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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王綱解紐,軍閥割據,政客縱橫(3)

重新統一后中央政局掃描

在全國一致擁戴聲中,黎元洪大總統乃于民國五年(1916)6月7日宣誓就職為中華民國第二屆正式大總統。同時改國務卿為內閣總理,段祺瑞個人原職不動,內閣改組。這也是段所心甘意愿的。因為全國各實力派既然都認可了“民元舊約法”,而這個舊約法,根據民元宋教仁原來的“虛君實相”、“責任內閣”的設計,則中央政府的行政權,實集中于內閣總理段祺瑞一人之手。段祺瑞(1865—1936,比徐世昌小十歲)雖是個崇拜德國鐵血宰相而剛愎自用的軍人,然此人也豁達大度。如今既然掌握中央大權,他也頗希望能贏得各實力派的一致支持。因此他要組織一個包容各派各系的“混合內閣”,以替代他原有的純北洋系的內閣。此一新內閣乃于6月29日,由黎大總統明令公布。其后再由8月間“恢復”了的國會加以追認,不在話下。

在這新閣里,段對一向反段最力的國民黨系,也逾格優容;對黎元洪總統的心腹如張國淦,當然更有特別的照顧。

附注:張國淦幼女張傳玲女士,現定居美國加州。讀拙著,曾與我取得聯系,并送我其先人著作,都頗為珍貴。近年來其他民國要人的后裔、親友、門生故吏,讀拙作而與筆者取得聯系如張女士者,亦所在多有。大陸上政協所出版的《文史資料》,所輯亦系相同史料,十分難得。其實流傳海外的類似資料,分量亦至可觀,值得廣事采集也。

至于梁啟超一伙的老進步黨人物所改組出來的“研究系”,本來就打算向段投靠,如今兩情相悅,自然也就變成國會之內,與國民黨系對立的擁段派系了。為使讀者對各路實力派人馬查閱方便計,且將改組后,黎段中央的關鍵人物,和他們在北京政府中的位子粗列如下(北京政府內閣官員此時變動不停,排列不易,下表只略舉其關鍵人物,和他們在政府中的大致位子,作為坐標,以供參考):

大總統:黎元洪(未形成單獨派系,為北洋系與國民黨之間的邊緣政客)

總統府秘書長:丁世嶧(原屬國會的韜園派,倒段親孫)

國務總理:段祺瑞(北洋系,嗣為皖系首領)

國務院秘書長:徐樹錚(段祺瑞的心腹智囊)

外交總長:唐紹儀(國民黨系,孫文香山小同鄉)

內務總長:孫洪伊(國民黨系,國會韜園派領袖,倒段主謀,馮國璋智囊)

財政總長:陳錦濤(留美博士,原屬國民黨,后附段)

陸軍總長:段祺瑞(兼任)

海軍總長:程璧光(孫文香山小同鄉,親孫)

司法總長:張紹曾(國民黨系溫和派)

教育總長:范源廉(接近梁啟超的研究系,左右逢源的老議員)

交通總長:許世英(北洋皖系)

農商總長:張國淦(黎元洪的心腹智囊)

此一“混合內閣”只是根據最早的提名編制。此時內閣閣員,每月不同。例如外交總長原提唐紹儀,然北洋系各省督軍省長通電反對,段有意改提曹汝霖,又為南方實力派所反對,最后由陸徵祥出任。又如孫洪伊,原職系教育總長,但是教育部在當時是個冷衙門,而孫卻是黎、馮和國民黨系一致支持的紅人,旋即改任新職。但是不論人事如何變化,總是從一原始模式蛻變出來的,終有脈絡可尋,故制此表為坐標,以便讀者按圖索驥,而遞次說明其變化也。

人事糾紛,無“法”解決

我們讀史者一看段祺瑞新閣這一原始名單,便知段氏有心要做中國的丘吉爾,而網羅全國各實力派共同為治,用心良苦。但是他這一模仿英國式的責任內閣,卻無法解決英國式的政治問題。縱是總統府與國務院之間,以及國務院與國會之間的,最普通的和無關利害的、最單純的人事糾紛(英語中所謂personality clash),也無法解決。這種人與人之間毫無意義的意氣之爭,凡人皆有之,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但是在這不同程度之間的古老民族之中,要以英國風氣最好,中國風氣最壞。吾人久適異國,在國際社區中打滾了五十余年,真是發自天良的慨乎言之。三個中國知識分子在一起共事,未有不是以君子始,以小人終,而打得頭破血流的。縱是對民主政治信仰堅定、以身許國的民主人士,他們如有三人共事,也是跳不出此一“民族公式”的。何以如此?我們只能說,一是民族劣根性,天賦如此,上帝造的;二則是民族文化傳統如此,吾友柏楊所謂“醬缸”是也。我民族要把這醬味清洗干凈,筆者就認為非兩百年不為功。

讓我們再看看英國人,他們的最大的長處,就是能合作(搞team work),能自治(self-government)。三個英國人在一起,就能組織個讓大家共同發財的公司(company),組織個互利互信的社區(self-ruled community)。我們華裔就是搞不來嘛。夫復何言。以上所說還是單純的人際關系。一旦沾上你死我活的利害沖突,那就只有動刀動槍,彼此殺得人頭滾滾了(不信且看看蔣介石和汪精衛……)。英國人乃至擴大至英語民族,他們也有為爭權奪利而斗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但是在斗到難解難分,你死我也不活時,他們就能訂個平等的合同,彼此握手,言歸于好,大家按合同行事,這個合同在政治上就是憲法。在憲法之下,大家都是鉤心斗角的賭客,但是,賭奸,賭猾,不賭賴;不卷袖子,不出惡聲,大家來踢他個心平氣和的法律皮球,依法行事。這就是民主法治了;民主應從守法開始。雖壞法猶勝于無法無天也。

美國這個英語民族的二房,她的兩黨制的民主政治,卻是從你死我活、利害沖突的貪污分贓(spoils system)開始的。在第二任總統亞當斯時代(President John Adams,1797—1801),貪污橫行,結果杰斐遜也組織個政團,來加以抵制。庶幾,要貪污大家一起貪,你貪我也貪;有贓大家分,你分我也分,結果兩派勢力平衡,你也貪不了污,我也分不了贓,大家依法行事,就變成一國兩黨制的民主法治了。所以美國史家公認,美國的民主政治實在是從最不名譽的貪污分贓開始的。我們今日打開電視,這場賭博就正在美國國會之內熱烈地進行之中。只是這場賭博的籌碼,卻是由一位青年蕩婦,替他們總統作口交開始的,也太不成體統罷了。因此民主的基礎是法治,無法無天,是搞不了民主的。

談一段比較史學之后,讓我們再看看民初袁后的政局。依法則段祺瑞的政府是個責任內閣;黎元洪只是個“虛君”。但是在三千年的中國政治史上,除掉個阿斗和若干“亡國之君”以外,還未嘗有過什么虛君呢。黎元洪雖是個菩薩,卻不愿做亡國之君,更不愿在北洋系段祺瑞之下做阿斗。俗語說,閻王易處,小鬼難纏。《袁氏當國》中曾提過,以前唐紹儀總理也曾把袁總統當成個虛君,袁還可容忍于一時,可是總統府里的小鬼,卻認為總統被總理“欺侮”了。因為在中國歷史上哪有宰相欺侮皇帝的道理呢?朋友,要把這道理說得舉國人民都不以為異,這樁洗腦工作需要兩百年的長時間呢。

如今黎之與段,菩薩有時尚能維持廟堂風度,可是他下面的秘書長丁某那頭小鬼,就咽不下那口氣了。他尤其吃不消的是,段總理之下,那個趾高氣揚的徐樹錚,在總統府內,居然也頤指氣使。在他一再地抱怨之下,連黎總統也抱怨起來說:“什么責任內閣,簡直是責任秘書長嘛。”這種無聊的口舌之爭日久變質,使內務總長孫洪伊也卷了進去。這種人事糾紛,在一個正常的法治國家里,至多只是一樁茶壺風波罷了。一切依法解決。但是發生在毫無法治觀念的中國,就無“法”解決了。發生了政潮,只有靠第三者來調解。在中國的政治圈里,哪里又有真正的第三者呢?大家黨同伐異,就治絲益棼了。結果只有靠武力解決,就槍桿子出政權了。

在段氏內閣所發生的孫徐的決斗,就是無“法”解決,而逐漸升級為黎段之間的政潮,而天下大亂的。現在且讓我們看看,孫洪伊和徐樹錚,究竟是什么個貨色兒?

孫徐之爭升級為黎段之爭

孫洪伊(1870—1936),直隸人,為馮國璋的同鄉。在民國初年的政治圈里,同鄉是有其特殊的派系意義的(和今日臺灣所謂省籍情結大致差不多)。遠在清末,孫氏已脫穎而出,榮任直隸咨議局議長。宣統年間當各省咨議局聯合奏請清廷早開國會時,孫即被推舉為請愿團常駐委員。辛亥后,孫出任民元國會眾議員,原屬進步黨,旋轉國民黨。所以孫在中國議會政治中,出道甚早,在各種國會斗爭中,可說無役不與,是位極有影響力,而善于縱橫捭闔的老政客。因此在段祺瑞于民五(1916)6月組織其“混合內閣”時,孫乃被網羅為教育總長。教育總長在民初北京政府中,原是個冷衙門。段氏顯然知道,孫某不是個省油燈;不敢不加籠絡,同時也不敢過分重用。但是孫某豈是池中物?入閣未幾,他就被調任至極有權力的內務總長了。孫甫上任,他這個善于縱橫捭闔的老政客,就卯上了一個比他年輕十歲的跋扈將軍小徐(樹錚)。一個槽拴不了兩頭叫驢,他二人就廝殺起來了。現在讓我們也看看小徐是老幾?

徐樹錚(1880—1925),江蘇蕭縣人。幼年也是個小才子,和梁啟超、蔡鍔一樣,十二歲便考取秀才,但是鄉試不售,所以他也和袁世凱、胡傳(胡適的父親)一樣去投軍游幕。他初試投袁,但袁的地位太高了,他攀不上,乃投段,果為段所賞識,并資助其留日習軍事,進士官。返國后就一直是段的死黨了。至民初段出長陸軍,徐已躥升至陸軍次長,官拜中將,而頭角崢嶸矣。因此在北洋系中竟在老徐(世昌)之后,被稱為小徐。小徐其人雖未必是個一流軍官,但此人卻精明強干,案牘如流,是第一等幕僚長人才。以故在段氏組其混合內閣時,乃擢升小徐為國務院秘書長。此時段已年逾五十,國事蜩螗,日不暇給,例行公事乃悉由小徐一手處理,此在舊式官場里,所謂代拆代行也。當時段氏是全國一人的大總管,代拆代行的小徐,因而也就權傾一時。而小徐的個性,既不像黎總統那樣的菩薩,更不像陳布雷那樣的夫子。他是個光芒四射的干才。因此對內他固然是段總理不可一日或缺的左右手;對外他難免就變成眾矢之的的憎恨和忌嫉的重心。最后竟為馮玉祥所捕殺,馮氏卻謊稱為陸建章之子陸承武干的,目的是“為父報仇”。此是后話。

附注:當1922年孫中山先生與張作霖、段祺瑞成立三角聯盟,合力聲討曹吳時,當時代表段氏前往桂林謁見孫公的,便是徐樹錚上將,而奉孫命沿途作地陪招待徐氏的便是蔣介石中校(編者按:蔣氏時任粵軍第二軍參謀長)。中山對徐推崇備至,而期望尤殷。徐對蔣也印象極好。因此在孫公面前,也稱許蔣中校為難得的人才,卒使孫公對蔣也另眼相看,始有蔣公后來在國民黨陣營中之飛黃騰達。因此蔣對徐氏知遇之恩,念念不忘。蔣公最重江湖義氣。對徐氏后人亦視同子侄,著意提攜。徐氏長子道鄰后竟為蔣公延為家庭教師,教經國漢文。道鄰曾含笑告我說:“經國每次寫信給我,都稱我作夫子大人呢。”蔣公戰前撰寫《敵乎?友乎?》以警告日本軍閥的長文,也是借用徐道鄰之名發表的。徐氏對蔣公家事,所知亦深。曾為筆者道之彌詳。也都是民國史上難得之掌故也。

抗戰前,馮玉祥在中原大戰被打敗,上泰山“讀書”,靠韓復榘“奉養”,變成韓氏的背上之芒、眼中之刺。韓曾暗中派人去找徐道鄰,叫他上泰山去把老馮一槍干掉,以報“父仇”。徐氏跟袁克定一樣,不良于行,哪能當刺客呢?他更不愿為韓軍閥來犧牲自己,道鄰后來改采“依法”報仇,抗戰中期,徐氏曾在重慶具狀向法院控告馮玉祥無故殺害徐樹錚,那有何用呢?—這些都是徐道鄰先生親自向我說的口述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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