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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十三號牢房

雅克·福翠爾

瑞森博士吸著煙,想了一陣子。“就拿監獄來說吧,”他說,“沒有人只靠‘想’就能逃出監獄。如果可以的話,監獄中早就沒囚犯了。”

“我還是那句話,一個人絕對能靠他的頭腦逃出牢房。”思考機器不耐煩地說。

瑞森博士開始覺得有點意思了。“假如,”他想了一下說,“有個人被判了死刑,關在監獄里,理所當然會只想著要逃出去——如果你是這個犯人,你逃得出去嗎?”

“沒問題。”思考機器肯定地說。

“當然,”菲爾丁博士第一次說話,“你可能會用炸藥爆破牢房,但是在監獄中,他們不會給你機會讓你拿到炸藥。”

“我不會那樣做,”思考機器說,“你們可以把我當成一般的死刑犯看待,而我仍能逃離監獄。”

“你不能事先將脫逃工具帶進去。”瑞森博士說。

聽到瑞森博士說的話,思考機器顯然有點惱怒了,干脆把僅僅睜開一條小縫的藍眼睛也閉了起來。“無論什么時候、無論哪一所監獄,僅帶必備的衣物,我都能在一個星期內脫逃。”他一字一板地說。

菲爾丁博士又點燃了一根雪茄。

瑞森博士挺直身子,顯出很有興趣的樣子,“你是說,你真的只用腦子想就能越獄?”他再問。

“我能。”思考機器回答。

“你能證明你說的話?”

“可以。”思考機器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

瑞森博士跟菲爾丁博士又互望一眼。“你愿意試一試?”菲爾丁博士問。

“當然,”范杜森教授回答,語氣中帶上了諷刺的味道,有些沖,“為了證實我的理論,我干過許多比這更離譜的事。”

此時似乎雙方都動了肝火。當然,如果真的要范杜森教授從監獄里逃脫,這件事就太荒謬了,可是范杜森教授堅持,他愿意去監獄以證明自己的理論,所以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

“那就從現在開始吧。”瑞森博士說。

“我想從明天開始,”思考機器說,“因為——”

“不行,就從現在開始,”菲爾丁博士打斷了思考機器的話,冷淡地說,“你被逮捕了,關在牢房里——沒有一個死刑犯在做好了準備之后才被逮捕的——所以你沒有事先得到警告,也無法跟朋友聯絡,你受到的對待就跟任何一個死刑犯一樣。這樣你同意嗎?”

“好,既然你堅持,那就從現在開始吧。”思考機器站起來說。

“就假定你被關進奇澤姆監獄的死牢。”瑞森博士說。

“那就奇澤姆監獄的死牢吧。”

“你要帶什么隨身的衣物?”

“越少越好,”思考機器說,“鞋、襪子、褲子、一件上衣。”

“你允許獄警搜身,對吧?”

“你可以把我當成一般囚犯對待,我要求不多也不少。”思考機器說。

說是實驗,其實也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在這場實驗真正開始進行前,有些法律和程序上的事情要安排,比方說需要得到市政府及奇澤姆監獄的允許等等。不過他們三位教授都是相當有名望和影響力的人,市政府的一些官員只是打了幾通電話就同意了,只有負責監獄的市政府官員那邊費了很大的力氣。教授對他說這只是一場科學實驗,官員被說得暈頭轉向,雖然沒弄清楚情況但是仍舊答應了。答應了之后他就對監獄長說,范杜森教授將是奇澤姆監獄有史以來最尊貴的犯人。

在確定入獄之后,思考機器準備好了入獄時允許帶的東西,然后把女傭兼管家叫了過來。

“瑪莎,”他說,“現在是晚上九點二十七分,我要出門去。一個星期之后的今天,在晚上九點三十分時,這兩位先生,可能還另有一兩位客人,會在此共進晚餐。記住了,瑞森博士最喜歡吃朝鮮薊。”

交代完瑪莎之后,范杜森教授就和另外兩位博士碰頭,然后三個人一起乘車來到了奇澤姆監獄。

監獄長早就收到命令準備好等著他們了。他只知道尊貴的范杜森教授將是他的犯人——如果他看得住的話——為期一個星期。也就是說,雖然范杜森教授并沒犯什么罪,可是他一定要將教授當一般囚犯對待。

進入了監獄之后,瑞森博士對監獄長說:“可以搜身了。”

于是監獄長叫來警衛對思考機器搜身。思考機器的褲兜被清空了,他的白色上衣沒有口袋,于是把鞋和襪子脫下來接受檢查之后再穿上。搜身結束了,思考機器身上什么東西都沒有。

瑞森博士站在一旁,看到了思考機器虛弱的身子、毫無血色的面孔、瘦削白皙的雙手,他不禁憐憫起思考機器來。

“你真的要這么做?”他問。

“如果我不進行這場實驗,你會相信我能脫逃嗎?”思考機器反問他。

“不會。”

“好,那就繼續吧。”聽到思考機器這種使人惱火的回答,瑞森博士僅有的一絲同情也全消失了。他一定要將實驗進行到底。

“他有沒有辦法跟外界聯系呢?”瑞森博士下定決心了,于是問監獄長。

“絕對不可能!”監獄長說,“他沒有任何能寫字的東西。”

“你的獄警會幫他傳遞信息嗎?”

“一個字都不會,無論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監獄長說,“這一點你放心好了,他說的每一個字獄警都會向我報告。”

“看起來這地方防衛得很嚴密。”菲爾丁博士興致勃勃地說。

“當然,如果他承認逃脫失敗,”瑞森博士說,“要求放他出去,你可以放他走。”

“我明白。”監獄長回答。

思考機器原本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聽,聽到這時他開口了,“我有三個要求,你可以準許或不準許,由你決定。”

“不能要求特別許可。”菲爾丁博士警告思考機器。

“我不會提過分的要求。”思考機器堅定地說,“我只是要一些刷牙粉——你去買給我就行,我真的只是要一般的刷牙粉——還要一張五美元和兩張十美元的鈔票。”

聽到思考機器的要求,瑞森博士、菲爾丁博士及監獄長三人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要求刷牙粉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三張鈔票有什么用呢?他們都很疑惑。

“你手下的獄警有沒有什么人能被二十五美元收買?”瑞森博士問監獄長。

“就是用兩萬五千美元也不可能收買他們!”監獄長回答。

“好吧,就給他這些東西,”菲爾丁博士說,“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你的第三個要求呢?”瑞森博士問。

“我要求把我的鞋子擦亮。”思考機器說。

三人再次交換了驚訝的眼神。雖然這個要求有點匪夷所思,但他們考慮了一下,把鞋子擦亮似乎并不影響什么,于是馬上就同意了。在安排人去買刷牙粉和擦鞋子的時候,監獄長把思考機器帶入了監獄里的一間牢房。

“這是十三號牢房,”監獄長帶他們穿過三道鋼門后說,“我們關死刑犯的地方,沒有我的準許,沒有人能夠出來。關在這里的犯人也不準跟外面聯系——我以我的名譽擔保這里的安全。特別是,這里距離我的辦公室只隔了三道門,有什么不尋常的聲響我都聽得到。”

“這間牢房你們滿意嗎?”思考機器用諷刺的口氣問瑞森博士和菲爾丁博士。

“滿意極了。”瑞森博士和菲爾丁博士也語氣不善地回答。

于是沉重的鋼門被拉開,思考機器走入了昏暗的牢房。接著鋼門關上,監獄長在門上加了兩道鋼鎖。這時,一陣細小而又急促的奔跑聲傳了出來。

“那是什么聲音?”瑞森博士站在柵門外問。

“老鼠,成打的老鼠。”思考機器嘲弄地說。

門外,監獄長和兩位博士相互道過晚安之后正要轉身離開,思考機器在門內叫住了他們,問:“現在幾點了,監獄長?”

“晚上十一點十七分。”監獄長回答說。

“謝謝。一個星期之后的晚上八點半,我會在你的辦公室跟這些紳士再見面的。”思考機器自信滿滿地說。

“如果你辦不到呢?”

“沒有‘如果’這回事。”

奇澤姆監獄是座寬闊而龐大的花崗巖建筑,共有四層。建筑的四周是十八英尺高的花崗巖圍墻,墻壁內外平滑如鏡,連攀巖高手也無法徒手爬上去。墻壁的最上面還有五英尺長的尖銳鋼條圍成的柵欄。這道圍墻就是自由人與囚犯之間不可逾越的界線,即便有人能從牢房逃出來,也不可能翻越它。

牢房與墻壁之間有大約二十五英尺寬的空地,是那些允許自由活動的囚犯白天活動的地方,但是住在十三號牢房的囚犯則無此權利。空地周圍不論晝夜都有四個持槍警衛到處巡邏,每人負責空地的一角。

空地周圍的角落里每處都有一臺高高架起的巨大弧光燈,夜里就朝四周不停地掃射,于是,到了夜間這些空地幾乎跟白天一樣明亮。每位警衛都能清晰地看到空地的各個角落。

思考機器在入獄之前已經清楚地了解了這些警戒設施,不過現在他只能從牢房上方裝有鋼條的小窗子向外看。

看著看著,黑夜過去,清晨到來。這是他入獄之后的第一個早晨。他看到一只水鳥在天空中飛翔,隱隱約約還可以聽到船的馬達聲。于是他猜想河道就在圍墻外不遠的地方。從同一個方向還傳來了男孩玩耍時發出的呼喊聲。他知道在圍墻和河道之間,一定是塊可以玩耍的空地。

奇澤姆監獄是公認最牢不可破的監獄,從未有人從這里逃脫過。思考機器躺在床上四處張望,他猜牢房的墻壁是二十年前建造的,舊舊的,但仍然非常堅固;窗戶上的鋼條大概是新裝的,一絲鐵銹都沒有;窗戶不大,把鋼條拆下來再鉆出去的難度相當高。

墻壁的堅固和窗戶的狹小并沒使思考機器泄氣,相反,他瞇起眼睛,仔細觀察那臺巨大的弧光燈。現在外面陽光充足,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根電線將弧光燈和監獄大樓連接起來。他推測那根電線就在離這間牢房不遠的墻上。思考機器認為發現了電線的位置可能可以幫助他越獄。

思考機器看膩了窗戶,就把注意力轉了回來。十三號牢房既不在地下室,也不在高層上,它跟監獄辦公室一樣在一樓。思考機器還記得當時進來的時候,走上四級石階就能到達監獄長的辦公室,因此牢房的地板可能只比地面高三四英尺而已。他無法從窗口看到挨近十三號牢房外墻壁的地面,可是再往遠處看,就能看到監獄外墻腳下的地面——所以,從窗口跳到地面應該是件容易的事。

接著,思考機器仔細回想他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十三號牢房外面究竟都有哪些設施。

首先,監獄外墻有個建在墻壁內的警衛崗亭,亭上有兩道沉重的鋼制門,無論什么時候都有警衛值班。他當初是先通過一道門,確認身份之后,再經過監獄長允許,第二道門才打開,讓他們進入監獄。監獄長的辦公室在監獄的主體建筑群中,要從室外空地走進監獄長辦公室,得通過一道全鋼打造的重門,門上有一個窺視孔,辦公室里的人不開門也能看到外面。如果要從監獄長辦公室到十三號牢房,得先通過一道木門和兩道鋼門進入走廊,到了走廊就是十三號牢房的門了,只不過門上有兩道鎖。

思考機器重新計算了一次,從他現在待的十三號牢房要經過七道門,才能走到外面成為一個自由人。當然,他要走出去的話,重要的問題不是那幾道門。因為他并非總是一人獨處,早上六點獄警會送早餐來,正午時分送午餐,晚餐則在傍晚六點鐘,晚上九點還會有人來巡房一次。

而且不僅僅是門與巡查的問題,這間牢房內除了一張鐵床之外,什么東西都沒有。鐵床還非常牢固,除非拿鐵錘用力敲或用銼刀銼,否則根本就拆不開——沒有任何工具的思考機器當然拆不開。室內也沒有椅子、桌子、鐵皮或瓦器。甚至當他進餐時,獄警就站在門外看,吃完后把盛飯菜的木盆收回。

“這個監獄的監管系統安排得很好,”思考機器不得不在心中稱贊一番,“等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沒想到監獄管理還有這么大的學問。”

稱贊之后,思考機器把以上幾個狀況都考慮了一遍,然后再次仔細檢查他的牢房。他爬上床,從天花板開始到四周的墻壁,他看過了每塊磚頭以及磚頭中間的水泥,沒發現磚頭有任何松動。于是他在地板上到處反復跺腳,發現地板是一整塊堅固的水泥地。

檢查完畢,他坐在鐵床上開始了漫長的沉思。對奧古斯都·范杜森教授這部思考機器來說,總算有值得思考的東西了。

突然間,有只老鼠跑過他的腳背,打斷了他的沉思。他看到老鼠跑到牢房一個黑暗的角落里不見了。思考機器瞇起眼睛仔細注視老鼠消失的地方,看到許多小眼珠在黑暗中窺視著他。他數了一下,一共有六對,如果有更多的話他就看不清楚了。

思考機器依然坐在床上,但是他卻發現牢房的鋼柵門跟地面之間,有個兩英寸高的空隙。他注視著那道空隙,身子突然向有老鼠的角落逼近。角落傳來一陣奔跑的細碎聲音,還有一些老鼠受驚的尖叫聲,聲音響了一會就沒了。

他看得很清楚,老鼠并沒從門下的空隙跑出去,而是全都不見了。這里肯定有可以離開這個牢房的途徑,雖然可能那只是個小洞。思考機器沒有猶豫,立刻趴在地上搜查,用他細長的手指在黑暗的角落里摸索。

最后,他在墻角找到了一個缺口,一個比一塊錢銀幣稍大的圓洞,老鼠就是從這里跑出去的。他把手指伸進那個小洞,小洞里面摸起來好像是個廢棄不用的排水管,里面很干燥且滿是灰塵。

他對這個發現感到很滿意,坐回床上又沉思了一個多小時,然后再次通過小窗口觀察外面的情況。這時外墻的警衛正好望過來,看到思考機器的頭出現在十三號牢房的窗口,可是思考機器并沒看到警衛。

正午時分,獄警送來了令人生厭、寡淡無味的牢飯。平常在家時,思考機器對飯菜就沒什么要求,雖然牢飯味道很差,他也二話不說拿起就吃。吃飯的時候他還跟等在牢門外,盯著他的獄警交談起來。

“在過去的幾年中,這個地方有什么改變嗎?”他問。

“沒什么,”獄警知道他不是真的犯人,于是和善地回答,“四年前建了新墻。”

“牢房本身呢?”

“牢房外的木墻重新用油漆過了,七年前我們翻修了一次下水道系統。”

“噢!”思考機器問,“河離這兒有多遠?”

“大概有三百英尺吧。外墻與河道之間有個孩子們用的棒球場。”說到這里,獄警臉上露出了警惕的表情,思考機器看到了,也就沒有再問問題了。

思考機器吃完了飯,當獄警收拾好要離開時,思考機器問能否給他一些水。“我很容易口渴,”他解釋說,“你能否留下一小盆水給我?”

“我要請示監獄長。”獄警不敢擅自決定,回答了一聲就走開了。

半個鐘頭后,獄警帶著一個盛著水的小木盆回來。“監獄長說你可以留下這個木盆,”獄警對他說,“但是,我要不時檢查這個小盆,如果它被打破了,你就別想再提任何要求了。”

“謝謝你,”思考機器微笑著說,“我不會打破它的。”

獄警點了點頭,繼續巡邏的工作。兩個小時之后,當他再次經過十三號牢房時,他聽到牢房里傳來怪異的聲響。他停下腳步,看到思考機器趴在牢房的角落里,那個角落還傳來了幾聲驚惶的尖叫聲。

“哈,抓到你了!”他聽到思考機器開心地叫。

“抓到什么東西了?”他問。

“一只老鼠,”思考機器回答,并站起來走到了門邊對獄警說,“你看。”

獄警看到思考機器用手指夾住了一只仍在掙扎的小灰鼠,夾住了之后還把老鼠舉到門邊,就著燈光端詳。

“這是一只田鼠。”思考機器說。

“除了抓老鼠,你難道沒有別的事做嗎?”獄警有些惱火了,問他。

“這個地方本來就不該有老鼠,”思考機器不快地說,“把它拿走殺了。里面還有很多只呢。”

獄警皺著眉頭接過扭曲蠕動的老鼠,用力摔到地板上,老鼠尖叫一聲就不動了。思考機器沒什么表示,獄警就離開了。接著他就把這件事報告給了監獄長,監獄長只微微一笑,默不做聲。

當天下午,十三號牢房外的執槍警衛又看到思考機器正從窗口往外望。接著,他看到一只手從窗口伸出,有個白色的東西飄了下來,掉在十三號牢房窗外的地上。他走過去撿起來,發現那是一張五美元鈔票,用一團從白色上衣撕下的碎布綁住。不過當他再望向窗口時,面孔不見了。

警衛冷冷地笑了笑,把碎布和五美元鈔票都送到了監獄長的辦公室。在辦公室里,監獄長很重視這件事情。他跟著警衛一起檢查思考機器扔出來的東西,發現碎布的外層有用墨水寫成的字,雖然有點模糊,不過依稀可以辨認出“發現者請交給瑞森博士”的字樣。

“啊,”監獄長笑著說,“一號逃亡計劃失敗了。”接著他想了一下,說:“可是,他為什么要交給瑞森博士呢?”

“而且,他從哪里找到墨水和筆寫字呢?”警衛也很奇怪。

監獄長望著警衛,警衛回望著監獄長,兩人都搖搖頭。

“好吧,讓我們來看看他想告訴瑞森博士什么事吧。”監獄長展開了卷著的碎布片,然后驚訝地小聲說,“啊,啊,什么?你看這是什么東西?”

警衛湊過來看,原來碎布片上寫著一個奇怪的句子:“EpacseotdnetniiyawehttonsisihT”。

監獄長花了一個小時猜測這些字符的含義,又花了半個小時猜測囚犯為什么要跟瑞森博士聯絡——思考機器就是與瑞森博士打賭,才被關到了這里,瑞森博士是斷然不會幫助他逃出去的。接下來,監獄長也花了一些時間猜測思考機器又是從什么地方拿到的書寫工具,用的到底是什么樣的墨水。為了要弄清楚這一點,他再次將碎布攤開來檢查。這塊布顯然是從白色襯衫上撕下來的,邊緣還參差不齊。

布的來源弄清楚了,監獄長知道思考機器不可能拿到墨水筆或鉛筆,而且布上的字也不像是用墨水筆或鉛筆寫的。那么思考機器到底是用什么工具書寫的,這仍然是個謎。

監獄長打算自己去找出答案。思考機器是他的犯人,他有責任不讓囚犯脫逃,如果這個囚犯想送出某些特別的信息給其他人來幫助自己逃脫,他就一定要查出信息的意思以及傳遞的渠道,以便及時制止,就跟對付其他一般的囚犯一樣。

想到這里,監獄長就來到了十三號牢房門口,他從門上的小窗戶看進去,發現思考機器正趴在地上,專心致志地捉老鼠。思考機器雖然背對著門,但一聽到監獄長的腳步聲,他就立刻跳了起來。

“真是丟臉,”思考機器憤怒地說,“一個管理這么完善的監獄里竟然會有這么多老鼠!”

“其他囚犯從沒抱怨過,”監獄長說,“我帶了一件襯衫給你,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我。”

“為什么?”思考機器立刻反問。他的聲調有點不自然,好像有些不安。

“你想送信給瑞森博士。”監獄長嚴肅地說,“你是我的犯人,我有權阻止你這么做。”

思考機器沉默良久。“好吧,”他最后說,“就做你該做的事吧。”

監獄長笑了。囚犯脫下自己的白襯衫,換上了監獄長帶來的普通囚衣。監獄長仔細檢查了思考機器的襯衫,不時將襯衫撕破的地方與那塊碎布相比較。

思考機器在一旁好奇地看著,然后發問:“這是不是警衛拿給你的?”

“不錯,”監獄長得意地說,“你的一號逃亡計劃失敗了。”監獄長發現白襯衫被撕破的地方的形狀恰好跟碎布吻合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你是用什么東西寫的?”監獄長問。

“我想,找出答案是你自己的事情。”思考機器顯得有些暴躁地回答。

聽到他說的話,監獄長惱火了,正打算開口罵人,卻深吸了幾口氣及時將情緒控制住了。他仔細地將牢房檢查了一遍,卻什么東西都沒找到,就連能代替筆的火柴梗或牙簽都沒有。思考機器用的是什么墨水,仍然是個謎。監獄長離開十三號牢房時很不愉快,不過至少拿到撕破的上衣當戰利品,他的心里還是有些安慰的。

“哼,只會玩在布上寫字的小把戲,別想逃出去!”監獄長自滿地說。他把碎布放在辦公桌的抽屜里,想看看會有什么后續發展。“如果讓這個家伙從我的監獄逃出去,我就——上吊——不,辭職。”他憤憤地說。

入獄后第三天,思考機器越發不像話了,他竟然公開賄賂獄警。

獄警送晚餐給他,正倚著柵欄等他吃完,他開口了。

“監獄的排水管直接通到河里去,對嗎?”他問。

“沒錯。”獄警說。

“我想,管子很小吧。”

“小到你爬不進去,如果你想試的話。”獄警露出牙齒嘲笑地說。

思考機器不說話了,靜靜地吃完晚餐,然后問:“你知道我不是罪犯,對吧?”

“我知道。”

“如果我要求的話,我可以隨時被釋放,對嗎?”

“不錯。”

“我進來時,深信我能從這里逃出去。”思考機器瞇起眼睛觀察獄警的反應,“你愿不愿意考慮以金錢報酬來幫助我脫逃?”

獄警是個老實人,看著瘦削、疲倦的思考機器,幾乎就要可憐起他了。

“我想,像你這種人大概受不了這種監獄生活吧。”獄警說。

“可是,你會考慮一下幫我脫逃的提議吧?”思考機器幾近哀求地說。

“不!”獄警不耐煩地說。

“五百塊,”思考機器慫恿道,“我不是罪犯。”

“不!”獄警仍舊拒絕。

“一千塊?”

“不,”獄警堅定地說,“就算你給我一萬塊,我也無法幫你越獄!你需要通過七道門,而我只有兩道門的鑰匙。”然后他快步走開了,免得思考機器繼續跟他糾纏不清。他離開之后,立即向監獄長報告了剛剛發生的事。

在他向監獄長報告之后,監獄長冷笑起來,說:“二號逃亡計劃也失敗了,首先是傳遞密碼,接下來是賄賂。接下來會是什么呢?”

獄警退出了監獄長的辦公室,監獄里靜悄悄的。

傍晚六點,獄警照例送晚餐到十三號牢房去。快走到時,他聽到一陣刺耳的沙沙聲,有如某種鋼鐵相互摩擦似的。接著怪聲停了下來,好像是因為聽到他的腳步聲而停了下來。這名獄警在監獄里工作很久了,也經驗豐富,于是故意放重腳步發出遠離十三號牢房的腳步聲,其實仍然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那個沙沙聲又響起了。獄警躡手躡腳地走到牢房門外偷偷向里窺視。他看到思考機器正站在鐵床上,靠在小窗口邊做著什么。從他的手臂前后移動的樣子,看得出是在用銼刀鋸著窗上的鋼條。

獄警小心翼翼地返回辦公室,跟監獄長說明了情況,兩個人一起出了門,悄悄地走向十三號牢房。才剛剛走到牢房門口,鋸鋼條的聲音已經清晰地傳了過來。監獄長聽了一陣子,突然在門口現身,臉上帶著微笑問:“你在干什么?”

思考機器從他站著的位置轉過頭來,立刻跳到地面上,急著想要隱藏手上的東西。監獄長走入牢房向他伸出了手。“交出來。”監獄長說。

“不!”思考機器憤怒地回答。

“算了,交出來吧,”監獄長催促道,“我實在不愿意再搜你的身了。”

“不。”思考機器仍然堅持。

“是什么東西?銼刀嗎?”監獄長問。

思考機器默不做聲地瞪著監獄長,臉上露出極度失望的表情。監獄長有點同情這個家伙了。“三號逃亡計劃失敗了,是嗎?”監獄長好心地問道,“糟透了,對吧?”囚犯還是不做聲。“搜他身。”監獄長只能下令。

獄警走過去,在思考機器身上仔細地搜索,最后在他的腰帶狹縫里找到了一片長約兩英寸、彎成半月形的鋼片。

“哼,”監獄長從獄警手上接過鋼片,“藏在鞋跟里帶進來的。”他愉快地笑著說。

獄警盡責地繼續搜查,在他腰帶的另一側又找到一片同樣的鋼片。鋼片的邊緣有些磨損,可以明顯地看出有鋸過窗口鋼條的痕跡。

“用這種東西不可能鋸斷窗上的鋼條。”監獄長說。

“我能。”思考機器堅定地說。

“花六個月,有可能。”監獄長好心提醒他,然后看到他的臉羞愧地發紅了,不禁搖搖頭。“想放棄了嗎?”他問思考機器。

“我還沒開始呢。”思考機器想都沒想就立即回答。

監獄長跟獄警再次仔細搜查了一遍牢房,連床鋪也翻過來檢查了,但是什么東西都沒找到。監獄長站到床上,親自檢查窗口上被囚犯鋸過的鋼條。看到之后,他不禁失笑。

“你鋸得那么辛苦,只不過是把鋼條擦亮一點而已。”他對氣餒的思考機器說。然后他抓住那根鋼條用力搖動,鋼條紋絲未動,仍然深植在堅固的水泥中。他將其他鋼條一一試過,每一根都沒問題。他從床上跳了下來。

“放棄吧,教授。”他建議。

可是思考機器搖搖頭。監獄長和獄警都不理睬他了,徑直走出了牢房。而思考機器則在床沿坐下了,雙手抱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看,他想越獄想得要瘋了。”獄警說。

“他當然不可能從這里逃出去,”監獄長說,“不過他是個聰明的家伙,我實在很想知道那塊密碼布上寫的是什么。”可監獄長怎么看都不明白碎布上那些文字的意思,于是只好作罷。

第二天清晨四點劇變發生了。一陣可怕的尖叫聲響遍整個監獄。聲音是從某一間牢房傳出來的,那是種極度恐懼、痛苦的聲音。監獄長帶著三名獄警,往通向十三號牢房的長廊趕去。

他們快到時,那個牢房又傳出了一聲尖叫,然后聲音變成哀號。其他牢房里的囚犯都在各自的牢門前好奇地張望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監獄長這次聽出來了,那聲音好像是從十三號牢房的方向傳來的。

“又是十三號牢房的那個笨蛋。”監獄長抱怨道。

抱怨的時候監獄長已經來到了十三號牢房門口,這時一位獄警點亮了燈火,監獄長向牢房里看去,十三號牢房的囚犯正舒服地躺在床上張嘴打鼾。正當他們想進去細看的時候,刺耳的尖叫聲又傳了過來,是從樓上傳來的。監獄長的臉色發白,跟其他人向樓上跑去。

原來,聲音傳出的地方是十三號牢房正上方,位于四層的四十三號牢房。里面有一個囚犯畏縮在角落里。

“什么事?”監獄長走到四十三號牢房門口問。

“感謝老天,你們可算來了。”囚犯沖到牢門的欄桿前叫著。

“出什么事了?”監獄長再問,然后他打開牢門走進去。于是囚犯立即跪倒在地,用冰冷的雙手緊抱住監獄長的腿。他臉色蒼白,眼睛圓睜,不停地發抖。“把我弄出這間牢房!求你讓我出去!”囚犯懇求著。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監獄長不耐煩地又問了一次。

“我聽到了聲音……聲音……”囚犯緊張地望著牢房四周。

“你聽到什么?”

“我……我不能告訴你。”囚犯結結巴巴地說,接著歇斯底里地喊叫,“讓我出去!幫我換間牢房,任何一間都好,就是不要在這里!”

監獄長跟三名獄警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發問:“這個家伙是誰?他被判了什么罪?”

“他叫約瑟夫·巴拉德,”一位獄警回答,“他被控向一位女士的臉上潑強酸,那位女士后來因此死亡。”

“可是警方沒有證據,”囚犯喘著氣說,“他們沒有證據。求你給我換個房間。”說話的時候,囚犯一直抱著監獄長的腿。監獄長用力把他踢開,他看著那個可憐的犯人,那人就像孩子一樣,被某種東西嚇壞了。

“聽著,巴拉德,”最后,監獄長說,“如果你聽到什么聲響,我要知道那是什么。告訴我!”

“不,我不能!”囚犯仍舊哭喪著臉說。

“聲音從哪兒來的?”

“我不知道,每個地方都有,我聽到了!”

“什么樣的聲音?”

“求你不要問我!”囚犯懇求著。

“你一定要回答我的問題。”監獄長嚴厲地說。

囚犯被監獄長的表情嚇壞了,于是邊哭邊回答:“說話聲——但不是人類的聲音!”

“說話聲?不是人類的?”監獄長迷糊了。

“聽起來有點含糊不清……遠遠的……就像幽靈一樣!”囚犯解釋道。

“是從監獄內還是監獄外發出來的?”

“我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就在這里,到處都聽得到,到處都有!”

監獄長想了解事情的經過,可是巴拉德非常固執,不肯透露其他信息,只是不斷懇求把他換到另外一間牢房去,不然就要派一個獄警在這里陪他直到天亮。監獄長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于是拒絕了他的所有要求。

“聽好了,”最后,監獄長說,“如果我再聽到你亂叫,我就把你關到隔離室去。”說完,監獄長轉身離去,但仍然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巴拉德在靠近牢門的地方呆坐到了天亮,他的眼睛無神地凝視著半空,那張因恐懼而發白的臉壓得柵欄都快變了形。

當天,也就是思考機器入獄的第四天,思考機器看起來快活得很。他大多數時間都站在窗口向外望著,并繼續從窗口丟出一塊碎布給警衛。警衛立刻撿起來拿去給監獄長。上面寫著:“只剩三天。”

監獄長絲毫沒有對看到的字句感到驚奇,他知道思考機器的意思是說他的獄期只剩下三天了。但是讓他感到不解的是,字條是怎么寫出來的?思考機器又從哪里找到一塊碎布?用什么東西寫的?他仔細檢查碎布,那是塊白布,是種質地很好的襯衫布料。他將這塊碎布跟以前收到的那塊布片,以及他從思考機器身上沒收來的襯衫相比,這片布料明顯不是從同一件襯衫撕下來的。

“他到底是從哪里找到書寫工具的?”監獄長大聲地問自己,聲音回蕩在辦公室里,但是卻沒有人回答。

當天稍晚,思考機器透過他牢房的小窗口問外面的警衛,“今天是這個月幾號?”

“十五號。”警衛回答。

思考機器在自己腦中做了個天文學演算,算出月亮在今晚九點以后才會出來。他接著問警衛:“那是誰負責維護那些弧光燈?”

“電力公司派來的人。”

“這里沒有電工嗎?”

“沒有。”

“我想,如果你們自己雇用電工,一定能省下好多錢。”

“那與我無關。”警衛回答。回答了問題之后,這位警衛發現思考機器當天似乎在窗口露了很多次臉,但看起來總是無精打采的,眼鏡后瞇著看人的眼睛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過了一段時間,他就不去理會那個獅子般的大頭了。他從前監管的其他囚犯也有過同樣的表情,畢竟,向往自由是人之常情。

下午時分,在早班警衛交班之前,思考機器的大頭又在窗口出現了。他伸出手來,好像攥著什么東西,然后松開。那樣東西飄到地上,警衛撿起來一看,是一張五美元鈔票。

“那是送給你的。”思考機器喊道。警衛照例把鈔票拿去給了監獄長。監獄長狐疑地接過鈔票,“十三號牢房囚犯送出來的任何東西當然要特別小心。”監獄長說。

“他說是送給我的。”警衛解釋。

“就算是小費吧,”監獄長說,“我沒有什么理由反對你接受——”說到這里他突然沉默了。他想起來了,思考機器進入十三號牢房之前,帶了一張五美元和兩張十美元鈔票,一共是二十五美元。監獄長辦公桌里已經有了一張和碎布綁在一起的五美元鈔票,那是思考機器第一次丟出來的。

可是,他現在又收到一張五美元鈔票。照理說,思考機器應該只剩下兩張十美元鈔票才對。“可能是跟別人換過鈔票了。”監獄長嘆了一口氣下了結論。

想到這里,他決定要將十三號牢房從里到外再徹底搜查一次。如果他的囚犯能夠隨心所欲寫字條、換鈔票,做一些無法解釋的事,那么,這座監獄一定有什么地方出問題了。他計劃半夜三點去查房。思考機器一定需要時間搞他的古怪勾當,夜晚是最合適的時間。

半夜三點,監獄長悄悄走到十三號牢房門外。他先站在牢房門外傾聽,除了思考機器有規律的呼吸聲之外,什么聲音都沒有。他輕輕地用鑰匙打開雙重鎖,走進牢房,再將門關上,猛地把燈光照在床上躺著的人的臉上。

如果監獄長是想嚇思考機器一跳的話,他可要大失所望了。思考機器僅僅是靜靜地睜開眼睛,伸手拿過眼鏡戴上,用平靜的語調問:“是誰?”

監獄長的搜查工作更不用提了。他搜查得仔細又仔細,房中每一英寸的空間都沒放過。他找到地上的圓洞,把手指探進去,過了一陣子,好像摸到什么東西,拿出來在燈下細看。

“哈!”他叫道。

可是他摸到的是一只老鼠,一只死老鼠。把死老鼠扔到一旁,他仍不死心繼續搜查。思考機器一聲不吭地站起來,把死老鼠踢到牢房外的走廊上。

然后監獄長站到床上,用力搖晃窗上的鋼條。每一根都很牢固。牢門上的鋼條也是一樣。

接下來,監獄長開始檢查囚犯穿的衣物。從鞋開始,鞋里面沒藏任何東西;其次檢查腰帶,腰帶也沒藏東西;接下來是褲兜,他從其中一個褲兜里掏出一些紙鈔,拿到燈光下仔細看。

“五張一美元的鈔票。”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沒錯。”囚犯說。

“可是……可是你只帶進來兩張十美元和一張五美元的鈔票啊!為什么……你是怎么辦到的?”監獄長語氣急促地問。

“那是我的事。”思考機器說。

“是不是我的屬下幫你換了鈔票?”

思考機器毫不遲疑地回答道:“不是。”

“那么,是你自己造的?”監獄長已經打算相信什么事都有可能了。

“那是我的事。”囚犯還是同樣的回答。

監獄長怒視著這個知名的科學家。許久,他感覺到,不,他清楚地知道,這個人正在愚弄他,可是他不知道是如何辦到的。如果這個人是真正的囚犯,他可能會用嚴刑逼供的方式強迫犯人說出真相,不管那是不是精心編造的謊言。

可是他終究不是真正的囚犯。于是兩人許久都不出聲,然后監獄長突然轉身離去,將牢房門重重關上了。

監獄長回到辦公室去,剛要躺下來休息一會兒,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又傳了過來。他看了一下掛鐘,才四點十分。他咒罵幾聲,重新點亮提燈,再次趕到了四樓的牢房。

還是巴拉德那個家伙擠在牢門柵欄前大聲號叫。當監獄長用燈光照射他的臉時,他停了下來。“讓我出去,讓我出去,”他叫著,“我干的,是我干的,我殺死了她。把它拿開!”

“把什么東西拿開?”監獄長問。

“是我把強酸潑到她臉上——是我干的,我認罪了!讓我離開這個房間!”巴拉德大聲尖叫著。

監獄長覺得巴拉德實在是很可憐,于是把他放出了牢房。一進入走廊,巴拉德就有如受驚的小動物,縮在角落里,雙手掩住耳朵。半個小時之后他才鎮定了下來,然后終于斷斷續續地說出事情的經過。

原來,昨天夜里四點,他聽到一種聲音,含糊不清,好像是從墳墓傳來的抽泣聲。“那聲音說些什么?”監獄長的好奇心被引了出來。

“酸……酸……酸!”囚犯結結巴巴地說,“它控訴我。強酸,我把強酸潑到那個女人的臉上,那個女人死了。”他恐懼得全身戰栗。

“酸?”監獄長不解地問,覺得巴拉德的話很費解。

“酸。我聽到的就是這個字,重復了好多次。那聲音還說了別的話,但我沒聽清楚。”

“這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監獄長問,“那今晚發生了什么,讓你怕成這個樣子?”

“還是同樣的字,”囚犯說,“酸……酸……酸!”他用手掩住自己的臉,想要鎮靜下來。“我用酸潑她的臉,可是我沒打算殺她。我聽到了這些,這些指控我的話!”他嘟囔著,逐漸安靜下來。

“你還聽到別的聲音嗎?”

“有,可是我不明白,只有一點點……幾個字。”

“說了什么?”

“我聽到‘酸’這個字講了三遍,接著我聽到了一個長長的呻吟聲,然后聽到……聽到‘八號帽子’,我聽到兩次。”

“八號帽子?”監獄長自言自語,“到底是什么鬼東西,八號帽子?”

“這個家伙發瘋了。”一個獄警斷言。

“說得沒錯,”監獄長說,“這個家伙一定是瘋了。他可能聽到什么,把他嚇壞了。八號帽子!什么鬼東西——”

接著監獄長給巴拉德換了牢房,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思考機器入獄的第五天,監獄長已經疲憊不堪了,他希望這場實驗能早日結束。他知道這位知名的科學家正在跟他開玩笑,而且思考機器一點也沒失去他的幽默感。他剛剛又丟下一塊碎布給窗外的警衛,上面寫著“只剩兩天”。另外還拋下一張面額五美元的紙鈔。

監獄長清楚地知道——這個住在十三號牢房的家伙并沒有五元紙鈔!同樣的,他也不可能有筆、墨水、碎布!但是他的確扔出了這些東西。這都是事實,而不只是紙上的理論。這樣莫名其妙的事情讓監獄長精疲力竭。

還有那恐怖又奇怪的“酸”和“八號帽子”,同樣的問題始終縈繞在他心頭。這兩個詞看起來沒什么特別含義,只不過是個發瘋的囚犯在胡言亂語而已。可是自思考機器入獄以來,已經有很多“看起來沒什么特別含義”的事發生了。

第六天,監獄長收到一封由瑞森博士和菲爾丁博士署名的來信,說他們在后天,也就是星期四晚上,會到奇澤姆監獄來。如果那時范杜森教授還未從監獄逃出去,希望能在監獄里與他會面。

“如果他還未逃出?! ”監獄長冷冷地笑了,“逃出監獄?!休想!”

同樣的,第六天思考機器也著實讓監獄長忙了好一陣子。他一共送出三個信息,和往常一樣寫在碎布上,信息跟星期四晚上的約會有關。那個時間是他入獄時已經事先自己定下來了的。

第七天下午,監獄長在巡房時走過十三號牢房,往里面瞅了一眼。他看到思考機器正躺在鐵床上睡覺。牢房中看起來沒什么異樣。監獄長發誓不可能有任何人會在此時——現在是下午四點——到晚上八點半之間離開牢房。

后來在巡房結束時,又走過十三號牢房,監獄長又聽到了人睡覺時的呼吸聲。他多了個心眼,又靠近牢門觀察了一下。平時他當然不會這樣做,但是這個思考機器可不是普通犯人。

他看到小窗口射入一縷陽光,正落在熟睡者的臉上。監獄長首次意識到他的囚犯其實是個憔悴而疲倦的人,他心中不禁涌起了一陣憐憫,有些內疚地走開了。

晚上六點多,監獄長找來獄警,問:“十三號牢房有什么問題嗎?”

“沒問題,監獄長,”獄警回答,“不過他沒怎么吃東西。”

接著到了晚上七點,監獄長在接待瑞森博士和菲爾丁博士時心中有種踏實的感覺。他很想將他收集到的那些碎布,逐一對兩人解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值得一談的事多得很,可等他正要開始說的時候,駐守靠河邊空地那一區的警衛走入辦公室。

“我負責看守的那一區的弧光燈不亮了。”警衛告訴監獄長。

“該死,那家伙是個不祥之人,”監獄長怒喝道,“自從他入獄之后,什么怪事都發生了。”

警衛回到自己負責看守的那塊黑暗空地。監獄長給電力公司打了電話。

“這里是奇澤姆監獄,”他說,“馬上派人來修理弧光燈。”

對方答應立刻派人來,監獄長掛上電話,走到牢房外的空地去巡查。瑞森博士和菲爾丁博士則坐在辦公室內等候。這時,大門的警衛送來一封專人遞送的信,放在監獄長辦公桌上就走了出去。瑞森博士碰巧看到了寄信人地址,等警衛走出去后,他把信封拿起來細看。

瑞森博士看了之后,神情大變,說:“范杜森送來的。”

“怎么回事?”菲爾丁博士問。瑞森博士一聲不響地把信封給對方看。

“巧合,”菲爾丁博士安慰自己說,“一定是巧合。”

快晚上八點時,監獄長回到了辦公室。電力公司的人乘著一輛四輪馬車過來,準備開始進行修理工作。

收到通知的監獄長按下接往外墻警衛的通話按鈕。“一共有幾個電力公司的人進來?”他問警衛,電話那邊似乎是回答了他的問題,于是他說,“四位?三位穿工作服的技師和一位領班?穿著大衣戴絲質帽子?很好,要確定出去時也只有四個人。沒別的事了。”

然后監獄長轉身面對兩位訪客說:“我們這里不得不多加小心,尤其是現在。”他的語調中有些諷刺的意味,“有個大科學家正在此‘服刑’。”他不經意地拿起那封特別遞送的信,把它拆開。“看完這封信,我會跟兩位解釋——啊,老天!”他突然停住,目瞪口呆地坐下,動彈不得。

“怎么了?”菲爾丁博士問。

“是十三號牢房送來的信,”監獄長結結巴巴地說,“是晚餐的請帖!”

“什么?”兩位訪客同時站了起來。只有監獄長還茫然地坐著,瞪著那個信封好一會兒,然后突然回過神來,大聲沖走廊上的警衛喊:“快到十三號牢房去,看那個囚犯還在不在!”

警衛也回過神來,領令跑了出去。

辦公室里,瑞森博士跟菲爾丁博士從監獄長手里接過信封仔細地查看。“是范杜森的筆跡沒錯,”瑞森博士說,“我見過好多次了。”

話音未落,接往大門警衛的通話鈴響了,監獄長在恍惚中拿起話筒,“喂?有兩位記者?讓他們進來。”他轉身面對兩位來客說:“他不可能跑出去,他一定還在牢房中。”

正在這個時候,派去的警衛回來了。

“他還在牢房里,監獄長,”警衛說,“我看到他躺在床上。”

“瞧,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嗎?”監獄長松了一口氣,“可是,他是怎么把信寄過來的?”

這時,從辦公室通往牢房外空地的鋼門傳來一陣敲擊聲。“是那些記者,讓他們進來吧。”監獄長對警衛交代了一聲,再轉身吩咐兩位來客,“請不要在記者面前談論這次的事情,他們報道事件的時候總是添油加醋。”

警衛打開了鋼門,兩位男士走了進來。“晚安,先生們。”其中一位說。他是監獄長熟識的記者韓欽森·哈契。

“喂,”另外一個人不快地對監獄長說,“我在這里。”

監獄長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另外一個人就是思考機器!

瑞森博士跟菲爾丁博士也都表現出驚奇的樣子,不過他們并沒經歷過監獄長的遭遇,所以只是“驚奇”而已。記者韓欽森·哈契也站著不動,目光炯炯地打量四周。

“你……你……怎么辦到的?”過了好一會,監獄長才喘著氣問。

“回牢房去。”思考機器用不耐煩的口氣回答。他那兩位科學界的同行對這種口氣早就習以為常了。于是仍處于迷糊狀態的監獄長帶頭往牢房走去。

到了十三號牢房,思考機器停住了腳步,他說:“把燈點亮。”

于是監獄長打開燈火。十三號牢房看來并無異常,思考機器仍然躺在鐵床上。這真是怪事!看著床上躺著的人的一頭黃發,再看看站在自己身邊的人,監獄長懷疑自己是否身處夢中。

他雙手顫抖著打開牢門,思考機器率先走了進去。

“看這里。”思考機器說。他踢了一下牢門下端的鋼條,有三根彎了出去,第四根斷了,滾到走廊上。“還有這里。”這位“前囚犯”說。然后他站到鐵床上,手伸到小窗口一掃,鋼條齊齊折斷并倒了下來。

“床上是什么東西?”逐漸恢復神志的監獄長問。

“一頂假發,”思考機器回答,然后指著床說,“把被子拿開。”

監獄長聞言,走過去搬開了被子,被子底下竟然是一大堆粗繩,約有三十英尺長,另外還有一把短劍,三把銼刀,十英尺長的電線,一把鋼鉗,一把粗頭鐵錘,以及一把德林加手槍。

“你是怎么辦到的?”監獄長著急地問。

“今晚九點半請各位與我共進晚餐,”思考機器微笑著說,“動身吧,不然就要遲到了。”

“但你是怎么樣辦到的?”監獄長堅持再問。

“對于懂得動腦的人,你別想把他關住,”思考機器說,“動身吧,不然就要遲到了。”

幾人來到了范杜森教授的家里,這次的賓客有瑞森博士、菲爾丁博士、監獄長以及記者韓欽森·哈契,不過他們似乎有些煩躁,話談得很少。晚餐根據范杜森教授一個星期前的指示,準時上菜,朝鮮薊正合瑞森博士的胃口。最后晚餐告一段落了,思考機器瞇著眼睛盯著瑞森博士,問:“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嗎?”

“我相信了。”瑞森博士說。

“你承認這是場公正的實驗嗎?”

“我承認。”

在場的其他人,尤其是監獄長,正焦急地等待他揭開謎底。

“你能否告訴我們——”菲爾丁博士開腔了。

“對,趕快告訴我們。”監獄長也說。

思考機器推一下自己的眼鏡,掃視了他的賓客一周,然后開始講他的越獄始末。

他說:“當時我們的約定是,我只帶一些必備衣物入獄,在一個星期內逃離監獄。對吧?之前,我從沒有來過奇澤姆監獄。入獄前,我提出要求,我需要一盒刷牙粉,兩張十美元、一張五美元的鈔票,并將我的皮鞋擦亮。如果你們拒絕其實也沒太大關系,不過你們都同意了。

“我知道牢房里當然不會留下對越獄有幫助的東西,因此,當監獄長把我關進牢房時,我好像是孤立無援了——除非我能把三樣看似無用的東西派上用場。這些東西無關痛癢,即使是死囚也可以帶進來,對嗎,監獄長?”

“刷牙粉跟擦亮的鞋可以,但是鈔票是不允許帶入的。”監獄長回答。

“在有心人手中,任何東西都是危險的。”思考機器繼續說,“第一天晚上,除了睡覺及捉老鼠,我什么事都沒做。你們當時都以為我在等外面的人幫忙,其實不是這樣的。”

監獄長瞪了他一眼,好像要說什么,最后只是表情嚴肅地繼續吸煙。

“第二天早上六點,獄警送早餐來,”科學家繼續說,“他告訴我午餐時間是十二點,晚餐是傍晚六點,也就是說除了這兩個時間段,其他都是我的個人時間。因此,早餐之后我開始從小窗口觀察牢房外面的情況。我一看就知道,即使能從窗口逃走,我也爬不過圍墻。所以我就把這個計劃放棄了。

“不過,我發現河道在圍墻外面,河道與監獄之間還有個兒童游樂場。后來跟警衛的談話中也證實了我的推測。我發現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任何人都能從那個方向靠近監獄圍墻,而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同時,又有一件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就是連接弧光燈的電線離我的窗口大概有三四英尺遠,必要時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切斷那些電線。”

“哦,后來你就是用這種方法切斷電源的。然后呢?”監獄長問。

“從窗口觀察夠了之后,”思考機器繼續說,不理會監獄長的問話,“我開始考慮是否能從監獄內部逃出去。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沿著原路出去,所以我開始回想是怎樣進入牢房的。但是從我的牢房到外面,一共要經過七道門,因此我暫時不考慮這一路徑。當然,我也無法挖開堅硬的花崗巖墻壁出去。”

說到這里思考機器停頓了一下,瑞森博士點起一根雪茄。思考機器不說話,其他人就都沉默了,幾分鐘后,成功逃脫的科學家再次開口:“當我在思考時,有一只老鼠從我腳背上跑過。老鼠激發了我的靈感。牢房中至少有半打老鼠,在黑暗中可看到那些如綠豆般的小眼珠。可是,我發現它們并不是從牢門下的縫隙進來的。我故意驚嚇它們,老鼠也沒從牢門下逃出去,但是都不見了。顯然牢房內有能讓它們離開的通道。

“我搜查了一下,找到了那條通道。那是條廢棄的舊下水道排水管,里面滿是灰塵和泥沙,老鼠能從這條管子進出,管子一定能通到別的地方去。那到底會通向什么地方呢?任何屋子的下水道排水管一般都會通到外面。監獄的外面就是河,這條管子很可能通到河道或靠河的地方。老鼠應該就是從那個地方來的。下水道排水管通常是用鐵或鉛制的,中間不太可能有破洞,所以我認為老鼠是從管子的出口部位鉆進牢房的。

“當獄警帶午餐來時,他還告訴我兩件重要的事。第一,新的下水道系統七年前才重新修好;其次,河道離監獄大概有三百英尺。所以,我知道這條管子屬于舊下水道系統。接下來,我需要知道管子的開口處是在河中還是陸地上。為了確定這一問題,我捉了幾只老鼠檢查——我捉老鼠的時候被獄警看到了。要知道,這些老鼠都是從管子進入牢房的,而且是田鼠,不是家鼠。并且,我捉到的老鼠身上都是干燥的,所以我可以確定管子的開口是在圍墻外的陸地上。情況看來不錯。

“當然,我知道如果要繼續往這個方向努力找到逃出去的辦法,我就必須將監獄長的注意力轉到別處去。監獄長已經知道我入獄的原因就是為了要脫逃,他一定會特別小心,我的行動勢必更加困難。所以我必須運用一些詭計。”

思考機器說到這里,監獄長露出了羞愧的神情。

“首先,我給監獄長一個印象,我要跟瑞森博士通信。所以我從上衣撕下一塊布條,寫上一些字,綁在一張五美元的鈔票上,再寫上瑞森博士的名字,然后丟到窗外。我知道警衛一定會把它交給監獄長的,其實我原本希望監獄長會因為好奇而將這張字條轉交給瑞森博士。監獄長,你還有我送出的第一塊碎布嗎?”

監獄長把那塊碎布拿出來,問:“上面寫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把字母倒著念。”思考機器說。

監獄長依言試讀。“T-h-i-s, this, ”他試了幾次,然后露齒而笑,將全句讀出,“ThisisnotthewayIintendtoescape(我不用這種方式脫逃)。”

“哈,我真沒想到。”監獄長咧著嘴笑了起來。

“我知道這招一定會吸引你的注意,”思考機器說,“如果你真能讀懂這張字條,對我而言就是一種挑戰了。”

“你是用什么工具寫的呢?”瑞森博士看了看碎布,就遞給了菲爾丁博士。

那位“前囚犯”伸出他的腳。他在監獄中那雙鞋上的鞋油已經全被刮掉了。“用這個。鞋上的鞋油用水浸潤一下,就是我的墨水;鞋帶頂端的金屬片就是筆。”

看了思考機器的鞋子,監獄長半是欽佩,半是寬慰地放聲大笑。他說:“你真是不可思議,請繼續吧。”

“這張字條促使監獄長來搜查我的牢房,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樣。”思考機器說,“監獄長養成了經常搜查我牢房的習慣,可是他每次都搜不到東西,最后他就會厭煩直到放棄這項工作。他也果然如此了。”

聽到這里,監獄長臉紅了。

“監獄長拿走了我的白襯衫,在我的襯衫上找到兩處撕破的地方,撕口剛好與我送出的兩塊碎布吻合,他得意極了。但他沒想到我早就把另一塊九平方英寸大的布片,卷成一團藏在口中。”

“九平方英寸大的布片?”監獄長問,“你從哪里拿到的?”

“襯衫中間系扣子的部分的布料是三層的,”思考機器解釋,“我把最里面的一層撕下來,只剩下兩層布料讓你檢查。你果然沒看出來。”

又是一陣沉默,監獄長有些尷尬地笑著望向大家。

“滿足了監獄長的好奇心之后,我開始準備脫逃的計劃。”范杜森教授說,“我根據自己的判斷確信,舊下水道排水管一直通向圍墻外的游樂場,我知道那邊有許多男孩在玩耍,老鼠從有男孩的地方進入我的牢房。我能不能利用這些條件跟外界聯系呢?

“首先,我需要一條可靠、牢固的長線。所以,你們看我的腳。”他脫下鞋子掀起褲腳,把兩只襪子露給大家看。原來,襪子上端堅韌的棉線都被拆下來了。“開始拆棉線的時候費了點勁,之后就順多了。因此我有了約四分之一英里長的棉線。

“接著,我在布上寫了一些字——當然,我寫得相當辛苦——向這位先生解釋我為什么會入獄。”說完,他指著韓欽森·哈契,“我知道他會幫助我,在事情結束之后他也會得到獨家新聞。我將這塊布跟一張十美元鈔票綁在一起,并且在布上寫著:‘將這樣東西送給《美洲日報》記者韓欽森·哈契,會另外得到十美元報酬。’

“下一步我必須將這封信送到圍墻外的游樂場去,希望能被人看到。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捉鼠專家了。當時,我捉了一只老鼠,將布片和錢緊緊綁在它的一條腿上,將棉線綁在它另一條腿上,再將老鼠放進舊水管的入口。我想驚慌的老鼠會一直跑到水管外,到空地它覺得安全了才會停下來將布片和鈔票啃咬掉。

“于是我握住棉線的一端,當老鼠跑進水管不見時我很不安。這樣其實非常冒險:那只老鼠可能半路會把棉線咬斷,其他的老鼠也可能會半路就咬斷棉線,就算棉線僥幸沒斷,布片和鈔票也可能掉在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可能出錯的狀況太多了。我緊張地等了好幾個小時,當我手中的棉線還剩下數英尺時,棉線停了下來,我想老鼠應該已經跑到了水管的盡頭。我在布片上告訴了韓欽森·哈契先生詳細的行動方案,問題是,他會看到布片上的字嗎?

“當時我只能等。考慮到這個方案很可能會失敗,所以我開始準備別的方案。我曾跟獄警搭話并試圖賄賂他,因此知道外面有七道門,他卻只有其中兩道門的鑰匙。接著,我再搞些讓監獄長著急的把戲。我把鞋跟上支撐用的鋼片抽出來,假裝要鋸窗口上的鋼條。監獄長相當惱火,順便也養成了經常搖晃我牢房里的鋼柵欄的習慣。當然,當時一點問題都沒有。”

對思考機器間接諷刺監獄長的話,監獄長已經不再有什么感覺,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計劃已經執行,我只能等待結果。”科學家繼續說,“我不知道那張字條是否會被人發現,更別提字條是否被送到了目的地。我不敢將棉線往回拉,那是我跟外界聯系的唯一途徑。”

“當天晚上我上床時,不敢睡著,生怕收到信息的哈契先生拉動棉線時我沒注意到。等到凌晨三點半,我終于感覺到棉線動了。對一個被關押在死刑犯囚室的囚犯來說,沒有比這更叫人高興的了。”思考機器停下來,轉身面向記者說,“我想,接下來的該由你來解釋了。”

“有個在那個游樂場上玩棒球的小男孩,撿到那塊布片并送來給我。”韓欽森·哈契說,“我認為這件事很有新聞價值,于是給了小男孩十美元,小男孩就給了我幾卷線,還有一團用細線綁住的布片。范杜森教授在布片上指示我,要小男孩帶我到他找到布片的地方。等凌晨兩點鐘再去那個地方,如果找到一條棉線,就輕輕抽動線頭三次,停一下,然后再抽動第四次。

“凌晨兩點,我拿著一個小手電筒在游樂場找棉線。大約一小時二十分鐘之后,我終于找到半掩在雜草叢中的排水管,在管子里看到了棉線。我根據指示拉動線頭,很快另一頭就有了反應。

“我在棉線上綁了堅固的麻線,范杜森教授開始往里面拉。我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生怕線會斷。后來麻線被拉了進去,我又在麻線尾端接上了金屬線,金屬線被拉進了牢房之后,我們就有了一條可靠的、不怕老鼠咬的聯絡線路,從下水道開口直通十三號牢房。”

思考機器朝他舉起了手,韓欽森·哈契停止了解釋。

“做這些事的時候一定不能發出聲音,”科學家說,“可是當金屬線拉入牢房時,我幾乎要樂得叫出聲來。接著,我用金屬線將哈契先生準備好的工具拖了進來。我也試著將下水管道當成通話器,但效果并不好,他聽得不太清楚。我又不敢說得太大聲,怕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不過,最后他總算聽明白我請他帶來的物品名稱。因為他開始聽不清楚我說的‘硝酸’這兩個字,所以我把‘酸’這個字重復說了多次。

“后來我聽到樓上牢房傳來尖叫,我想到這條排水管可能也通到樓上牢房,應該有人聽到了我說的話。所以當監獄長走過來時,我就趕緊假裝睡覺。如果監獄長當時進來檢查,我整個脫逃計劃就會泡湯了,還好監獄長只是走過而已。后來我聽獄警說,有個囚犯聽到了我說的話,以為是上帝在對他說話,害怕得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至于他聽到的‘八號帽子’,他沒聽錯,那正是我帽子的尺碼,我請哈契先生帶過來一頂。

“排水管藏匿東西也很方便。當你來檢查時,我就把金屬線往排水管內一塞就行。監獄長的手指太粗,伸不到水管深處,所以摸不著我藏在里面的東西。可是,我的手指就可以伸進去,為了安全,我還在管子里塞進了一只死老鼠當掩護,你記得吧?”

“我記得。”監獄長露出無奈的表情。

“我猜想,搜查那條管子的人如果摸到了死老鼠,肯定會認為里面什么都沒有,肯定會停下來吧。當天晚上,哈契先生送了些零錢過來,其他工具他第二天晚上才能送來。

“我也要經常讓警衛看到我出現,所以我會在窗口呆望幾個鐘頭,讓警衛看到我。我還故意在他面前丟下寫了字的布條,我知道他一定會拿給監獄長看,目的是讓監獄長懷疑獄警可能幫助我脫逃。有時候我也跟警衛講話,因而發現監獄內并沒有專職的電工,如果出了什么問題,得叫外面的電力公司派人過來。

“這當然給了我很大的方便。最后一天傍晚,等天色一暗,我就將窗外的電線切斷。要切斷電線很簡單,只要用一根沾了硝酸的鐵棍碰一下電線就好了。電線斷了之后,我窗外那片空地就會變成漆黑一片。當電力公司的人進來尋找斷電原因時,哈契先生也就能混進來了。

“當然,硝酸是裝在一個密封的細瓶子里從排水管送進來的,有了硝酸的幫助,要弄斷窗口和門上的鋼柵欄就容易得多了,只是需要耗費一些時間。入獄后的第五、六、七三天,我就在警衛的監視下,用硝酸腐蝕鋼柵欄,并用刷牙粉圍住鋼條底部防止硝酸漏出。我知道獄警在檢查柵欄是否牢固時,老是抓住柵欄的上半部分搖晃,所以我就在柵欄的底部動手腳,而且柵欄沒全切斷,表面上看起來是毫無異樣的。”思考機器停下來沉默了幾分鐘。

“我想你們大概都清楚了,”他繼續說,“其他我沒解釋的一些小把戲,只不過是讓監獄長和獄警迷糊而已。床上的黃色假發和那一大堆繩索及器械,是為了配合哈契先生而放在那兒的,他說這樣更有戲劇效果。那封專人遞送的信則是我在牢房中寫好,送出去給哈契先生,再由他寄去給監獄長的。我想,就是這些了。”

“你是怎么離開監獄,然后又進來的?”監獄長問。

“簡單得很。”科學家說,“我用硝酸切斷了弧光燈的電線,這一點我曾說過。我知道要找出斷電的原因再加上修理,一定要花不少時間。當警衛向你報告燈壞了的時候,我就把窗口上處理過的鋼柵欄折彎,費了一番力氣從窗子鉆出去,然后在外面把鋼條掰回去,在陰暗中等候電力公司的技師過來。哈契先生就是三位技師中的一個。

“我們碰頭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套工作服和技師戴的帽子。當你——監獄長——到我牢房外的空地巡視時,我就站在離你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哈契先生跟我扮成技師的模樣,從監獄大門走出去,假裝要到車上去拿工具。大門警衛幾分鐘前才讓電力公司的技師進去,所以沒有懷疑,看都不看就讓我們通過了。我在車上換回我平常穿的衣服,走到監獄大門要求見監獄長。然后,我們見到了你。就這樣。”

大伙又靜默了幾分鐘。瑞森博士突然大聲喝彩,“精彩!”他叫著,“太神奇了!”

“哈契先生怎么會恰好跟電力公司的人一起來呢?”菲爾丁博士問。

“他父親是電力公司的經理。”思考機器回答。

“如果沒有哈契先生在外面幫你呢?”

“每個囚犯至少都有一位愿意幫助他越獄的朋友。”

“假設說——僅僅是假設——如果牢房中沒有舊下水道排水管呢?”監獄長好奇地問。

“那我還有另外兩個方法。”思考機器神秘地說。

突然電話鈴響了,是找監獄長的。“燈沒有問題?”監獄長在電話上問,“很好,十三號牢房外的電線斷了?我知道。多出一個電力公司的技師?”

“我就是多出的那一個。”思考機器說。

“啊,”監獄長對著話筒說,“讓第五個人走吧,他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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