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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別墨派的哲學(xué)主張(4)

“推”(歸納)的細則

自密爾以來,歸納的研究法,大概分為五種:

(一)求同(二)求異(三)同異交得(四)求余(五)共變

這五術(shù),其實只有同異兩件。“求余”便是“求異”,“共變”也就是“同異交得”的一種。《墨辯》論歸納法,只有(一)同、(二)異、(三)同異交得三法。

(甲)同《經(jīng)上》說:“同異,而俱于之一也”(之同“是”)。此言觀察的諸例,雖有異體,卻都有相同的一點。尋得這一點,便是求同。

(乙)異《墨辯》沒有異的界定。我們可依上文“同”的界定,替他補上一條道:“異,同而俱于是二也。”所觀察的諸例,雖屬相同,但有一點或幾點卻不相同。求得這些不同之點,便是求異法。

(丙)同異交得《經(jīng)上》云:“同異交得知有無。”這是參用同異兩術(shù)以求知有無的方法。物的“同異有無”很不容易知道,需要參用同異兩種才可不致走入迷途。《經(jīng)上》說:

法同則觀其同,法異則觀其宜止,因以別道。

《說》曰:法取同,觀巧轉(zhuǎn)。法取彼擇此,問故觀宜。以人之有黑者有不黑者也,止黑人;與以人之有愛于人,有不愛于人,止愛(于)人:是孰宜?止彼舉然者,以為此其然也,則舉不然者而問之。

《經(jīng)說下》云:

彼以此其然也,說“是其然也”。我以此其不然也,疑“是其然也”。

這兩段都說該用“否定的例子”(不然者)來糾正推論的錯誤。例如人說“共和政體但適用于小國,不適用于大國”,又舉瑞士法蘭西……為證。我們該問“你老先生為什么不舉美國呢?”這里面便含有“同異交得”的法子。《經(jīng)下》又說:

狂舉不可以知異,說在有不可。《說》曰:狂舉。牛馬雖異,以“牛有齒,馬有尾”,說牛這非馬也,不可。是俱有不偏有偏無有。

曰牛之與馬不類,用“牛有角,馬無角”,是類不同也。

“偏有偏無有”的偏字,當(dāng)作遍字。《易經(jīng)·益卦·上九象》曰:“莫益之,偏辭也。”孟喜本作“遍辭也”,可見遍偏兩字古相通用。

這一段說的“遍有遍無有”,即是因明學(xué)說的“同品定有性,異品遍無性”。如齒,如尾,是牛馬所同有,故不能用作牛馬的“差德”。今說“牛有角,馬無角”,是舉出“牛遍有,馬遍無有”的差德了。這種差德,在定義和科學(xué)的分類上,都極重要。其實只是一個“同異交得”的法子。

以上說《墨辯》論“辯”的方法。《小取篇》還有論各種論辯的許多謬誤,現(xiàn)今不能細講了。

《墨辯》概念

《墨辯》六篇乃是中國古代第一奇書,里面除了論“知”、論“辯”的許多材料之外,還有無數(shù)有價值的材料。今把這些材料分類約舉如下:

(一)論算學(xué)。如“一少于二而多于五”諸條。

(二)論形學(xué)(幾何)。如“平,同高也”;“中,同長也”;“圓,一中同長也”;“方,柱隅四歡也”諸條。

(三)論光學(xué)。如“二,臨鑒而立,景到,多而若少,說在寡區(qū)”;“景之大小,說在地缶遠近”諸條。

(四)論力學(xué),如“力,形之所以奮也”;“力,重之謂,下與重奮也”諸條。

(五)論心理學(xué)。如“生,形與知處也”;“臥,知無知也”;“夢,臥而以為然也”諸條。

(六)認人生哲學(xué)。如“仁,體愛也”;“義,利也”;“禮,敬也”;“孝,利親也”;“利,所得而喜也;害,所得而惡也”諸條。

(七)論政治學(xué)。如“君,臣萌(同氓)通約也”;“功,利民也”;“罪,犯禁也”諸條。

(八)論經(jīng)濟學(xué)。如“買無貴,說在反其賈”。

《說》曰:“買,刀糶相為賈。刀輕則糶不貴,刀重則糶不易。王刀無變,糶有變。歲變糶則歲變刀。”又說“賈宜則讎,說在盡”。《說》曰:“賈,盡也者,盡去其(所)以不讎也。其所以不讎去,則讎,正賈也。”這都是中國古經(jīng)濟學(xué)最精彩的學(xué)說。

以上八類,不過略舉大概,以表示《墨辯》內(nèi)容的豐富。

如今且說墨家名學(xué)的價值。依我看來,墨家的名學(xué)在世界的名學(xué)史上,應(yīng)該占一個重要的位置。雖然從形式上來說,自然遠不如印度的因明和歐洲邏輯,但這是因為印度和歐洲的“邏輯形式”都經(jīng)過千余年的補充工作,故有嚴密繁復(fù)的形式。墨家的名學(xué)前后的歷史大概至多不出二百年,二千年來久成絕學(xué),怪不得它不會有發(fā)達的形式了。

平心而論,墨家名學(xué)所有形式上的缺陷,未必就是它的弱點,未必不是它的長處。印度的因明學(xué),自陳那以后,改古代的五分作法為三支,形式上似乎更嚴密了;其實古代的五分作法還帶有歸納的方法,三支便差不多全是演繹法,把歸納的精神都失掉了。

古代的“九句因”,很有道理;后來形式更繁瑣,于是宗有九千二百余過,因有百十七過,喻有八十四過,名為精密,其實是大退步了。歐洲中古的學(xué)者,沒有創(chuàng)造的本領(lǐng),只能把古希臘的形式論理演為種種詳式。形式越繁,離亞里士多德的本意越遠了。

墨家的名學(xué)雖然不重形式,卻能把推論的一切根本觀念,如“故”的觀念,“法”的觀念,“類”的觀念,“辯”的方法,都說得很明白透徹。有基本的學(xué)理,卻沒有累贅的形式。這是第一長處。

印度、希臘的名學(xué)多偏重演繹,墨家的名學(xué)卻能把演繹歸納一樣看重。《小取篇》說“推”一段及論歸納的四種謬誤一段,近代名學(xué)書也不過如此說法。墨家因深知歸納法的用處,故有“同異之辯”,故能成一科學(xué)的學(xué)派。這是第二長處。

再說墨家名學(xué)在中國古代哲學(xué)史上的重要性。儒家極重名,以為正名便可以正百物了。當(dāng)時的個人主義一派,如楊朱之流,以為只有個體的事物,沒有公共的名稱:“名無實,實無名,名者偽而已矣。”這兩派絕對相反:儒家的正名論,老子、楊朱的無名論,都是極端派。

“別墨”于兩種極端派之間,別尋出一種執(zhí)中的名學(xué)。他們不問名是否有實,實是否有名。他們單提出名與實在名學(xué)上的作用。故說:“所謂,實也;所以謂,名也。”實只是“主詞”,名只是“表詞”,都只有名學(xué)上的作用,不成為“本體學(xué)”(本體學(xué),諭萬物本體的性質(zhì)與存在諸問題)的問題了。(別墨以前的實,乃是西洋哲學(xué)所謂Substance,名即所謂Universals,皆有本體學(xué)的問題,故有“有名”、“無名”之爭)。這是墨家名學(xué)的第一種貢獻。

中國的學(xué)派只有“別墨”這一派研究物的所以然之故。根據(jù)同異有無的道理,設(shè)為效、辟、侔、援、推各種方法。墨家名學(xué)的方法,不但可為論辯之用,實有科學(xué)的精神,可算得“科學(xué)的方法”。

試看《墨辯》所記各種科學(xué)的議論,可以想見這種科學(xué)的應(yīng)用方法。這是墨家名學(xué)的第二種貢獻。墨家論知識,注重經(jīng)驗,注重推論。看《墨辯》中論光學(xué)和力學(xué)的諸條,可見墨家學(xué)者真能作許多實地試驗。這是真正科學(xué)的精神,是墨學(xué)的第三種貢獻。墨家名學(xué)論“法”的觀念,上承儒家“象”的觀念,下開法家“法”的觀念(看下文第十二篇)。這是墨家名學(xué)的第四種貢獻。

總而言之,古代哲學(xué)的方法論,莫如墨家的嚴密,墨子的實用主義和三表法,已是極重要的方法論(詳見第六篇)。后來的墨者論“辯”的各法,比墨子更為精密,更為完全。

從此以后,無論哪一派的哲學(xué),都受這種方法論的影響。荀子的《正名篇》雖攻擊當(dāng)時的辯者,其實全是墨學(xué)的影響。孟子雖大罵墨家,但他書中論方法的各條(如《離婁篇》首章及“博學(xué)而詳說之”,“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諸章),無一不顯示出墨學(xué)的影響。莊子的名學(xué),也是墨家辯者的反映。至于惠施公孫龍一般人,都是直接的墨者,更不用說了(詳見下章)。

第四章 惠施的時空論

一、惠施略傳

惠施曾相梁惠王。梁惠王死時,惠施還在(《戰(zhàn)國策》),惠王死在公元前319年。又據(jù)《呂氏春秋》齊梁會于徐州,相推為王,乃是惠施的政策。徐州之會在公元前334年。

據(jù)此看來,惠施活動的時代大約在公元前380年與前300年之間。《莊子·天下篇》說:“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又說有一個人叫作黃繚的,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和風(fēng)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yīng),不慮而對,遍為萬物說”。只可惜那五車的書和那“萬物說”,都失掉了,我們所知道的,不過是他的幾條殘缺不完的學(xué)說。

二、惠施“歷物之意”

惠施的學(xué)說,如今所傳,盡在《莊子·天下篇》中。原文是:

惠施……歷物之意(《釋文》曰,歷古歷字,……分別歷說之)。曰:

(一)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nèi),謂之小一。

(二)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

(三)天與地卑,山與澤平(孫詒讓曰:卑與比通,《廣雅·釋詁》曰:比,近也)。

(四)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五)“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

(六)南方無窮而有窮。

(七)今日適越而昔來。

(八)連環(huán)可解也。

(九)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

(十)泛愛萬物,天地一體也。

三、十事的解說

這十事的解說,自古以來,也不知共有多少種。

依我個人的意思看來,這十事只是“泛愛萬物,天地一體也。”一個大主義前九條是九種辯證,后一條是全篇的論斷。前九條可依章太炎的《明見》篇,分為三組:

第一組,論一切“空間”的分割區(qū)別,都非實有。(一)(二)(三)(六)(七)(八)(九)

第二組,論一切“時間”的分割區(qū)別,都非實有。(一)(四)(七)

第三組,論一切同異都非絕對的。(五)

三組的論斷:“泛愛萬物,天地一體也。”第一,論“空間”一切分割區(qū)別都非實有“空間”古人都叫做“宇”,《尸子》及《淮南子》注都說“上下四方”是宇。《經(jīng)上》說:

宇,彌異所也。《經(jīng)說》曰:宇,冡東西南北。

“宇”與“所”有別。“東方”“西南角”“這里”“那里”都是“所”。“所”只是“宇”的一部分。彌滿上下四方,總名為“宇”。故說“宇蒙東西南北”。宇是無窮無極,沒有間斷,不可分析的。

所以惠施說:“其大無外,謂之大一。”此是“宇”的總體。但是平常人都把“宇”分成種種單位,如東方、西方、一分、一厘、一毫、一忽之類,故惠施又說:“其小無內(nèi),謂之小一。”這是“所”,都是“宇”的一部分。其實分到極小的單位(小一)。還只是這個“宇”。所以惠施又說:“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分割“空間”到了一線,線又割成點,是“無厚不可積”了,卻還是這“其大無外”的“宇”的一部分。所以那“無厚不可積”的和那“其大千里”的,只是一物,只是那無窮無極,不可割斷的“空間”。

《墨辯》又說:

宇或徙(或即域宇)。《經(jīng)說》曰:宇,南北在旦,有(同又)在莫。宇徙久。

或,過名也。說在實。《經(jīng)說》曰:“或,知是之非此也,有(同又)知是之不在此也,然而謂此“南北”。過而以已為然。始也謂此“南方”,故今也謂此“南方”。

這兩段說“宇”是動移不歇的。《經(jīng)上》說:“動,或徙也。”域徙為動,故“宇或徙”是說地動。我們依著指南針定南北東西,卻不知道“空間”是時刻移動的。早晨的南北,已不是晚間的南北了。我們卻只叫“南北”,這實是“過而以已為然”,不過是為實際上的便利,其實都不是客觀的實在區(qū)別。

當(dāng)時的學(xué)者,不但知道地球是動的,并且知道地球是圓的。如《周髀算經(jīng)》(此是晚周的書,不是周初的書)說:“日運行處極北,北方日中,南方夜半。日在極東,東方日中,西方夜半。日在極南,南方日中,北方夜半。日在極西,西方日中,東方夜半。”

這雖說太陽動而地球不動,但似含有地圓的道理。又如《大戴禮記·天員篇》(此篇不是曾子的書,當(dāng)是秦漢人造出來的),辯“天圓地方”之說,說:“如誠天圓而地方,則是四角之不掩也。”這分明是說地球是圓的。

惠施論空間,似乎含有地球是圓和地球轉(zhuǎn)動的道理,如說:“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燕在北,越在南。因為地球是圓的,所以無論哪一點,無論是北國之北,南國之南,都可說是中央。

又說:“南方無窮而有窮。”因為地圓,所以南方可以說有窮,可以說無窮。南方無窮,是地的真形;南方有窮,是實際上的假定。又如“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更明顯了。地球圓旋轉(zhuǎn),故上面有天,下面還有天;上面有澤,下面還有山。又如“今日適越而昔來”,即是《周髀算經(jīng)》所說“東方日中,西方夜半;西方日中,東方夜半”的道理。我今天晚上到越,在四川西部的人便要說我“昨天”到越了。

如此看來,可見一切空間的區(qū)別,都不過是我們?yōu)閷嶋H上的便利起的種種區(qū)別,其實都不是實有的區(qū)別,認真說來,只有一個無窮無極不可分斷的“宇”。

那“連環(huán)可解也”一條,也是此理。《戰(zhàn)略策》記秦王把一套玉連環(huán)送與齊國的王后請她解開,王后用鐵錘一敲,連環(huán)就碎了,叫人答覆秦王說連環(huán)已解了。

這種解連環(huán)的方法,很有哲學(xué)的意義。所以連環(huán)解與不解,與“南方無窮而有窮”同一意思。

以上說“空間”一切區(qū)別完了。

第二,論“時間”一切分割區(qū)別都非實有。“時間”(Time)古人或叫做“宙”,或叫做“久”。《尸子》與《淮南子》注都說“古往今來”是“宙”。

《經(jīng)上》說:

久,彌異時也。

《經(jīng)說》曰:久,合古今旦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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