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范潁州文

本文為悼念范仲淹而作。范公自罷政事后六七年間連貶徙鄧、杭、青三州，皇四年（1052年），仁宗命他徙知潁州。在途經徐州時奄然長逝。本文即作于此年。文中深切緬懷了“慶歷新政”主持者的功績，并對其迅速夭折的悲劇發出慨然長嘆。

荊公為人多氣岸，不妄交，所交者皆天下名賢，故于其歿而祭。其文多奇崛之氣、悲愴之思，讀之令人不禁掩卷涕。本文中，荊公對于范公這位特殊絕人物極力摹寫，其用字造語，皆奇創動人，中間所敘事略多為細事，然音節高亢，有力揭示與烘托了范公之大節。

【原文】

嗚呼我公，一世之師。由初迄終，名節無疵。明肅之盛，身危志殖。瑤華失位，又隨以斥。治功亟聞，尹帝之都。閉奸興良，稚子歌呼。赫赫之家，萬首俯趨。獨繩其私，以走江湖。士爭留公，蹈禍不栗。有危其辭，謁與俱出。風俗之衰，駭正怡邪。蹇蹇我初，人以疑嗟。力行不回，慕者興起。儒先酋首，以節相侈。公之在貶，愈勇為忠?；耙?，誼不營躬。外更三州，施有余澤。如釃河江，以灌尋尺。宿贓自解，不以刑如?；I涵仁，終老無邪。講藝弦歌，慕來千里。溝川障澤，田桑有喜。戎孽狂，敢我疆。鑄印刻符，公屏一方。取將于伍，后常名顯。收士至佐，維邦之彥。聲之所加，虜不敢瀕。以其馀威，走敵完鄰。昔也始至，瘡痍滿道。藥之養之，內外完好。既其無為，飲酒笑歌。百城晏眠，吏士委蛇。上嘉曰材，以副樞密?；邹o讓，至于六七。遂參宰相，厘我典常。扶賢贊杰，亂冗除荒。官更于朝，士變于鄉。百治具修，偷墮勉強。彼閼不遂，歸侍帝側。卒屏于外，身屯道塞。謂宜老，尚有以為。神乎孰忍，使至于斯。蓋公之才，猶不盡試。肆其經綸，功孰與計？自公之貴，廄庫逾空。和其色辭，傲訐以容?；趮D妾，不靡珠玉。翼翼公子，弊綈惡粟。閔死憐窮，惟是之奢。孤女以嫁，男成厥家。孰堙于深？孰鍥乎厚？其傳其詳，以法永久。碩人今亡，邦國之憂。矧鄙不肖，辱公知尤。承兇萬里，不往而留。涕馳辭，以贊醪羞。

【譯文】

哎！我的先生，您是舉國上下的師長。從開始到終結，您的名節沒有一點瑕疵。清明嚴肅之氣十分浩大，身雖處于危難志向卻更堅定。正道被擯棄，您大聲疾呼斥責這不正之風。您建立的業績，在京城中廣為傳頌，您擯棄奸邪之徒獎掖良善之士，連小孩子都為您的明智之舉歡呼稱頌。從王公貴族到老百姓都對您無比欽佩。因為別人為了私欲而誹謗您，因而使您顛沛流離。士人們爭著挽留您，就是因此而受到處罰也不怕。一旦有對您不利的話語人們就爭著來為您辯護。風俗敗落之后，人們就害怕正氣而對邪氣感到舒心。您最初艱難地跋涉，人們又是懷疑，又是嗟嘆。而您仍努力實踐自己的愿望不因為別人的疑嗟而回頭。因此，仰慕您的人漸漸增加了起來。您是先輩的大儒之首，您行事總是以骨氣為重。您在被貶之后，更加忠勇。您按照古圣先賢之道行事努力地進行工作。又換到三州去做官，您又在那里施行恩惠，您的恩澤就像江河之水，給人民很多關愛。窩藏贓物的人自首之后，您就不再加之以刑罰。狡猾的盜賊被您的仁義所感動，一直到老都再沒有邪念。千里之外的人都慕名而來為您歌唱。水溝和河流都被治理，田地桑木都生長良好?？蓯旱耐庾孱^領驕狂異常，竟然敢攻打我們的國土。皇上命人出征，您也在其中。在行伍之中做了將領，您的名字后來也得以顯揚，您招收士人來輔助軍事，選用了國中的杰出人才。您的名聲之大，連胡人也不敢再來犯邊。借著您的余威，趕走了敵人，使我們的國土、人民都完好無損。后來到了潁州，這里全是破舊損壞，您治理它將養它使這里到處都變得很好。然后無為而治，喝酒歌唱笑傲山林。到處是人民安定，官吏遜良?；噬峡洫勀侨瞬牛敕饽鰳忻芨笔?。您上書辭讓有六七次之多。后來當了宰相，您就清理了法令規章，提拔優秀的人才，開拓未經治理的地方。朝廷上官吏們在改變，鄉村之中士人們也發生了變化。各種制度都得到了完善，使不良之行沒有發生的可能。以后您的措施沒有被執行，就隨侍在皇帝身邊。最后又被摒棄于外，生活窘迫，大道不被知聞。您說自己雖然老了，可仍有余力做事。神怎么能忍心，就讓事情到了這一步呢？先生的才華，仍不能完全發揮出來，談論起經典來，誰又可以和您相提并論呢？自從先生發達之后，家里的錢財就不足了。您使自己言辭與面貌都十分和藹，也能表現出孤傲的品性。教導妻妾們不要多用珠寶，兒子們不要厭惡一般的織物和糧食。您憐憫死者和窮人，說如果那樣生活就是很奢侈了。您把孤女也嫁出去了，男子成了家。誰對圣人之道了解得比您深，誰的品德比您更好？我為您作傳，希望后來人永久地仿效。大人現在死去了，這是國家的憂患。那些不肖之徒卻仍為侮辱您而不遺余力。在萬里之外聽到了您去世的兇信，我卻不能親自前去，我哭著寫下祭辭，以當做祭酒的輔助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