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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為什么悟道的是王陽明(11)

黃綰恍然大悟。據說他當時茅塞頓開,從此死心塌地地跟隨王陽明,并且經常在反對王陽明的人面前為王陽明辯護,成了王陽明最忠實的信徒之一。不過,黃綰年老后,有一天早上醒著躺在床上思考。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叫一聲,吼道:“王陽明心學就是枯禪!”說完這句話后,他把余生的光陰都用在反對王陽明心學上了。

把王陽明心學視為枯禪,是當時反王學的一個主流。王陽明對反對派曾多次反駁,他說他的心學和禪學的區別就在于實踐。他說,我們每個人的心像一面鏡子,你只需要時刻保持著它的一塵不染。如何保持呢?禪宗說要勤擦,也就是在心上擦。而王陽明也說勤擦,但要以實踐為指導,不能枯坐在那里,認為我心沒有惡念了,認為我內心強大了。是否有惡念,是否內心強大,非得去實踐中驗證一下。如果不去實踐,就會流入枯禪的境地。

用儒家語境來說,禪宗注重的是修養(尊德性),而幾乎沒有學問(道問學)。而他的心學是既有修養又有道問學的。禪宗沒有進取,而他的心學就是一門要人進取的學說。這是王陽明心學和禪宗最靈魂的區別。

王陽明對佛道的態度很有點“忘恩負義”,佛道二教為他的思想供給了充沛的源頭活水。但創建心學后,他對佛道給予他的幫助閉口不言。有人向他請教道教長生之術時,他勸對方不要沉迷于此,因為即使你明白了長生術,也不過修個不死的肉身。接著他推銷他的心學:心學卻能讓人有一個超越生死的精神境界。

他的弟子王嘉秀喜歡談仙佛,并且以獨到的見解對王陽明說:“佛教以超脫生死來勸人信奉,道教以長生不老勸人信奉,其本意也不是干壞事,究其本質,也是看到了圣人的上一截,但非入道的正途。今天誰要做官,可經科舉考試,可由鄉里推舉,可借大官綠蔭,同樣可做大官。如果不是仕途的正道,君子是不會接納的。道、佛到終極點,和儒學大致相同。后世儒生,往往只注意到圣人下一截,因而上下分裂,失去了圣人的本意,從而使儒學變為記誦、辭章、功利、訓詁之學,到底不免發展為異端。從事記誦、辭章、功利、訓詁之學的人,終身辛苦勞碌,毫無收益。看到佛徒道士清心寡欲,超然世外,反而感到自己有所不及。今天的學者不必先去排擠佛、道,而當篤志學習圣人之學。”

王陽明很不贊同:“你所講的大體正確,但說上一截、下一截,也是人們理解有失偏頗。至于說到圣人大中至正的道,上下貫穿,首尾相連,怎會上一截、下一截?”他警告王嘉秀,“我年輕時在圣學上不用功,轉而去佛道上求取,偶然有所得,但很快就覺悟不對。后來在龍場終于發現圣學,懊悔錯用了二十多年工夫。佛道之學和圣學只是一張紙的距離,所以不容易辨別,只需要立志于圣學,將來必能看透。”

那么,一張紙的厚度到底是什么呢?

王陽明極力指責佛教:“佛教徒擔心父子連累他,就離開父子;擔心君臣連累他,就離開君臣;擔心夫妻連累他,就離開夫妻。佛教徒總說自己不執著于‘相’,其實這些都是執著于君臣、父子、夫妻的‘相’,所以他才逃避。我們儒家,有個父子,就給他仁愛;有個君臣,就會對他忠義;有個夫妻,就給他禮節。什么時候執著于父子、君臣、夫妻的‘相’呢?”

由此可知,這張紙的厚度就是責任心和使命感。儒家有,佛道沒有。簡潔地說,王陽明心學是一門要人去外面建功立業的學說,而佛道是龜縮避世的學說。

但是,他雖然對佛道二教如此恩斷義絕,可他思想的靈魂書《傳習錄》中到處能看到佛道二教的影子。比如佛家的“明覺”“無善無惡”,道家的“圣胎”,特別是下面這句話:“良知就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濟,不可謂典要。”這簡直就是把道家的語境生吞活剝過來的。

問題是,從一頭老虎的胃里發現了幾塊狗肉,你能說老虎是狗嗎?

1515年農歷八月,皇帝朱厚照心血來潮,準備舉行隆重的佛事接引佛祖。王陽明就寫了一道奏疏《諫迎佛疏》。他說,佛是夷狄的圣人,我們中國的圣人是孔子,佛在夷狄教化萬民正如孔子在我中國教化萬民一樣。但陸地行走要用車,水上行走要用船,把船放到陸地上,寸步難行,把車推進水中,必然下沉。我擔心佛來到中國會水土不服。您既然有尊敬佛的心,就必有尊孔子的心。何必舍近求遠?他又說,佛固然有不惜身體拯救世人的心,但修成佛,可是要苦行的。而我們儒家的圣人,諸如堯舜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端坐那里垂拱而治就是了。皇上您何必放棄完美的先賢,去追求夷狄的圣人呢?

這封奏疏并未呈遞朱厚照,王陽明寫完后就把它收了起來。與其把這封奏疏看成是他向皇帝的建議書,倒不如看作是他對佛教的看法。在他眼中,佛教既然不適合中國,也就不可能是圣人之道。

1516年之前,王陽明在北京、浙江余姚和南京之間來回游走,他雖然有官職在身,但始終把講學當成第一要務。而且專挑山水秀麗之地,和弟子們一面游覽山水一面講學。這種在山水之間講學的方式成了王陽明講學的一大特色。他的學生越來越多,學生里的高官顯貴也越來越多,當時的組織部部長(吏部尚書)方獻夫都成了他的入室弟子。他當初經略四方的理想似乎泯滅了。因為他有新的追求,他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成為圣賢的道路,這是一條充滿陽光和激情的道路。

所謂造物弄人,你越是拼命追求的東西越是不來,當你不想它時,它卻撲面而來。1516年農歷九月,他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這一年,他已四十五歲,如果從他有“經略四方之志”的十五歲算起,這個理想的實現足足晚了三十年。

貴人王瓊

1516年農歷九月,中央政府任命禮儀部候補大臣(南京鴻臚寺卿)王陽明為都察院副院長(左僉都御史)。這并不是中央政府的目的,目的是要他巡撫南贛。有一點需要注意,“巡撫”并非是實官,而只是一個差使。

“巡撫”在明帝國出現并非偶然。朱元璋在1380年廢除了以丞相為代表的最高行政機構中書省,同時,還廢除了最高軍事機構大都督府的大都督(把大都督府分為五個都督府)和最高監察機構御史臺的御史大夫。他把行政、軍事和監督權全部抓到手里,在中央他可以做到,可在地方,他就心力不足。如果他非要辦到,必須要地方的行政、軍事、監察長官來京城向他報告。這只能把皇帝累吐血。所以為了協調地方的行政、軍事和監察事務,他派出自己的代理人去“巡撫”。明帝國乃至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擔當此任的是朱元璋的太子朱標,他曾奉命到帝國西北(陜西、甘肅)去“巡撫”。1421年,明帝國第三任皇帝朱棣發現他老子有此先例,于是派出多人到各地“巡撫”,這些人都是中央六部和都察院的高官,即使不是高官,也會臨時掛職。由此,“巡撫”成為留駐在各地的協調人,由于“巡撫”其所巡視的轄區并不總與省的邊界一致,所以他們是“巡撫”而不是“省撫”,“巡撫”完畢則回京交差。

官方給王陽明“南贛巡撫”的文件是這樣的:巡撫南(江西南安)、贛(江西贛州)、汀(福建汀州府)、漳(福建漳州)等地,提督軍務。可見,“巡撫”是動詞不是名詞。如果巡撫之處的軍事問題是主要問題,那“巡撫”后面再加上個“提督軍務”,也就是說,此人既有行政權也有軍事權。

南贛巡撫設立于1497年,就是王陽明第二次探索朱熹理學的前一年。治所在江西贛州,管轄的區域包括了江西、福建、湖廣(湖南與湖北)、廣東的部分交界地區。由于“巡撫”的軍事性質,所以這個信息就透露出,早在1497年,南贛巡撫所管轄的這些地區就已有了猖獗的土匪,當地政府苦不堪言。歷任南贛巡撫深有體會,1516年巡撫南贛的都察院副院長(左僉都御史)文森給中央政府的辭職信中說,土匪們仗勢險峻茂密的深山老林和政府軍打游擊,他被他們搞得焦頭爛額,想以死謝罪的心都有了。文森還說,他每天都焚香禱告,希望上天降下神人把這群土匪一網打盡。他嘆息道,這樣的神人何時來啊!

才上任一年的國防部長(兵部尚書)王瓊也在考慮這問題,而且想法已經成熟。王瓊是山西太原人,多年以前有個做部長的父親。王陽明在浙江金山寺賦詩的1484年,他中進士入仕途,在工部、刑部、吏部、戶部都擔任過要職。據說王瓊異常精明,擔任戶部部長時,有個邊防總兵官試圖向戶部冒領糧草供給。王瓊就把他請來,只用手指頭便計算出了他的士兵編制人數,領的糧草數量,現在還應該有多少余糧,地方諸郡每年給他的糧草數量,以及國家發放的補貼的獎金、購買的糧草應該是多少,一筆一筆算來絲毫不差,把那個總兵官算得目瞪口呆、汗流浹背。

那些精明的人往往都是用心的人,用心的人就會發現別人所不能發現的秘密。比如他只去過一次邊疆,就對邊防軍的腐敗心知肚明;他只經歷過一次戰陣,就發現了帝國邊防軍在互相支援上的致命缺陷。有段時間,他曾到地方上治理漕河,當他拿出治理方案時,連那些干了一輩子的漕運專家都大為嘆服,評價說這種方案恐怕只有王大人能做得出。在很多人眼中,王瓊似乎有一種罕見的天賦,能在情況朦朧不明時就能預測到事情發展的趨勢。當然,他還有一種不太被人注意的能力,那就是識人。

他一生中最值得自豪的事就是“識”了王陽明。1516年農歷八月,他向皇帝朱厚照建議要王陽明巡撫南贛,頓時,官員大嘩。有官員說,王陽明只能坐在清風徐來的書桌前寫幾句詩歌,或者是像木頭一樣坐枯禪,要他到遍地悍匪的江西,不是讓他送死嗎?也有官員說,要他講講課可以,可讓他帶兵打仗,那是趕鴨子上架。更有人說,他根本就沒有做事的激情,自他從龍場的大森林里鉆出來后,給了他那么多官職,他只是講他那狗屁不通的心學,有誰看見他處理過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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