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對下一次大戰的預言
- 不需要的戰爭:丘吉爾親述二戰
- (英)丘吉爾
- 2913字
- 2016-04-22 11:46:19
對于歐戰停戰到1922年年底英國政府更迭的這四年狀況,我曾在自己所著的《戰后》一書中寫過些許感想。該書寫于1928年,當時的我已為日后的浩劫到來而深感憂慮:
直到20世紀初,戰爭才進入到可以毀滅人類的時代。人類已為大的國家或帝國所構成,集體意識充斥于各民族的興起過程之中,使屠殺事業得以按照一種前所未有的規模和持久度,為人們所設計并執行。
個體卓越的長處,被集中用來發展大規模屠殺的能力。雄厚的財力、進行世界貿易和信貸的資源以及巨額資本的積累,確保了各國人民的精力能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被用于破壞的事業。億萬人民的意志為民主政治制度所體現。
教育把戰爭這一課灌輸進了每一個人的頭腦中,不僅如此,它還令每一個人都能對當前目標發揮最大的作用。報紙成為一種促進彼此團結和互相激勵的工具。至于宗教,雖然很高明地在基本觀點上回避了斗爭,但又通過種種方式對所有戰斗人員一視同仁地給予鼓勵和慰勞。最后,科學打開了自己的寶藏和秘密以滿足各種不知死活的需求,并任由那些能起決定作用的器械和裝置落入人們手中。
結果,許多以往戰爭中不曾見過的事物出現了。
不但設防的城市遭受饑荒,一個接一個的民族也被有計劃地置于或將被置于因饑饉而衰弱的過程中,全部人口以這種或那種身份參加戰爭,彼此皆是襲擊的對象。天空中開辟了一條道路,死亡和恐怖被帶到遠離戰線的后方,帶給老弱婦孺這些以前不會在戰爭中受到侵犯的人。鐵路、輪船和汽車等運輸工具被組織起來,千百萬人可以不斷地進行戰斗。而醫療和外科手術的進步,又把人們一次次送回屠殺場。凡是可以用于戰爭這種大規模浪費事業的,都不會被浪費掉。即使是士兵的垂死掙扎,也可以產生軍事上的效果。
即便如此,大戰頭四年里發生的一切,也只是接下來第五年戰斗的序幕罷了。如果戰爭繼續進行,必然會有更加驚人的殺傷性力量出現。假設德國軍隊保持了士氣,并成功地撤退到萊茵河,那么他們就將在1919年夏天受到前所未有、無可匹敵的力量和技術的襲擊。他們的城市將被成千上萬架飛機炸毀,陣線將被幾萬門大炮夷平。
當時的協約國正在進行各種部署,準備一次性動員二三十萬裝備齊整的軍隊,以每天10~15英里的速度,搭乘機械化車輛持續越野前進。受到攻擊的敵方陣線將陷入窒息,因為只有一種防毒面具(德國人還沒能夠造出)才能防御的劇毒毒氣,會讓所有生命陷入癱瘓……然而,解除警報已發出來。
于是,1919年的恐怖就放入各主要交戰國的檔案里了。
戰爭突然全面停止,就像開戰時的情形一樣。世界抬起了它的頭,看一看大劫過后的廢墟,勝利者和戰敗者同時松了一口氣。成百上千的實驗室、兵工廠、制造廠和各種辦事機構里,人們一下子站了起來,離開了多少年來一直專心致志的工作。人們的計劃還沒有完成,就被丟在一邊了,但他們的知識還保存著,他們的資料、數據和發明,都由各國的軍事機關匆匆忙忙地捆扎起來,并注上“供將來參考”。
1919年的戰役沒有打成,各種戰爭觀念卻仍在向前發展。在和平外衣的掩蓋下,各國軍隊紛紛對與戰爭相關的東西進行研究、推敲和提煉。如果世界再一次發生戰爭,就不會使用1919年作戰所準備的武器和器械,而會使用那些武器的發展和擴充版,那將會是難以想象且更為可怕和致命的了。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進入了這個被稱為“和平”的筋疲力盡的時期。
無論如何,它向我們提供了一個對全局進行思考的機會。某些令人擔憂而確切無疑的事實,已像從飄浮的云層中出現的山峰那樣逐漸顯露。可以肯定的是,一旦打起仗來,全部人口都將加入戰斗,每個人都將竭盡全力,都無法避免敵方猛烈的攻擊。受到嚴重威脅的國家,將不惜一切手段以確保其生存,很可能——不,可以肯定——在下一次的戰爭中,他們使用的必然會是一些大規模、無限制的毀滅性武器,甚至可能一旦發射就無法控制。
人類過去從來不曾處于這樣的境遇中:既沒有值得一提的道德進步,又缺少對理智的正確指引,卻首次掌握了足以毀滅自身的工具。在人類的發展歷程中,人們所有的光榮和辛勞將自己引導到這樣的一個頂點。人們最好還是停一停,好好想想自己背負的新責任。死神在“立正”、遵命、聽候號令:準備執行任務,將全人類大批地砍殺;準備一經召喚,便將人類文明的一切統統壓成齏粉,使之永遠失去修復的希望。死神只是在等候一聲號令,等候一個神志虛弱、手足無措的人下達命令。這個人原本是他的犧牲品,而現在——僅僅是這一剎那,卻成了他的主人。
這些話是在1929年1月1日發表的。現在,又是18年后的元旦了,我還是不能寫出和先前兩樣的話來。在兩次大戰之間,由我本人負責的一切言論和行動,其目的只是為了預防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發生,當然也是為了在最壞的情況出現時,保證我們能夠取得勝利,或者至少讓我們能幸存下來。
沒有哪一次戰爭比第二次世界大戰更容易被制止的。為了反抗暴政,防止世界毀滅,我們隨時準備使用武力。但如果英國、美國和其他協約國國家能以通常處事的態度貫徹始終,像一般家庭處理家務事那樣,也許不一定要用到武力,做沒有法律伴奏的行軍。不但如此,在正義的事業中,我們完全可以依憑實力,而不必冒流血的危險。英國、法國,尤其是具有巨大實力的美國,由于放棄自己的目的,甚至放棄了自己原本衷心擁護的主張,任由局勢不斷發展,終于到達他們所害怕的那個頂端……
早在1925年,我就寫過一些現在還不宜忽略的關于技術方面的想法和疑問:
如果出現某些新方法,會不會使爆炸的程度比迄今所有已發現的來得更為猛烈呢?如果發明了一種炸彈,會不會擁有足以摧毀一大片建筑物的威力,卻只有橘子大小——或者集中上千噸炸藥的力量,一下子把整個市區夷平呢?
即使是現有的炸彈,是否可以裝在飛行器上,不用駕駛員,而用無線電或其他射線來操縱,自動、連續不斷地轟擊敵方的城市、兵工廠、營房或造船廠呢?
至于毒氣以及其他形式的化學戰,現在看來還為時過早,那只是一本恐怖書中已寫成的第一章而已。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萊茵河兩岸的人們都在以絕大的耐心來研究這些新的毀滅方法,為什么要認為這些方法只限于無機化學呢?對于疾病的研究——有組織地準備各種病毒,蓄意向敵方的人畜投放——肯定不止一個大國的實驗室在試驗。毀壞莊稼的害蟲、殺死馬匹和牲口的炭疽熱、毒害軍隊并且能夠影響整個地區的瘟疫——這就是軍事科學冷酷無情的發展線路。
所有這些話都是我在近1/4個世紀前說的。
一個有自尊的民族,假如在戰爭中被擊敗,它一定會嘗試盡可能地快速重整軍備,這是很明顯的。只要有可能,他們就不會屈從于被迫接受的城下之盟。
“……安逸的局面將會改變在痛苦中所發的誓言,把它視作暴力所迫,是無效的。”
所以,強制一個戰敗國始終處于被解除武裝的狀態,是勝利者的責任。
為了這個目的,必須采取雙重政策:
首先,自己要保持充分的軍備,同時還需要保持警惕和權威,貫徹執行和約中關于禁止敵國恢復軍事力量的各項條款。
其次,必須采取寬大措施,旨在使戰敗國恢復元氣,盡可能使它對自己的狀況感到滿足,還要用一切方法創造一個真正友好和具有共同利益的基礎,逐漸消除任何有可能引發武力的誘因。
在這幾年中,我提出了一個準則:“消除戰敗國怨氣第一,裁撤戰勝國軍隊第二。”可以看到,英國、美國和法國后來采取了相反的做法,于是下文便有故事可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