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群體的感情和道德觀(1)
- 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
- (法)勒龐
- 4958字
- 2016-04-18 16:00:58
群體的情緒不管是好是壞,都具有兩面性——極為簡單而夸張。群體這種簡單而夸張的情緒所造成的后果是:人們全然不知懷疑和不確定性為何物。
如果將道德定義為持久地尊重一定的社會習俗,不斷地抑制人欲私心的產生,那么很顯然,因為群體太沖動,太善變,所以群體是無道德可言的。
群體是用形象來思維的
這樣一來,被群體密切關注的事情,哪怕是最簡單的事,也很快會變得面目全非。
因為群體往往是用形象來思考和論證一切的,而形象本身又會喚起一系列與它毫不相干的形象。
這也就是說,在群體中,幻覺這樣的現象最容易出現。
這種現象,像極了我們平常因頭腦中想到某種事物而產生的其他一連串的幻覺的情形。這樣一對比,群體的這種現象就很好理解了。
理性告訴我們,幻覺中的各個形象之間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任何聯系,當我們作為獨立的個體時,對它進行一番理智的分析后,便會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但深處群體之中的時候,可能就無法理解這個事實,甚至會對這樣明擺著的事實熟視無睹,進而會將歪曲的想象等同于真實的事實。
群體通常不辨主觀與客觀。
它們通常把頭腦中所幻想的形象當做客觀事實,根本不管兩者之間是否存在直接而又深刻的關系,相反,即便這些幻想與客觀事實之間只有一絲微弱的關系,他們也會將幻想中的形象和客觀事實混為一談。
若要對群體中所有成員所歪曲的事實進行分類,似乎是極為困難的。因為群體中每個個體都有不同的性格,因而他們歪曲事實的方式及引起他們產生曲解的因素是多而繁雜的。但事實并非如此。要知道,在群體中,傳染的作用是非常強大的。在群體成員相互傳染的作用下,所有個體歪曲事實的方式會驚人地一致。
當群體中有一個人對事實的真相進行了第一次歪曲后,就會立即生成傳染性暗示過程的起點。
群體觀察能力的缺失
歷史上,類似的群體幻覺機制經常出現,因為它看似具備某些真實形象的特點,因而幻覺能在群體暗示和傳染的作用下成為千萬人所看到的真實現象。
也許有人會對這樣的結論提出質疑,但是,若要反駁這一觀點,無須考慮群體成員的智力因素。因為當他們進入群體成為群體的有機組成部分時,智商再高、再博學的人,也會和白癡一樣失去本有的觀察力。
這一觀點似乎是極為矛盾的,是說不通的。若要解開大家腦子里的疑團,就必須細致地研究大量的史實,但真的這么做,單憑寫幾本相關的著作,是難以實現這個目標的。
但是,我也不想以此為借口,逃避這個問題,進而讓讀者認為我的結論是憑空捏造未經證實的。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下面我將為讀者舉幾個從眾多可用的事例中隨機挑選出來的例子。
下面是個極具典型意義的例子,因為它是發生在失去了觀察力的群體身上的事實。在這個群體中,幾乎所有的成員都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有著不同的素質和學問,有最無知的人,也有最博學的人。海軍上尉朱利安·費利克斯曾在他的書——《海流》——中提到過這個例子,之前《科學雜志》也引用過這一事例。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里,護航艦“貝勒·波拉號”奉命去尋找在風暴中失散的巡洋艦“波索號”。因為天氣非常好,所以值勤兵很快就發現一艘遇難船發出的求救信號。這時候,所有船員都把目光聚集在遇難信號所指示的方向,他們都清楚地看到了一只被發出遇難信號的船拖著的載滿了人的木筏。
然而,這一切都不過是全體船員的群體幻覺罷了。當船長德斯弗斯也看到這一幕時,他立即派船員前去搭救。就在船員即將接近目標的時候,他們仍然能清楚地看到奮力呼救的遇難者,甚至隱約聽到了呼救者的哀號聲。可是,當他們終于到達目的地時,卻發現,在他們面前“呼救”和“哀號”的卻是從附近海岸漂過來的幾根還長著樹葉的樹枝。這時候,之前的幻覺才消失。
從這個事例中,我們便能清楚地看到群體幻覺機制的作用。一方面,我們看到了一個處于期待中的群體正在焦急地觀望著;而另一方面,執勤兵搜尋到的那個受難船只發出的求救信號是一個暗示,在群體傳染作用的幫助下,最后幻覺為全體船員所接受和認可。
會出現——眼前所發生的事及其真相被嚴重歪曲,取而代之以與現實毫不相關的幻覺——這樣的情況的群體,在人數上無須過多的要求。相反,即便是那些學富五車、聞名遐邇的智者,只要幾個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群體,那么他們作為獨立的個體時所具有的專長便會立即消失,轉而表現出群體的所有特點。
在這一點上,據《心理學年鑒》記載,著名的心理學家戴維先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例子。
戴維先生把一群杰出的觀察家——包括聞名英國的科學家華萊士先生——召集在一起。當他讓所有的觀察家認真檢查完物體并按照他們自己的意愿給物體做上標記之后,戴維先生便立即向他們展示了“靈魂現形”的全部過程,表演結束之后,他又讓大家把這一過程完整地記錄下來。
結果,這些觀察家記錄的結果卻驚人地一致,他們全都認為,只有用超自然的手段,才能順利地展示靈魂現形的過程。可是,靈魂現形的真實情況卻不過是戴維先生耍點小把戲所制造的騙局罷了。
記錄這個事例的作者說:“戴維先生的這項實驗最讓人吃驚的地方,不是他的騙術的神秘性,而是觀察家們根據自己的觀察所記錄的結果的一致性。”這位作者還說:“很明顯,這些觀察家們都對靈魂現形的過程給出了細致而又完全錯誤的描述。但是,要是他們的描述可以被認定是正確的,那么他們所描述的過程就不能用騙局來揭露。戴維先生的方法十分簡單,但是卻起到了控制群體意識的效果,他讓所有的觀察家都確信自己看到了本來看不見的事物。”
戴維先生的這種能力類似于催眠師控制被催眠者的能力。可見,即使是在那些頭腦非常嚴謹的人身上,要是事先沒有懷疑或批評的態度,這種能力也是可以發揮作用的。因此,對于它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普通群體上當受騙這個事實,我們無須感到稀奇。
群體的謊言
類似的例子數不勝數。當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各家報紙正長篇累牘地報道著兩個在塞納河被淹死的小女孩的故事。報紙上寫道,有五六個旁觀者很肯定地說自己親眼看到這兩個小女孩在河邊玩耍。他們的證詞幾乎一模一樣,因此,法官不再質疑,公然簽署了死亡證明。可就在為小女孩舉行葬禮的時候,一個偶然的瞬間,人們驚奇地發現,孩子們還活著,并且她們身上根本就沒有任何溺死的女孩的痕跡。和前面所提到的那個事例一樣,盡管純粹是幻覺的犧牲品,但第一個產生幻覺的目擊者的證詞依然足以對其他的目擊者產生暗示和傳染作用,進而徹底影響他們的證詞。
在這一類事例中,暗示的起點通常源自群體中某個個體因模糊記憶而引發的幻覺,當個體最初的幻覺被認可和肯定之后,相互傳染就開始發生作用了。如果第一個產生幻覺的目擊者不那么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自認為已經辨認出尸體所呈現出的某些其他特征時,如一塊傷疤,一些裝扮上的細節,還會由此可以聯想到其他的人,那么這時候,他就會變得搖擺不定。而當這樣的聯想不再模糊反而清晰明確時,目擊者的理解力便徹底被干擾了,而其判斷力顯然也完全被麻痹了,進而一切都圍繞著“肯定自己”這一核心轉動。由此可見,目擊者看到的并不是客觀事物本身,而是他自己頭腦中的幻覺形象。
群體的證詞不可信
讓我們重新回到“群體觀察力”這一話題上吧。我們從中得出的結論是:群體觀察的結果也可能常常是錯誤的,大多數時候,它所表達和傳遞的無非是個人幻覺罷了,可是這樣的個人幻覺在傳染作用下會對其同伴產生最深刻的影響。
無數事實證明,最明智的選擇是完全不相信群體的證詞,因為它們不但不會澄清事實,反而可能會讓真相越抹越黑。
25年前,在拿破侖三世時期爆發的色當戰役中,參加那場著名的騎兵進攻行動的人成千上萬,最后在審問誰是戰爭的幕后指使者時,參戰人員的答案也和參戰人數一樣,數目繁多,五花八門,結果人們根本無法判定誰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
英國將軍沃爾斯利爵士在最近出版的一本書中指出,迄今為止,人們對滑鐵盧戰役中某些極為重要的事件的真相的認識,仍然存在著很嚴重的錯誤,盡管已有數百名目擊者證實了這些所謂的真相。
這些事實無一不向我們證明了群體證詞的價值。在邏輯學專著中,要證明某個事實的真相,就必須以無數證人的說法一致的證詞為依據和支撐,但群體心理學知識卻告訴我們,在這一點上,邏輯學專著是不可靠的,它們都需要重寫。
要知道,最受懷疑的事件,絕對是那些擁有最多的目擊者的事件。千萬不要認為,當某件事同時為數千名目擊者證實時,人們就真的了解了它的真相,事實上,越是這樣,人們離事情的真面目也就越遠。
群眾杜撰的歷史
顯然,上述種種現象都告訴我們,在史學著作面前,人們只能把它們當做是想象的產物。因為它們是人們在對事實有了模糊認識的基礎上通過想象或思考進行加工的結果。
因此,寫這樣的書,純屬浪費時間。假如歷史不曾記錄下文學作品、藝術作品和那些流傳千古的曠世之作,那么我們就無從知曉歷史的真實面目。
無疑,像赫拉克利特、釋迦牟尼或穆罕默德這樣的人物,他們在人類歷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可是,關于他們的生平,有一條記錄是絕對真實的嗎?這個我實在說不清。
從實際出發,一切與他們的生平有關的真相對我們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因為我們真正想知道的是這些偉人在大眾神話中是以怎樣的形象贏得世人的敬仰與傾慕的。因為通常能夠打動群體的是神話中永垂不朽的英雄,而不是時勢造就的一時的英雄。
可讓人失望的是,盡管有關各種偉人的神話故事在歷史書上普遍可見,但是,它們是不可靠的,因為在人們想象力的作用下,它們總是處于變化的狀態之中。
當時間漸漸逝去,加以種族因素的影響,群體的想象力會不斷修飾這些神話故事,進而不斷改變它們。
在圣經的《舊約全書》中,耶和華是一個嗜血成性的形象,與圣德勒撒所愛的上帝是有天壤之別的,但是,在后來的《新約全書》中,耶和華卻變成了一位博愛仁慈的上帝。
群體依靠想象力改變英雄的神話所需要的時間,并不需要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有時只需要幾年的工夫,就能把英雄的神話改變得面目全非。
在我們自己所生活的時代里就可以看到這樣的事情:在短短50年時間里,有關歷史上的某位了不起的偉人的神話,就被更改了無數次。
當法國處于波旁王朝統治的時候,人們把拿破侖描述為田園派和自由主義的慈善家,儼然是一個謙卑友人的形象。在詩人的幻想下,拿破侖將注定為貧苦的鄉村人民所銘記。
而30年后,這位慈善祥和的英雄又變成了殺人魔,當他篡奪了權力并毀滅了自由之后,為了滿足一己之野心,他又制造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最后致使300萬人在短時間內命喪黃泉。
事到如今,這位神話英雄的故事又有新的變化,法國民眾開始懷念拿破侖的赫赫軍功,于是賦予拿破侖以全新的形象。
而千百年以后,未來的學者面對這些相互矛盾的記錄時,是否也會去質疑拿破侖的神話呢?
在拿破侖身上,也許學者們只能看到一個光芒四射的神話故事,或是一個赫拉克利特式傳奇的發展史。當各種記錄缺乏一致性的時候,他們會簡單化這所有的變化,也更能輕松地應對這樣的變化,因為和今天的我們相比,他們對群體的特點和心理會有更加全面和深刻的認識。他們會清楚地知道,除了神話,歷史不再會記錄和保留其他任何事物。
群體的極端感情
不管是好是壞,群體的感情都具有兩面性,即極為簡單而又夸張。
在這一點上,和群體在許多其他方面一樣,群體成員和原始人會有很多相似點。
因為要他們對事情做出細致的區分,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們只會把事情看做是一個完整的整體,這樣一來,他們就看不到事物的發展變化過程,包括其中間所包含的過渡狀態。
而群體情緒之所以會夸張,是因為受到其他事實的強化的緣故。不論是什么樣的感情,一旦表露出來,它就會通過群體暗示的心理和傳染的力量迅速傳播開來。這時候,致使產生這種情緒的事物或人的力量也會因此大大增強。
群體這種簡單而夸張的情緒會造成人們完全不知道懷疑和不確定為何物的后果。這時候,群體成員就像女人一樣,他們頓時跌入了某種情感的極端當中。在他們看來,一旦質疑了,他們的言語就會立即被人當做批判自己的證據。
盡管這種反感或對立情緒難以對獨立的個體產生重大的影響,但它卻很可能會引起群體其他成員極大的厭惡情緒。
尤其是在異質性群體中,這樣的情況更容易出現。當個體進入群體時,其責任感頓時會消失,這時候,群體的狂暴情緒也完全被強化了。因為他們清楚地知道,即便自己做錯了事,也不會受到懲罰,而且隨著群體成員數量的增加,人們越是篤信這一點。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因為人多勢眾所產生的群體力量會讓群體中的個體表現出作為獨立個體所不可能有的情緒和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