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鴻章傳·濮蘭德(12)
- 李鴻章全傳
- (英)濮蘭德 梁啟超
- 4897字
- 2016-11-02 22:23:02
作為北洋通商大臣,李鴻章表面上是為公眾利益提供服務,為輪船招商局取得了糧食運輸和其他政府供給品的運輸壟斷權。以同樣的手段,他得到了北京方面的支持,成功阻止“福爾摩沙”巡撫和其他中國航運業老板在長江貿易方面和他的汽輪競爭。關于這一方面,我們可以看到,從80年代早期開始,李家在祖籍安徽省的財富、權勢得到了迅速增長,最終控制了這個非常重要的供給中心的大米貿易。接著1884年的時候,隨著開平煤礦工作效率的提高,以及該礦和天津之間的鐵路通車,李鴻章不僅為輪船提供便宜的燃料,而且還增加了官辦商業的獲利。他用同樣的方式支持棉紡廠和絲織廠在上海的建立。
在李鴻章的許可和授權下,他的這些企業由他忠實的追隨者盛宮保(即盛宣懷,以下同)經營,此人非常能干,卻也臭名昭著,肆無忌憚。這些企業的生意在1895年前仍然是官方壟斷,原因很簡單,因為李鴻章作為北洋通商大臣,能夠阻止與其競爭的歐洲公司進口機器。但是在盛宮保直接或間接的管理下明目張膽地進行腐敗活動,所以企業的利益往往是看不見的。盛宮保是個身兼多職的實業家,多年來一直擔任電報局和輪船招商局的經理,在上海充當李鴻章商業上的代理人和經濟人,在這個職位上,他的貪污是全國甚至全世界都是有名的,所以他的親密搭檔都叫他“老狐貍”。在他靈活而勢力極強的雙手的操控下,一些鐵路、礦山開始租借給歐洲的資本家,這樣他便可以從中獲利,卻讓中國面臨長久的麻煩。
在1894年李鴻章名譽盡失后,盛宮保熟練地見風使舵了。他主張的是國際化策略,更加關心金錢而不是手段,同時,金錢幫了他的大忙。他繼續奉行李鴻章的原則和興趣,和外國的特許權擁有者做生意,輪流與比利時人、法國人、俄國人和英國人密謀。盛宮保是李鴻章的追隨者,正如李蓮英和慈禧的關系一樣,或者在更近一點的梁士詒和袁世凱的關系類似。在這種合作關系中,追隨者的罪行不可能和主子的責任沒有關系,所以盛宮保的許多惡名和李鴻章是有關系的。
1897年以后,鐵路建設的問題與歐洲列強對中國的政治期望緊緊聯系在一起,這樣一來,鐵路修建對中國的自主企業非常有吸引力。此外,全國各省當局和士紳們提出的地方自治的要求讓這個問題變得迅速復雜化起來。所以毫不奇怪的是,李鴻章在這方面的活動被限制在天津到山海關的建設上(在一段時期里,這條鐵路有可能是全世界這類企業中最有利可圖的),他對這個企業的財務表現出了熱切的興趣。對于其他鐵路路線,他說自己堅決把鐵路當成最好的工具,用于開發國家的經濟資源。早在1889年,他就已經說服了皇太后,讓她相信建設國家鐵路是合理的。但他對鐵路事業的興趣超出了他自己的總督管轄權限,所以不足以讓他全身心地去對付皇帝的顧問和反動勢力。
最后,我們還要考察一個敏感的問題,即李鴻章種植和販賣鴉片的官方記錄。在這個事情上,他和大多數的同僚相比,其作為不算壞也不算好。對于英國進行鴉片貿易的不道德行為,李鴻章利用他中國式的圓滑派頭和雄辯加以解說,在這方面他很引人注目。
為了壓制鴉片貿易而采取的措施是不切實際的,而且常常令人生疑,因為那些贊同這些措施的人總是被迫把壓制行為寄希望于中國官僚,而這些中國官員卻從印度貿易的禁止令中看到了有利可圖的遠大前景。
于是在1881年,我們可以看到李鴻章給禁止鴉片貿易協會的秘書寫了一封信(這封信在西方世界廣泛傳播),他在信中寫道,他希望該協會支持“中國努力擺脫鴉片奴役”的狀況。他很不情愿地承認說,盡管法律和法令三番五次地禁止種植鴉片,但是罌粟仍然在中國的一些地方偷偷摸摸地種植。《泰晤士報》的記者G.E.莫里森博士在1894年的中國之旅中詳細地描述了這種情況,他觀察到從他離開湖北直到緬甸邊境,他都能夠看到罌粟。他還說中國最大的罌粟種植者就是李鴻章家族!李鴻章公開宣揚自己的德行但卻在背地里大肆謀利,這完全是遵行了他所在的階級的古老傳統。李鴻章的養子李經方“爵士”在擔任駐外大臣時,同樣滔滔不絕地談到了中國即將擺脫鴉片的禍害,但同時,罌粟在他安徽老家的院子里茂盛地生長著(他自稱是為了“藥用”)。
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李鴻章經營鴉片就像經營大米和是其他大宗商品一樣。作為一個中國官員,他毫無疑問希望鴉片貿易被廢除,但在反對鴉片方面,李鴻章既不是一個先驅,也是不獨立的思想者。他只是一個中國官員,他的這些行為是受到階級偏見和個人利益影響的。
4.擔任外交官:與法國、日本的關系
現在我們來考察一下李鴻章在外交領域的事業,考察他在三十年里處理國家對外關系時參與的各種外交活動——也就是說,這三十年是從1870年他在天津擔任總督開始算起,一直到他1901年去世為止的。他獲得的國際聲望(我已經說過,他在國際上的名氣遠大于國內的名氣)毫無疑問是由于他在外交方面的卓越成就超過了他在行政管理和軍隊組織方面的成就。在這三十年里,沒有人能夠比得上他,他是個不可或缺的人物、出類拔萃的文字斗士、通向北京外交大道的保衛者、中國的主要苦水傾倒者以及中國戰敗后,周期性地承受的苦痛和賠款的緩解者。
在上一章里,我們談到了李鴻章關于中國外交政策的那份著名的奏折,我們可以發現他在此后的生涯里對奏折中表明的基本原則都始終不變地堅守著。智慧讓李鴻章明白必須采取小心謹慎的和解政策才能應對那些外來的物質力量,而這些力量在迄今為止的中國哲學中還從未夢想過,勇氣讓李鴻章坦然面對著這種必要性,而這一切都歸因于李鴻章對慈禧太后有著明顯的影響力,后者不斷地給予他支持和保護。
就國內政策來說,李鴻章和慈禧一樣,仍然忠實于幾千年來一貫有效的治國原則和傳統,因為這些治國之道有效地維護了專制君主政府和該民族傳統的權威性。在對外政策方面,他努力尋找一條中庸之道,既能保留那些原則和傳統,又能讓中國快速適應迅速變化的環境。這就是李鴻章外交的主旨和不斷受到鼓舞的靈感。雖然他的這些主旨受到了野心和貪婪的污染,但他在這方面的努力仍然毫無疑問是遵照自己的想法的,仍然是充滿勇氣和愛國之心的。
李鴻章不喜歡也不崇拜歐洲文明或西式文明。相反的是,所有有關生活和寫作的記載都顯現出,當他小心謹慎地建議和洋夷和解時,他自始至終都相信中國社會和政治傳統在倫理上的優越性。
1900年,義和團向慈禧太后建議“把洋人趕到海里”,盡管這個建議幾乎沒有成功的希望,但慈禧還是冒險采納了;李鴻章知道這是行不通的做法,于是致力于另一個政策,即緩解西方的沖擊力并在東西方之間建立一種臨時解決辦法的政策,具體措施就是通過機會主義的拖延政策和長久以來的權宜之計——以夷制夷。如果這種政策能夠成功,那么很顯然就要按照西方的科學原則將中國的陸軍和海軍防御同時進行重組。
李鴻章以不屈不撓的精力面對著這個毫無希望的任務(之所以說它沒有希望,是因為實際上他是單槍匹馬地在行動)。多年以來,他一直尋求結束這樣一種反常的局面,即中國單方面地認為自己無比優越而實際上卻是毫無防御之力。密吉先生公正地觀察到,李鴻章是這樣努力地結束這個局面的:
“一方面削弱中國政府自古以來的荒謬的自傲,另一方面提高自身的物質力量,讓中國能夠和平、自信地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為了這個目的,他自己成為了一個合適的軸承,中外之間的關系可以圍繞著這個軸承安穩地旋轉。但是在這個國際交往的真實想法中,還沒有什么證據證明他的同胞中有什么人會同情他,他的孤膽奮斗自然不適合對這種思想產生效果。”
太平天國運動失敗后,當李鴻章名聲大噪且獲得武昌總督這個高位時,外國人對他的看法(主要是來自于他與戈登及阿思本上校之間的交往的記載),認為他是一個非常能干卻又十分“狡猾”的官僚。對李鴻章性格的評價,可以參見阿思本上校在1867年做的記載(中國政府為了鎮壓太平軍而從英國購買了一支炮船艦隊,后者是該艦隊的指揮官)。毫無疑問,這個評價代表了那個時期在依照條約而對外開放的港口城市中的歐洲人對李鴻章的一般看法。盡管這種看法的某些方面在后來的政治運動中有所修改,但它堅定地代表了英國外交的觀點(比如巴夏禮爵士在1883年所持的觀點,麥克唐納德爵士在1900年的觀點)。所以阿思本上校的觀點(見1864年國會文件,中國卷,第二號)具有長久的參考價值,值得我們的關注:
“李撫臺是一個能干的中國人,他跟所有的中國官僚一樣不講道德原則。他打算剝奪我的權力,之后利用我,把我踢到一邊,就像他對軍中所有的歐洲指揮官一樣。他是受過教育的文官,不是一個軍人,但他卻管著陸軍和海軍的事務,盡管他對此沒有一點軍事知識……他已經得到了優秀軍官戈登少校提供的服務,戈登好像是為李撫臺而不是為皇家軍隊提供服務的……李撫臺開始剝奪他的權力,從兩方面影響他的行動:一是剝奪他采取任何決定性措施的手段;二是給許多歐洲其他人提供相同的職位,以便讓他們互相作對。戈登少校計劃攻打蘇州,要求給他配備100個歐洲士兵。李撫臺同意了,卻說這100個士兵只能供他使用1個月的時間。戈登拒絕和他達成這一的協議,覺得撫臺這樣的做法不公平也很愚蠢。撫臺羞辱了他,質疑他和太平軍交戰的愿望,并提議突擊的部隊應該由他雇傭的所有歐洲軍官組成,而這樣一來,中國人便可以踏著他們的尸體向著勝利前進了。
布朗將軍是我國在華的軍事指揮官,也是撫臺的下級,他告訴我,撫臺不聽從他的忠告和意見,還有意地避開和其商討。當布朗將軍想要和他見面時,他以公事繁忙為借口故意不見。既然這樣,我作為一個下屬,怎么會指望所有的中國官員聽從我的建議呢?”
密吉先生一直是李總督忠實而又滿懷同情的辯護者,在李鴻章去世后,他在文章里對李鴻章的政策做了一個介紹,讓人留下了很不一般的印象。雖說密吉先生和李鴻章之間有私交,也有職務上的往來,但他對這位總督的目的和方法的認識,從整體上來說似乎比阿思本上校在生氣的情況下寫出的看法更為公允些。密吉先生這樣寫道:
“李鴻章已經成為拐彎抹角、陰險狡詐、詭計多端之徒的代表,但實際上,如果我們從大方向去考察他的職業,那么他的核心目標似乎是十分簡單的。他是一個領航員,職責就是避免讓輪船觸礁。為了這個目的,他必須照顧船長、安撫船員,避免和其他船只碰撞。他扮演的角色確實是個卑微的角色,而且還要時常被羞辱。
機會的把握,對潮流、風向和水流的研究,注意那些不遵守規則的船只的活動,都是維持安全的必要條件。為了安全,經常要做出犧牲,貨物要舍棄,航向要調整。有時這些局面可以用金錢來改善,但從本質來說,安全是通過體面或不體面的讓步買來的。于是日本在1874年獲得賠款后被打發好了。又有一次,即1885年,為了避免一場完全不可能發生的戰爭,中國允許日本共同控制朝鮮,這對實力薄弱的一方來說是關鍵性的安排。大約在同一時期,通過割讓東京,中國買到了與法國的和平。在1894年,他可能會舍棄中國在朝鮮的利益……但是這些讓步盡管買來了和平,卻讓中國一步步走向衰弱,從邏輯上說導致了按照俄國的要求,割讓了滿洲。”
從以上這個角度看,作為一個外交官,李鴻章政策的基本動機不論是在什么時候都是盡可能地維護和平,如果外國人的既定目標或本國人的愚蠢行為就是把戰爭強加到他的頭上時,他的基本動機就是盡量快速地和敵人達成和談。對于李鴻章在處理外交事務中所扮演的角色,密吉先生的評價是較為公允的,但是我們必須注意到,密吉先生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那就是李鴻章在履行作為領航員的責任時常常表現出一種焦慮,這種焦慮出自于船上貨物的個人利益。此外,對于密吉先生的觀點和李鴻章不惜一切代價保持和平的理念,一些現場的觀察家強烈地表達了反駁意見。這些意見就是在1894年促使日本對中國開戰的朝鮮事件中說李鴻章不僅是決策人,也是個贊同者。在我們考察李鴻章與日本的關系時,這個問題還會在適當的地方加以討論。在此要說的是,英國學者爭辯的雙方都各執一詞,但都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因為這些證據在1900年義和團運動中被毀掉了。
李鴻章的國際外交生涯,可以說是在他1870年6月出任直隸總督和北洋通商大臣的時候開始的。那年他從湖廣總督的位子上調過來,調離的直接原因是清政府擔心法國會因在天津發生的嚴重動亂而對華宣戰。法國領事館和教堂在這次動亂中被焚毀,法國領事和16名法國修女也被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