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叔哀辭并序

李通叔與王安石相交甚厚，王安石稱他為君子。兩人氣質與志向很相似。當王安石得知其死訊時，又難過又懷疑。經過調查，才知道訃告是真的。王安石很悲痛，并寫了這篇哀辭以示悼念。作者首先回憶了兩人相交之事，悲嘆“天之不予相也”。然后直抒友誼，“予得而友之，憂懼釋然”，“邪志蕩夷兮正氣獨完，吾子賜我兮于安以疇”。而這么好的一位知己卻喪身于溪水之中，甚至連其尸體也不知何在，其悲痛之情溢于字里行間，也進一步表達了作者的悲痛、懷念之情。

【原文】

通叔李不疑，世為閩民。通叔再從太學進士試，斥不送。自京師歸面其親，道建溪，溪水暴下，反其舟溺死，年二十八云。初予既孤，寄金陵，家焉。從二兄入學為諸生，常感古人汲汲于友，以相鐫切，以入于道德。予材性生古人下，學又不能力，又不得友以相鐫切以入于道德，予其或者歸為涂之人而已邪？為此憂懼。既而遇通叔于諸生間，望其容而色然類君子，即而與之言，皆君子之言也。其容色在目，其言在耳，則予放心不求而歸，邪氣不伐而自遁去。求其所為文，則一本于古，華虛蕩肆之學，蓋未嘗接于其心，誠有以開予者。予得而友之，憂懼釋然，作《太阿》詩貽之，道氣類之同而合也。通叔亦作《雙松》詩，道氣類之同而期之久也以為報。自予之得通叔，然后知圣人戶庭可策而入也。是不惟喻于其言而已，蓋觀其行而得焉者為多。其再斥于太學而歸也，予待禮部試，留京師，別且言曰：“通叔去而歸，某也不沒而入于愚也其幾矣。明年亦斥而歸，或得官，皆宜在淮、江之南，某也不可以之閩，通叔來若何？”通叔曰：“是亦不疑之言也。”明年，從事淮南，將問且召焉，則未也?；蛞运罓钣?，既慟且疑，且幸其不然。會有江南之役，遇閩人輒問狀。還泊東流，尉許程者，閩人也，乃知訃者信，又知陳安石者亦溺死。安石字伯起，亦閩人。予嘗問通叔素友，獨言伯起云。噫，二子豈行殆也？其亦命而已矣。予悲通叔窮以夭也，其道之不及民也，又悲天之不予相也，作哀辭：

我思古人兮維友之求，燕處日講兮行相為謀。相翼以進兮相持以修，要歸于道兮不入于尤。卒圣若賢兮其本則然，我無以是兮甚懼以憂。猗嗟吾子兮畜德挾材，杰然自如兮不群庸游。考講六藝兮造窮微深，匪富貴慕兮匪賤窮羞。曰予既逢兮朝夕其旁，仁義之光兮忠信之陬。邪志蕩夷兮正氣獨完，吾子賜我兮于安以疇。尚曰子興兮羽儀于世，吾君德澤此兮淳漓固偷。孰神不兮隕子于溪、子生適然兮欲誰仇？所嗟存者兮志孤道遼，子之不就兮一朝而休。死不以所兮誰得子尸？誰 于棺兮誰坎于丘？予欲慟哭兮子豈有聞？子不可作兮予生之愁。

【譯文】

李通叔字不疑，世代生活在閩地。他兩次參加進士考試，都沒考中。從京師回家看他的親人的時候，途經建溪，溪水湍急，打翻了他的船，李通叔淹死了，時年二十八歲。起初，我父親去世之后，我居住在金陵，并且在那安了家。我跟著兩位哥哥進了學校做了諸生，常感慨古人好交朋友，以相互促進，從而進入道德之途。我的才能和性情生來就不如古人，而學習又不用功，又沒有朋友相互促進以達到道德之途，我難道要成為平庸的人嗎？我為此而感到憂慮和恐懼。不久我在同學中遇到了李通叔，看著他的相貌就很像君子，等和他交談之后，都是說的君子的話。他的樣子還在我眼前，他的聲音還可以聽得到，那么我就放下心來不去尋求，就自己隱去了。求得了他所作的文章，則是完全效仿古人，玄虛不規矩的學問，一點兒都沒有進入他的心胸，真的有可以啟發我的地方。我得以和他成為朋友之后，煩惱和害怕都消失了，我作了《太阿》詩送給他，我們的氣質和志向很相像。他也作了《雙松》詩，氣質和愿望也十分相似。自從我認識了李通叔之后才知道圣人的門戶是可以進入的。這不但是從他的言辭中有所得，而且從他的行為中更學到了很多。當他兩次被太學拒絕而回的時候，我在禮部進行科舉考試，留在京師，離別時我說：“通叔回去后，我也馬上要進入愚昧之人的行列了，明年我若也不中而歸或者得了官，都應該去到長江、淮水以南，我也不能去閩地，你來怎么樣呢？”通叔說：“這是不能懷疑的話呀！”第二年，我到淮南擔任從事，要求詢問邀見他，卻沒能實現。有人告訴我他死的情況，我又難過又懷疑，并且希望不是那樣。遇到江南有勞役，碰到了閩人就問他的情形。回到東流，縣尉許程是閩人，才明白訃告是真的，又知道陳安石也淹死了。安石字伯起，也是閩人。我曾問通叔有什么好朋友，只說有陳伯起。哎！這兩個人行為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呢？這也是由于命運呀！我悲嘆通叔在未通達時就夭折了，他的道來不及推行到人民身上，悲嘆天下不能有輔助我的人。作了哀辭：

我懷念古人只追求朋友，相聚在一起天天切磋，相互為對方的行為思謀，相互扶持幫助來修養和進步，一定要進入大道之中而不進入錯誤的歧途。那些圣人和賢人們都是這樣，我沒有朋友心里又擔心又害怕。哎！我的好人呀有德行和才華，超群出眾不與庸人為伍?？季苛囋煸勆詈瘢涣w慕富有不因為貧賤而感到羞恥。我們既然相逢了就早晚相對，你是仁義的光彩是忠信的居所。蕩去了邪氣，正氣完善，你賜給我的是心中的平靜。我還說你發達了一定會有補于世，你的品德是這樣。可是為什么神明不保佑你，讓你喪身于溪水之中，你這樣生活得平淡又和誰有仇？我所哀嘆的是自己有志向卻孤獨無靠，大道的實現一定會非常遙遠，你沒能去那里卻在某一天去世了。死了卻沒有墳墓，誰得到了你的尸體？誰把你放入棺木？誰為你做了墳丘？我的悲痛你可曾聽見？你不能有所成就，我心中十分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