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的父親那里學到的

在我父親身上，我看到了一種溫和的品性態(tài)度。他做出的最后決定之所以毋庸置疑，是因為他的確經(jīng)過了全面周詳?shù)耐咨坪饬颗c思考；與一般人不同的是，我父親絕不是那種貪慕虛榮之輩；先父歷來勤耕耐勞；只要是有利于大家切身利益的事情，他都會洗耳恭聽并舉雙手贊成；他堅決贊同論功行賞的原則；他的真知灼見來自于豐富的人生閱歷，其中既有行之有效的成功行動，也有最后無果而終的慘痛失敗。我所注意到的一點是，我父親早已克服了稚氣未脫的憤怒情結(jié)；在平等原則上，他并不覺得自己要比其他人享有額外的特權(quán)或等級；他不會強求自己的朋友在用餐時隨傳隨到，也不會要求他們在自己出國遠行的時候陪同前往，因要緊事沒盡到朋友義務(wù)的人，依然被他視為真心的知己并不離不棄。根據(jù)我親眼所見的事實，先父是這樣一個人：他在各項重要的事項上都會表現(xiàn)出深思熟慮的處理態(tài)度與習慣，在這一點上他絕不會輕易改變，他從不會因為在事情處理時取得了初步令人滿意的方案而止步不前、草草收場；在對待朋友的問題上，先父總能讓自己與朋友的友誼之樹長青，不會喜新厭舊，同時還保持著一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友心態(tài)；無論出現(xiàn)什么意外狀況，他都能坦然面對，而且表現(xiàn)出非常好的處事心態(tài)；先父在看待事物時還頗富遠見，而且能夠以小見大；對于趨之若鶩的盲目夸贊和各種諂媚，他都能予以反思；對國家大事和軍機要務(wù)則始終保持警惕的態(tài)度；在收支事務(wù)上則是一位開源節(jié)流的好手，并能為因自己所造成的失誤而承擔責任并接受他人的指責；在信仰上他不迷信神靈，而在待人接物上則不會采取禮贈行賄、大獻殷勤或阿諛奉承的低俗方法；始終保持清醒與堅定的立場，是他在處理任何事務(wù)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風范。他既不會有任何卑鄙無恥的念頭或行為，也不會搞一些毫無意義的新花樣。至于那些或多或少有利于日常生活質(zhì)量的天然贈物，他在利用時的態(tài)度是既不冷漠也不狂熱，所以，在他得到這些事物時，他不會矯揉造作地表現(xiàn)出樂此不疲的夸張模樣；而在他沒有得到這些事物的時候，他也不會去強求。從來沒有人說他是一名詭辯家，也不是經(jīng)人豢養(yǎng)的奴才，更不是什么只會賣弄學問的迂腐學者；幾乎在每個人的眼里，他都是一個成熟穩(wěn)健、無可挑剔的人，而且絕不聽信讒言，不但能妥善處理自己的事務(wù)，也能幫助別人解決難題。除此之外，他特別尊敬那些實至名歸的哲學家，雖然他不會去指責那些偽哲學家，但他也不會輕易受到這些偽哲學家的干擾與影響。在與人交談時，他能讓自己的談話內(nèi)容被人接受，而不會讓人感到笑里藏刀。對于自己的身體健康問題，他保持著一種恰如其分的關(guān)心。他既不是那種特別關(guān)注生活細節(jié)的人，也不是那種對個人形象漠不關(guān)心的人（雖然并不是根本不修邊幅的那種）。在他自己的照料之下，他倒是沒怎么去看過醫(yī)生，沒吃過多少內(nèi)服藥也沒用過多少外敷藥。對于那些天賦異稟的人，如一些天生的雄辯口才家、精通法律或倫理知識的學者以及其他方面具特殊才能的人，他從來都是秉持著一種樂意舉薦的心態(tài)，而且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嫉妒之心；他會盡可能地去幫助這些人，并使這些人能依其特殊天賦而獲得公眾的一致贊譽；他始終按照國家的各種規(guī)章制度辦事，從來不會弄虛作假。而且，他不喜歡經(jīng)常變動住址的遷居生活，而更喜歡住在同一個地方，因為這樣可以使他能夠方便地利用一些熟悉的事物；剛剛他還為頭痛發(fā)作而叫苦不迭，一會兒的功夫之后他又恢復了精神抖擻的狀態(tài)，再度完成他未完的工作。他幾乎沒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就算有，也都是與他所從事的公務(wù)有關(guān)；在觀光建筑和公用建筑的建設(shè)事務(wù)上，他則表現(xiàn)出少有的嚴謹與節(jié)約態(tài)度，特別是在捐贈的問題上，因為他的觀點是，在這些事情上，需要關(guān)注的是做這些事的正當性與合理性，而不是注意通過這些舉動來獲取額外的名聲。他覺得即使是洗澡，也要避免不合時宜的尷尬場面；他并不覺得大興土木就是一件好事；對于吃的東西他也不是特別關(guān)注與敏感，所穿衣服的材質(zhì)與色調(diào)搭配，乃至家奴是否長相過得去，都不是他特別關(guān)注的事情。他的衣著穿戴都是從他的海濱別墅——羅內(nèi)姆運送來的，還有一部分一般都是從拉努維阿姆那邊攜帶過來的。在那個塔斯丘佗的收稅人請求他原諒的時候，他就寬恕了那個人，這件事我們都知道，這也符合他的為人準則。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從來不會去求全責備，更不會得理不饒人，也從來沒有動過粗，有人甚至說根本就沒有什么事情會讓他豎起汗毛；他會對各項事情進行不緊不慢、逐一考察，好像他掌握著充分的時間。他做事就是如此井然有序，從來不會搞砸，最令人佩服的是，他總能始終如一地保持著精力充沛的狀態(tài)。蘇格拉底的一些故事同樣發(fā)生在他的身上，因為他也能夠放棄那些本可以用來享受的誘惑事物，而誘惑事物往往是許多人因為意志薄弱而無法抵抗，甚至會沉溺其中的東西。這種既能堅強抵制某種誘惑又能在同時保持清醒的品質(zhì)本身，就是一種難能可貴的人格特征，而且也是擁有一顆完美靈魂之無敵者的明顯標志。這一點，已經(jīng)在他對馬克西默斯疾病的例子中表現(xiàn)得一覽無遺了。

感謝上天，讓我擁有如此善良的祖輩、父母、姊妹、老師、伙伴、親戚和朋友，我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而感恩。此外，我還要感謝上天的是：我有幸沒有冒犯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實際上就我的個人性格而言，還是有可能做出冒犯他們的事情的。但在他們的幫助與關(guān)懷之下，我有幸沒有遇上這種事情。另外，我要感謝上天的是，雖然我祖父的妾室早就沒有再撫養(yǎng)我了，但我卻依然能夠順利保留健康的青春，直到我終于有機會在合適的時候展現(xiàn)出我血氣方剛的男兒本色。仰仗我父親這位稱職的好老師，我身上沒有任何傲慢之氣，而且我也清醒地認識到，住在一個有衛(wèi)兵把守、每天穿金戴銀、火把照得通明、雕像布滿四周的宮殿里并不是幸福生活的唯一定義，每個人都可以過上一種按照自己喜好的不同幸福生活。同時，沒有過上那種奢華生活，決不意味著這個人在思想覺悟上尚顯不夠或缺乏身體力行的勤勉態(tài)度，倒可能是因為他更重視另一種價值訴求，即我們在凡事上都要顧及公共利益，唯有如此才能有利于最高統(tǒng)帥的國家治理方略。我為有這樣一個好兄弟而感謝神靈，因為他時時都以自己以身作則的德行來鞭策與激勵著我。而且，他對我的尊重和拳拳深情，讓我有如沐春風的感覺；感謝上蒼保佑我的孩子們都健康茁壯地成長；我在詩詞歌賦方面沒有很深的造詣，假如我有所進展的話，相信我可能會沉溺其中；我有幸可以在有生之年及時回報那些曾經(jīng)精心栽培過我的人，讓他們得到相應的榮耀，在他們還沒有年事已高之前，我就讓他們實現(xiàn)了曾經(jīng)對我寄予的厚望。我有幸可以認識阿珀洛尼厄斯、拉斯蒂克斯、馬克西默斯這幾位。我有幸對生活樹立了如此清心寡欲的堅定信念，即凡事都要在遵循自然規(guī)律的前提下去踐行。只要我們心中有神靈，那么自然會得到他們的恩賜與幫助，而且他們還會賜予我們靈感。我那種按照自然本性生活的堅定信念，是不可能被其他原因所改變的。雖然這樣，假如我對神靈的信念有所懈怠，或者在內(nèi)心深處放棄了他們的統(tǒng)率，那么我還是會犯下各種錯誤；雖然我全身心投入這種生活的時間已經(jīng)很久，但我卻從未達到本尼迪克塔和狄奧多士的境界高度，唯有經(jīng)歷過一場戀情之后，我才找到被救贖的感覺。雖然我并不具備拉斯蒂克斯的那種氣質(zhì)風范，但所幸的是我也沒做過足以讓我悔恨交織的事情；雖然我母親不幸英年早逝，但我依然感恩能與她一起度過最后的時光；無論何時，只要我向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都能得到回應；而我自己，卻從來不需要別人的額外幫助。我還要感恩的是，我妻子不但對我情深義重，而且也是我的賢內(nèi)助，具備樸實的優(yōu)良品質(zhì)；我慶幸自己能夠請到這么多優(yōu)秀的教師來教導我的孩子們；我慶幸自己竟然在夢中找到對付口吐鮮血和頭暈眼花的靈丹妙藥……當我決定潛心研究哲學的時候，所幸沒有步入詭辯家的后塵，也沒把時間浪費在索然無味的歷史考據(jù)和三段論中，最后也沒有把心血白白傾注到虛無縹緲的天國探索上；上面所有事情，都要得益于神靈的幫助和命運在冥冥中的安排。

本篇是我在格拉努瓦的奎代寫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