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物(4)
- 溫故(十四)
- 劉瑞琳主編
- 3982字
- 2016-06-17 17:53:12
他曾親口和我說了這樣一件事:1947年春節(jié)前的一天傍晚,陸久之家里來了兩位不速客。其中一位,就是引導(dǎo)他走上革命道路的蔡叔厚。蔡是共產(chǎn)黨員,曾和陸久之合伙開設(shè)紹敦電機公司,作為中共地下黨的秘密聯(lián)絡(luò)點。這時蔡已是上海灘上赫赫有名的蔡老板,他擁有華豐鋼鐵廠、太湖煤礦、同慶錢莊、利華保險公司等企業(yè)。
另一位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久之,這位同志是蘇北來的,要我們完成重要任務(wù)。”蔡叔厚說。
三人進入內(nèi)室。蘇北來人把來意說明。原來蘇北新四軍要在春節(jié)給戰(zhàn)士發(fā)津貼,手頭只有黃金,需要換成銀元和紙幣。帶來一麻袋黃金,時間匆促,三天內(nèi)就要兌換成并且運出。
“這任務(wù)確實不容易。這數(shù)目不小,萬一事漏,不僅人頭落地,而且戰(zhàn)士與家屬沒有錢過春節(jié),更給黨在信譽上造成重大損失。”蔡叔厚喃喃地說。
“蔡兄,既然黨把任務(wù)交下來了,我們一定要完成。我協(xié)助你。”陸久之滿懷信心地說。
陸久之說到做到,他與蔡叔厚和另一位地下黨同志黃定慧妥善商量了每一個細節(jié),力爭萬無一失后就放手去做。他在上海金融界揚言,這些黃金都是國民黨中樞要人交下來的,不能泄密。并把主要的兌換任務(wù)交給蔡叔厚開辦的同慶錢莊、黃定慧經(jīng)營的通易信托公司,果然三天兌換完畢。然后陸久之又計劃好一條安全的運輸?shù)缆罚谏虾5叵曼h有關(guān)負責(zé)人員的具體安排下,這些銀元、鈔票如期安全地送到了解放區(qū)。
類似這種危險而緊迫的任務(wù),陸久之完成的不僅僅是這一項,他還說到另一件事。
1949年,上海易手之前,解放軍急需知道湯恩伯在上海所建的防御工事的詳細藍圖。中共地下黨把這任務(wù)交給陸久之。難度極大,負責(zé)修建防御工事的是戴笠(軍統(tǒng)頭子)手下的一名特務(wù)。陸久之故意親近他,摸清他嗜賭如命,常常輸?shù)蒙頍o分文,就主動送錢給他。陸久之最終從這名特務(wù)手里得到了所有防御工事的藍圖,送交中共地下黨員張登(沙文漢化名)。這對后來攻取上海起了重大作用。
虎口拔牙——策反湯恩伯
1949年4月,中共大軍飲馬長江,南京已成危城。此時,上海仍為國民黨軍隊控制。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率三十萬大軍,準(zhǔn)備死守上海,支撐半壁河山。很顯然,如果能爭取到湯恩伯率部起義,可以減少流血。
湯是蔣介石嫡系,孟良崮戰(zhàn)役敗北,張靈甫戰(zhàn)死,蔣一度遷怒于他,以救援不力將他撤職,這時卻重新起用了他,湯決心死守上海以報效。要在這時動員他起義,無異于虎口拔牙。
中共上海局把這任務(wù)交給陸久之。
陸久之冷靜分析了有利與不利的條件。有利的方面:他和湯的私交不錯,湯對蔣有所不滿,特別是山東戰(zhàn)敗曾被蔣拳打腳踢,這口氣難咽下去。湯曾說過:“上海在我手里接收,也不會在我手里破壞。”這說明對湯有進言可能。可是湯這人城府很深,何況前不久又出現(xiàn)過一系列不利的事:湯恩伯聽了毛森的話,毛說陸久之領(lǐng)導(dǎo)的日文《改造日報》有親共色彩,湯撤了陸的職并停了報紙,這是一;湯的軍師周天僇勸他“擇善而從,進行起義”,結(jié)果周被暗殺,此為二;更為嚴(yán)重的一件事是浙江省主席陳儀是湯的恩師,陳勸他起義,他竟出賣恩師向蔣介石告密……種種情況表明,要爭取湯起義,風(fēng)險很大。
陸久之并未知難而退,幾天后他就出現(xiàn)在三井花園(今瑞金花園)。這原是日本人的私人花園,抗戰(zhàn)勝利后,湯恩伯把它辟為軍政要員的活動場所,戰(zhàn)事吃緊后,成了軍機要地。可是陸久之來了幾次,都沒有見到湯恩伯。他又去了幾次上海蒲石路(今長樂路)的湯公館,依舊是撲空。
“近來恩伯特別忙,他難得回來,有時半夜回來一次,第二天又匆匆走了,你要見他不容易。”湯妻王競白說。
陸久之靈機一動,對女主人說:“我住在您府上等,行嗎?”對方不好拒絕,陸便留了下來。
有一天,半夜時分,湯恩伯終于回來了。聽說陸久之已等了幾天,他立刻把陸請進內(nèi)室。
“久之,你有什么急事?”湯恩伯劈頭就問。
“我為司令今后的出路而來。”陸久之脫口而出。接著又說:“徐蚌會戰(zhàn)大敗,總統(tǒng)已經(jīng)下野,共軍飲馬長江,南京危在旦夕……司令,您該為自己著想了。”
面對陸久之懇切的神態(tài),湯恩伯先微微頷首,接著很自信地說:“這,我豈有不知,不過,共軍能破平津,取徐蚌,但要陷南京,奪淞滬,這是妄想。”湯恩伯在室內(nèi)走了一圈,停住腳把手一揮道:“即使南京失守,我淞滬三十萬大軍仍可背水一戰(zhàn),上海是不會輕易丟掉的。”
陸久之看出湯色厲內(nèi)荏,說:“戰(zhàn)爭之道不由個人意志決定,現(xiàn)在大勢已去,您獨木難支危局啊!”
湯恩伯默不作聲。
陸久之再進言:“情況未必如司令所料,況且一旦在上海作戰(zhàn),豈不有違司令‘上海不會在我手里破壞’的初衷。”
湯恩伯還是悶聲不響,半晌,說:“依你之見,怎樣?”
“我看可以走傅宜生(傅作義)的道路。”陸久之大膽說。
“要我投降?”湯恩伯嗓門雖高,但并未發(fā)怒。
“不是投降,是順應(yīng)民心起義!”
“聽說共產(chǎn)黨對傅宜生控制很嚴(yán),等于階下之囚。”湯恩伯的話音已松動,但心中有疑慮。
“您不要輕信謠言,傅將軍受共方禮遇。”陸久之解釋說。
“雖是道路傳聞,但也不能不聽,總以謹(jǐn)慎為是。”湯恩伯說。
兩人夜談就此為止。翌晨,湯恩伯邀陸久之共進早餐。借這機會,陸久之又勸湯恩伯當(dāng)機立斷,莫失良機。湯恩伯道:“容我考慮。”
事出意外,功敗垂成
事起倉卒,情況突變。
1949年4月23日,南京不戰(zhàn)而棄守。
達官貴人紛紛逃亡,上海街頭筑起堡壘,守軍作出決一死戰(zhàn)姿態(tài)。
時機已極緊迫,陸久之決定向湯最后攤牌。4月末的一天,他又到湯公館。巧的是湯恩伯正在家中。
“久之,你今后不能來了!”湯恩伯劈頭就說。
“為什么?”
“委員長親自到上海來了。我剛到復(fù)興島去接他們。”湯恩伯神情沮喪地說。
南京陷落后,原在溪口潛隱的蔣介石沉不住氣了,帶著經(jīng)國與緯國及所有隨行人員計五六十人,匆匆從象山港登上汽艇,出海三里許,再換乘泰康號軍艦來到上海,住復(fù)興島原張君勱公館。蔣介石父子來上海是要親自指揮淞滬作戰(zhàn)。命湯恩伯必須死守上海六個月,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爭取美國援助,同時把上海所有庫存黃金、白銀與外匯全部搶運去臺灣。
“這好啊,乘這時機正好把蔣家父子一網(wǎng)打盡……將軍不正是可立稀世大功了嘛!”陸久之神情興奮地說。
“久之,你亂說什么?”湯恩伯的臉都嚇白了,一邊揮著手。
“立正,敬禮!”門外的警衛(wèi)大聲喊著,顯然是有軍政要員來了。
湯恩伯恢復(fù)矜持莊重的神態(tài)。兩人都望著門外。
進來的不速之客是蔣緯國。湯恩伯為陸久之作了介紹后,陸告退。
蔣緯國此來是監(jiān)視湯恩伯,并且住在了湯公館。蔣的嫡系紛紛起義、投誠,對湯也放心不下。除蔣緯國外,中統(tǒng)、軍統(tǒng)的特工人員也密布在湯公館周圍。
陸久之的策反工作中斷了,他再也接近不了湯恩伯。
情況更急轉(zhuǎn)直下,蔣介石以保護家屬為名,其實是當(dāng)作人質(zhì),要湯恩伯把妻子與家屬全部送到臺灣。
陸久之策反湯恩伯終于功敗垂成。
湯在上海撤退前夕,把陸久之請去,要他跟隨去臺灣。陸斷然拒絕。當(dāng)時陸久之的處境已非常危險,上海警察局長、軍統(tǒng)頭子毛森已派人監(jiān)視他。國民黨中將視察員張權(quán)和李延年兵團暫編一縱隊少將司令李錫佑兩人就因準(zhǔn)備起義被叛徒出賣,5月21日下午,被當(dāng)作銀元販子槍殺于南京路和西藏路的交叉路口。
陸久之既為毛森察覺而能平安無事,是由于湯恩伯的保護。湯連恩師陳儀都能出賣,為什么會保護陸呢?我曾以此困惑問陸久之,他說:“我在國民黨上層集團只是無名小卒,湯出賣我,得不到好處,反會被認為用人不當(dāng),嚴(yán)重失職。至于陳儀的資歷、地位、聲望比湯本人都高。出賣陳就可能得蔣的寵幸。還有,他保護我,也許是想留條后路,必要時把我作通向共產(chǎn)黨的橋梁……”
潛往日本,再次策反
1950年4月,上海解放一周年前夕。
陸久之本以為可以稍事休息,哪知新任務(wù)又落在他肩上。
陸久之被請到華東軍政委員會書記辦公室。
書記劉曉、秘書長吳克堅早在那里等候。
“現(xiàn)在有一項新的任務(wù)要你去完成。”劉曉說:“我們想讓你去日本,策反國民黨駐日代表團團長朱世明及全體部屬起義。”
“這任務(wù)是艱巨的,眼下中日沒有外交關(guān)系,難以辦到簽證,你只能設(shè)法偷渡去日本。你看有沒有辦法?”吳克堅以商量的口氣說。
陸久之沒有立即回答,思索片刻說:“如果沒有比我更適當(dāng)?shù)娜诉x,還是由我去。自忖有兩個有利條件。一是我精通日語,另一是我的叔父在朱世明手下工作。我一定想辦法去日本見到朱世明。”
陸久之是急性子,三天后就到了香港。
香港是國民黨特務(wù)麇集之地,毛森早已下令要殺陸久之。他去香港非常危險。一番喬裝打扮,他扮成一個日本商人,住進一家日本人開的旅館。他嫻熟的日語把日本老板蒙住了。也就在這旅館里,他結(jié)識了日本運煤船上的水手,陸久之用幾條黃金買通水手,請他們把他藏在船上帶到日本去。
事情非常順利,他上了煤船,混在水手堆里,船長和大副都沒有看出。幾天后,神不知鬼不覺在日本川崎偷偷上岸。偷渡成功了!下一步是去東京策反。
陸久之先到橫濱,悄悄看了幾位朋友,請一位友人帶他去東京。
橫濱去東京的火車正在行駛,陸久之和日本友人在話舊。那位友人是他早稻田大學(xué)同窗。
車廂里有個中國人走過來,這人忽然停下,凝視著陸久之,大聲喊道:“你不是陸高參嗎?我們撤出上海,你是留下來的,怎么也到日本來了?!”
陸久之先一驚,立即轉(zhuǎn)為鎮(zhèn)靜,用日本話回答這人:“你說的什么,我聽不懂。”
日本友人站起來,向這人揮手:“去!去!不要擾亂我們講話!”
這人揉了揉眼睛,再看看陸久之,明明是陸高參,怎么又不是呢?此人是湯恩伯司令部的人,多次和陸久之見面。他嘟囔著走了。
一場虛驚。陸久之終于到了東京。他找到了朱世明的機要秘書陸矩吾,他是陸久之的叔父,說明來意。
結(jié)局有兩個版本。
一是陸久之到東京時,臺灣已對朱世明有所懷疑,召朱回臺“述職”。朱到臺后險遭扣留。他利用國民黨內(nèi)部矛盾逃出臺灣,回到東京時,臺灣來令撤了他的職,起義流產(chǎn)。
一是陸久之見到朱世明,終于被陸說動,正等待商訂起義的具體計劃,內(nèi)部有人去臺灣告密,臺灣準(zhǔn)備下殺手锏。朱世明聽到這消息,深怕被暗殺,立即逃往美國以潛藏。
朱世明雖未起義,但他手下的主要成員吳半農(nóng)、吳文藻、謝南光等人,都先后返回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