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草翅膀
- 鹿苑長春
- (美)瑪·金·羅琳斯
- 3930字
- 2016-06-15 15:25:17
吃早餐時,彭尼說:“好吧,是時候換桿新槍了,不然遲早要惹禍。”
老朱莉婭好多了,傷口洗得很干凈,并沒有腫起來。失血讓它筋疲力盡,只想睡覺。它舔了點彭尼拿瓢舀來的牛奶。
“你拿什么買新槍?”巴克斯特媽媽問,“交稅的錢都不夠呢!”
“我說了,是‘換’。”彭尼糾正道。
“你要是哪天能換來好東西,我就把洗臉盆吞下去。”
“好啦,喬迪他媽,我甚至不會去交易中壓倒別人。有些交易,也可以雙贏的嘛。”
“你拿什么去交換?”
“那只小土狗。”
“誰會要它啊?”
“它是只好獵狗。”
“好得只會抓烤餅吧!”
“你跟我一樣清楚,福里斯特一家壓根不懂狗。”
“埃茲拉·巴克斯特,跟那些福里斯特做生意,要是還能剩條褲衩回來,就算你好運。”
“嗯,喬迪和我今天就沖著這個去呢。”
彭尼說得斬釘截鐵,完全把那么大個妻子當成了空氣。她嘆氣道:“行啊,留我一個人劈柴挑水,無人照看是吧。走吧,走吧,帶他走吧。”
“我絕不會讓你沒柴沒水的。”
喬迪緊張地聽著,他寧愿不吃飯,也要去福里斯特家。
“喬迪也得跟男人們混混,學學怎么做個男人。”彭尼說。
“從福里斯特家開始就不賴,是吧。他要是跟他們學,心腸定會變得跟午夜一般黑。”
“他可以向他們學,但不一定會黑心肝啊。總之,那兒就是我們今天要去的地方啦。”
他從桌前站起身。
“我去挑水。喬迪,你去劈堆柴!”
“要帶午飯嗎?”她追在他身后問。
“我可不能這樣冒犯鄰居,我們中午就在他家吃。”
喬迪趕到柴堆前,往那松脂飽滿的柴火上劈下的每一斧頭,都讓他離福里斯特家、離他的朋友“草翅膀”更近一步。他劈了一大堆,并往媽媽廚房里的柴箱添了足夠的柴。爸爸去灰巖坑取水還沒回來。喬迪急急忙忙地趕到畜欄,替馬備好鞍。馬要是準備好了,他們或許就能趕在媽媽找出留住他們的新借口前,溜之大吉。他看見彭尼順著沙土路,從西邊而來。木牛軛上兩只沉甸甸的木桶都裝滿了水,把爸爸的腰都壓彎了。他趕緊跑過去,幫爸爸卸下這重擔。稍微失去平衡,便有可能打翻木桶。那樣的話,這艱難乏味的搬運工作,就得重頭來過了。
“愷撒的鞍已經裝好了。”他說。
“知道啦,你劈的柴也快燒起來了吧。”彭尼咧嘴笑了,“好吧,等我穿上那件做買賣時穿的外套,拴好里普,拿上槍,我們就出發!”
馬鞍是從福里斯特家買的。事實證明,他們那家人的大屁股都坐不下這副小馬鞍。不過,彭尼和喬迪兩個人坐上去,都還舒服得很呢!
“兒子,前面來。不過,等你長得比我高,就要坐后面了。不然,我得看不見前頭的路啦!過來,珀克,跟上!”
小土狗跟了上來,中途它停了一次,轉頭望了一眼。
“希望這是你的最后一瞥。”彭尼對它說。
休息夠了的愷撒步履堅定地小跑起來。老馬的背很寬敞,馬鞍也夠大。喬迪覺得,被爸爸摟在懷里騎馬的感覺跟坐搖椅似的,舒服極了。綠蔭掩映下的沙土路,像一條陽光明媚的緞帶。路在灰巖坑的西面分了岔:一條繼續伸向福里斯特島地,另一條則轉向北方。一棵老長葉松上,古時的斧痕清晰地顯示出那條向北的小道。
“這些痕跡是你,還是福里斯特家的人刻下來的?”喬迪問。
“早在我和福里斯特家的人聽說這些斧痕前,它們就已經存在。怎么了,兒子?你瞧,有些痕跡那么深,松樹長得又這么慢。如果說它們是西班牙人刻下的,我都不會吃驚。老師去年沒教你們歷史嗎?兒子,這可是西班牙人開辟的道路!我們剛剛離開的那條,就是古代西班牙人穿越佛羅里達州的古道。那條道在巴特勒堡附近分岔,往南的那邊通向坦帕,名為‘巨龍道’,這邊這條名為‘黑熊道’。”
喬迪瞪大雙眼,轉向爸爸。
“你是說,西班牙人也會獵熊?”
“應該是吧。他們每次扎營,都得跟印第安人、熊和山貓做斗爭。所以,他們跟我們一樣。只不過,我們不需要對付印第安人。”
喬迪瞪大眼睛,環顧一下四周,松林仿佛突然茂密了起來。
“現在,這附近還有西班牙人嗎?”
“有一輩人說,他們的爺爺曾見過西班牙人。不過,即便那輩人,現在也早就去世啰。西班牙人橫跨大洋,前來經商、征戰,并穿過佛羅里達。但他們如今去了哪兒,已經沒人知道啦。”
金色的晨輝下,春日的叢林一片安然閑適。歐洲灰雀正在求偶,隨處可見長著頭冠的雄鳥,巴克斯特島地充滿了甜美的歌聲。
“這簡直比小提琴和吉他的聲音還好聽,是吧?”彭尼說。
喬迪嚇了一跳,趕緊把思緒拉回灌木叢。想象中,他都已經跟著西班牙人橫跨半個大洋了。
香楓已經長滿新葉,紅芽花、茉莉花和山茱萸雖已凋謝,美洲越橘、蕎麥樹和狗舌草卻正開著花。他們繼續沿著小路往西走。接下來的一英里,路旁嫩綠的草叢中滿是怒放的鮮花,有白色的,也有玫瑰色的。開滿花邊狀小花的圣·奧古斯丁葡萄叢里,野蜂歡快地“嗡嗡”飛舞著。走過一片廢棄的墾地后,路開始變窄。凱撒不再小跑,轉而踱起步來。灌木叢漸漸將他們包圍了,矮櫟、光滑冬青和桃金娘叢擦過他們的腿。這里的植被低矮茂密,只偶爾撒下一片陰影。四月的暖陽已高高升起。愷撒出了汗,馬鐙的皮帶發出“吱吱”的摩擦聲。
接下來的兩英里炎熱而沉默,只有棕肋唧鹀時不時地在灌木叢中東竄西跳。一只狐貍拖著毛茸茸的尾巴,倏地從他們面前跑過。還有一個看似山貓的黃色身影,一溜煙兒地竄進了桃金娘叢。接著,路面變寬,茂密的植被不見了,福里斯特島地上地標式的高大樹木已經遙遙在望。彭尼下馬拎起小土狗,然后摟著它再次上了馬。
喬迪說:“干嗎把它抱上來?”
“你別管。”
他們進入一片涼爽茂密的硬木林,穿行在棕櫚樹和維吉尼亞櫟組成的拱廊中。道路蜿蜒曲折,福里斯特家那座飽經風霜的灰色木屋,從一棵巨大的橡樹后露了出來。樹前的水塘泛著粼粼波光。
彭尼說:“現在,你可別去欺負‘草翅膀’。”
“我才沒有欺負過他,他是我的朋友。”
“那就好。他是第二批出窩的小東西,雖然孵出來后有些特別,但那也不是他的錯。”
“除了奧利弗,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還是認準奧利弗吧。他的故事雖然跟‘草翅膀’一樣長,但他至少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是在吹牛。”
林中的寂靜突然被打破了。木屋里爆發出一陣騷動:有椅子被拋飛的聲音,有什么大物件摔裂的聲音,有玻璃碎裂聲,還有腳重重跺在厚木地板上的聲音。福里斯特家男人們的大嗓門,也轟轟地敲打著墻壁。一個尖銳的女聲突然蓋過了所有喧聲。門突然打開了,一群狗蜂擁而出,在福里斯特媽媽爐掃帚的追打下,爭先恐后地竄向安全地帶。福里斯特家的兒子們擠擠挨挨地站在媽媽身后。
彭尼喊道:“在這兒下馬,還安全吧?”
福里斯特一家邊大聲地問候巴克斯特父子,邊不住地沖狗下著命令。福里斯特媽媽雙手拉起方格棉圍裙,把它揮舞得跟一面旗子似的。歡迎的呼喊聲夾雜著喝令狗的聲音,讓喬迪很不舒服。他都有些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歡迎了。
“快下來,進屋吧!滾開,你們這些偷熏肉的小賊。嗨,你們好啊!該死的!”
福里斯特媽媽沖著狗群一陣猛趕,狗兒們四下奔逃,竄進了樹林中。
“彭尼·巴克斯特!喬迪!快下來,趕緊進屋吧!”
喬迪剛一下地,她就一巴掌拍到了他背上。她身上有股鼻煙和炭火的味道。他雖然不討厭這味道,卻不由地想起了赫托婆婆身上的香味。彭尼也下了馬,他溫柔地抱著那只雜種狗,身邊圍著福里斯特一家。巴克將馬牽進畜欄。米爾威爾則像拋舉小狗崽一般,猛地把喬迪舉過肩頭,再放回到地上。
喬迪看見“草翅膀”正遠遠地從木屋臺階下朝他趕來。那駝背扭曲的身體一陣扭動,活像只受傷的大猩猩。“草翅膀”舉起拐杖揮了揮,喬迪連忙奔了過去。他一臉燦爛地大叫道:“喬迪!”
他們都停住了腳步,有些尷尬,又難掩興奮。
喬迪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在旁人身上從未感受到的愉悅之情。在他看來,好朋友的身體再自然不過了,至少不會比變色龍或負鼠的身體奇怪多少。他相信大人們說的話——“草翅膀”天生愚鈍。他也很清楚,造成“草翅膀”這個綽號的傻事,自己是絕不會去做的。當時這個最年輕的福里斯特想出一個主意,他覺得:自己要是能依附在某種輕盈的東西上,就能像任何鳥兒一樣,從谷倉的屋脊飛起來。于是,他往手臂上綁了很多草料和豇豆桿,接著便從那上面一躍而下。除了新添的幾塊碎骨讓那天生的駝背更扭曲了些,他竟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這么做當然是很瘋狂的。但喬迪私下里覺得,沒準兒,一些類似的事也行得通。他自己就常常想到風箏,非常大的風箏。因此,一個殘疾男孩渴望飛翔、渴望輕盈、渴望自己的身體能有片刻擺脫大地束縛、擺脫駝背和蹣跚的心情,喬迪是暗暗理解的。
他說:“嗨!”
“草翅膀”說:“我有一只小浣熊了!”
他總是有新寵物。
“那,咱們去瞧瞧吧。”
“草翅膀”帶著他往木屋后面走。那有一大堆箱子和籠子,里面關著經常變化的各種鳥獸。
“我的鷹死了。”“草翅膀”說,“它太野了,根本關不住。”
那對沼澤棉尾兔倒是原本就有的。
“它們生不出小兔子來,”“草翅膀”抱怨道,“我決定把它們放了。”
一只黑松鼠仍在沒完沒了地踩踏板。
“我把它送給你吧,”“草翅膀”提議道,“我還能再弄一只。”
喬迪燃起希望,但很快又滅了。
“媽媽什么都不讓我養。”
他心潮澎湃,為那只黑松鼠痛惜不已。
“這就是那只浣熊。‘鬧鬧’,快過來!”
一個黑鼻子從窄窄的板條間彈了出來。接著,一只嬰兒手掌大小的小黑爪也伸了出來。“草翅膀”抬起一根板條,把它抱了出來。浣熊緊緊攀著他的胳膊,發出一陣奇怪的唧唧聲。
“給你抱抱,它不會咬你的。”
喬迪摟過浣熊,他覺得自己從未見過,或摸過這么可愛的東西。灰色的皮毛就跟媽媽披在外面的那件法蘭絨睡衣一樣柔軟。它小臉尖尖,眼睛到下頜處的兩道毛發都是黑的。濃密的尾巴優美地卷曲著。浣熊輕輕啃了喬迪一下,又叫了起來。
“它想要它的糖奶嘴了。”“草翅膀”充滿母愛地說,“趁狗都在外面,我們把它帶進屋吧。它應該很怕狗,不過,總會慢慢習慣的,它也不喜歡吵鬧。”
“我們來那會兒,你們在吵什么啊?”喬迪問。
“我可沒參與,”“草翅膀”不屑地說,“是他們在吵。”
“為了什么吵?”
“有只狗在屋子中央撒了泡尿,他們搞不清到底是誰的狗干的,就吵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