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宋八大家(大全集)
- 《唐宋八大家 大全集》編委會編著
- 1933字
- 2021-02-23 11:42:38
子貢
這是一篇置疑的文章。作者開篇就提出懷疑史傳上記載的子貢的事跡是流傳錯誤,認為子貢不是儒生。作者有條不紊地從三個方面論證了這個觀點。“夫所謂儒者,用于君則憂君之憂,食于民則患民之患,在下而不用,則修身而已。”而子貢只是孔子的學生,是普通的老百姓,此其一。《史記》上說子貢為了救魯國而到處游說,而使五個國家發生了戰亂,這個說法不合情理,此其二。第三,作者覺得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不會因為自己的國家安全而使詭詐去消滅別的國家,因為這樣不合乎道義。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全文論點鮮明,論證周密,文筆也明白曉暢。
【原文】
予讀史所載子貢事,疑傳之者妄,不然,子貢安得為儒哉?夫所謂儒者,用于君則憂君之憂,食于民則患民之患,在下而不用則修身而已。當堯之時,天下之民患于洚水,堯以為憂,故禹于九年之間三過其門而不一省其子也。回之生,天下之民患有甚于洚水,天下之君憂有甚于堯,然回以禹之賢而獨樂陋巷之間,曾不以天下憂患介其意也。夫二人者,豈不同道哉?所遇之時則異矣。蓋生于禹之時,而由回之行,則是楊朱也;生于回之時,而由禹之行,則是墨翟也。故曰:賢者用于君則以君之憂為憂,食于民則以民之患為患,在下而不用于君則修其身而已。何憂患之與哉?夫所謂憂君之憂,患民之患者,亦以義也。茍不義而能釋君之憂,除民之患,賢者亦不為矣。《史記》曰:齊伐魯,孔子聞之,曰:“魯,墳墓之國。國危如此,二三子何為莫出?”子貢因行,說齊以伐吳,說吳以救魯,復說越,復說晉,五國由是交兵。或強,或破,或亂,或霸,卒以存魯。觀其言,跡其事,儀、秦、軫、代無以異也。嗟乎,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以墳墓之國而欲全之,則齊、吳之人,豈無是心哉,奈何使之亂歟?吾所以知傳者之妄,一也。于史考之,當是時,孔子、子貢為匹夫,非有卿、相之位,萬鐘之祿也,何以憂患為哉?然則異于顏回之道矣。吾所以知傳者之妄,二也。墳墓之國,雖君子之所重,然豈有憂患而謀為不義哉?借使有憂患為謀之義,則豈可以變詐之說亡人之國,而求自存哉?吾所以知其傳者之妄,三也。子貢之行,雖不能盡當于道,然孔子之賢弟子也,固不宜至于此,矧曰孔子使之也。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七十子之徒,譽者或過其實,毀者或損其真。”子貢雖好辯,詎至于此邪?亦所謂毀損其真者哉!
【譯文】
我讀史傳上記載的子貢的事跡,懷疑是流傳錯誤,不然,子貢怎么會成為儒生呢?所說的儒生,侍奉國君就為國君分憂,吃百姓的糧食就為百姓憂慮,處于下位不被任用就修養自身而已。堯做天子時,天下人民苦于洪水的禍患,堯把洪水當做自己的憂愁,所以禹治水九年屢次經過家門都沒有去看一看自己的兒子。顏回出生時,天下百姓的憂慮比洪水還要嚴重,天子的憂慮也比堯厲害。但顏回像禹那樣賢能卻在陋巷中自己怡然自樂,一點也不介意天下人的憂患。這兩個人難道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嗎?他們處于不同的時代而已。出生在禹的時代卻有顏回的舉動的人是楊朱;出生在顏回的時代卻有禹的行為的人是墨翟。所以說賢能的人被國君任用就把國君的憂慮當做自己的憂慮,吃蒼生的糧食就把百姓的憂患當做自己的憂患,處于下位不被國君使用,就修養自身罷了。和憂患有什么聯系呢?所說的為國君的憂慮而憂慮,為百姓的憂患而憂患,也要根據道義。假如不講道義也能解除國君的憂慮、排除百姓的憂患,有才能的人也不會去做的。《史記》上記載:齊國攻打魯國,孔子聽說了這件事,就說:“魯國是我們的父母之邦。國家已經如此危急,你們為什么還不出國去想辦法?”于是子貢出國游說齊國去進攻吳國,游說吳國去救援魯國,再去游說越國、晉國,從這以后這五個國家發生了戰亂,有的強大了,有的敗亡了,有的混亂了,有的稱霸了,最終使魯國保留下來。看他說的話和他做的事,和蘇秦、張儀、陳軫、蘇代沒什么區別。唉!孔子說:“自己不想要的,也不要強加給其他人。”自己想使自己的祖國保存下來,那么齊國、吳國的人難道就沒有這種心情嗎?為什么使別的國家發生戰爭呢?我知道流傳失誤,這是一個理由。從史實來考察,那時,孔子、子貢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并沒有卿相的地位,萬鐘的俸祿,哪里用得著憂慮呢?這樣就和顏回的處世原則相違背了。我知道流傳失誤,這是第二個理由。父母之邦,即使被君子所重視,難道可以因為有憂患而進行不義的謀劃嗎?假如有為了憂患出謀劃策的道義,難道能夠用權變詭詐的說法消滅別人的國家、使自己的國家保存下來嗎?我知道流傳失誤,這是第三個理由。子貢的行徑雖然不能說完全合乎道義,卻是孔子的好學生,原來不應該這樣做,假裝說是孔子讓他做的。太史公說:“學習的人都稱贊孔子的七十個學生,有的贊譽者言過其實,有的詆毀者破壞了事情的本來面目。”子貢即使喜好辯論,難道會達到這種地步嗎?這也是所說的破壞了事情的真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