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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跌落·孤室·自閉之苦(1)

  • 世間曾有三毛
  • 冷湖
  • 4726字
  • 2016-05-23 14:58:15

四面的嘲諷圍墻構筑了冷漠的大堤,封堵了那敏感的心之流水;六片的哀怨落葉編織了自閉的監牢,困鎖了那哀傷的情之囚徒。

【鐘情“匪兵甲”】

每一種愛的誕生,都是從最骯臟的泥土中慢慢拱出來,然后在風吹之時張開了向往陽光的手臂。任何一種情愫,往往都是積蓄已久的綻開,都是隱忍多年的嘗試。三毛的愛,便在這不經意的孕育中逐漸成形,在她如發芽般的成長歲月中,這種愛開始彌漫于她的周身。

據說,人從三歲起,便萌生性別意識,因而從那時起,無論男孩女孩,都會有意無意關注彼此的行為舉止、興趣愛好以及內心世界。對女孩子而言,這初現的愛之光環似乎來得更早,也更真實難忘。

三毛的愛旅,始于一幕舞臺劇。

那年,三毛11歲,學校按舊例舉行“校際同樂會”,形式便是歌舞和話劇類的文娛節目。在臺灣的學校中,這類文藝演出十分普遍,不僅愉悅學子們的身心,也鍛煉和挖掘了他們的表演天賦,因此備受師生歡迎。

11歲的青蔥年華,催發著三毛體內的戀愛激素。因生性陰柔細膩,三毛對身為女孩的性別也日漸敏感、富有幻想,只是這幻想鍍上了一層厚重的黑,她竟覺得自己活不到20歲,活不到她可以穿高跟鞋和絲襪的俏麗光景。當三毛看到那些被裙裝妖化的年輕女教師,這古怪的念頭就越發強烈,如同一根扭曲的毒藤,纏繞在她的精神花園中。

這不成熟的認知,讓三毛在蛻變的時光機器中備受折磨。

面對那脂粉氣和成人氣的召喚,隱藏在三毛體內的女性聲音也舒開緊繃的嗓子,吟出了狐媚的嬌喘,并與那黑洞洞的世界慢慢產生隔閡。三毛想靠近那粉紅色的誘惑,卻又不敢輕抬腳步。那成熟太凄美,從上至下浸透著憂郁。

為迎接同樂會,三毛的姐姐被推選為一個劇目的女主角,并得了同學們送的雅號——“白雪公主”。其實,三毛也酷愛演出,卻因容貌平凡未能得到垂青,這讓她心中實在抑郁難堪。在那風一般絢爛、雨一樣迷亂的年歲,長大對她而言,絕不僅是年齡的單純累加,也意味著她那顆少女之心的漸漸萌發。她渴望穿著花色連衣裙,梳著卷曲的秀發,快樂地行走在林蔭小路,身邊最好還牽著一個人的手。

遭人忽視,讓三毛深感不安,她恐懼這忽視將會伴隨自己一生,所以她嫉恨姐姐的美貌,也深恨自己的平凡。自傷,再次如狂風暴雨席卷了三毛的花季。

因偶然的機緣,三毛獲得了一個扮演土匪的角色,被稱作“匪兵乙”。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愛之花竟從這小小的劇目中初次破土而出。

三毛的“匪兵乙”頗為簡單,無非是和另一位“匪兵甲”躲在幕后,當主角路經此處時端著掃把跳出來耍弄幾下而已。

不過,這兩個看似簡單的龍套角色卻也需要彼此的默契,因為只有二人同時將腳落在舞臺上方能營造出上乘的表演效果。

“匪兵甲”是一個光頭男孩,可愛、俏皮,十分貼合這般年紀:率真而樸實。每次排練,三毛都要和他一起緊貼著躲在幕后。在反復演練中,三毛對這個搭檔產生了情竇初開的懵懂之愛。因為在那寬大的幕布之后,便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安靜世界,無人打擾,無人窺探,伴著那演出前的緊張,那即將露面的興奮,于無形中將他們拉近,再拉近,直至趨向合并……在這迫切需要默契的配合中,三毛感覺自己那顆剛發芽的少女心正在向對方靠近,再靠近……

三毛喜歡與“匪兵甲”相互依偎,喜歡那靜悄悄的近在咫尺,喜歡那清晰的彼此心跳之聲。甚至,三毛對正式演出心懷極度的矛盾:她既盼望能和“匪兵甲”一起亮相,卻也恐懼演出結束的分道揚鑣。

那時三毛的心中存放著一顆稚嫩但真實、可笑卻單純的心愿:她妄想將來成為“匪兵甲”的妻子,這樣便能終日廝守,不用再擔心演出結束。為此,三毛祈求神靈能夠完成她的心愿,做“匪兵甲”的“匪兵乙”,而不是話劇中的“匪兵乙”。

本來,少女時代的夢幻來得快,消散得也快,可在三毛的心中,這個愿望竟整整持續兩年之久。兩年間,她常會在夢中再現她和“匪兵甲”同臺演出的情景,只是夢中的那對“匪兵”不再是配角,而是主角,舞臺上所有的燈光都齊射在他們的身上,像漆上了一層明亮的油脂,形如嫩瓷,狀如翡翠。

多年后的同學聚會上,三毛無意中看到了“匪兵甲”的照片,這才得知那曾讓自己魂牽夢縈的名字。奇怪的是,歷經歲月的漫長洗練,昔日的“匪兵甲”竟還是被三毛一眼認出,足見他在三毛心中的分量。

或許那光頭男孩,永不會得知他曾光華閃爍地存活在三毛質樸率真的世界中。當三毛捏著照片細細看他的臉龐時,那初泛漣漪的純情光華再次翻涌于心頭。雖然三毛覺得那時有些傻,有些純,但胸中藏著的心還是禁不住跳動旋舞,不為“匪兵甲”,只為那美好的時光和逝去的真情。

童年初開的愛情花蕾,盡管看似嬌弱不堪,但在這缺乏愛的世界里,顯得彌足珍貴,特別是那付出的情感,更讓人心生敬畏。

三毛的此段愛之旅,雖可笑,卻折射出三毛的愛情觀:僅此一人,攜手一生,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在她逐漸成為一個女人的旅途中,一直在不斷追尋令自己心動、心守、心念的“匪兵甲”。他或許不是光頭,但必定讓自己魂牽夢縈。為了這夢,她愿受相思之苦,為了這夢,她情愿被人嘲弄。因為,那是愛的旨意。

【沉沒的純真】

臺北對眾人而言,是生機漸起,但對三毛來說,卻是烏云蔽日。這烏云藏著黑魆魆的壓抑,也藏著冷清清的漠視,更藏著刺棱棱的錐痛。因她不喜學校的刻板,更因那教條和世俗如草芥般闖入她潔白的心室,所以三毛厭惡此地,厭惡它加給自己的沉重,那一門門沉重煩瑣的功課,擋住了三毛直視驕陽的視線,她對萬物的博情,難以為繼,而她的幻想之翼更是被死死捆綁,飛翔不得。

升入四年級,功課越發繁重,競爭激烈的升學考試將三毛活活推向一個以分數論成敗的戰場,無硝煙,卻有爭斗;無血腥,卻有恐懼。那曾經美的、單純的、自由的、暢快淋漓的,而今,卻是喘的、勞累的、壓迫的、度日如年的。

對于這無奈又殘忍的學海無涯,三毛曾回憶:

回想起小學四年級以后的日子,便有如進入了一層一層安靜的重霧,濃密的悶霧里,甚而沒有港口傳來的船笛聲。

那是幾束黃燈偶爾沖破大氣而帶來的一種朦朧,照著鬼影般一團團重疊的小孩,孩子們留著后頸被剃青的西瓜皮發型,一群幾近半盲的瞎子,伸著手在幽暗中摸索,摸一些并不知名的東西。

盡管三毛難以適應考場之血雨腥風,但她畢竟懂事、聰明,所以終于攻下一個又一個難關,考入當時臺灣最好的省女中。只是這學業上的升遷,讓三毛如同一棵被人從泥土中捧起的花枝,無可奈何地遠離出生地而移向他處。

女兒的乖順,讓陳家欣喜萬分,連老師也于興奮之際在三毛的日記本上寫下“陳平同學,前途光明”八個正楷字。

“前途光明”,如此沉重的祝福。為此四字,一個渴望馳騁在歡聲笑語世界中的孩子,將會背著一塊沉重的磨盤艱難而行,得到的未必是她想要的,而失去的注定是她留戀的。

如此,這祝福又顯得近乎膚淺和殘忍。

生命中最難以承受之輕,便是所謂“責任”和“義務”,它雖不可或缺,卻也常成為一根無形枷鎖,鎖住了生命的斑斕個性,捆住了生命的自由之翼,創造了一群雷同、麻木和僵硬的生靈。

由此,父輩的期望,讓三毛非但未受到鼓舞,相反卻平添了幾多愁苦,如同在黑夜中熄滅了最后一絲燈火,讓這個終生的夢旅人看不到前路的出口。三毛能夠感覺到的,是一片茫茫無盡的荒野擋在前方,泥濘不堪且雜草叢生,難以繼續行走。

至此,三毛開始了乘坐公交車上下學的鐘擺生活,擁擠在高而黑的眾生之間,連呼吸也得不到自由。這個離無憂年代漸行漸遠的女孩,不再如昨日那般輕快地背著書包、提著便當,而是要面對陌生的臉龐、不熟悉的路牌及未曾走過的街道。孤獨和寂寞,又一次呈現在三毛精神花園的圍墻邊,如同不請自來的野蠻生物,踐踏著花園昔日的安詳與平和。

此校園與彼校園相比,大了,龐雜了,曲折百回了,但也暗了,窒息了,壓抑沉重了。在這段不開闊的旅地,只有屬于三毛片刻的陽光——那便是作文課。每逢此時,她的文章便會被當作范文來朗讀,而那些由她精心虛構的故事竟讓老師和同學潸然淚下。借此,三毛出色的寫作才華也被大家認可,那些不善寫作的同學便會央求三毛“援助”,而她則欣然答應。三毛樸素而至真的文筆如圣物賜給眾生,浸潤了她的思想,擴散了她的視點,撐開了她的靈魂。

只可惜,上天賦予三毛絕妙的文筆,卻拿走了她其余的資質。初中二年級的一次月考,三毛有四門科目不及格,這讓好強的她頗為難堪,猛然間發現自己除能夠掌控文字外,對數理化卻是那么孤弱無力。頓時,那強烈的、甚至帶有毀滅色彩的挫敗感和無奈感,開始侵襲三毛的周身。就此,自傷開始折磨她。她像無助的蟲蟻啃噬著自己的失敗,又如夢碎的飛蛾祭奠熄滅的火堆。

為避免留級,三毛暫別圖書與文字的美幻,鉆入枯燥無味的學習中。為此,她舍出寶貴的時間,獻出違心的笑臉,去向別人請教那弄不懂的可怕題目。好在三毛善熟記,終以此為利器攻下數學這座“城堡”,幾次考試獲滿分而歸。然而,數學老師對此怪現象深感蹊蹺,認定三毛不可能在這彈指間進步神速,因而生出了親自一試之念。

一次下課,數學老師將三毛叫到辦公室,將一張初三的試卷交給她。結果,毫無準備的三毛只能訕然地說自己無力寫出答案。

這發自內心的倉皇歉意,并未讓老師生出絲毫的惻隱之心,相反卻陰鷙地讓三毛回到教室,自己則拿了一支毛筆和一瓶墨水。當上課鈴敲響之時,老師竟對大家說,班里有位愛吃鴨蛋的同學,今天要請她吃兩個。說完,老師便用粉筆在講臺前的地上畫了兩個圓圈讓三毛站進去,仿佛上古時代的畫地為牢。接著,老師拿起毛筆蘸上墨汁在三毛的眼睛上畫了一對又大又黑的圓圈,弄得她像一只滑稽的熊貓。

頓時,無知、幼稚、可憐的笑聲,仿佛一顆顆滾燙的子彈接連射進了三毛那脆弱的心靈。也許那并非是惡意嘲笑,只是一種壓迫下的異化的悲憫之笑。笑聲散去,三毛孤立無助地站在墻角。雖肉身完整,靈魂卻已四分五裂。

那一刻,三毛的心被一塊硬邦邦的石頭撞出了裂紋,從那裂紋中緩緩地滲出了殷紅的鮮血,流淌在那塊薄情的土地上,永久地形成了可怕的瘢痕。這瘢痕愈合無期,這瘢痕鮮血淋漓,這瘢痕造就了三毛的自傷情結。那痛雖難忍,卻給了三毛逆來順受的勇氣,她開始反思,開始編織自己,如狂風暴雨下蛻變的蝴蝶。

由此,素來就對上學心懷恐懼的三毛,此時更是產生了深度的厭惡和畏懼。她那精心保護的自尊,在如此不人道的破壞之下被撕得粉碎。每天上學,三毛都沉浸在極度的壓抑之中,心活像被邪惡的藥水浸泡著,開始一點點地發生腐爛和霉變。有時,她實在太恐懼踏入校園,便獨自來到寧謐至極的公墓,注視著身邊環繞的石碑,掃過那一行行斑駁的墓志銘,希望自己能夠在如此環境中度過殘生。嘲笑和譏諷,冷視和輕蔑,都將不復存在。

那時,墓地便是三毛自傷于己的樂園,無挽歌卻樂聲飄飄,無悼詞卻哀意陣陣,無哭泣卻萬物凋零,無訣別卻四面如空。

傲岸的白蓮因險惡的踐踏而殘損,這便是生命的悲哀和感傷。三毛的性格因惡行而被扭曲變形,從此發誓絕不再去學校,轉而進入另一種自傷狀態——自閉,她要用此種自傷壓抑彼種他傷。

父母得知女兒境遇,自然心痛難當,因而為她轉學,試圖以新環境揮去其心上的陰影。然而,此時的三毛,身心俱受刺痛,對學校已是憎恨之至,任何新的、善的東西皆不能抹去那灰色記憶。

至此,陳家終于意識到三毛對學校的恐懼已深入骨髓,不可擦洗她所遭受的委屈,更難通過新環境來轉變。他們憂慮長此以往的三毛會越來越封閉自絕,于是便帶著她去看心理醫生。可那循循善誘的靈魂按摩師并未贏得三毛的信賴與好感,反而卻在冥冥中告誡三毛:你為異族,非正常孩童,是被打入另類名冊的怪胎。

壓抑的午后不再陽光飽滿,烏突突地稀釋了光的深情;潔凈的窗欞不再剔透明澈,灰蒙蒙地布滿了塵的哀號。那緊閉的窗和門,割斷了與世界的聯系,恰似一座幽怨的古城,寂靜無聲又鬼泣浮現。三毛拒絕走出家門,拒絕和不熟悉的人交流,宛如一只被風吹草動嚇傻的小蟲,甚至在吃飯時也是獨自一人。因為陳家姐妹總會談及學校之趣事,而這一切與三毛已毫無瓜葛——她是被自愿又不自愿地棄在碎風中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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