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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道

道教是李唐王朝的國教,中唐時期,統(tǒng)治階級又崇尚佛教,佛道盛行,儒學(xué)衰落,固有的封建秩序受到?jīng)_擊,大唐帝國出現(xiàn)了思想危機,這對帝國的長治久安極為不利。作為儒學(xué)忠實的擁護者、衛(wèi)道者和“道統(tǒng)”的繼承者,韓愈深感只有大力提倡忠君孝親的孔孟之道,才能有效地制止犯上作亂的發(fā)生,鞏固中央政權(quán),并毅然地舉起了復(fù)興儒學(xué)的旗幟。

韓愈在文中鮮明地提出了“道統(tǒng)”的觀念,主張尊孔孟,排異端,認為只有儒家學(xué)說才符合封建社會的利益。指出佛教和道教學(xué)說無視社會現(xiàn)實,無視國家的安定團結(jié),擾亂了封建的等級秩序;大興佛寺道觀、供養(yǎng)僧侶更加重了人民的負擔(dān),造成了社會的貧困;堅決主張毀滅佛道兩家的學(xué)說并禁止他們的活動:“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韓愈借儒家“道統(tǒng)”排斥佛老,這本是為了維護李唐王朝的統(tǒng)治,無可厚非,但將佛老指斥為異端,主張將其徹底毀棄,這并不符合人類文化傳承的原則,將圣人定為人類物質(zhì)生活、社會生活和文化生活的創(chuàng)造者更顯得有些荒唐。

【原文】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兇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毀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為仁,孑孑為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凡吾所謂道德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沒,火于秦,黃老于漢,佛于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入于楊,則入于墨;不入于老,則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噫!后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孰從而聽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xí)聞其說,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不惟舉之于其口,而又筆之于其書。噫!后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

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nóng)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養(yǎng)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qū)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后為之衣;饑,然后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后為之宮室。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yī),藥以濟其夭死;為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后;為之樂,以宣其湮郁;為之政,以率其怠倦;為之刑,以鋤其強梗。相欺也,為之符璽斗斛權(quán)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爭。”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圣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爭食也。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養(yǎng)之道,以求其所謂清凈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見黜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見正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與王,其號雖殊,其所以為圣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饑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zé)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責(zé)饑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傳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經(jīng)》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

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nóng)、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賓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宮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為道易明,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饗。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yǎng)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譯文】

廣泛地對群眾施行仁愛,就叫做仁;實行適合實際的仁,就叫做義;遵循仁義的要求并實施它,就叫做道;內(nèi)心充滿仁義之念而不需要外界的賦予,就叫做德。仁和義是肯定的有實在內(nèi)容的名稱,道和德是假定的沒有實際內(nèi)容的名稱。因此道有君子之道和小人之道,德有兇險之德和吉祥之德。老子把仁義看得很渺小,并非誹謗仁義,而是他的見識短淺。就如同坐在井里看天卻說天小一樣,實際上并不是天小啊。他把小恩小惠看做仁,把謹小慎微看成義,因而,他小看仁義是當然的了。他說的道,是指他的道,并非我說的道。他說的德,是說他的德,并非我說的德。凡是我說的道德,是體現(xiàn)仁和義的標準,是天下的公論。老子說的道德,是抽掉仁和義的具體內(nèi)容來說道德的,是他一家之言。

自從周道衰微,孔子死后,到秦時焚書坑儒,到漢朝盛行黃、老之學(xué),到晉、魏、梁、隋之間盛行佛教。那些講道德仁義的人,不是加入楊朱學(xué)派,就是加入墨翟學(xué)派;不是加入道教,就是加入佛教。加入那一家,必定會排除這一家。加入那一家就以那一家為主,反對這一家就以這一家為奴;加入那家就加以附和,反對這家就加以詆毀。唉!后代的人如果想聽聽仁義道德的學(xué)說,到底該聽從哪一家的說法呢?道教徒說:“孔子是我們祖師的學(xué)生。”佛教徒說:“孔子是我們祖師的學(xué)生。”信奉孔子學(xué)說的人聽慣了那些說法,欣賞它的荒唐而且輕視自己,也附和著說:“我們的老師也曾經(jīng)向他們學(xué)習(xí)過。”不僅在嘴里說這種話,而且還把它寫在書上。唉!后代的人雖然想學(xué)習(xí)仁義道德的學(xué)說,可是到哪里去尋求它呢?人們喜歡新奇的思想實在是太嚴重了,不探究它的本源,不探尋它的結(jié)果,只想聽新奇的說法。

古代的民眾有四個等級,現(xiàn)在的民眾有六個等級。古代負責(zé)教化的人只占其中之一,如今負責(zé)教化的人要占其中之三。現(xiàn)在務(wù)農(nóng)的只有一家,吃糧食的卻有六家;做工的只有一家,用器具的卻有六家;做生意的只有一家,需要供應(yīng)財物的卻有六家。怎么能不使百姓貧困而去盜竊呢?遠古的時候,人民遇到的災(zāi)害太多了。有圣人出來,這才把相互生存、相互供養(yǎng)的方法教給他們,替他們設(shè)立君主,替他們設(shè)置老師,替他們趕跑那些蟲、蛇、禽、獸,讓他們定居在中原地區(qū)。冷了就教他們做衣服;餓了就教他們種莊稼;睡在樹上就可能掉下來,住在洞里就容易生毛病,這就教他們造房屋。給百姓設(shè)立工匠來供給他們的用具,給百姓設(shè)立商販來互通他們之間的有無,給百姓發(fā)明醫(yī)藥來挽救他們以防因病早死,給百姓定出葬埋祭祀等制度來增加他們之間的恩愛,給百姓制定禮節(jié)來安排他們的秩序,給百姓創(chuàng)造音樂來排解他們的煩悶,給百姓制訂政令來約束他們的懶惰,給百姓設(shè)立刑法來除去他們之中的強徒。為了防止相互欺騙,就給他們制定符璽、斗斛、權(quán)衡來使他們遵行;為了防止互相掠奪,就教他們學(xué)習(xí)修筑城墻、制造武器來保護自己。災(zāi)害即將發(fā)生,就提醒他們事先做好準備;禍患將要發(fā)生,就給他們做好預(yù)防。現(xiàn)在道家卻說:“倘若圣人不死,大盜就不會終止。倘若打破了斗斛,折斷了秤桿,百姓就不會爭奪。”唉!那只是沒有好好想一想罷了!如果古時候沒有圣人,那么人類早就滅亡了。為什么呢?因為人類沒有羽毛鱗甲來抵御嚴寒酷暑,沒有爪牙來爭奪食物啊!因此,君王是發(fā)號施令的,臣子是執(zhí)行君王的命令來推行給人民的,人民是生產(chǎn)粟米麻絲,制作器具,交流財物侍事奉那些在上面的人的。君主不發(fā)令,就放棄了做君主的職權(quán);臣子不執(zhí)行君主的命令來推行給人民,就喪失了臣子的職責(zé);人民不生產(chǎn)粟米麻絲,制作器具,交流財物來侍奉那些在上面的人,就要受到懲處。如今他們的主張是:“必須拋棄你們的君臣,撇開你們的父子,禁止你們的相生相養(yǎng)的辦法,來求得所謂清靜和寂滅的境界。”唉!他們也幸虧出現(xiàn)在三代以后,沒有被夏禹、商湯、周文王、武王、周公、孔子等圣人所貶斥;他們也不幸沒有出現(xiàn)在三代以前,沒有被夏禹、商湯、周文王、武王、周公、孔子等圣人所糾正。

帝和王,他們的稱號雖然不同,但他們能成為圣人的原由卻是一樣的。夏季穿葛布衣裳,冬季穿皮毛衣服,口渴就喝水,肚子餓就吃飯,這些事情雖然不同,這些事情被稱為明智的緣故卻是一樣的。如今道家卻說:“為什么不學(xué)習(xí)上古的無為而治呢?”這就好比指責(zé)冬天穿皮毛衣服的人說:“你為什么不穿簡便的葛布衣服呢?”指責(zé)肚子餓了吃飯的人說:“你為什么不做喝水那樣簡便的事情呢?”《禮記·大學(xué)》篇說:“古時候想在天下顯示完美德行的人,一定要先治理好國家;想治理好他的國家的人,一定要先整治好他的家庭;想整治好他的家庭的人,一定要先修養(yǎng)他的身心;想修養(yǎng)他的身心的人,一定要先端正他的思想;想端正他的思想的人,一定要先使他的念頭誠實。”那么,古時候所說的端正思想而又誠心誠意的人,是會有所作為的。如今所謂的修養(yǎng)身心,卻是要摒棄天下國家,滅絕天理人倫。做兒子的不把他的父親當做父親,做臣子的不把他的君主當做君主,做百姓的卻不做他應(yīng)該做的事情。孔子撰寫《春秋》時,諸侯中有用夷狄禮節(jié)的,就把他當做夷狄,夷狄中有用中原的禮節(jié)的,就把他當做中原國家。《論語》說:“夷狄有君主,還不如中原的各諸侯國沒有君主。”《詩經(jīng)》說:“抗拒夷狄,懲戒荊舒。”如今卻拿夷狄的禮法,放在先王的教化上面,那不是幾乎全都變成夷狄了嗎?

我所說的先王的教化究竟有什么內(nèi)容呢?廣泛地愛大眾叫做仁;實行適合實際的仁叫做義;遵循仁義的要求并實現(xiàn)它叫做道;內(nèi)心充滿仁義之念,而不需要外界的賦予,這就叫做德。它的典籍有《詩經(jīng)》、《尚書》、《易經(jīng)》、《春秋》;它的準則有禮儀、音樂、刑法、政治;它的民眾有士人、農(nóng)民、工匠、商人四類;它的名分有君臣、父子、師友、賓主、兄弟、夫婦;人民穿的有麻布、絲綢兩類;人民的住房有宮、室兩種;人民吃的是粟、米、果、蔬、魚、肉。它作為道理是容易懂的,它作為教化是容易實行的。因此,用它治身,就和順而吉祥;用它對待別人,就仁愛而公正;用它來修養(yǎng)身心,就和平而舒暢;用它治理天下國家,就沒有什么地方不適當。所以,活著就能享受正常的人情,死后就能得到正常的待遇;祭天就能使天神下降,祭祖宗就能使祖宗享受。有人會問:“這種道究竟是什么道?”回答說:“這是我說的道,不是前面說的老子和佛家的道。”唐堯拿這傳給虞舜,虞舜拿這傳給夏禹,夏禹拿這傳給商湯,商湯拿這傳給周文王、武王和周公,周文王、武王和周公傳給孔子,孔子傳給孟軻;孟軻死了,就沒有得到可傳的人。荀況和揚雄,選取得不精確,闡說得不詳細。從周公以上,都是在上面做君主的人,所以王道的措施能夠順利實行;從周公以下,都是在下面當臣子的人,因此仁義之說只能長久流傳。既然如此,那么,怎樣做才可以呢?我認為:“佛老的邪說不堵塞,圣人的道就不會流傳;佛老的邪說不制止,圣人的道就不會通行。應(yīng)當使和尚、道士還俗,燒毀佛老的書籍,把寺觀改建成民房,闡明先王之道以誘導(dǎo)他們。讓鰥夫、寡婦、孤兒、孤老、殘廢人和病人都得到撫養(yǎng)。如果做到這樣,那大概就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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