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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別墨派的哲學主張(5)

“久”是“時”的總名。一時、一刻、千年、一剎那,是時。彌滿“古今旦莫”,“古往今來”,總名為“久”。久也是無窮無極不可割斷的,故也可說“其大無外,謂之大一;其小無內,謂之小一。”大一是古往今來的“久”,小一是極小單位的“時”。

無論把時間分割成怎樣小的“小一”,還只是那無窮無極不可分割的時間。所以一切時間的分割,只是實際上應用的區別,并非實有。

惠施說:“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才見日中,已是日斜;剛是現在,已成過去。即有上壽的人,千年的樹,比起那無窮的“久”,與“方中方睨”的日光有何分別?竟可說“方生方死”了。

“今日適越而昔來”,雖關于“空間”,也關于“時間”。東方夜半,西方日中;今日適越,在西方人說來,便成昨日。凡此都可見一切時分,都由人定,并非實有。

第三,論一切同異都非絕對的。科學方法最重有無同異。一切科學的分類(如植物學與動物學的分類),都以同異為標準。

但是這樣區別,都不過是為實際上的便利起見,其實都不是絕對的區別。惠施說:“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例如松與柏是“大同”,松與薔薇花是“小同”,這都是“小同異”。一切科學的分類,只是這種“小同異”。

從哲學一方面看來,便是惠施所說“萬物畢同畢異”。怎么說“萬物畢異”呢?原來萬物各有一個“自相”,例如一個胎里生不出兩個完全同樣的弟兄;一根樹枝上生不出兩朵完全一樣的花;一朵花上找不出兩個完全同樣的花瓣;一個模子里鑄不出兩個完全同樣的銅錢。這便是萬物的“自相”。

《墨辯》說:“二必異,二也。”這個“二性”便是“自相”。有自相所以“萬物畢異”。但是萬物雖各有“自相”,卻又都有一些“共相”。例如男女雖有別,卻同是人;人與禽獸雖有別,卻同是動物;動物與植物雖有別,卻同是生物……這便是萬物的“共相”。有共相,故萬物可說“畢同”。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可見一切同異都不是絕對的區別。

結論

惠施說一切空間時間的分割區別,都非實有;一切同異,都非絕對。故下一斷語道:“天地一體也。”天地一體即是后來莊子所說:

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齊物論》)

因為“天地一體”,故“泛愛萬物”。“泛愛萬物”,即是極端的兼愛主義。

墨子的兼愛主義,我已說過,是根據于“天志”的。墨家的“宗教的兼愛主義”,到了后代,思想發達了,宗教的迷信便衰弱了,所以兼愛主義的根據也不得不隨著改變。

惠施是一個科學的哲學家,他曾做“萬物說”,說明“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所以他的兼愛主義別有科學——哲學的根據。

第五章 公孫龍及其他詭辯主義哲學

一、公孫龍略傳

《呂氏春秋》說公孫龍勸燕昭王偃兵(《審應覽》七),又與《趙惠王》論偃兵(《審應覽》一),說燕昭王在破齊之前。燕昭王破齊在公元前284至前279年。《戰國策》又說信陵君破秦救趙時(前257年),公孫龍還在,曾勸平原君勿受封。

公孫龍在平原君門下,這是諸書所共紀,萬無可疑的。所以《戰國策》所說,似乎可靠。依此看來,公孫龍大概生于公元前325年和前315年之間。那時惠施已老了。公孫龍死時,應當在公元前250年左右。

此說和古來說公孫龍年歲的,大不相同。我認為公孫龍絕不能和惠施辯論,又不在莊子之前,《莊子》書中所記公孫龍的話都是后人亂造的。《莊子·天下篇》定是戰國末年人造的。《天下篇》并不曾明說公孫龍和惠施辯論,原文但說:

惠施以此為大觀于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此下紀辯者二十一事),……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

此段明確的說“與惠施相應”的乃是一班“辯者”,又明確的說“桓團公孫龍”乃是“辯者之徒”,可見公孫龍不曾和惠施辯論。此文的“辯者”,乃是公孫龍的前輩,大概也是別墨一派。公孫龍最出名的學說是“白馬非馬”“臧三耳”兩條。

如今這兩條都不在這二十一事之中。可見與惠施相應的“辯者”,不是公孫龍自己,是他的前輩。后來公孫龍便從這些學說上生出他自己的學說來。后來這些“辯者”一派,公孫龍最享盛名,后人把這些學說籠統都算是他的學說了(如《列子·仲尼篇》)。

我們既不知那些“辯者”的姓名(桓團即《列子·仲尼篇》之韓檀,一音之轉也),如今只好把《天下篇》的二十一事和《列子·仲尼篇》的七事,一齊都歸作“公孫龍及其他辯者”的學說。

二、《公孫龍子》

今所傳《公孫龍子》有六篇,其中第一篇乃是后人所加的《傳略》,第三篇也有許多的錯誤,第二篇最易讀,第四篇錯誤更多,須與《墨子·經下》《經說下》參看,第五第六篇亦須與《經下》《經說下》參看,才可懂得。

三、《莊子·天下篇》的二十一事

(一)卵有毛。

(二)雞有三足(《孔叢子》有“臧三耳”)。

(三)郢有天下。

(四)犬可以為羊。

(五)馬有卵。

(六)丁子有尾。

(七)火不熱。

(八)山出口。

(九)輸不碾地。

(十)目不見。

(十一)指不至,至不絕(《列子》亦有“指不至”一條)。

(十二)龜長于蛇。

(十三)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

(十四)鑿不圍枘。

(十五)飛鳥之影,未嘗動也(《列子》亦有“影不移”一條)。

(十六)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

(十七)狗非犬(《列子》有“白馬非馬”。與此同意。說詳下)。

(十八)黃馬,驪牛,三。

(十九)白狗黑。

(二十)孤駒未嘗有母(《列子》作“孤犢未嘗有母”)。

(二十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列子》作“物不盡”)。

此外《列子》尚有“意不心”,“發引千鈞”兩條。

四、總論。

這些學說,前人往往用“詭辯”兩字一筆抹煞。近人如章太炎極推崇惠施,卻不重這二十一事,章太炎說:

辯者之言獨有“飛鳥”“鏃矢”“尺棰”之辯,察明當人意。“目不見”“指不至”“輪不碾地”亦幾矣。其他多失倫。夫辯說者,務以求真,不以亂俗也。故曰“狗無色”可,云“白狗黑”則不可。名者所以召實,非以名為實地。故曰“析狗至于極微則無狗”可,云“狗非犬”則不可。(《明見篇》)

章太炎此說似乎有點冤枉這些辯者了。我且把這二十一事分為四組(第八條未詳,故不列入),每組論一個大問題。

第一,論空間時間一切區別都非實有。(3)(9)(15)(16)(21)

第二,論一切同異都非絕對的。這一組又分兩層:(甲)從“自相”上看來,萬物畢異。(13)(14)(17);(乙)從“共相”上看來,萬物畢同。(1)(5)(6)(12)

第三,論知識(2)(7)(10)(11)(18)

第四,論名(4)(19)(20)

五、論空間時間一切區別都非實有

惠施也曾有此說,但公孫龍一般人的說法更為奧妙。(21)條說“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這一條可引《墨子·經下》來參證。《經下》說:

非半弗斫,則不動,說在端。

《經說》曰:斫半,進前取也。前則中無為半,猶端也。前后取,則端中也。斫必半,毋與非半,不可斫也。

這都是說中分一線,又中分剩下的一半,又中分一半的一半,……如此做去,終不能分完。分到“中無為半”的時候,還有一“點”在,故說“前則中無為半,猶端也”。若前后可取,則是“點”在中間,還可分析。故說“前后取,則端中也”。

司馬彪注《天下篇》云:“若其可析,則常有兩;若其不可析,其一常在。”與《經說下》所說正合。《列子·仲尼篇》直說是“物不盡”。魏牟解說道:“盡物者常有。”這是說,若要割斷一物(例如一線),先須經過這線的一半,又須過一半的一半,以此遞進,雖到極小的一點,終有余剩,不到絕對的零點。

因此可見一切空間的分割區別,都非實有,實有的空間是無窮無盡,不可分析的。

(16)條說:“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說飛箭“不止”,是容易懂得的。如何可說它“不行”呢?今假定箭射過百步需三秒鐘。可見它每過一點,需時三秒之幾分之幾。既然每過一點必需時若干,可見它每過一點必停止若干時。

司馬彪說:“形分止,勢分行。形分明者行遲,勢分明者行速。”從箭的“勢”看去,箭是“不止”的。從“形”看去,箭是“不行”的。譬如我們看電影,見人馬飛動,其實只是一張一張不動的膠片,看影片時只見“勢”不見“形”,故覺得人馬飛動,男女跳舞。影片完了,再看那取下的膠片,只見“形”,不見“勢”,始知全都是節節分斷,不連貫,不活動的片段。

(15)條說:“飛鳥之影未嘗動也。”《列子·仲尼篇》作“影不移”。魏牟解說道:“影不移,說在改也。”《經下》也說:

景不從,說在改為。

《經說》曰:景,光至景亡。若在,萬古息。

這是說,影處處改換,后影已非前影。前影雖看不見,其實只在原處。若用高速照相機一步一步的照下來,便知前影與后影都不曾動。

(9)條“輪不輾地”,與上兩條同意,不過(9)條是從反面著想。從“勢”一方面看來,車輪轉時,并不輾地;鳥飛時,只成一影;箭行時,并不停止。從“形”一方面看來,車輪轉處,處處輾地;鳥飛時,鳥也處處停止,影也處處停止;箭行時,只不曾動。

(3)條“郢有天下”,即是莊子所說“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之意。郢雖小,天下雖大,比起那無窮無極的空間來,兩者都無甚分別,故可說“郢有天下”。

這幾條所說只要證明空間時間一切區別都是主觀的區別,并非實有。

六、論一切同異都非絕對的

(甲)從“自相”上看來,萬物畢異。

《經下》說:“一法者之相與也,盡類,若方之相合也。”這是從“共同”上著想,故可說同法的必定相類,方與方相類,圓與圓相類。

但是若從“自相”上著想,一個模子鑄不出兩個完全相同的錢;一副規做不出兩個完全相同的圓;一個矩做不出兩個完全相同的方。

故(13)條說:“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14)條“鑿不圍枘”,也是此理。我們平常說矩可為方,規可為圓,鑿恰圍枘:這都不過是為實際上的便利,姑且假定如此,其實是不如此的。(17)條“狗非犬”,也是這個道理。《爾雅》說:“犬未成豪曰狗。”《經下》說:

狗,犬也。而“殺狗非殺犬也”可。

《小取篇》說:

盜人,人也。多盜,非多人也,無盜,非無人也。……愛盜,非愛人也。殺盜,非殺人也。

這幾條說的只是一個道理。從“共相”上著想,狗是犬的一部,盜是人的一部,故可說:“狗,犬也”“盜人,人也。”但是若從“自相”的區別看來,“未成豪”的犬(邵晉涵云:“犬子生而長毛未成者為狗。”),始可叫做“狗”(《曲禮》疏云:通而言之,狗、犬通名。若分而言之,則大者為犬,小者為狗)。

偷東西的人,始可叫做“盜”。故可說:“殺狗非殺犬也”,“殺盜非殺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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