支付的。第二年3月,因為上海道臺拒絕繼續支付法租界巡捕的傭金,法租界被迫將巡捕房取消??墒欠▏擞X得還是有設立巡捕房之必要的,于是在同一年12月又恢復了巡捕房的設置,并且巡捕的人數也增加到了12人,當然,其傭金是由法國人自行給付的。1869年,法租界巡捕房開始招收華人巡捕,后來又招收了一部分安南巡捕。1915年,法租界共有法國巡捕60人,安南巡捕200人,華人巡捕250人,其規模與公共租界比起來是小得多了。
我們都知道,黃金榮一方面在法租界巡捕房任職,一方面卻又與黑勢力為伍,在黃金榮的身上,警與匪兩種身份很好地結合在一起。實際上,黃金榮并非特例,他代表的是當時上海租界特別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普遍狀況。其實,早在黃金榮入職法租界巡捕房之前,那些歐洲巡捕以及早期的華捕、印捕就已經開始與上海的流氓勢力勾結在一起了。若不是這樣,像黃金榮這等角色也是很難進入巡捕房的,他們之所以肯招黃金榮進來,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看中了黃金榮與黑勢力之間的密切關系,由此,黃金榮就可以充當法租界當局與上海黑勢力之間進行聯絡的中間人角色,從而為租界當局攫取更多的利益。
那么,上海租界的巡捕們到底是怎樣跟流氓勢力勾結在一起的呢?本來,近代上海社會的犯罪現象就很嚴重,這正需要租界建立一支強大的警衛力量,可是租界的巡捕人數越增越多,而租界的治安狀況卻一直未見好轉。因為,租界巡捕本身就是腳跨黑白兩道的,他們既是“貓”,更是“大老鼠”。如果說混跡在社會上的那些癟三是小流氓,那么租界的那些巡捕則可以當之無愧地被稱作大流氓,黃金榮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既是租界巡捕房的領導人物,更是流氓隊伍中的一個大頭領。
租界的警衛隊伍為什么會這么腐敗呢?其實原因也不難想見,那就是這些人對于利益的追逐,而且當時的環境又缺乏對他們種種不軌行為的約束,所以就導致了這些巡捕為非作歹,肆無忌憚,比流氓還流氓。當時的租界市民普遍慨嘆:“西牢及捕房之私刑,巡捕包探之敲詐,真是人間地獄。”用“人間地獄”這樣的詞語來形容租界巡捕的卑劣行徑,可見租界巡捕房的黑暗。那些租界巡捕,特別是外籍的巡捕,對中國市民極盡欺壓之能事,其作惡手段可謂五花八門,層出不窮。
諸如盜竊、搶劫、敲詐、強奸、走私、販毒等罪行,租界的巡捕們是無所不涉,可以這樣說,當時租界的每一種犯罪類型中都可以找到巡捕的身影。
法租界巡捕房的“包打聽”
黃金榮央求曹啟民之后不久,法租界巡捕房就再一次公開招考華人巡捕,黃金榮聞訊立即報名投考。巡捕房所謂的“招考”不過是一種形式罷了,因為它所考查的并不是投考者的真實本領,而是想了解一下你這個人有沒有什么背景,只要你在法租界有熟人,或者是在社會上有一定的勢力,那就好辦得多了。黃金榮剛好具備這樣有利的條件,他既有曹啟民這樣的貴人為他進言,又有著一定的黑社會背景,所以很順利地就被錄取為三等華捕。捕房此次招考共錄取20名華捕,后來改組成偵緝隊,人稱“二十股黨”,因為曹啟民的推薦,黃金榮做了“二十股黨”的領班。
就這樣,黃金榮成了法租界巡捕房的便衣探員。因為便衣探員管的事情多而雜,方方面面的情況都需要了解,所以人們給這個職務起了個形象的別名,叫做“包打聽”。黃金榮當上“包打聽”之后,就被派在十六鋪碼頭一帶管理治安,在這里他地熟人熟,很快就因為破案有功而升了官。
就是在這個時候,黃金榮開始與丁順華和程子卿相識。因為黃金榮當時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探員,鄭家木橋一帶的治安工作正在他的負責范圍之內,所以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鄭家木橋小癟三”中的頭領人物——丁順華和程子卿。然而,黃金榮想要做的,并不是如何打壓丁順華和程子卿的勢力,而是想要借助他們的勢力來提升自己的地位。他的意圖是很好地利用丁順華和程子卿的流氓勢力,使得自己一方面在流氓界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另一方面在巡捕房也能夠因為有弟兄在外而更加威風。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收服丁順華和程子卿。當然,丁順華和程子卿身為匪首,并不是那么好對付的,不過,黃金榮自有辦法,因為他自己也是混混出身,深諳“小癟三”那一套營生手段。經過一番認真的考慮,黃金榮決定采取“黑吃黑”的辦法來收服丁順華和程子卿。
黃金榮一連三日身著便衣,到鄭家木橋一帶仔細觀察那些小癟三的一舉一動。經過這樣的觀察,再加上以往的經驗,黃金榮很快就掌握了他們的出沒規律和作案手法。這一天,黃金榮帶著幾名便衣巡捕,以突襲的方式抓獲了一伙正要實施搶劫的小癟三。正當他們要將這幾個小癟三扭送到巡捕房之時,丁順華和程子卿氣勢洶洶地趕來救場,起初他們還以為是伙外的人來騷擾,但是黃金榮馬上出示了法租界巡捕房的證件?!班嵓夷緲蛐“T三”雖然猖狂,但是對于租界的警方他們還是不敢招惹的,因此只得給黃金榮賠上笑臉,請黃金榮多多關照。黃金榮見初步目的已經達到,便悄悄地約他們到三牌樓茶館去“吃講茶”。什么叫做“吃講茶”?這是舊時上海黑社會的一種“切口”,也就是行話,指的是有爭執的雙方到茶館里通過商談的方式來解決糾紛。
來到三牌樓茶館,一番客套之后,黃金榮便拿出了自己盤算已久的方案——丁順華和程子卿約束手下的小癟三,停止搶劫活動,對從郊區和外埠來的船只收取“管理費”,這筆“管理費”一分為二,一半孝敬給黃金榮,再由他分給巡捕們享用;另一半留給程子卿、丁順華以及他們的手下。如果能夠這樣,黃金榮就可以保證法租界巡捕房不會再來干涉他們的行動。這其實是一個讓幾方都得益的方案,在法租界方面,是緩解了治安問題;在百姓方面,是此后可以減輕來自小癟三們的騷擾;對丁順華和程子卿以及他們手下的小癟三們來說,可以免于受到法租界巡捕房的查辦;而這個方案最大的收益者當然還是黃金榮本人。通過這一手,他不僅因為治安有功而提升了自己在法租界巡捕房的地位,為自己日后的高升奠定了基礎,而且又結交了丁順華和程子卿這兩個流氓頭子,使得自己在黑社會中的勢力大為提升,另外,他還能夠持續地得到大筆的孝敬費,不愁腰包會空下來。
黃金榮的這個方案令丁順華和程子卿二人也感到很滿意,雖說這可能減少了一部分他們搶劫的收入,但是如果租界巡捕房真的動了脾氣,他們的日子也是很不好過的,因此,他們對黃金榮的這個辦法馬上接納。接下來,三個人越談越投機,走出茶樓之后就直接去了酒樓,相談甚歡之余,三人共會于關帝廟,結為生死弟兄。
焚香燃燭之后,黃金榮、丁順華、程子卿三人就結為拜把兄弟,按年齡來算,黃金榮最大,丁順華次之,程子卿最小。此后,江湖上就有了“黃老大”、“丁老二”、“程老三”這幾個稱呼。
三人結拜為兄弟之后,丁順華、程子卿因為有了黃金榮這個靠山,就更是雄霸一方了,黃金榮也因為這件事做得漂亮,在黑社會與巡捕房兩方面都討好,正式開始了他長達數十年的腳跨兩界的巡捕兼流氓的顯赫生涯。黃金榮晚年在“自述悔過書”中提到:“做包打聽,成為我罪惡生活的開始。”其實,這既是黃金榮罪惡生活的開始,也可以說是黃金榮發跡的開端。此后,黃金榮一方面與丁順華和程子卿稱霸鄭家木橋一帶,欺行霸市,聚賭狎妓,不但當地的商賈、攤販畏之如虎,洋涇浜一帶的其他流氓幫派也都服從于他們;另一方面又依靠手下的流氓充當眼線,為自己辦案提供便利,甚至指使嘍啰假造事端再加以平息,從而不斷擴大其影響,取得法國主人的信任。正因如此黃金榮后來被法租界當局譽為“法租界的治安長城”。
在黃金榮的關照下,程子卿在1905年也進入法租界巡捕房做事,擔任巡捕,后來升為刑事科政治組的探長。這個政治組專門負責收集國內政治情報和處理法租界的政治性事件。后來,隨著工作的需要,這個政治組擴編為政治部,其主任就是程子卿。實際上,程子卿也并非一個全惡之人,他在法租界利用自身職務上的便利,有時也為進步人士及國民黨左派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然而,程子卿的這些明顯帶有“左傾”色彩的活動引起了國民黨右翼分子的不滿,他們開始對程子卿進行恐嚇。1931年至1936年間,程子卿曾先后收到過七次匿名的警告信,最后兩次還附有子彈。這些人給程子卿送上帶有子彈的信決非僅僅是恐嚇而已,對于其中的危險,程子卿是知道的,但是,在黑道上混跡多年的程子卿決不同于一般的小癟三,他不是讓人嚇嚇就會趴在地上站不起來的,更加之他的特殊身份,因此一方面加強了自身的防范,一方面卻仍未斷絕與左翼人士的來往。這樣一來,那些對他不滿的人可就動了真格,他們再一次給程子卿送上了子彈,只不過這一次可不是夾在信中的——一天晚上,程子卿在上海徐家匯路打浦橋附近經過時突然遭遇槍擊,只是因為子彈打偏才躲過一劫。此后,程子卿上下班時,法租界巡捕房都會派人護送,這種情形前后持續了達半年之久,直到抗戰爆發,程子卿才得以恢復平安的生活。1943年7月,汪偽政府“收回”法租界后,62歲的程子卿從此退休。1956年,75歲的程子卿病逝于上海建國中路的家中。
進入大自鳴鐘巡捕房
再來說黃金榮。其實,在“耍鬼”立功之外,黃金榮之所以能夠收到法租界當局的信任和重視,在很多程度上還是因為他辦起事來特別賣力認真,當然,在法租界巡捕房任職的過程中,黃金榮也不是一直都順風順水的,他也遇到過一些風浪,甚至還一度被趕出過巡捕房,那是黃金榮剛剛進入巡捕房不久的一次圣誕節。圣誕節可是西方最為盛大的節日,按照規矩,巡捕房的各色人等都要去總巡克萊梅的辦公室里拜年。那天,黃金榮的表現很與眾不同,因為別人為了表示工作清廉,都穿著非常樸素,可是黃金榮卻穿了一身嶄新的衣服,顯得非常氣派。結果,就因為這身新衣服,黃金榮引來了克萊梅總巡的強烈不滿,而更為嚴重的是,黃金榮對于克萊梅總巡的批評意見不僅不表示接受,反而還當面頂撞了總巡先生。這下,總巡可就發火了,一怒之下,將黃金榮趕出了法租界巡捕房。
黃金榮就這樣離開了法租界巡捕房。但是,黃金榮在離開巡捕房之后又頗感后悔,他覺得自己真不該因為一時的魯莽和氣盛而得罪了總巡。要知道,他在法租界巡捕房雖然只是一個最底層的探員,但是對他個人來講卻是意義非常重大的,因此就想著要怎樣才能重返巡捕房。他可以去給總巡賠禮道歉,但是黃金榮總覺著這不妥,一則克萊梅未必肯理他,再則那樣做未免也太輕賤了,這讓高傲的黃金榮難以接受。那么,又還有什么其他的辦法嗎?黃金榮忽然想到,他不是有丁順華、程子卿這樣的好兄弟嗎?他們手下不是有著一干很得力的嘍啰嗎?他在法租界巡捕房之所以受重視,不也正是因為他對這些人有控制的辦法嗎?如此一想,黃金榮就有了主意,他何不充分地利用自己的這個優勢,讓法租界巡捕房主動請他回去呢?
在黃金榮離開巡捕房的一段時間中,法租界接連爆出了幾件巨案。幾家富商被強盜搶劫,綁了肉票,震驚了上海灘。法國巡捕房責令號稱“西探一號”副總巡石維耶限期偵破。因案子難破,石維耶心中甚是煩惱。
這時,巡捕房就有很多人提出要請黃金榮回來,說只有那樣才能很好地解決當前的治安難題,當然,其中不免暗藏著黃金榮安排的說客。不過,這種說法在巡捕房領導那里確實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漸漸地,石維耶副總巡就有了請黃金榮回來工作的打算。恰巧,這天石維耶在天香樓茶館里,偶然遇到了以前跟隨黃金榮給巡捕房擔任過探員的臨時助手徐福生,于是他就趁機讓徐福生幫忙請黃金榮出山。徐福生當時已經是黃金榮手下的一個小嘍啰,他知道黃金榮盼著巡捕房有人請他回去呢,因此,他聽到了這個消息頓時喜出望外,立即就飛快地跑去找黃金榮。
不大一會兒的工夫,徐福生就已經來到了黃金榮的身邊,只見他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黃,黃先生,有好消息!法租界巡捕房來人了,石維耶副總巡請你馬上去一趟,說是要請你回巡捕房的?!?/p>
黃金榮剛剛贏了不少的錢,這會兒正全神貫注地投入在賭局當中,因此并沒有聽清剛才徐福生說的話,于是,他忙問道:“福生,你說的是什么事?不要著急,慢慢講?!?/p>
“我在天香樓遇見了‘西探一號’,他親口對我說要請你出山呢!”
黃金榮被冷落了一陣子,雖然現在不愁吃不愁穿,日子過得閑悠悠的,但是畢竟不如在巡捕房那般威風,他正等待著有朝一日東山再起?,F在有了消息,正合他意。
其實,這全都是黃金榮一手導演的,他一方面讓手下的那些弟兄們在這段時間里集中鬧事,一方面又賄賂巡捕房的熟人散布口風說只有請黃金榮回來才能擺平局面?,F在,巡捕房果然上套了,他的意圖馬上就要得逞了。
黃金榮向徐福生問道:“這是真的?”
“確實是真的!‘西探一號’請你過去!”徐福生答道。
“好!他現在哪兒?”黃金榮接著問道。
“他就在天香樓等你!”徐福生回答。
黃金榮聽到這里,一躍而起,將桌上的麻將一推,桌面上的錢也沒有顧得收起來,雖然一向吝嗇,這次卻大方地說道:“弟兄們,這些錢你們分了!”
然后,他一把拉起徐福生的手,說道:“走,去見見他!”
黃金榮畢竟是吃過捕快這碗飯的,相當狡詐精明,他知道,自己在石維耶的面前可不能表現出那般欣喜若狂的樣子來。因此,黃金榮開始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等他踏進天香樓茶館的門檻,心情已冷靜了許多。他不卑不亢地向石維耶打招呼,兩手一拱:“石維耶先生,久違了!”
這時,石維耶已是打定主意要他回去,于是迫不及待地問道:“黃先生何時動身跟我走?”
黃金榮卻故意裝作不懂他的意思,問道:“石維耶先生這話是什么意思,你要我到哪里去?”
石維耶指指徐福生,急切地說:“徐先生沒告訴黃先生?我想請先生出山,協助巡捕房破案!”
黃金榮眉頭一皺,沉思了片刻,然后,慢慢地吐出一句話:“石維耶先生且稍候,金榮明天再給你答復!”
石維耶見黃金榮如此刁難,心中大為不悅,然而,為了緩解當前的難堪局面,他此時也只好委曲求全,于是,他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吧,明天我等你的回音?!?/p>
為了表示誠意,“西探一號” 石維耶第二天親自登門造訪,來到黃金榮的家中請他出山。于是,黃金榮這次相當體面地重返法租界巡捕房。
因為巡捕房需要黃金榮回去穩定局面,所以就給他開出了優厚的條件,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讓他任意選擇自己任職的巡捕房的地點。原來,上海法租界在大自鳴鐘、蒿山路、喜鐘路、貝當路、徐家匯、蘆家灣等地設有多個巡捕房,而以大自鳴鐘巡捕房為最大。這個大自鳴鐘巡捕房正式的名稱是法租界北區巡捕房,之所以被稱為“大自鳴鐘巡捕房”,是因為那里裝有上海的第一臺大自鳴鐘。1865年,法租界公董局在原福州會館舊址上建造了一座三層大樓,樓的中間有一座高高的鐘樓,里面就裝著一臺大型的自鳴鐘。這臺大自鳴鐘與外灘江海關大樓的大自鳴鐘和跑馬廳彩票樓的大自鳴鐘鼎足而立,被稱為“上海灘三大自鳴鐘”。另外,這座樓前還矗立著法租界巡捕房前總巡麥蘭的銅像,因此大自鳴鐘巡捕房有時也被叫做“麥蘭巡捕房”。大自鳴鐘巡捕房因為規模大,涉及的事務也就更多,職權也就更大,并且在這里當差對于日后的晉升也是有好處的。這樣,黃金榮當然會選擇到規模最大的大自鳴鐘巡捕房任職了。
返回法租界巡捕房之后,因為前一段時間里那些重要的案子大都是黃金榮派人制造的,所以他一回來,跟那邊的弟兄打個招呼,法租界當然也就馬上太平了起來。這讓法租界當局覺得,黃金榮確實是一個不可缺少的人才,因此對他也就更加倚重了。而有了法國人做靠山,黃金榮的底氣也就更足了,他在巡捕房做事可以更加隨便一些,可以不穿制服,辦案時可以不帶手銬,甚至也可以不到巡捕房去辦公,常到法大馬路的聚寶茶樓吃茶。這樣優哉游哉地混到了下午時分,才到巡捕房的固定位子去坐一坐,而一旁的人則要非常恭敬地向他問候,同時向他打探一些消息,交換一些情報。黃金榮控制著眾多的流氓、小癟三,他們活動于各處,消息的來源非常廣泛,黃金榮給他們一些好處,就會從他們那里換回不少有價值的情報,因此,在這一點上,巡捕房中是無人能及的。所以,每當破案的時候,黃金榮往往都是功勞最大的一個。就這樣,黃金榮在法租界巡捕房過著非常舒坦的日子。逐漸地,他與“鄭家木橋小癟三”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而與流氓大亨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黃金榮這一次重返法租界巡捕房,一干就是三十幾年,再沒有離開過,因此可以說,盡管黃金榮以流氓大亨聞名,但是幾乎終其一生,黃金榮的正式職業都是巡捕房的工作人員。
四明公所的糾紛
提起“四明公所”這個名字,也許很多人會感到陌生,而說起“寧波會館”來,大家可就熟悉得多了,其實,“寧波會館”正是“四明公所”的俗稱。所謂“四明”,乃是寧波的別稱。歷史上的寧波府治內,有會稽山兀然而立,其主峰之上,四穴昭然,形同窗戶,透陽通明,所以稱作“四明”。
清代康熙年間,隨著海禁的部分解除,上海的沙船業迅速發展起來。沙船指的是一種平底、方頭、方艄的海船,是我國最古老的一種船型,在唐宋時期就已經出現,并且在中國歷史上相當長的時間內都是主要的海船種類,它的突出優點是特別適宜在水薄而沙多的淺灘航道上航行,也正因此被稱為沙船。在沙船業的帶動下,上海的商業貿易得到了快速的發展,及至乾隆、嘉慶年間,上海已是船舶云集、商賈輻湊的東南沿海地區最大的商業都市之一,吸引著大批外地人來此謀生。寧波因地理位置靠近上海,且地少人多,勞動力過剩,所以在很早的時候,就有大批的寧波人旅居于上海,從事著各種行當。隨著寧波人在上海越聚越多,這些旅滬寧波人就產生了創建同鄉會的想法,從而可以令同鄉之間能夠進行更好的聯絡和提供更多的扶助。乾隆末年,錢隨、費元圭、潘鳳占等寧波紳商采取“一文善愿”的方式以積累資金,開始為寧波同鄉會的創建奠定經濟基礎。所謂的“一文善愿”,即規定:“凡旅滬寧波同鄉,每人每天捐一文錢,以三百文為一愿?!边@一倡議提出之后立即得到在滬寧波同鄉的廣泛響應,他們紛紛慷慨解囊。這樣,經過幾年時間的積累,1797年,終于得以在上海縣城西北二十五保四圖的地方(現在上海八仙橋以東、人民路以西、淮海路以南的小北門一帶)購買了一塊面積達30多畝的土地,正式開始了寧波同鄉會館的建設。1803年,“建正殿五楹,廊廡必備,崇祀關帝,公所規模始具”,而“四明公所”的門額也就在這一年正式掛出。此后,1809年,四明公所又購買了附近的一些土地,“建丙舍三十楹,又推廣義冢,并從寧波風俗,建一土地祠,奉祀土地”。
1844年,四明公所迎來一件大好事,在這一年,藍蔚雯出任上海縣令。為什么說這對寓居上海的寧波人來說是一個好消息呢?因為藍蔚雯是定海人,定海現今在行政區劃上屬于舟山,但在當時,定??墒菍儆趯幉ǜ茌牭膮^域,所以,藍蔚雯也是寧波人的一員。與上海縣令有著這樣的同鄉關系,上海的寧波人做起事來腰板可就更硬了。四明公所的董事謝心、莊巨、方椿等人更是緊緊地抓住了這樣的好機會,懇請縣令藍蔚雯將四明公所劃入官方領屬之下,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讓公所免于稅課,從而大大地減輕經濟上的負擔。藍蔚雯這個人是很看重同鄉情誼的,平時在公事之余,只要路過四明公所,他都要進來詳細地詢問一下寧波同鄉在上海的各方面情況,因而這一次,面對同鄉提出的這個并不令他感到很為難的要求,他欣然同意了,為此還親自撰寫了《四明公所義冢碑》一文來表達自己的鄉梓之情。
四明公所的創立為在上海生活的寧波人提供了相當大的便利,可是好景不長,繼1845年和1848年英美兩國先后在上海設立租界之后,1849年,法國也在上海設立了租界,其范圍是城河浜(今人民路)以北、洋涇浜(今延安東路)以南、關帝廟褚家橋(今西藏南路附近)以東和廣東潮州會館(今龍潭路附近)以西,面積為986畝,而四明公所也被劃進法租界的范圍之內。法租界雖然同意四明公所繼續享有免交賦稅的特權,可是對四明公所在轄地內修建墓地一事卻甚為反感,他們認為“這些墳墓是傳染疾病的巢穴”,并表示將不惜任何代價消滅這些墳墓。于是,圍繞這一問題,法租界當局與四明公所之間展開了長期的糾紛。初時,法國人因為在這塊土地上剛剛立足,在對待四明公所問題上沒有采取過于強硬的態度。可是,1861年中國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失敗之后,法租界規模得到了擴大,其勢力也進一步增強,他們更加不把中國人放在眼里,面對四明公所對租界當局旨意的抵抗,他們不再有耐性了。1863年,他們明確提出要在四明公所的墓地上修筑馬路。此訊一出,立即激起了居住于上海的全體寧波人的強烈抗議,在寧波人不肯示弱的強大聲威面前,法租界害怕事情鬧得過于嚴重而將這個提議擱置下來,但是他們清除四明公所墓地乃至將整個四明公所都從租界領地中驅逐出去的想法卻并沒有因此而消彌。1873年,法租界當局再一次公布計劃:在四明公所的墓地上修筑公路。旅滬寧波人得知這個消息后,立即致信于法租界公董局,信中這樣寫道:“我們認為,像這樣筑路,勢必使車馬通行于死者之尸骨上,致使亡人的陰靈不得安寧,此乃褻瀆之事?!敝袊擞羞@樣的觀念實屬再正常不過了,可是在法租界當局看來,如果不毀掉四明公所的墳墓,在其上面修筑公路,那么就是對于他們的褻瀆,是對于法國人尊嚴的褻瀆。因此,盡管寧波人提出愿意承擔因為修改線路而多花費的資金,可是法租界公董局卻表示:“我們對中國人敬奉祖先的觀念自當表示敬意,但不能拋棄歐洲人講究衛生的習慣!”這一次,法國人不肯再次毫無所獲地收回成命,他們堅持己意,定要動工毀墳。一時間,法租界與四明公所雙方的矛盾呈白熱化趨勢。
法租界終究不肯做出讓步,雙方一直僵持了數月之久。1874年5月3日,就在法租界即將破土動工之時,數以千百計的寧波人以及支持四明公所的祖國同胞,齊集到法租界路政管理所負責人的住所進行強烈的抗議。令大家都沒有想到的是,當這個負責人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時候,他不是要與抗議的眾人進行商談,而是冷酷地舉起了手槍,隨著一聲槍響,樓下的一名中國人當場殞命。面對同胞的犧牲,群情激憤的中國人燒毀了該負責人的住宅,而法租界公董局則立即派出大批的巡捕前來鎮壓,越聚越多的中國人在氣急之下將法租界公董局團團圍住,法租界一方見此情形,又將法國軍艦上的水兵調來控制局面。在這場法租界自設立以來與中國人所產生的最為嚴重的沖突中,有7名中國人被打死,受傷者則難以計數。這就是近代上海歷史上有名的第一次四明公所血案。
盡管法租界態度十分強硬,可是在中國人團結統一的堅強意志面前,他們最后又一次選擇了退讓,放棄了在四明公所墓地上筑路的計劃。其后,1878年7月17日,在法國駐上??傤I事與中方簽訂的《四明公所公立儀單》中,法方同意:“此后法租界內四明公所房屋冢地,永歸寧波董事經管,免其遷移。凡冢地之內,永不得筑路?!边@是法租界對四明公所享有保留墓地權利的正式承認,至此,法租界與四明公所圍繞墓地問題所產生的長達二十幾年的糾紛總算告一段落。
但是問題并沒有真的就此結束,之所以將其稱作第一次四明公所血案,也就意味著血案還有第二次。在四明公所與法租界之間發生第一次流血沖突時,黃金榮年僅7歲,而且當時他尚在蘇州居住,因此這一次事件與他并無任何干系。但是在其后的第二次四明公所事件中,黃金榮可就跟它有關系了。
1897年,法租界公董局舊事重提,再次向四明公所提出平毀墓地的要求,這當然會遭到公所董事的強烈反對,事情一時又擱置下來。然而法租界一方并沒有真正地退讓,第二年5月,法國領事白藻泰向上海道臺蔡和甫提出照會,上面說道:“此地為貴國租予法國,即應歸法國管理。且中外公例,地方不便之事,官廳可以改革。四明公所義冢逼近居民,人鬼雜處,易生癘疫,于我僑民實屬不便。希道臺閣下急速處理此事,一領事翹首以待?!?/p>
當時的清政府在帝國主義列強面前可謂處處都表現得俯首低眉,對洋大人的旨意是萬萬不敢違抗的,蔡和甫在接到白藻泰的這份照會之后,立即將四明公所的董事們召集到官府中,嚴令他們馬上將在墓地中寄放的棺槨運送回寧波原籍,不得有絲毫的怠慢。面對道臺的責令,四明公所的董事們感到倍加為難,嚴信厚、葉澄衷等會所的代表人物趕緊出面與法租界公董局進行嚴正交涉,可是幾次下來,均是無功而返。就在公所這邊對此感到十分焦灼的同時,法租界那邊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時間進入1898年7月中旬,白藻泰公然指使法國軍隊將修筑于二十年前的公所墓地周邊的圍墻強行拆毀,法租界這一次的矛頭并沒有僅僅指向墓地,而是同時指向了公所,他們欲將整個四明公所從租界范圍內清除出去。一時間,四明公所面臨著空前的危局。
面對咄咄逼人的法國軍隊,上海的寧波人沒有示弱,他們立即組織起來,采取了大規模罷市和罷工的方式來抵抗法國人的暴行。要知道,在上海這塊地方,寧波人決非一股可以小覷的力量,經過快速而有效的聯絡,在工人領袖沈洪賚的帶領下,有30萬寧波同胞參與到這場對法斗爭當中。隨著大批寧波人從各行各業的崗位上的撤離,上海一下子就仿佛陷入了半癱瘓的狀態,遍及各個階層的有序的日常生活在很大程度上都被擾亂了,尤其是寧波人在上海開設的近千家店鋪全部停止營業這一舉動,使得繁華的大上海頓時變得寂靜蕭條下來。
然而,看到寧波人的團結斗爭,白藻泰不但沒有后退,反而更進了一步。他覺得,面對這些氣焰囂張的中國人,用軟的方式是不能夠解決問題的,于是,白藻泰果敢地決定,調動法國水兵登岸,鎮壓抗議的中國人。與此同時,他也命令法租界總巡克萊梅率領全體巡捕出動,協助打擊暴亂分子,黃金榮正是法租界巡捕房中的一員。
接到上級的命令,黃金榮陷入了兩難之中,一方面,顯然,法國主子的命令是不可違抗的,因為他不能丟掉這個飯碗;另一方面,對自己的同胞們施以暴力,也是他不愿做的。且不說他懷有多么深厚的民族情感,如果他參與到這場對旅滬寧波人的鎮壓活動當中,那么以后他在上海還怎么做人呢,在眾多的寧波同胞面前,他又怎么抬得起頭來呢?
正在黃金榮感到萬分為難之際,他收到了一封便函,邀他當晚到六國飯店進行會面,而其署名是“和德”。來函之人是誰?他不是別人,就是后來在上海灘叱咤風云的商界大亨虞洽卿。
“阿德哥”虞洽卿
虞洽卿正是寧波鎮海人氏,盡管當時他還遠沒有像后來那般大紅大紫,可是在這場四明公所與法租界的嚴重沖突中,虞洽卿卻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他在四明公所事件中的突出表現也為他贏得了廣泛的美譽,為他日后事業的蓬勃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F在,我們就來介紹一下虞洽卿這個人。
虞洽卿,名和德,字洽卿,人們習稱之為“阿德哥”。阿德哥生于1867年,長黃金榮一歲。虞洽卿出生的時候,家境很殷實,他的父親虞萬豐本來是一個手藝不錯的裁縫,生意很紅火,可是后來卻不幸走上了邪路,沉溺于花街柳巷之間,再也不肯正經做事情了。這樣,時間一長,虞家也就坐吃山空了。虞洽卿的父親在過早地葬送了自己性命的同時,也把虞家原本厚實的家業給敗壞得所剩無幾了。父親虞萬豐去世的時候,虞洽卿剛剛6歲,此后他就與母親、姐姐和3歲的弟弟相依為命。家境的貧寒不僅使虞洽卿生活上很苦,而且也讓他失去了讀書的機會。幸好村里同族有一個好心的塾師虞民世,他見虞洽卿生得聰明伶俐,覺得是個讀書的材料,于是就免費將虞洽卿收為學生。可盡管虞洽卿可以不花學費,他還是不能像別的孩子去正常地讀書的,因為他身為家中的長子,要肩負起經濟的重擔。每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虞洽卿就要趕個大早出門,到海灘去拾一些蛤蜊來賣些錢。當時拾蛤蜊的人很多,如果他去得不夠早的話,蛤蜊就被別人拾去了。當然,虞洽卿不僅僅要拾蛤蜊,其他能夠做的,他也都會盡量多做一些。盡管賺取的收入很有限,但是這些勞動卻占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因此,只有等天下雨不能出門干活的時候,虞洽卿才能去老先生虞民世的塾館讀書。虞民世見虞洽卿平日里的勞動非常繁重,下雨的日子不但不休息一下,還辛辛苦苦地趕來讀書,因此深受感動,在教授方面對虞洽卿格外照顧。經過他的認真教導,再加上虞洽卿的聰敏,盡管虞洽卿用來讀書的時間比別的孩子少,可是他的學業卻比別的孩子長進得都快。
虞洽卿的童年就是以這樣艱苦的方式度過的。1881年,虞洽卿已經15歲了,早已經出了私塾,可以全心力地為家務而操勞了,當然,那個時候他的家境依然很貧苦。這時,族叔虞慶堯見他們母子可憐,就幫助虞洽卿,送他到上海瑞康顏料行學生意。就這樣,虞洽卿第一次離開了寧波家鄉,也第一次來到了很快成為中國最大都市的上海。
據說虞洽卿剛到上海正趕上雨天,而且這雨一下起來很多天都沒有停,他從家里出來穿的是一雙布鞋,布鞋是怕水的,他怕布鞋沾了水被弄壞,而且這雙布鞋是母親為他精心縫制的,他舍不得在雨天穿。可是不穿這雙布鞋,虞洽卿當時又沒有別的鞋可穿,也沒有錢買,因此虞洽卿連日里都光著一雙腳在泥里走路,于是得到了一個綽號,叫做“赤腳”。虞洽卿的這段經歷多年之后仍被人們廣泛地談論著,不過,那時的虞洽卿已經遠遠不再是初來上海時的那個窮小子了,而成了聞名上海灘的商人大鱷。不過,因為那段重要的經歷,“赤腳”這個綽號卻一直保存了下來,當然,人們此時出于對他的景仰,在“赤腳”后面又加上了兩個字,由此,虞洽卿就成了一位“赤腳財神”。
虞洽卿從“赤腳”到“財神”的路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盡管他很精明、很強干,可是真正想要創立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瑞康顏料行,虞洽卿一做就是12年。這12年當中,虞洽卿沒有一天是虛度的,充分體現了一個杰出的企業家辛苦拼搏的可敬的創業精神。鑒于工作非常出色,虞洽卿逐漸在商界樹立起了自己的名聲,因此也就不免有人過來“挖墻腳”。一次,上海最大的一家顏料行的老板舒三泰就動了“挖墻腳”的念頭,派人來找虞洽卿,給他提出了遠比在瑞康顏料行的收入豐厚得多的條件。舒三泰認為,商人都是趨利的,沒有人不愛錢,商人尤其視錢財為生命,因此,只要給虞洽卿開出足夠優厚的條件,事情就一定能夠辦成。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大洋卻第一次失了靈——他遭到了虞洽卿的婉言回絕。第一次遭到拒絕,他還以為虞洽卿是想賣個關子,于是不久之后又派人去請虞洽卿商談此事,并且說只要他能夠來自己這里工作,就可以隨便開條件。但是,虞洽卿根本就不在乎錢的多少,他很有禮貌同時又十分堅決地回絕了舒三泰,使得舒三泰從此斷了這個念想。此事一傳開,別人自然也不會再來自找沒趣,挖瑞康顏料行的墻腳了。
虞洽卿的這種做法體現了他遠高于一般商人的遠見卓識,他知道,對于商人來講,錢財當然十分重要,但是,虞洽卿同時也知道,商人的眼中絕不應當只有錢財,眼中只有錢財的商人絕對是二流、三流,乃至不入流的商人,而在一流商人的眼中,一定會在錢財之外還看到更多,其中,信譽就是最為根本的一項。中國人早就說,人無信而不立。對于一個商人來說,一旦失去了信譽,也就意味著斷了自己的財路,以后的日子也就很難繼續過下去了。虞洽卿深諳此理,因此他絕不會因為一時的利益而拋棄對他有恩的老板。昔日,一貧如洗的他初來上海,是奚匯如收留了他,如今,他如果就此為了賺取更多的錢財而離開奚匯如,不要說奚匯如會很傷心,就是旁人也會對他大加指責,說他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一旦樹立了這種名聲,他日后還怎么在商界混下去呢?當然,結果未必會那樣嚴重,俗言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過,虞洽卿認為現在還不到時候,因此自己不能就此離開奚匯如,離開瑞康顏料行。后來的事實證明,虞洽卿的這種做法是極為正確的,這不僅使他從此更為奚匯如所器重,也更為世人所稱譽,為他此后馳騁天下奠定了非常好的聲譽基礎。
虞洽卿對于奚匯如的忠誠,也得到了奚匯如的回報。奚匯如只有一個女兒,自幼嬌生慣養,視為掌上明珠,而奚匯如如此喜歡這個女兒,不僅因為這是他唯一的女兒,更因為這個女兒生得異常漂亮可人。虞洽卿在瑞康待得久了,就與奚匯如的女兒產生了情愫,彼此開始悄悄地來往。后來,虞洽卿托舒三泰向奚匯如提親。奚匯如雖然一直非常欣賞虞洽卿,但是對于自己獨生女兒的婚事他還是非常慎重的,因為這關乎著女兒一生的幸福,權衡再三,奚匯如才決定讓虞洽卿做他的上門女婿,如此一來,虞洽卿就由瑞康顏料行的伙計變成了主人。盡管如此,虞洽卿心中也非常清楚,他將來是不會繼承瑞康顏料行這份產業的,顯然,奚匯如的這份家業將來是要交給自己的兒子繼承的。所以,虞洽卿認為,瑞康顏料行終究不是自己的長久寄托之所,自己必須另外謀求新的生路。其實,經過多年的擴張,瑞康顏料行當時的經營已經具有一定的規模了,虞洽卿即使不是瑞康的主人,作為奚家女婿的身份也算得上是半個主人,在瑞康享有很高的管理權??梢哉f,在瑞康顏料行繼續工作,虞洽卿不僅能夠做到衣食無憂,而且還會過得比較富裕。實際上,虞洽卿想要離開瑞康顏料行,并不是因為生存問題,而是為了謀求更好的發展,心志高遠又能力超凡的虞洽卿當然不會僅僅滿足于經營一家顏料行,而此時已經是奚匯如女婿的虞洽卿完全不必有太多的顧慮,他可以放心地去闖蕩一片完全屬于自己的新天地了。
這樣,虞洽卿一面將自己在瑞康顏料行的權力逐步地轉移給奚匯如的兒子,一面開始放眼天下,尋求自己新的去處。經過一段時間的認真考察,虞洽卿確立了這樣的認識,那就是當時最有實力、最有發展前途的行業是洋行買辦。但是,洋行并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進得去的,要進洋行,起碼要具備兩個條件:一要會英語,二要交納一筆不菲的擔保金。那筆擔保金他現在出得起,可是英語卻是半點兒都不懂。為了成就當洋行買辦的愿望,虞洽卿抓緊時間在基督教青年會辦的英語培訓班從零開始刻苦學習英語。經過一番勤學苦練,他終于學得一口純正的英語,與洋人交談得心應手。
這天,虞洽卿在街頭碰見了一個洋人,這個人站在街邊嘟嘟嚷嚷地說著一口外語,旁邊圍觀的人都不懂他在說啥,只有虞洽卿知道他在說著什么。
原來這個洋人日前收到一份通知,是他失散多年的父母所在地的法院寄給他的。父親已死,母親已病危,通知他趕回去繼承遺產。不料坐黃包車時,由于心急如焚,把通知書丟失在車上,因此母親住地、法院名稱乃至聯系人等,他一概沒記住。這個洋人當時反復說的就是,那筆遺產可值幾萬英磅啊。幾萬英鎊現在聽起來不算什么,可是在那個時候,幾萬英鎊絕對稱得上一筆巨款了,只要繼承了這筆遺產,一個人即使一輩子不賺錢都夠花的了。
虞洽卿聽到了他的難處,就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過來安慰他,答應兩天之內一定幫他找到通知書,洋人見他如此說,甚是感激。經過交談,虞洽卿得知,這個洋人凱斯普諾,是英國的世襲貴族,在英國駐滬領事館供職,同時還在租界工商局兼職,是英美公共租界當局的頭面人物。虞洽卿聞聽大喜,他立即把他得力的心腹助手洪雪帆召來,舒三泰也前來幫忙,分頭去各黃包車行摸情況,第二天就把那份丟失的通知書給找到了。從此,他們兩人成了好朋友。不久,由凱斯普諾給他當擔保人,虞洽卿進入了德國商人開辦的魯麟洋行。開始的時候,虞洽卿僅僅是魯麟洋行中的“跑樓”(也就是非正式的代理買辦),但是由于工作業績突出,他很快由“跑樓”升為正式的買辦。
所謂“買辦”,一般指的就是在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國家中,替外國資本家在本國市場上服務的中間人和經理人,對于中國來說,買辦就是外國資本家在舊中國設立的商行、公司、銀行等所雇用的中國經理。在很多中國人的觀念中,“買辦”具有強烈的負面色彩,因為似乎一提到“買辦”,就跟賣國聯系在一起,以為做買辦就是給外國人充當狗腿子來榨取中國人的錢財。
的確,有一些買辦做了很多對不起民族和國家的事情,但是買辦這個職業本身并不是天然地就與賣國聯系在一起的,很多買辦都是具有明確的愛國情感的,他們不僅沒有成為洋人的狗腿子來壓榨中國人,反倒還會利用自己的精明來想方設法地去賺洋人的錢。虞洽卿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的愛國買辦,甚至可以這樣說,虞洽卿當買辦就是想打洋人的主意、賺洋人的錢,而他操縱洋人的手段簡直堪稱一絕。例如,有這樣一件事:那時,顏料生意本大利微,市場逐漸萎縮,魯麟洋行卻逆流而上,想通過貸款進口的方式,趁此機會壟斷上海的顏料業。虞洽卿得知這個消息后,立即搶先一步,將當時上海各洋行庫存的顏料全部吃進,同時又大肆宣揚顏料業不景氣的情形。為了迷惑視聽,他還特意讓人當眾將一桶劣質顏料傾倒進陰溝里,結果,魯麟洋行的100噸顏料到港之后,存押半年也無人問津,最后只得以極低廉的價格轉手給虞洽卿。虞洽卿立即又利用自己在顏料業的強大影響,開始傳播顏料價格即將大漲的消息,這就使得當時上海的各個顏料行瘋狂地進貨。那時顏料的貨源已經全部掌控在虞洽卿的手中,價格當然也全由他說的算,他在讓魯麟洋行嚴重虧損的同時,自己凈賺了幾十萬銀圓,以至于人們將他稱作“顏料業的經營之神”。
繼魯麟洋行之后,虞洽卿又先后在華俄道勝銀行與荷蘭銀行供職,但是,成為一個大買辦也絕不是虞洽卿的終極目標,他心中有著更為遠大的理想。虞洽卿在實現自己人生理想的過程中所邁出的重要一步——1908年,他組織旅滬寧波商人在上海創辦了四明商業儲蓄銀行(簡稱“四明銀行”)。 四明銀行的成立是虞洽卿事業發展歷程中的一個重要里程碑。
四明銀行總行設在江西路34號。總董事為周晉鐮,而實際初期負責人就是虞洽卿。四明銀行集中了旅滬寧波人中著名工商業者的投資,是我國創辦最早的一家民族資本大銀行,它和浙江興業銀行一起成為浙江財界強有力的金融機構。四明銀行開業不久,即被奏準享有鈔票發行權。發行額為20萬元,以后又逐年增多,主要流通在上海、漢口、寧波、溫州、舟山等沿海、沿江城市。1910年,四明銀行先后在漢口、寧波兩地設立分行。1921年9月,四明銀行又自建行屋,遷至北京路240號,并且陸續在南京、重慶、成都、西安設立了分行,在上海南京路、南市、西區、林森路以及蘇州、杭州、紹興、蘭州、鄭州設立了支行,在寶雞、平涼設立了辦事處,成為上海最大的商業銀行之一。
雖然四明銀行從創辦的開始就有寧波幫工商業和錢業做堅強的后盾,日益壯大,但也受到外資銀行的傾軋,一遇風潮,外資銀行就拿四明銀行印發的鈔票來擠兌銀圓,造成很大壓力。而四明銀行每次與外資銀行擠兌風潮斗爭中,都能夠屹立不動,最終渡過難關,這與寧波同鄉的團結互助以及虞洽卿的奔走是分不開的。當擠兌風潮來臨時,虞洽卿就發動寧波同鄉予以大力支持,凡寧波人開設的各大商店、錢莊、銀號,都代為收兌四明銀行的鈔票。特別是錢莊,在擠兌風最猛烈時,許多寧波人開的錢莊就掛出承兌四明銀行鈔票的牌子。這樣,才使風潮得以平息,使四明銀行得以站穩腳跟。因此,四明銀行發行的鈔票很受人們的歡迎,成為和中國銀行、通商銀行并列的大家最受信任的銀行??梢姡萸⑶鋵λ拿縻y行的創設和發展有著極大的貢獻。因此,他和四明銀行結下了不解之緣,只要虞洽卿有所求,四明銀行必有所應,無論是虞洽卿資助辛亥革命中的上海起義、南京戰役,還是經營航運業,都得到了四明銀行的大力資助。
虞洽卿的事業,雖然規模巨大,但是他背負的債務也是相當可觀的,他一開始經營航運業,就遭到外資的打擊和壓制。寧紹輪開航時,票價只有外輪的一半,即5角,并且表示永不漲價??墒沁@樣,不但沒有盈余,反而只有虧損。不過此舉卻得到了寧紹乘客的擁護,顧客都愿意乘坐寧紹輪,使得外輪生意清淡。為壓垮寧紹輪,搶回獨占滬甬航線的利益,外輪降低票價,把原來的1元降至3角,另贈送毛巾、肥皂等,以吸引顧客,招攬生意。為同外輪抗爭,寧紹輪又把票價從5角降至3角,這當然使得寧紹公司陷入了更為嚴重的困境,每年虧折都在萬兩白銀以上。以后,虞洽卿獨資經營三北輪船公司,又遭到外資輪船公司的聯合壓制。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外輪因戰事所需,紛紛歸國,一時貨多船少,才使虞洽卿的航運業得以正常發展,積累了一些資本。不幸,在開辦寧興輪船公司時,又受了外國資本家的騙,花了150萬元向美資大業公司購買的兩艘船,不合用,只好以30萬元的價錢賣掉,損失了一大筆錢。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外輪卷土重來,三北公司受到外資的打擊更大,幾瀕破產,最嚴重時,三北公司的全部資財只值所欠債額的4/10。面對如此危難境遇,有人勸虞洽卿把三北公司賣給外商,以償債務,但他始終沒有放棄。
在帝國主義的侵凌之下,虞洽卿的航運業雖長期慘淡經營,但他仍能同外國輪船公司展開堅持不懈的斗爭,這和四明銀行對他的大力支持是分不開的,四明銀行就是他堅強的后盾。三北公司大多數船只的買進,都是向四明銀行進行抵押借款,一般先用5~10萬元買進一艘舊船,經過修理、油漆、煥然一新,之后以20萬元向四明銀行做抵押借款,再去買進舊船,這樣,才使虞洽卿的航運業得以日益發展壯大,不僅沒有被外輪壓垮,相反,他的船只還越來越多,與此同時,他的債也越欠越多。截止1936年底,虞洽卿向各處的借款,連本帶息,一度高達500萬元。到1937年,抗戰開始,71歲的虞洽卿還是欠下一身的債,而四明銀行是他最大的債主,共達300萬元。所以,虞洽卿又得到了“借債大王”的綽號。
四明公所事件中的黃金榮
虞洽卿非常感念父老鄉親,按照母親的要求,他在家鄉開辦了醫院、學校,還修建了一條家鄉通往寧波的鐵路。此外,他在上海對同鄉也每每都會提供慷慨的幫助。當年,蔣介石落難之時,他讓蔣介石到上海交易所去避難,又把蔣介石的住處安排在自己的花園公館里,還把蔣介石介紹給了黃金榮,使得黃金榮成為蔣介石的“老頭子”。此后,他又積極協助蔣介石去廣東投奔孫中山。當然,南京國民政府建立之后,虞洽卿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都得到了蔣介石的回報。其實,蔣介石當年落魄上海之時尚沒有什么名望,虞洽卿之所以如此大力幫助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蔣介石是他的寧波同鄉。從扶助蔣介石這件事上我們也可以看出,虞洽卿是極為注重鄉黨情誼的,也正因為如此,在1897年法租界四明公所危機中,時年三十一歲的虞洽卿能夠挺身而出,帶領同鄉反抗法國人的強暴行動。在為自己贏來巨大聲譽的同時,他也強有力地捍衛了中國人,特別是寧波人的尊嚴。
虞洽卿是寧波同鄉進行罷工、罷市的重要發起者和組織者之一,而他在這次沖突中所做的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與黃金榮進行聯絡。
黃金榮的父親是余姚人,而余姚亦屬寧波,因此,從祖籍上來論,他和虞洽卿也算是同鄉。二人此前曾謀過面,雖然談不上深交,卻也稱得上是朋友。在這樣的關鍵時刻,身為寧波人的虞洽卿來找他這位在法租界當差的同鄉,黃金榮當然明白對方的來意。他為在發生這種大事的時候有人能夠想到他而高興,同時也為此感到憂慮,因為他深知,這個忙他是不能不幫,可幫起來卻又很麻煩的。
當晚,黃金榮如約來到六國飯店,而虞洽卿似乎已經等候多時了。寒暄之后,虞洽卿很快就陳說了自己的請求,那就是懇請黃金榮在此次事件中一定要幫助寧波人,幫助浙江人,幫助中國人。黃金榮盡管在洋衙門里當差,可他畢竟是中國人,對于這樣的請求,他是不合宜表示否定的,可是他一邊在嘴上爽快地應承著,一邊卻在臉上露出了難色。對于黃金榮的處境,虞洽卿也很理解,他聲明,此事的確有為難之處,但還是希望黃金榮能夠見機行事,盡量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他又對黃金榮詳細地講說了此次事件當中的利害,勸說黃金榮切不可走錯路。虞洽卿說的那些,其實黃金榮自己也未嘗不知道,他原本就沒打算在這一回給法國主子賣命,如今聽得虞洽卿一說,索性就順水推舟,做個人情,讓虞洽卿和寧波同胞們放心,自己一定不會做有背良心之事,無論如何,他畢竟是一個中國人,是一個寧波人。
兩人暢談了許久,從酒店出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黃金榮一手接著上司的命令,一手接著朋友的托付,到底是哪一只手上的分量更重一些呢?他已經做好了消極執行鎮壓命令的準備,可是第二天的情景究竟會怎樣,他的心里也是沒有底的,而一想到法國軍隊那冷冰冰的槍口,他不禁為同胞捏了一把汗。
真正的沖突發生在1897年7月17日,這一天,荷槍實彈的法國水兵齊集到四明公所的前面,與前來抗議的中國群眾兩相對峙,而與法國水兵相配合的,還有法租界巡捕房的武裝力量,其中也包括黃金榮帶領的一支。事先,黃金榮已經吩咐過手下的弟兄,向他們慷慨激昂地陳述了一番民族大義,義憤填膺地告訴他們,中國人不能打中國人。可是,在法國租界一方,黃金榮畢竟只能算個小角色,他在這場沖突當中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對中國人的傷害。
在冷森森的槍口的威脅面前,怒火沖天的寧波人沒有退卻,而法國軍隊的槍支也不是擺設,在必要的時刻,它們是要真的派上用場的。在如此不均衡的較量當中,吃苦的當然只能是中國人,槍聲響起之時,也是中國同胞血濺上海之日,在這一天的激烈對抗中,有17個中國人失去了生命,受傷的人則數以千百計。這是上海自外國租界開創以來所發生的最為嚴重的國際沖突。面對這樣的不幸結局,黃金榮也感到很無奈,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自己已經盡力了,他沒有做對不起中國同胞的事情,他的雙手沒有沾上中國人的鮮血,在中國人面前,他是抬得起頭的。
第二次四明公所血案,留下了17條中國人的尸體,而環繞他們周圍的,則是百千個同胞的熱血。法國人罪惡昭彰的舉動立即驚動了上海各界,中法關系一時陷入了僵局,而駐在上海的英、美等國的領事則出面調停,提請雙方各自做出讓步,從而達成和解。
眼看著事情變得越來越不可收拾,上海道臺蔡和甫為了找到解決這場亂子的辦法,命令書辦查閱有關四明公所的案卷。結果,書辦找到了一張于1878年貼出的有關四明公所的告示,該告示由當時的上海道臺褚心齋和法國總領事聯名出示,其內容(部分)如下:
大清國署江南海關監督分巡蘇松太兵備道褚、大法國駐扎福州領事調署上??傤I事李,為立據……今后法國租界內四名公所房屋冢地,永歸寧波董事經管,免其遷移。凡冢地之內,永不得筑路開溝造屋種植,致損葬棺,由本總領事轉飭公董局,令巡撫隨時照料,以全善而效和好。
蔡和甫看到這個舊告示后,如獲至寶,趕緊讓書辦抄寫了一份副本帶在身上,急匆匆前去拜訪法國領事白藻泰。
當時,由于在上海的寧波人乃至浙江人的全面抵制,法租界內停電、停水、工人傭人罷工、商人罷市,甚至連糞便也無人處理,整個租界臭氣熏天,法國人叫苦不迭。因此,法國人此時也正處于進退兩難的境地,看到蔡和甫拿來的告示后,也便不再強硬,順勢作出了讓步,同意將四明公所交還給寧波人。不過,法國人也不甘心,向蔡和甫提出今后四明公所內不得再掩埋新尸,舊墳也要陸續遷出,同時,蔡和甫還要將八仙橋附近的一塊土地劃給法租界。急于平息事端的蔡和甫立即同意了法國人的要求。
在各方的斡旋之下,8月10日,上海道臺與法國租界當局達成協議,協議中承認了四明公所在法國租界的存有權。至此,中法雙方圍繞著四明公所發生的第二次激烈沖突又告一段落了。盡管看起來似乎法國人都服輸了,而中國人則兩次都取得了勝利,然而,這種勝利卻是用鮮血和生命作為代價換來的,況且,這是中國人在原本屬于自己的土地上與外國人爭奪土地使用權,如此說來,中國人所得到的所謂“勝利”就顯得有些荒唐了。
不過,不管怎么說,四明公所算是又一次保住了,與此同時,有兩個人也在這場風波中撈到了很大的實惠,這兩個人就是血案發生前夕進行過會談的虞洽卿和黃金榮。此事過后,虞洽卿因為在此次斗爭中的出色表現而在寧波同鄉中乃至在整個上海都名聲大噪,由一個不甚知名的商界新秀一躍而成為數得著的海上名人,而黃金榮則借此在中國同胞面前,特別是在勢力強大的寧波人中間樹立了良好的名聲,這為其日后事業的蓬勃發展提供了相當大的便利。然而,這僅僅是當時的公眾所了解的事情的一面,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黃金榮在此次事件中完全充當了一個大好人的角色,可實際上,他背地里干的一些勾當就很為人所不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