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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卓文君:最漂亮的婚姻保衛(wèi)戰(zhàn)

她拿得了自己的大主意,面對婚姻的紅燈不慌不亂,有條不紊地打理著自己的心緒,不卑不亢地讓丈夫自覺回到自己身邊。能將婚姻經(jīng)營得井井有條的女人,自有一份大智慧!

初中時看《紅樓夢》,讀到王熙鳳撞破了賈璉與尤二姐的私情轟轟烈烈地跑到寧國府鬧上一大場,然后再回到賈母跟前兒做個委委屈屈的小媳婦兒。一面暗道這女人足夠潑辣,一面又暗自覺得過癮。當婚姻亮起了紅燈,一百個女人會有不下一千種解決方式,王熙鳳這樣的,只能說是底氣太足,腰桿太硬,翻出天去有太婆婆賈母兜著,所以敢肆意妄為地為了自己的婚姻盡興鬧上一場。

而更多的女人,不是像尤氏一樣默默垂淚忍受,就是在婚內明槍暗箭地打一場持久的保衛(wèi)戰(zhàn),而后不是委曲求全就是干脆退出。古往今來,也只有一個女人是例外,那就是卓文君。

她是卓王孫的獨女,遇到司馬相如時剛剛成為新寡。卓王孫舍不得女兒在婆家吃苦,索性接回家來安住。也正是在此時,她遇到了落魄的司馬相如。

司馬相如前來投奔好友王吉,一個意外的機會前往卓王孫府上赴宴。卓王孫想必是得聞司馬相如盛名,請司馬相如在府上撫琴演奏。一曲《鳳求凰》向隔簾偷窺的卓文君發(fā)出了最熱烈的表白。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卓文君被司馬相如熾烈的情感打動了,然而面對司馬相如的示愛也不能不猶豫,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段失敗的婚姻,愛情是否當真來得這樣突然?

躊躇彷徨的卓文君就在此刻收到了司馬相如的情書,她便如同撲火的飛蛾,所有的徘徊和顧慮都阻擋不了她追逐愛情的腳步。

夜色深沉,她從后花園的角門逃出了府邸,此刻她的心是忐忑的也是狂喜的。那雙繡鞋邁出角門的第一步,已然決定了她此刻選擇了與從前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知道夜奔前踏出閨閣的那一刻她有沒有過最后一思顧慮,這個對她付與了深情的男人是否當真能令她托付一生。可是思及那場不幸的婚姻,不愿重蹈覆轍、辜負一生的執(zhí)念到底占了上風,就這樣,即將啟程離開臨邛的司馬相如,見到了月色如水的夜色里嬌羞不勝的卓文君。

而臨邛,發(fā)現(xiàn)女兒失蹤了的卓王孫暴跳如雷,他萬萬沒有想到,他請來的貴客竟然拐走了他的女兒。

暴怒中的卓王孫還算沒有徹底失去理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金玉堆里長就的嬌嬌女早晚會因為受不了外頭的苦乖乖地回到家里來——司馬相如卓有才名,若不是實在境遇不堪,何必背井離鄉(xiāng),不過是到異鄉(xiāng)尋個出路罷了。

所以,老謀深算的卓王孫揚言,卓文君休想從他這里得到一文錢。

后路,就這么被斬斷了。

卓文君沒想到老爹會這么決絕,而司馬相如的幻想?yún)s被卓老爹生生斬斷。兩人原想,父親是不舍得寶貝女兒吃糠咽菜的,可是兩人明顯失算了。愛情只能調劑生活,而面包才是生活的本真。

被逼到山窮水盡的兩個人,相對而坐,到底還是卓文君了解老爹,顏面重于泰山。

于是兩人從成都又風塵仆仆趕回臨邛,變賣了車馬,買下一家酒店,文君親自當壚賣酒,而司馬相如也甘于系上圍裙,端酒上菜。

當年名動京華的才女閨秀如今做了老板娘,風光無限的才子當了店小二。這在臨邛街頭引起了軒然大波,眾人紛紛沖著兩人的盛名光顧酒店,一時小店聲名鵲起,消息擋都擋不住地傳到了卓王孫的耳朵里。

卓王孫當然接受不了,這在女兒私奔后又再次給了他重大的打擊。他開始閉門不出,躲避流言和嘲笑。

可有些東西是躲不過去的,何況這間酒壚就開在卓王孫府邸的對面。低頭抬眼,都叫卓王孫刺心。

此刻卓王孫才覺得自己真是低估了女兒,卓文君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是地地道道的川妹子,本就潑辣直率,更何況又是個有知識有文化的川妹子。此刻文君見老爹閉門不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文君開始游說自己的兄弟和長輩們替自己說好話。

究竟如何說動了卓王孫,至今不得而知。只是這場對弈最終以卓文君獲勝而告終。卓王孫送給他們一百童仆,一百萬錢和一筆豐厚的嫁妝。司馬相如和卓文君關掉小店,帶著錢財回鄉(xiāng)。

不久司馬相如的《子虛賦》終于得到了漢武帝的青睞,遠在成都的司馬相如接到了朝廷派來的征召,覲見漢武帝。

男人有才,永遠可以去搏擊長空,不僅能想,往往還能夠實現(xiàn)。而女子有才,期望的也不過是長相廝守,朝朝暮暮。

司馬相如走了,去陪王伴駕,用自己的學識去換一個錦繡前程。他隨扈武帝游獵,寫下了傳世著名的《上林賦》,對帝王生活豪奢的鋪陳極大地滿足了好大喜功的漢武帝的虛榮心,他賜予司馬相如一個郎官的職銜。

久久不得志的司馬相如就這么輕易地靠自己的才學征服了女人后又征服了皇帝。久居京城,他漸漸忘卻了卓文君當年與他當壚賣酒的情意,更明媚的嬌顏迷亂了他的眼。

此刻只身在成都的卓文君正望穿秋水地等待著功成名就的司馬相如歸來,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希望都成了失望。

聰明如卓文君,怎會猜不出司馬相如的心思,一別經(jīng)久,司馬相如音信漸稀,情意漸薄,很明顯,是有了新歡。

卓文君就是卓文君,貴族小姐也好,深閨貴婦也罷,都沒有泯滅掉她本身的卓然和不凡。一般的女人遇到這樣的事會如何呢,追上京去,給男人一個難堪,替自己爭取回正室的名分和男人昔日的眷顧。可說到底,人追不追得回來且不說,兩人的情分、里子面子都不免有了隔閡。

卓文君也是個女人,遇上這樣的事如何不急,可是她也相信,當年一曲鳳求凰的男子,至情至性,多情也重情。

于是她揮就了一首《白頭吟》,將一腔說不盡的情懷都交付與詩句。“皚如山間雪,皎若云中月。問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兒何徙徙。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為?”

明明也郁憤他的薄情,卻絲毫不說哀怨。情深意重如何,你不要我,我也不會糾纏于你。當日她為了他違背父明私奔,本以為的相知相守也逃不過世俗對愛情的玷污。那么好吧,我成全你!

同為女子實在是為卓文君的直率果敢擊節(jié)。可回過頭來看,也能看出她的幾分無奈。女子再富有才學又能如何,當時日里,男人馳騁于政壇或疆場辟就一個錦繡前程,而女人,再美好也不過是男人豐功偉績下的背景,適時的裝點著男人的成功。

所以,她縱然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縱然期冀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若是他執(zhí)意相棄捐,她也愿意決絕了愛去成全。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既然你不顧及舊情,我也不必困守無望令你為難。我與你自此長別吧,請你在離開我后也要努力加餐飯,保重自身。于我,萬勿掛念。

相較于司馬相如的先前登不上臺面的算計,和而今志得意滿后的薄情,卓文君的堅毅和決絕在那個時代的女子之中太過難得。當年既然我有棄綱常名聲而不顧的勇氣,只為與你相守,今日我就有同樣的勇氣與你分離!

可是卓文君的如許情深又都在這最后的幾句,即便相離,我卻依然掛念你。那么,你呢?

在等待了許久之后,司馬相如終于寄來了回信,這封回信卓文君想必是拆開得迫不及待,可是等待她的只有十三個字: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

唯獨少了一個“憶”。

忽然想起王昌齡的那一首《閨怨》: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沒有她,他如何能有如今青云直上的一日。也不過是成都曾經(jīng)煊赫過一世的失意人罷了。可往日情深,在司馬相如眼里已然如同舊箋上的墨痕,淺淡模糊,漸漸了無痕跡。

司馬相如的意思很明顯,我并不是棄捐你于不顧,不過是納妾,你還安坐你的玉堂春就好。

可是他萬萬低估了自己的妻子,她要的不是名分,她要的從來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事已至此,卓文君心涼如水,既然你薄情寡義,我也不必惺惺作態(tài)、搖尾乞憐來求取你的憐憫。她的過往,她的當下,都是為了他們之間原本可以雋永而深沉的愛情。如今情愛日稀,她的愛情里容不下委曲求全,那么不要也罷!

于是,就有了那么一首《怨郎詩》:

一別之后,兩地相思,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撫彈,八行書無信可傳,九連環(huán)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相思、千系念,萬般無奈把郎怨。萬言千語說不完,百無聊賴十依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燒香稟燭問蒼天,六月三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三月桃花隨水轉,二月風箏線兒斷,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做女我做男。

好一個噫!不是依,不是憶。你既然沒有了相憶,我也不必贅言。只期望下一世輪回,也能讓你嘗一嘗我今生為了你的相思滋味。

收到信的司馬相如自然是心驚了,他也知道自己低估了卓文君。他的妻子不是凡俗女子,要的不是委曲求全的婚姻,而是愛情的無上堅貞。她為他舍棄的那樣多,而今連他,她亦能舍棄。干凈利落,不留后患。

他終于還是回到了她的身邊,他讓她等得太久,官場的波譎云詭并不適合一個文人,彼時再度失意的他,再相見,她依然嫣然一笑,不提前塵,不提過往,用最寬容的姿態(tài)迎接他的歸來。

自此,官場上少了一位御用文人,世間卻多了一對風流佳偶。

愛情和婚姻,也許是男人世界里的陪襯,卻是女人致力于終生的事業(yè)。有的女人做了王熙鳳,背定了悍婦的名聲,如江冬秀。有的女人做了陰麗華,委曲求全到底也算是修得了成果。

有的女人做了張幼儀,被傷得遍體鱗傷還替前夫奉養(yǎng)父母,養(yǎng)育子女。而少數(shù)的女人做了卓文君,不費一兵一卒,將這一場愛情和婚姻的保衛(wèi)戰(zhàn)贏了個滿貫。

她拿得了自己的大主意,面對婚姻的紅燈不慌不亂,有條不紊地打理著自己的心緒,不卑不亢地讓丈夫自覺回到自己身邊。能將婚姻經(jīng)營得井井有條的女人,自有一份大智慧,才能贏得圓滿,贏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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