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親密關系的心理必修課
- 葉壯
- 3281字
- 2019-01-02 20:43:22
逃離“剩斗士”的土壤
并不是只有中國才在當下這個時代盛產“剩斗士”。
在各個文化背景中的社會調查里,義正言辭表示“我正在尋找一段嚴肅的戀情”的單身人士,即使是在激素的力量與來自社會的期許最強烈的年齡段,占比也從未超過人口總數20%,而且這個數字在隨著時間的推移持續下降著。與此同時,將近六成的單身人士表示他們對愛情這件事情“自己并不怎么著急”。
“剩斗士”通常并不是被磨礪出來的,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并非情傷累累、從有如戰場般的情場中以戰敗者的身份出局的人。真實情況是,他們中的大多數在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以及“到底發生了什么”的情況下,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又莫名其妙地被剩下了。
曾經的中國,“剩斗士”并不多產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彼時的人們基本都融洽地契合在某一個具體的小圈子之中,小圈子里的每個個體無不互相知根知底,由眾多這樣的小圈子構成的集合叫作熟人社會。
在我讀小學的時候,我的鄰居是一對年輕的雙職工夫妻。一次放學回家,我驚覺自己忘了帶鑰匙,隔壁新婚的大姐姐看到了在樓道門口無所事事的我,便親切熱忱地把我帶回她家,還給我搬來一張桌子讓我做作業。不僅如此,我還趕在我媽下班回家之前對那姐姐提出了一個厚顏無恥的要求:“姐姐你能不能做碗方便面給我吃?”那是我一進她的家門就注意到并開始覬覦的東西。
某個夏天的傍晚,小兩口打架,屋子里摔得乒乒乓乓。鄰里們紛紛放下手中的碗筷與蒲扇,跑去開解正在氣頭上的小伙與哭成淚人的姑娘。正在一位熱心的奶奶苦口婆心地勸慰倆人時,一個“謝頂”嚴重的大爺風風火火地騎著輛又黑又亮的自行車殺到了現場,怒瞪一眼姑娘后,抬手就往小伙子后腦勺上拍了一下。
當時正在熱播電視連續劇《包青天》,迷戀展昭的我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聲:“好掌法!”于是我的后腦勺同樣被我爸用類似的力道也來了一掌。
這大爺是小伙爸爸的戰友,也是姑娘媽媽的堂哥。下了班才出單位門口,就撞見有人跟他報信,他于是不敢耽擱,趕快來擺平下一代的瑣事。熱心腸的人們看有家里人出了手,作鳥獸散,趁著菜還沒涼都抓緊時間回家吃飯去了。
這就是典型的熟人社會,熟稔的關系伴隨著地緣上的親密,身邊的事兒就是自己的事兒,身邊的人都是與自己熱絡而熟悉的人,熱心的并不僅僅是小伙子和姑娘的正牌長輩“禿大爺”,熱心而拿他倆當自家人的還有我們這幫老街坊。
人人都被一種強大的社會鏈接綁定在某一個確定的小圈子內,比如大院、村莊、工廠、學校,等等。這樣的環境沒有什么遺留“剩斗士”的余地。同現在的情況相比,那時認識的人少,可彼此知根知底;現在我們認識的人雖多,卻一年到頭只有群發拜年短信的時候才想起來一回——里外里一算,倒是那個時代談成戀愛的幾率高一些。不幸的是,隨著社會的發展進步,這種人與人之間的強力網狀關系幾乎消失殆盡,鄰居形同陌路。
熟人社會早就變成了準熟人社會。
我也曾在北京的某個老舊小區里短暫地住過一段時間合租房,彼時經濟條件非常不好,合租也租不起主臥,只有沒空調的側臥可供棲身。
下班回家,發現樓道里站著個忘了帶鑰匙的姑娘,她應該是我的鄰居,工作日的每天早上我倆都是差不多同時出門,難免有幾次偶遇。我用我能采用的最熱情而不顯得唐突與冒犯的語氣告訴她,如果她不介意的話,可以到我家里坐坐,沒必要在這么冷的天氣里傻等著室友下班回家。她不假思索就拒絕了我,我挺無奈地摸出鑰匙自己開門,但是我也很理解在現在的社會環境中,邀請一個幾乎完全陌生的人來自己家,對雙方來說都多少顯得有點尷尬,何況還是個異性。
在我打開門準備進屋的時候,她很有禮貌地要走了我家的Wi-Fi密碼——大概久站太無聊,想看會兒視頻吧。
這樣典型的社交模式所依賴的準熟人社會,就是當下盛產“剩斗士”的土壤。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尋找一些無限向熟人社會一般的小圈子靠攏的場合,是“剩斗士”們脫單的重要渠道。
在這樣的場合,我們更容易接觸到與自己在年齡、愛好、性格乃至生活方式上更一致的人,也會因為都會在這一場合里頻繁出現而增多接觸的機會,進而加深彼此的了解,還能增長共有的生活經歷——產生愛的火花也就更簡單了些。你看青春勵志的美國校園電影,里面校橄欖球隊里最壯、最帥、最高、最威猛的那個帥哥的女友總是啦啦隊長就是這個道理。
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高級研究員瑪麗·麥登(Mary Madden)和阿曼達·蘭哈特(Amanda Lenhart)專門針對“約會”這種社交行為進行了10年的跟蹤研究,這個系列研究項目一直持續到今天,已經成為與愛情相關的社會學和心理學研究的一個重要的數據風向標。
根據對情侶們的調查,他們之中有38%曾是同學、同事或者在學業或事業上有交集;有34%是通過家人或者朋友組織的活動認識彼此的;還有13%是在俱樂部、博物館、咖啡廳、劇場或者酒吧共同參與某個活動的時候互相萌生好感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由共同參與的網絡互動而促成的情侶在近年來持續增多,預計在新科情侶中已經占比超過一成。而且在所有的初次見面中,有男女雙方都認識的一個第三方,比如老同學、親戚、發小的話,更有助于雙方盡快進入互相青睞的良好狀態。
具體的班級、具體的辦公室、具體的派對以及具體的文娛活動,這些都是在當下這個“剩斗士”的土壤之中難能可貴的幸存小圈子,如果再有一個靠譜而值得信賴的中間人的話,新的感情生活似乎瞬間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但有的人會反駁:“我也上過大學,我也當過白領,我也是動輒泡吧、逛書店、看話劇的文藝青年,為什么我還是單身?”
的確,在我上大學的那個班級里,談戀愛最多的男生在四年里換了五個女友,而談戀愛最少的那些男生從第一次進校門一直單身到最后一次出校門。
雖然跟我上的不是同一所大學,但是康涅狄格大學的心理學教授伯納德·莫斯騰(Bernard Murstein)也意識到了同一個問題。
莫斯騰教授將場合分成了開放型場合(Open Fields)與閉合型場合(Closed Fields)兩個類別。
首先我們需要明確,絕大多數場合存在的根本目的并不是為了促成男男女女們走到一起變成情侶。學校存在的目的是教育,公司存在的目的是經營,派對存在的目的是讓人們有放松與社交的機會。
陌生人變成情侶,可能是某個場合的重復出現,或者一系列特定場合的組合出現營造出的副產物之一。
開放型場合指的是那些不需要特定的交互就能完成其根本任務的場合,這樣的場合不強調個體之間的互動,人們挖掘潛在的親密關系的機會并不是很多。比如走在馬路上、大操場上三三兩兩跑步、做廣播操。在這些場合里,人們都普遍被同一化與匿名化,你做你的而我做我的,你我雖然同在一個時空,但并不存在什么溝通與發表見解的必要,彼此都是路人,看一眼就忘掉了長相。有個男孩在沖著操場里跑步的姑娘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少有姑娘還會還以好臉色——這并不是個適合無風三尺浪的場合。
閉合型場合就完全不同了,這樣的場合如果沒有深入的交流與互動,就很難達成場合存在的終極目的。比如讀書分享會、面試、打麻將。在這些場合,單方面的深度展示以及彼此間的深度探討就有了更好的氛圍與效果。很多在開放型場合不可以說的話與做的事,放到閉合型場合簡直再正常不過了。例如,你在大馬路上一般很少興高采烈地大喝一聲“自摸”,但在麻將桌上可以。
我與我的妻子最早的深度互動就是我倆共同策劃并主持了一個活動,不得不說當時深入的探討與合作為我們彼此間的良好感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對于更講求溝通效率與藝術的人而言,還可以致力于將開放型場合向閉合型場合進行轉化,效果很好的時候,還會給這個場合打上深深的個人烙印。比如我上高中時的校籃球隊長,作為全校數一數二的扣籃帥哥,只要穿著他那身大到離譜的背心走過來,起碼他所在的那個球場就變成了指向他的閉合型場合,邊線上的女生們越聚越多,竊竊私語也漸漸變成了吶喊和驚嘆。還比如美劇《老友記》(Friends)里面的吉他彈唱歌手菲比·布菲,本來中央公園咖啡廳一直是個開放型場合,好幾堆人各聊各的,但只要菲比一上臺獻唱,立刻就能贏得關注,雖然唱功劍走偏鋒,卻也因此獲得了一個男朋友。
很多人上學、工作、參加活動,其實還是以一個可有可無的狀態融化在了某個開放型場合的大背景里,歸根結底,還是把自己埋沒在了準熟人社會的茫茫大海。要逃離“剩斗士”的土壤,就先從介入閉合型場合,以及努力將開放型場合向閉合型場合進行轉化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