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質困境——一群囚徒的游戲(2)
- 格局決定得失:資治通鑒中的博弈術
- 李瀏編著
- 5769字
- 2016-05-26 16:47:50
其實,不管韓、魏兩家是否幫智伯攻打趙家,他們都和趙家一樣,是智伯控制下的“人質”。他們的選擇應該是聯合趙家,共同對付智伯。如果趙家滅亡,那智伯的勢力更大,他接下來吞并的目標就是韓、魏兩家。只可惜,韓、魏還在猶豫不決之中,不敢踏出反抗的一步,盡管趙家已經高舉了反抗的旗幟,他們仍是沒有膽量響應,卻是相反地做了智伯的幫兇。
于是,智伯非常得意,得意得有點兒過了頭,他帶著韓康子和魏桓子一起視察水淹晉陽城的情況,發了句感慨:“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國也。”沒想到一句話,過早地暴露了自己的戰略目標,也提醒了暫時依附于他的韓康子和魏桓子二人。這兩位互相推了推胳膊肘、踩了踩腳,立時會意。因為韓、魏兩家的都城也在水邊,今日智伯能水淹晉陽,明日也能用水淹自己。要說韓、魏兩家真正有了反擊智伯的想法,大概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但他們依然沒有主動聯系趙襄子,而是等來了趙襄子的使臣。
晉陽危在旦夕之際,趙襄子的謀臣張孟談悄悄出城,前來游說韓康子與魏桓子。張孟談說:“唇亡齒寒。今智伯率韓、魏之師攻趙,趙滅亡后,下面就輪到你們了。”韓康子與魏桓子說:“我們也早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怕事未成就已敗露,則大禍馬上就臨頭了。”這又是典型的人質心理,既知道妥協要遭滅亡,又怕立馬反抗就死于非命。張孟談說:“此謀出自二位主上之后,而只入臣之耳,怎么會泄露呢?”意思是,我此來是為求精誠合作,只有我們三家知道,不會泄密。于是,韓、魏兩家終于下決心背棄智伯,與趙襄子聯合。
趙襄子派人悄悄殺了智伯的守堤之兵,反用水灌了智伯大營,韓、魏兩家兵馬,又從兩翼攻打智伯軍,智伯潰敗,在逃跑中被三家兵馬擒住。就這樣,沉浸在吞并韓、趙、魏三家美夢中的智伯,被瞬間翻盤,做了刀下之鬼。趙襄子滅掉智氏一族,與韓、魏平分了智家的土地和人口,三家各自建立了獨立的政權,稱趙國、韓國、魏國。至此,三家分晉的故事圓滿結束。
在這一場博弈中,我們看到,只要“人質”們勇敢聯合,就能成功將結果轉敗為勝。而之所以“劫持者”長久地占據控制地位,就是“人質”缺乏勇氣和彼此信息的溝通。在這一點上,韓、魏兩家表現得尤為明顯。其實,韓、魏與趙的聯合稍顯晚了一些,假如不是智伯過早暴露自己的野心,不是趙襄子主動派使臣出城游說(或者客觀條件不允許其出城),那合作就無法達成,結果便是趙亡,其次為魏、韓。韓、趙、魏再無翻盤的機會,他們既不能實現個體的最大利益,更不能實現作為“人質”團體的最大利益,成為徹徹底底的輸家。
所以說,合作要趁早,更需要拿出一些勇氣。歸根結底,要從長遠利益出發,謀長久的發展,而不能只顧眼前“保命”而已。當趙襄子擲地有聲地向智伯發出“弗與”的時候,韓、魏兩家就該馬上響應,私下里秘密溝通,互明心志,精誠合作。三家及早共同反智,趙家既不用受亡族之困,韓、魏兩家也不用受制于智伯,時刻被智家威脅。這對三家而言,都能保存和獲得更大的利益,是更為合理的選擇。而合作越晚,反敗為勝的機會可能就越少,還有可能坐失良機,其風險系數并不低于早合作。所以,從獲取最大利益的角度出發,任何一個“人質”都應該具有謀取合作的意識和行動,以促成合作的早日達成。
除了勇敢,合作還需要堅持。堅持到底,合作才有效,否則自相攻伐,那必給對手以可乘之機。
魏紀九
高貴鄉公甘露三年(258)記載:春,正月,文欽謂諸葛誕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懌又率眾逆降,此敵無備之時也,可以戰矣。”誕及唐咨等皆以為然,遂大為攻具,晝夜五六日攻南圍,欲決圍而出。圍上諸軍臨高發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矢石雨下,死傷蔽地,血流盈塹,復還城。城內食轉竭,出降者數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誕不聽,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徒以計合,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誕遂殺欽。欽子鴦、虎將兵在小城中,聞欽死,勒兵赴之;眾不為用,遂單走逾城出,自歸于司馬昭。軍吏請誅之,昭曰:“欽之罪不容誅,其子固應就戮;然鴦、虎以窮歸命,且城未拔,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使將數百騎巡城,呼曰:“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余何懼!”又表鴦、虎皆為將軍,賜爵關內侯。城內皆喜,且日益饑困。司馬昭身自臨圍,見城上持弓者不發,曰:“可攻矣!”乃四面進軍,同時鼓噪登城。二月,乙酉,克之。誕窘急,單馬將其麾下突小城欲出,司馬胡奮部兵擊斬之,夷其三族。誕麾下數百人,皆拱手為列,不降,每斬一人,輒降之,卒不變,以至于盡。吳將于詮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敵,吾弗取也。”乃免胄冒陳而死。唐咨、王祚等皆降。吳兵萬眾,器仗山積。
這一段講述的是司馬昭執掌曹魏政權后,諸葛誕、文欽等聯合吳國,共同反抗司馬昭的歷史。當時,曹魏政權名存實亡,蜀國也已被司馬集團滅亡,只剩下南方的吳國岌岌可危。
魏國手握兵權的毋丘儉、文欽、諸葛誕等人不服司馬氏掌政,先后起兵反叛。先是毋丘儉和文欽共同討伐司馬師(司馬昭之兄),兵敗后毋丘儉被殺,文欽投奔吳國,而司馬師也病重身亡。
征東大將軍諸葛誕也不服司馬氏掌權,繼毋丘儉和文欽之后,起兵反叛掌權的司馬昭。從當時的情勢分析,毋丘儉、文欽、諸葛誕,包括南邊的東吳政權實際都是司馬氏集團掌控下的“質徒”,因為東吳遲早要被司馬氏滅掉。他們聯合起來共同作戰,那是最佳策略選擇。所以,文欽兵敗后,帶著兒子文鴛、文虎投靠了吳國,諸葛誕在起兵時,也把兒子送到吳國,請求吳國援助。諸葛誕投靠東吳,東吳人多了同盟,自然歡喜備至。吳主派將軍全懌、全端、唐咨、王祚等人帶領三萬人馬,連同早先投降的文欽等共同援救諸葛誕,并封諸葛誕為大司徒、驃騎將軍,執掌大軍軍權,一場“人質”聯合,奮勇反撲的博弈就此展開。
要說這一次合作,算得上及時、迅速,幾乎沒有障礙。若是幾股反司馬勢力一直能齊心協力,定能讓司馬昭頭疼,司馬昭要想平定叛亂,并進而攻滅吳國,并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問題出在合作過程中,彼此意見不能達成一致,給敵人有力反擊,導致內部自相誅殺。
在兩軍對峙過程中,司馬昭督諸軍二十六萬圍困壽春,將諸葛誕、文欽等人包圍其中。吳將朱異所部兵馬本為文欽的外援,但多次為司馬軍所敗,后因解壽春之圍不成,朱異竟被吳國當權者殺害,招致吳人不滿。諸葛誕、文欽等都在壽春,等待吳軍援救不至,軍情告急。這個時候,矛盾就出現了。諸葛誕手下心腹蔣班、焦彝等主張集中兵力發動反攻,文欽卻主張等候時機,不要得罪東吳。蔣班、焦彝一再主張諸葛誕出兵,惹怒了文欽。這時,諸葛誕為維護文欽的面子,也為保持合作的統一,表示要殺了蔣班、焦彝。蔣班、焦彝二人十分恐懼,竟偷偷出城投降了司馬氏。而同時,壽春城內的全懌、全端兄弟因子侄在建業城內犯了事,中了司馬昭的反間計,也出城投降,背叛了諸葛誕和東吳。至此,反叛未見成功,內部的合作力量卻一再被削弱,露出失敗之象。
到了第二年正月,文欽認為蔣班、焦彝出走,全懌、全端降敵,司馬昭正得意無防備,可以進行反攻了。諸葛誕也同意了文欽的看法,于是組織力量突圍,不料卻又遭慘敗,壽春城內缺糧,士兵們紛紛投降。這時,文欽為節省糧食,又提出放棄所有帶來的北方士兵,與剩余的吳人堅守城池,此提議加深了他與諸葛誕的矛盾。諸葛誕懷疑文欽有反叛之心,索性殺了文欽。而文欽之子文鴛、文虎見父親被殺,就出城歸降司馬昭。至此,諸葛誕只能孤軍奮戰,同盟軍全部消散。不久,他也被司馬昭滅了。
這本是一場“人質”反抗“劫持者”的博弈,雖然合作及時,但卻因缺乏真誠與謀略而導致合作分崩離析,最終致博弈失敗。反觀司馬氏一方,在文欽死后,司馬昭積極拉攏文鴛、文虎兄弟,不追其責,給了其他想投降又不敢投降者以信心。雖然叛將諸葛誕聯合了東吳,但司馬氏集團也盡力爭取一些可用的力量,同時瓦解敵方陣營,從而取得了博弈的勝利。
由此可見,要解除困境,合作不但要有遠見,還要有魄力、有誠心。一旦選擇合作,就應該想辦法排除一切不信任的因素,尤其是在危急關頭,更應團結一心,不可以動輒發生內訌或內斗。只有將合作堅持下去,才有可能突破困境,取得己方的最大利益。
養敵自保,與對手合作
在“人質困境”的模型中,由于人質是完全理性的,也是完全自利的,這種趨利避害的人性本能常常導致合作不能出現。即使出現,也可能因“兄弟鬩于墻”而隨時會瓦解。
事實證明,只有當個人理性與群體理性達成一致時,個人的自由和利益得到保證,合作才能持續發展和進行。如此,一個有力的協調機制是不可或缺的。
1987年,博弈論學者奧曼提出了“相關均衡”機制。所謂相關均衡,就是指通過某種客觀的信息機制以及當事人對信息的反應,使原本各自為政的個體行為之間相互發生關系,從而形成一種共贏的結果。比如,在路口設置紅綠燈,經濟貿易中設置金融中介組織,各種社會媒體及中介組織,都是為了讓各方在合作中走向共贏。也就是說,一個大家都能遵守的信號或者一個強有力的協調組織,可以讓人們從“人質困境”中解脫出來。
但事實上,在很多情況下,這樣的信號或組織是不存在的。那么,面對這種情形,我們又該如何破解“困境”呢?一種有效的博弈策略,就是與對手進行溝通,雙方聯手達到利益最大化。換言之,就是在我們和對手陷入“人質困境”之前,及時懸崖勒馬,從對抗轉為合作。養敵以自保,避免“困境”的出現,也叫防患于未然。
歷史上,那些功臣宿將為皇帝打下江山,而后陷入“人質困境”,被皇帝殺戮的事件不在少數。所謂“狡兔死,走狗烹”,劉邦建漢后,誅殺韓信、黥布等異姓王;明初朱元璋除掉胡惟庸、藍玉等權臣宿將皆是如此。作為當權者下屬的“走狗”要想不被烹殺,那就不要把“狡兔”趕盡殺絕。因為“狡兔”不死,“走狗”就有用途,主人自然不會把“走狗”除掉,這就是與對手聯合,養敵以自保之計。
唐紀六十八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乾符三年(876)記載:宋威擊王仙芝于沂州城下,大破之,仙芝亡去。威奏仙芝已死,縱遣諸道兵,身還青州。百官皆入賀。居三日,州縣奏仙芝尚在,攻剽如故。時兵始休,詔復發之,士皆忿怨思亂。八月,仙芝陷陽翟、郟城,詔忠武節度使崔安潛發兵擊之。安潛,慎由之弟也。又命昭義節度使曹翔將步騎五千及義成兵衛東都宮,以左散騎常侍曾元裕為招討副使,守東都,又詔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選步騎二千守汝、鄧要路。仙芝進逼汝州,詔邠寧節度使李侃、鳳翔節度使令狐绹選步兵一千、騎兵五百守陜州、潼關。
加成德節度使王景崇兼中書令。
九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丙子,王仙芝陷汝州,執刺史王鐐。鐐,鐸之從父兄弟也。東都大震,士民挈家逃出城。乙酉,敕王仙芝、尚君長罪,除官,以招諭之。仙芝陷陽武,攻鄭州,昭義監軍判官雷殷符屯中牟,擊仙芝,破走之。冬,十月,仙芝南攻唐、鄧。
王仙芝攻郢、復二州,陷之。
……
十二月,王仙芝攻申、光、廬、壽、舒、通等州。淮南節度使劉鄴奏求益兵,敕感化節度使薛能選精兵數千助之。
鄭畋以言計不行,稱疾遜位,不許,乃上言:“自沂州奏捷之后,仙芝愈肆猖狂,屠陷五六州,瘡痍數千里。宋威衰老多病,自妄奏以來,諸道尤所不服,今淹留亳州,殊無進討之意。曾元裕擁兵蘄、黃,專欲望風退縮。若使賊陷揚州,則江南亦非國有。崔安潛威望過人,張自勉驍雄良將,宮苑使李瑑,西平王晟之孫,嚴而有勇。請以安潛為行營都統,瑑為招討使代威,自勉為副使代元裕。”上頗采其言。
懿宗昭圣恭惠孝皇帝乾符四年(877)記載:庚申,王仙芝、黃巢攻宋州,三道兵與戰,不利,賊遂圍宋威于宋州。甲寅,右威衛上將軍張自勉將忠武兵七千救宋州,殺賊二千余人,賊解圍遁去。
唐朝末年,王仙芝、黃巢發動了農民起義,聲勢浩大。平盧節度使宋威向朝廷請求補給兵馬,負責討伐賊寇。唐朝馬上同意了宋威的奏請,任命他為討賊招討使,并給他增派了人馬。宋威是員老將,也曾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臨告老之際,卻遭王仙芝打劫地盤,他自然是非常不爽。宋威在沂州大敗王仙芝,殺了不少人,的確給了王仙芝迎頭痛擊。但他高興過了頭,未確查王仙芝下落,就上報朝廷說王仙芝已死。朝廷上下舉國歡慶,以為賊患已除,可僅高興了三天。三天之后,王仙芝又在其他地方拉起桿子,挑起反唐大旗,力證自己未死。這下好了,宋威剿寇未捉敵首,還謊報軍功,聲名一落千丈。更重要的是,士兵們剛接到解散歸家的命令,現在又要被召集起來打仗,個個怨憤不已,士氣低落。
自此,宋威恨上了朝廷,剿敵之心也銳減,他曾對手下人說:“歷朝歷代,朝廷常常辜負功臣,我們勝了,未必能得到什么好處,不如養敵以自保。”于是,宋威所率的唐軍與叛軍總是保持三十里的距離,若叛軍靠近,宋威就出擊;若撤走,他也不追趕,任由王仙芝、黃巢軍在自己設置的安全距離外燒殺搶掠。在兵部侍郎鄭畋給朝廷的奏疏中可以看出宋威養敵自保的跡象,他說:“宋威年老多病,自從謊報軍功以來,諸將領都對他不服。他現在率部滯留亳州,已毫無討賊之心。”就是說,宋威擁兵自據,只求自保,而沒有將賊寇蕩平的盡忠之意。
第二年,宋威退居宋州,王仙芝又率叛軍圍困宋州。堂堂討賊總司令被叛軍圍困不得出,幸虧右威衛上將軍張自勉率軍前來救援,殺敵兩千多人,宋州才得以解圍。由此可見,宋威所部,戰斗力極弱。后來,王仙芝率領的叛軍到處燒殺搶奪,聲勢浩大,數次向唐王朝發出請降帖,希望朝廷招安。王仙芝是販私鹽出身,并沒有搶奪天下的雄心,起義不過是想撈個官做做,光耀門楣,總不能一輩子都當草寇啊。這是王仙芝的政治理想,他四處攻城略地,不過是為自己撈取向唐王朝討價還價的政治資本。
但不幸的是,他碰上了宋威,宋威不允許他投降。王仙芝七次發出投降帖,宋威都私自扣下了,根本沒向朝廷上報。后鄭畋在給朝廷的奏疏中也說:“宋威欺罔朝廷,敗衄狼藉。又聞王仙芝七狀請降,威不為聞奏。”宋威之所以不允許王仙芝投降,一是恨王仙芝該死時未死,讓他丟盡了臉面。假若王仙芝得到招安,成為他的同僚,他哪里咽得下這口氣?二是有更深層的意思,王仙芝投降,朝廷賊患解除,他這位討賊總司令就沒得當了。而且他討賊不利,除了謊報軍功,鬧了一次烏龍事件,也沒取得其他戰績,搞不好朝廷會來個秋后算賬,將他革職查辦。所以,他要留著王仙芝和黃巢,讓他們盡情地鬧,盡情地攻伐。這樣賊寇未除,朝廷就絕不會輕易誅殺討賊將帥。
宋威的策略選擇,就是養敵自保。他這種做法,導致黃巢起義聲勢越來越浩大,唐王朝幾乎被這次起義滅亡。在史學家和許多忠義之士眼里,宋威的行徑是可恥的,他當然是要遭到詬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