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出┓
閨塾
[末上] 吟余改抹前春句，飯后尋思午晌茶。蟻上案頭沿硯水，蜂穿窗眼咂瓶花。我陳最良杜衙設(shè)帳，杜小姐家傳《毛詩》。極承老婦人管待。今日早膳已過，我且把《毛詩》潛玩一遍。[念介]“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者，好也；逑者，求也。[看介]這早晚了，還不見女學(xué)生進館，卻也嬌養(yǎng)的兇。待我敲三聲云板。[敲云板介]春香，請小姐解書。
【繞地游】
旦 [引貼捧書上]
素妝才罷，
緩步書堂下。
對凈幾明窗瀟灑。
貼 《昔氏賢文》，
把人禁殺，
恁時節(jié)則好教鸚歌喚茶。
[見介]
[旦] 先生萬福。
[貼] 先生少怪。
[末] 凡為女子，雞初鳴，咸盥、漱、櫛、笄，問安于父母。日出之后，各供其事。如今女學(xué)生以讀書為事，須要早起。
[旦] 以后不敢了。
[貼] 知道了。今夜不睡，三更時分，請先生上書。
[末] 昨日上的《毛詩》，可溫習(xí)？
[旦] 溫習(xí)了，則待講解。
[末] 你念來。
[旦念書介]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末] 聽講。“關(guān)關(guān)雎鳩”，雎鳩，是個鳥；關(guān)關(guān)，鳥聲也。
[貼] 怎樣聲兒？
[末作鳩聲]
[貼學(xué)鳩聲諢介]
[末] 此鳥性喜幽靜，在河之洲。
[貼] 是了。不是昨日是前日，不是今年是去年，俺衙內(nèi)關(guān)著個斑鳩兒，被小姐放去，一去去在何知州家。
[末] 胡說！這是興。
[貼] 興個甚的那？
[末] 興者，起也。起那下頭窈窕淑女，是幽閑女子，有那等君子好好的來求他。
[貼] 為甚好好的求他？
[末] 多嘴哩。
[旦] 師父，依注上書，學(xué)生自會。但把《詩經(jīng)》大意，教演一番。
【掉角兒】
末 論《六經(jīng)》, 《詩經(jīng)》最葩，
閨門內(nèi)許多風(fēng)雅：
有指證，姜嫄產(chǎn)哇；
不嫉妒，后妃賢達。
更有那詠雞鳴、傷燕羽、泣江皋、思漢廣，
洗凈鉛華。
有風(fēng)有化，宜室宜家。
[旦] 這經(jīng)文偌多？
[末]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
沒多些，只“無邪”兩字，付與兒家。
[末] 書講了。春香取文房四寶來模字。
[貼下取上] 紙、筆、墨、硯在此。
[末] 這什么墨？
[旦] 丫頭錯拿了，這是螺子黛，畫眉的。
[末] 這什么筆？
[旦作笑介] 這便是畫眉細(xì)筆。
[末] 俺從不曾見。拿去，拿去！這是什么紙？
[旦] 薛濤箋。
[末] 拿去，拿去！只拿那蔡倫造的來。這是什么硯？是一個？是兩個？
[旦] 鴛鴦硯。
[末] 許多眼？
[旦] 淚眼。
[末] 哭什么子？一發(fā)換了來。
[貼背介] 好個標(biāo)老兒！待換去。
[下?lián)Q上] 這可好？
[末看介] 著。
[旦] 學(xué)生自會臨書。春香還勞把筆。
[末] 看你臨。
[旦寫字介]
[末看驚介] 我從不曾見這樣好字。這什么格？
[旦] 是衛(wèi)夫人傳下美人簪花之格。
[貼] 待俺寫個奴婢學(xué)夫人。
[旦] 還早哩。
[貼] 先生，學(xué)生領(lǐng)出恭牌。[下]
[旦] 敢問師母尊年？
[末] 目下平頭六十。
[旦] 學(xué)生待繡對鞋兒上壽，請個樣兒。
[末] 生受了。依《孟子》上樣兒，做個“不知足而為屨”罷了。
[旦] 還不見春香來。
[末] 要喚他么？
[末叫三度介]
[貼上] 害淋的。
[旦作惱介] 劣丫頭那里來？
[貼笑介] 溺尿去來。原來有座大花園，花明柳綠，好耍子哩。
[末] 哎也！不攻書，花園去。待俺取荊條來。
[貼] 荊條做什么？
【前腔】
貼 女郎行、那里應(yīng)文科判衙？
止不過識字兒書涂嫩鴉。
[起介]
[末] 古人讀書，有囊螢的，趁月亮的。
貼 待映月，耀蟾蜍眼花；
待囊螢，把蟲蟻兒活支煞。
[末] 懸梁、刺股哩！
貼 比似你懸了梁，損頭發(fā)；刺了股，添疤痆。
有甚光華！
[內(nèi)叫賣花介]
[貼] 小姐，
你聽一聲聲賣花，把讀書聲差。
[末]又引逗小姐哩！待俺當(dāng)真打一下。
[末作打介]
貼 [閃介]
你待打、打這哇哇，桃李門墻，險把負(fù)荊人嚇煞。
[貼搶荊條投地介]
[旦] 死丫頭，唐突了師父，快跪下。
[貼跪介]
[旦] 師父看他初犯，容學(xué)生責(zé)認(rèn)一遭兒。
【前腔】
旦 手不許把秋千索拿，
腳不許把花園路踏。
[貼] 則瞧罷。
[旦] 還嘴，
這招風(fēng)嘴，把香頭來綽疤；
招花眼，把繡針兒簽瞎。
[貼] 瞎了中甚用？
旦 則要你守硯臺，跟書案，伴“詩云”，陪“子曰”，
沒的爭差。
[貼]爭差些罷。
旦 [挦貼發(fā)介]
則問你幾絲兒頭發(fā)，幾條背花？
敢也怕些些，夫人堂上，那些家法。
[貼]再不敢了。
[旦]可知道？
[末]也罷，松這一遭兒，起來。
[貼起介]
【尾聲】
末 女弟子則爭個不求聞達，
和男學(xué)生一般兒教法。
你們工課完了，方可回衙。咱和公相陪話去。
合 怎辜負(fù)的這一弄明窗新絳紗。
[末下]
[貼作從背后指末罵介] 村老牛，癡老狗，一些趣也不知。
[旦作扯介] 死丫頭，“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打不的你？俺且問你那花園在那里？
[貼作不說]
[旦作笑問介]
[貼指介] 兀那不是！
[旦] 可有什么景致？
[貼] 景致么，有亭臺六七座，秋千一兩架。繞的流觴曲水，面著太湖山石。名花異草，委實華麗。
[旦] 原來有這等一個所在，且回衙去。
旦 也曾飛絮謝家庭，
貼 欲化西園蝶未成。
旦 無限春愁莫相問，
合 綠陰終借暫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