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樁好買賣(2)
- 鹿苑長春
- (美)瑪·金·羅琳斯
- 3271字
- 2016-06-15 15:25:17
“現在,你就乖乖待在窩里,聽見了嗎?你要把這些蛋都孵成小雞。這次我要黃色的小雞,一只黑色的都不要。”
他們轉身朝木屋走去,浣熊大叫著迎接他們,小家伙順著“草翅膀”彎曲的腿,爬上他的背,舒舒服服地蜷起身子,勾住他的脖子。它張開潔白的小牙,一口咬住他的皮膚,裝出一副搖頭晃腦的兇樣。“草翅膀”讓喬迪把它抱進木屋,小家伙知道喬迪是生人,抬起一雙明亮的眼睛,探究地望了他一會兒才接受他。福里斯特們已經邁開大步,四散開來,到自家田地里悠閑地干雜活去了。巴克和阿奇把欄中的母牛和小牛趕到塘邊去喝水,米爾威爾在畜欄里喂馬,帕克和萊姆已經消失在木屋北面的密林中。喬迪覺得,他們多半是躲那喝酒去了。這里安閑富饒,也充滿暴力。他們干活的人真多。家里墾地上要干的活幾乎也有這么多,卻只有彭尼·巴克斯特一個人干。喬迪想起沒鋤完的玉米地,不禁一陣羞愧。但彭尼肯定會毫不介意地干完那些活的。
福里斯特夫婦仍在椅子上熟睡。西邊的太陽已經紅了,黑暗開始迅速地籠罩木屋,因為維吉尼亞櫟林擋住了此刻還照耀著巴克斯特墾地的陽光。福里斯特兄弟們一個接一個地走進木屋,“草翅膀”燃起爐中的火,熱好之前剩下的咖啡。喬迪看見福里斯特媽媽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接著又閉上了。她的兒子們正往桌上堆冷食,聲音大得足以吵醒一只白天酣睡的貓頭鷹。她坐起身,捅了捅福里斯特老爹的胸口。于是,兩人和其他人一起,坐到了晚餐桌旁。這一次,所有盤子里的食物都被吃個精光,甚至連狗兒們也沒剩菜吃了。“草翅膀”把一盤冷玉米面包拌進一桶發酸的牛奶,提到外面去喂狗。他佝僂的身子左搖右擺,眼看著就要把桶打翻,喬迪趕緊跑上前去幫忙。
晚餐后,福里斯特們一邊抽煙,一邊大談跟馬有關的事。從附近郡縣到西邊遠處的畜牧人,都在抱怨牲口短缺,狼、熊和豹大肆禍害春天的馬駒。往常趕著馬群從肯塔基前來做生意的商人,也沒露面。福里斯特們達成共識,認為到北方和西方去販賣馬駒,或許才有利可圖。喬迪和“草翅膀”沒興趣再聽下去,于是跑到一個角落里玩起“拔釘子”的游戲來。把小折刀戳進光潔地板的事,巴克斯特媽媽是絕對不會允許的。但在這里弄出些碎木片,卻沒什么大不了。喬迪從游戲中坐直身子。
“我知道一件事,我打賭,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事?”
“西班牙人常常穿過我家門前的那片灌木叢。”
“這事我知道啊。”“草翅膀”駝著背湊過來,興奮地低語道,“我見過他們。”
喬迪瞪大眼睛望向他。
“你看見什么了?”
“西班牙人啊!他們又高又黑,戴著閃閃發亮的頭盔,騎著黑色大馬。”
“不可能。他們早就離開這里了。跟印第安人一樣,早走了!”
“草翅膀”狡黠地瞇起一只眼睛。
“大人們肯定都這么說。你聽我的,下次,你去你們家西邊的那個灰巖坑看看。那里有棵很大的木蘭樹,還記得吧?就是周圍長滿了山茱萸的那棵。到時候,你往那樹后看,總有一個騎黑馬的西班牙人經過那里。”
喬迪脖子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毫無疑問,這當然是“草翅膀”又在編故事,這也是為何他爸媽會說“草翅膀”是個瘋子的原因。但他很想相信這話,畢竟,看一眼木蘭樹的后面,也不會造成什么傷害。
福里斯特們伸伸懶腰,有的磕磕煙斗,有的吐出煙葉。他們走進臥室,解開吊褲帶,松下褲子。每人都有一張床,因為沒有一張雙人床能同時承受住兩個福里斯特的重量。“草翅膀”把喬迪領進廚房屋檐下一間類似棚屋的房間,他的床就擺在那里。
“枕頭給你睡吧。”他對喬迪說。
喬迪想,要是媽媽的話,肯定會問自己洗沒洗腳。他想,福里斯特們活得真自在啊,不用操心這事就可以上床了。“草翅膀”講起一個關于世界末日的冗長故事,他說,到時候將一片空茫,只有云朵還漂浮在黑暗中。起初,喬迪還挺感興趣。但故事不僅越講越乏味,還越來越漫無邊際。于是,他睡著了。夢中,他見到了西班牙人。不過,那些人騎的不是馬,而是云朵。
深夜,喬迪突然驚醒過來,木屋里鬧哄哄的。起初,他還以為福里斯特一家又吵起來了,但那呼喊聲似乎是為了將大家聚攏起來。其中,福里斯特媽媽喊得尤其起勁兒。一扇門“砰”地被撞開,幾只狗隨著呼喚聲鉆了進來。一束光照在“草翅膀”的房門口,狗和男人們都涌進了屋。男人們光著身子,雖然要顯得瘦些,也沒那么魁梧,卻似乎有屋子那么高。福里斯特媽媽舉著一根點燃的蠟燭,她那蚱蜢似的小身板,完全消失在一件長長的灰色法蘭絨睡衣里。狗群猛地竄進床下,又沖了出來。喬迪和“草翅膀”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沒人有心解釋騷亂的原因,兩個男孩也跟上了眾人的腳步,大家逐一檢查了每個房間。最后,狗群爭先恐后地從蓋在一扇窗戶上的破蚊帳中竄了出去。
“到了外面,它們肯定能抓到那只討厭的狐貍。”福里斯特媽媽說著,突然平靜了下來。
“媽媽耳朵最靈了,聽狐貍的動靜不在話下。”“草翅膀”驕傲地說。
“狐貍都撓上他們的床柱了,還有誰聽不見?”她說。
福里斯特老爹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進屋來。
“天都快亮了,”他說,“我寧愿喝杯威士忌,也不想再睡覺啦。”
巴克說:“爸,你簡直跟禿鷹一樣靈敏。”
他走到櫥柜前,拿出一個柳條包著的玻璃瓶,拔掉塞子,瓶身一仰,就喝了起來。
萊姆說:“可別貪杯哦,給我吧。”
他喝了一大口,遞過酒瓶,擦擦嘴,摸摸自己的光肚皮,走到墻邊,摩挲起小提琴。他漫不經心地撥了會兒琴弦,然后坐下來,胡亂地拉了一首曲子。
阿奇說了句“你沒拉對”,然后拿過自己的吉他,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
福里斯特媽媽把蠟燭放到桌上,問:“你們這群光膀子的松鴉,就打算這樣耗到天亮?”
阿奇和萊姆沉醉于他們的合奏中,誰也沒回答她。巴克從架子上拿過自己的口琴,自顧自地吹了起來。阿奇和萊姆停下來聽了會兒,然后雙雙和起他的調子來。
福里斯特老爹說:“見鬼了,這可真好聽!”
酒瓶又在屋里傳了一圈。帕克掏出自己的單簧口琴,米爾威爾拿出了鼓。巴克也一改悲傷的曲調,吹起歡快的舞曲,舒緩的樂聲頓時激昂起來。喬迪和“草翅膀”一屁股坐到地上,待在萊姆和阿奇中間。
福里斯特媽媽說:“這下,你們別以為我會回去睡覺,錯過這一切。”
她扒拉開爐中的火苗,扔了些多脂松木進去,然后把咖啡壺挪近了些。
“你們這些嗚嗚叫的貓頭鷹,馬上就有早飯吃了。”說著,她沖喬迪眨了眨眼,“一箭雙雕的事可難不倒我。既能好好樂一樂,又能把早飯做好。”
他也沖她眨了眨眼,心中涌起一股勇氣。他感覺既快樂,又有些膽怯。他完全無法理解,這般愛笑愛鬧的一家子,媽媽怎么會不喜歡呢?
音樂漸漸走了調,響若雷鳴。聽起來雖然好似灌木叢中的野貓齊聚一堂,但還是有某種旋律和韻味,給人以聽覺和心靈上的滿足。狂放的樂聲滌蕩在喬迪心間,讓他覺得自己好似也成了一架小提琴,被萊姆·福里斯特長長的手指拉動著。
萊姆低聲對他說:“要是只有我和心上人在這兒唱歌跳舞就好了。”
喬迪莽撞地問:“誰是你的心上人啊?”
“我的小吐溫克·韋瑟比。”
“她不是奧利弗·赫托的女朋友嗎?”
萊姆抬起琴弓,有那么一瞬,喬迪還以為他要揍自己。可他又接著拉了起來,只是眼里燃著熊熊怒火。
“小子,你要是再敢說這話,小心你的舌頭,明白了嗎?”
“知道了,萊姆,我可能記錯了。”他急忙加了句。
“我就是提醒你一句。”
喬迪沮喪了一會兒,還有種背叛了奧利弗的感覺。不過,音樂很快又把他吸引住了,好似一陣強風,帶著他越過樹梢。福里斯特們把舞曲換成歌曲,福里斯特夫婦也拿尖細顫抖的嗓音,跟著唱了起來。天亮了,福里斯特們聽見反舌鳥在維吉尼亞櫟上清脆響亮的鳴唱,紛紛放下樂器,望向屋外的晨曦。
桌上已經擺好早餐,對福里斯特家來說,這些東西看起來著實少了些。因為福里斯特媽媽要忙的事兒太多,所以都顧不上煮飯了。男人們只來得及穿上褲子,因為熱氣騰騰的食物都已經準備就緒。早餐后,他們洗了洗胡子上面的臉,穿上靴子和襯衫,便悠閑地開工干活去了。巴克給自己那匹雜色大公馬套上鞍,又將喬迪一把甩到馬屁股上,坐在他身后。因為他一坐上馬鞍,那簡直就連再插根羽毛的空地兒都沒有了。
“草翅膀”肩上扛著那只浣熊,一瘸一拐地跟到墾地邊,揮舞著拐杖道別,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喬迪坐在巴克身后,一路晃悠著回到巴克斯特島地。他依舊暈乎乎的,直到推開楝樹下的門,他才想起自己忘了瞅瞅木蘭樹后是否有一個騎馬的西班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