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晉/干寶/六朝小說之白眉
作者簡介
《搜神記》的作者是晉朝人干寶。干寶,字令升,新蔡(今河南新蔡縣)人。少年時便勤于學習,博覽群書,以才氣聞名,被朝廷征召為著作郎。曾著《晉記》,記事忠直而文筆婉轉,被譽為“良史”。又著有《春秋左氏義外傳》等書。干寶喜好陰陽術數。傳說,他家中曾發生兩件怪事:他父親的妾隨父陪葬十余年,后來開墓,竟然生還,并說“其父常取飲食與之,恩情如生”;某年,干寶的兄長氣絕身亡,尸體卻未冷,很多天后復蘇,敘說自己碰見鬼神的種種事情。這些事情觸發干寶“集古今神奇靈異人物變化為《搜神記》”。書寫成之后,送給劉惔,劉惔讀后說:“卿可謂鬼之董狐。”對其人其書推崇備至。
名家點評
● 情節古雅,文字簡潔,實六朝小說中白眉。
——日·鹽谷溫
● 其文字簡潔質樸,有魏晉史家之文的特征。
——章培恒、駱玉明《中國文學史》
相關鏈接
《山海經》:西漢至魏晉時期成書的一部內容豐富、風貌獨特的古代著作。古人常把它列入地理著作中,清《四庫全書》將它列入小說類,魯迅也認為此書是巫覡、方士之書。它的內容包含歷史、地理、民族、神話、宗教、生物、水利、礦產、醫學等諸方面,其中記載了很多神話故事,詭譎荒誕,引人入勝。
《神異經》:傳說為漢東方朔撰,大概不可信。這是一部志怪小說集。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評論說《神異經》“略于山川道里而詳于異物”。這部書文字不像《山海經》那樣古樸。書中保存了不少神話傳說,尤其是關于東王公、窮奇、昆侖天柱、扶桑山玉雞等的記載,都是珍貴的神話資料。
背景介紹
魏晉時期,我國陷入長期的分裂狀態,政權更迭頻繁,社會動亂,民族之間矛盾尖銳,民眾的生活痛苦不堪。痛苦的生活容易催生人的幻想,晉人篤信天地鬼神的存在,鬼怪故事很流行。
在社會動蕩的大背景下,東漢后期以至魏晉南北朝,老莊哲學漸漸興起。對漢代的儒學感到厭倦的士人,借用老莊哲學標榜的“自然”和“無為而治”,企圖擺脫傳統力量的束縛。這一社會思潮的根本內涵即是對個性價值的重視。在“任自然”這個名目下,他們所要得到的是更大的精神自由,是個人選擇其生活方式的權利。
佛教從兩漢之際傳入中土,到了東晉、十六國時期,迅猛發展起來。無論北方南方,無論上層下層,佛教很快成為一種普遍的信仰,寺廟建筑遍布各地。南朝梁武帝虔誠信奉佛教,甚至四次舍身到同泰寺為奴。道教則是中國的本土宗教,東漢末年正式形成。它講求仙,講煉丹,不但不否定現世生活,相反以各種法術來幫助享樂,也很受民眾的歡迎。
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中國本信巫,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漢末又大暢巫風,而鬼道愈熾;會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漸見流傳。凡此,皆張皇鬼神,稱道靈異,故自晉迄隋,特多鬼神志怪之說。”一語道破《搜神記》產生的背景。
名著概要
《搜神記》主要內容是記載鬼神怪魅,作者著此書的主旨在于“發明神道之不誣”,該書是較早集中記述神話傳說、俗聞逸事的專書,共搜集故事464篇。書中故事大都源于神話傳說、宗教演義和民間傳聞,雖然虛妄荒誕,卻也各有理寓。講忠孝節義的,反映儒家觀點;講神仙術數的,植根道教思想;表現因果報應的,源于佛學宗旨;勸善懲惡則是三教殊途同歸的目的。如果我們撩開其鬼怪世界的神秘面紗,可以窺見民俗風情,可以了解世道人心。
書中有很多鬼故事:有的寫人鬼相戀,如卷十六《紫玉》、《附馬都尉》、《漢談生》、《崔少府墓》等,這些故事或者反映帝王扼殺自由戀愛的專制,或者反映女子對婚姻和生兒育女的渴望,都寫得情節曲折,楚楚動人;有的寫鬼揚善懲惡,如卷五《趙公明參佐》中勾魂使者徇情枉法,放還陽壽已盡的高官王佑,陰曹使者深情地述說放他生還的理由,“卿位大常伯,而家無余財。向聞與尊夫人辭訣,言辭哀苦。然則卿國士也,如何可令死?”又如卷十七《倪彥思》中,鬼魅痛斥前來驅鬼的典農:“汝取官若干百斛谷,藏著某處。為吏污穢,而敢論吾!”那貪官污吏被揭瘡疤,立即“大怖而謝之”,大快人心;有的寫不怕鬼的故事,最著名的是卷十六的《宋定伯》。宋定伯不怕鬼而能制鬼獲利,很耐人尋味。歌頌英雄人物的凜然正氣與藐視鬼神妖怪是本書的主題之一,這類作品中傳頌最廣的是卷十九的《李寄》。無能昏官年年搜求童女祭祀巨蛇,巨蛇先后吃掉九個女孩。童女李寄自告奮勇,愿作祭品,設法將巨蛇殺死。李寄的智勇雙全,令人欽敬。

嫦娥執桂圖 明 唐寅
唐寅,字伯虎,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吳縣人,其詩、書、畫皆臻妙境,與文征明、祝允明、徐禎卿并稱“吳中四子”。嫦娥的故事始見于《搜神記》中,是干寶根據民間傳說創作的。畫家在繪制嫦娥時,將自己傲物不羈的性情融入其中,心與筆齊,色墨并施,堪稱卓絕。
本書中的神怪故事都有“神道設教”警世醒俗的意味。神道一如人道,有正有邪有善有惡有寬有猛,秉性各不相同。同樣是凡人戲謔地指神像為婚,卷四《張璞》中的廬君義還二女,而卷五《蔣山祠(三)》中的蔣侯卻逼死三子,賢與不肖相映成趣。魏晉人太信神,因此多淫祀,本書對這種現象有所揭示。卷十九《丹陽道士》寫龜、鼉之輩冒充廟神,徒費人間祭祀酒食。后來毀廟殺怪,地方才太平無事。卷五《張助》更妙,桑樹空洞中生出李樹,目痛者偶然休息樹陰下,碰巧病愈,于是哄傳有神,能使盲人復明。因此不論遠近的人都來祭祀,“車騎常數千百,酒肉滂沱”。后來被張助道出原委,拆穿騙局。這則故事對當時濫信神者無疑是當頭棒喝,具有反迷信色彩。
本書精彩篇章不少,膾炙人口的還有卷十一《三王墓》、《東海孝婦》、《韓憑妻》等。這些故事反映了社會上層統治者的殘暴、荒淫和昏聵,下層百姓無辜慘死的血海深仇以及他們渴望復仇申冤的強烈心態。《三王墓》中干將、莫邪的兒子眉間尺為報父仇毅然自刎,借手俠客,通過神奇的方式最終殺死楚王。這種復仇精神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這個故事雖然虛幻,結果卻大快人心,因而被廣為傳誦。魯迅先生還將這個故事改編成小說《鑄劍》,收在《故事新編》中。《韓憑妻》中荒淫無恥的宋康王活活拆散韓憑、何氏一對恩愛夫妻,并將他們迫害至死。結果韓憑夫婦雖然未能同穴而葬,然而兩墓各生大梓樹,“屈體相就,根交于下,枝錯于上”。樹上早晚棲息著一對鴛鴦,交頸悲鳴。在悲劇色彩中,顯示他們沒有被帝王的淫威所征服,以超自然的力量重新緊密結合在一起,表現出至死不渝、忠貞不屈的抗爭精神。這個故事的結局與漢樂府《孔雀東南飛》末尾“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很相似,也和后世戲曲《梁山伯與祝英臺》末場彩蝶追隨雙飛情景相仿佛,都是不向黑暗勢力屈服的象征,有濃烈的浪漫色彩。《東海孝婦》是一個著名冤案,孝婦周青被昏聵的太守判成死罪,行刑時鮮血逆流而上旗桿,行刑后東海枯旱三年。這個故事與卷七《淳于伯》情節類同,都是對“刑罰妄加”黑暗司法的控訴和揭露。

干莫煉劍圖 清 任頤
任頤,字伯年,浙江紹興人,清末海派畫家的代表人物。干將、莫邪的故事最早出現在干寶《搜神記》書中。任頤這幅作品以這個故事為底本,用輕盈飄逸的筆致將干將、莫邪煉劍的情景予以充分展現。
總之,《搜神記》464篇小說中有很多貌似離奇、實則廣泛深刻反映社會現實的故事,讀者在品味怪誕情節的同時,也能夠形象地了解歷史,受到啟迪。
閱讀指導
《搜神記》是古代民間傳說的總匯,有一部分是后來民間傳說的根源。它所收的傳說有許多至今還流傳在平民口頭上,例如“蠶神的故事”、“盤瓠的故事”、“顓頊氏二子的故事”、“細腰的故事”等;或者經過許多變化,而演變成今日流行的傳說,成為后代戲曲的素材,比如“董永的故事”、“嫦娥的故事”等。《董永》、《三王墓》、《李寄》、《韓憑妻》、《毛衣女》、《神農》、《華佗》、《嫦娥》等篇甚至得到國際民俗學界的重視。我們讀《搜神記》,可以看到很多我們很熟悉的故事的雛形,這是很有意思的。
《搜神記》中有不少故事是精彩的文言小說,有人物形象、曲折情節、生動細節乃至對話、動作等,欣賞它們能夠獲得美的享受。然而也有些故事情節簡單,形象單薄,像簡要新聞。當時小說發展尚處雛型階段,對素材的整理加工還比較粗糙,不及后世的精雕細琢。任何事物的發展期往往如此,不能因為這些瑕疵而否定全書。
精彩語段
國家不廢注記之官,學士不絕誦覽之業,豈不以其所失者小,所存者大乎。……其著述,亦足以發明神道之不誣也。
——《搜神記·序》
妖怪者,蓋精氣之依物者也。氣亂于中,物變于外,形神氣質,表里之用也。本于五行,通于五事,雖消息升降,化動萬端,其于休咎之征,皆可得域而論矣。
——《搜神記·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