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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老殘游記續集(3)

  • 老殘游記
  • 劉鶚
  • 4284字
  • 2016-11-02 21:23:23

出了山門,向北而行,地甚平坦,約數十步始有石級數層而已。行不甚遠,老殘在后,一少年穿庫灰搭連,布棉袍,青布坎肩,頭上戴了一頂新褐色氈帽,一個大辮子,漆黑漆黑拖在后邊,辮穗子有一尺長,卻同環翠的轎子并行。后面雖看不見面貌,那個雪白的頸項,卻是很顯豁的。老殘心里詫異,山路上那有這種人?留心再看,不但與環翠轎子并行,并且在那與環翠談心。山轎本來離地甚近,走路的人比坐轎子的人,不過低一頭的光景,所以走著說話甚為便當。又見那少年指手畫腳,一面指,一面說,又見環翠在轎子上也用手指著,向那少年說話,仿佛同他很熟似的。心中正在不解什么緣故,忽見前面德夫人也回頭用手向東指著,對那少年說話;又見那少年趕走了幾步,到德夫人轎子眼前說了兩句,見那轎子就漸漸走得慢了。

老殘正在納悶,想不出這個少年是個何人,見前面轎子已停,后面轎子也一齊放下?;凵⒗蠚埾罗I,走上前去,見德夫人早已下轎,手攙著那少年,朝東望著說話呢。老殘走到跟前,把那少年一看,不覺大笑,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喲!你怎么不坐轎子,走了來嗎?快回去罷?!杯h翠道:“他師父說,教他一直送我們上山呢?!崩蠚埖溃骸澳强墒共坏?,幾十里地,跑得了嗎?”只見逸云笑說道:“俺們鄉下人,沒有別的能耐,跑路是會的。這山上別說兩天一個來回,就一天兩個來回也累不著?!?

德夫人向慧生、老殘道:“您見那山澗里一片紅嗎?剛才聽逸云師兄說,那就是經石峪,在一塊大磐石上,北齊人刻的一部《金剛經》。我們下去瞧瞧好不好?”慧生說:“哪!”逸云說:“下去不好走,您走不慣,不如上這塊大石頭上,就都看見了?!贝蠹叶甲呱夏锹窎|一塊大石上去,果然一行一行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連那“我相人相眾生相”等字,都看得出來。德夫人問:“這經全嗎?”逸云說:“本來是全的,歷年被山水沖壞的不少,現在存的不過九百多字了。”德夫人又問道:“那北邊有個亭子干什么的?”逸云說:“那叫晾經亭,仿佛說這一部經晾在這石頭上似的?!?

說罷各人重復上轎,再往前行,不久到了柏樹洞。兩邊都是古柏交柯,不見天日。這柏樹洞有五里長,再前是水流云在橋了。橋上是一條大瀑布沖下來,從橋下下山去。逸云對眾人說:“若在夏天大雨之后,這水卻不從橋下過,水從山上下來力量過大,徑射到橋外去;人從橋上走,就是從瀑布底下鉆過去,這也是一有趣的奇景?!闭f完,又往前行,見面前有“回馬嶺”三個字,山從此就險峻起來了。再前,過二天門,過五大夫松,過百丈崖,到十八盤。

在十八盤下,仰看南天門,就如直上直下似的,又像從天上掛下一架石梯子似的。大家看了都有些害怕,轎夫到此也都要吃袋煙歇歇腳力。環翠向德夫人道:“太太您怕不怕?”德夫人道:“怎么不怕呢?您瞧那南天門的門樓子,看著像一尺多高,你想這夠多么遠,都是直上直下的路。倘若轎夫腳底下一滑,我們就成了肉漿了?想做了肉餅子都不成?!币菰菩Φ溃骸安慌碌模心锬锉S?,這里自古沒鬧過亂子,您放心罷。您不信,我走給您瞧。”說著放開步,如飛似的去了。走得一半,只見逸云不過有個三四歲小孩子大,看他轉過身來,面朝下看,兩只手亂招。德夫人大聲喊道:“小心著,別栽下來!”那里聽得見呢?看他轉身,又望上去了。這里轎夫腳力已足,說:“太太們請上轎罷。”德夫人袖中取出塊花絹子,來對環翠道:“我教你個好法子,你拿手絹子把眼捂上,死活存亡,聽天由命去罷?!杯h翠說:“只好這樣?!碑斦嬉踩K帕子將眼遮上,聽他去了。

頃刻工夫已到南天門里,聽見逸云喊道:“德太太,到了平地啦,您把手帕子去了罷!”德夫人等驚魂未定,并未聽見,直至到了元寶店門口停了轎。逸云來攙德夫人,替他把絹子除下。德夫人方立起身來,定了定神,見兩頭都是平地,同街道一樣,方敢挪步。老殘也替環翠把絹子除下,環翠回了一口氣說:“我沒摔下去罷!”老殘說:“你要摔下去早死了!還會說話嗎?”兩人笑了笑,同進店去。原來逸云先到此地,吩咐店家將后房打掃干凈,他復往南天門等候轎子,所以德夫人來時,諸事俱已齊備。這元寶店外面三間臨街,有柜臺發賣香燭元寶等件,里邊三間專備香客住宿的。

各人進到里間,先在堂屋坐下,店家婆送水來洗了臉。天時尚早,一角斜陽,還未沉山。坐了片刻,挑行李的也到了。逸云叫挑夫搬進堂屋內,說:“你去罷?!币菰茊枺骸霸鯓愉伔??”老殘說:“我同慧哥兩人住一間,他們三人住一間,何如?”慧生說:“甚好?!本桶牙蠚埖男欣罘旁跂|邊,慧生的放在西邊。逸云將東邊行李送過去,就來拿西邊行李。環翠說:“我來罷,不敢勞您駕。”其時逸云已將行李提到西房打開,環翠幫著搬鋪蓋。德夫人說:“怎好要你們動手,我來罷。”其實已經鋪陳好了。那邊一付,老殘等兩人亦布置停妥。逸云趕過來,說道:“我可誤了差使了,怎么您已經歸置好了嗎?”慧生說:“不敢當,你請坐一會兒歇歇好不好?”逸云說聲:“不累,歇什么!”又往西房去了?;凵鷮蠚堈f:“你看逸云何如?”老殘:“實在好。我又是喜愛,又是佩服,倘若在我們家左近,我必得結交這個好友?!被凵f:“誰不是這么想呢?”

慢提慧生、老殘這邊議論。卻說德夫人在廟里就器重逸云,及至一路同行,到了一個古跡,說一個古跡,看他又風雅,又潑辣,心里想:“世間那里有這樣好的一個文武雙全的女人?若把他弄來做個幫手,白日料理家務,晚上燈下談禪;他若肯嫁慧生,我就不要他認嫡庶,姊妹稱呼我也是甘心的?!弊詮拇蛄诉@個念頭,越發留心去看逸云,見他膚如凝脂,領如蝤蠐,笑起來一雙眼又秀又媚,卻是不笑起來又冷若冰霜。趁逸云不在眼前時,把這意思向環翠商量。環翠喜得直蹦說:“您好歹成就這件事罷,我替您磕一個頭謝謝您。”德夫人笑道:“你比我還著急嗎?且等今晚試試他的口氣,他若肯了,不怕他師父不肯。”究竟慧生姻緣能否成就,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陽偶陰奇參大道 男歡女悅證初禪

卻說德夫人因愛惜逸云,有收做個偏房的意思,與環翠商量。那知環翠看見逸云,比那宋少爺想靚云還要熱上幾分。正算計明天分手,不知何時方能再見,忽聽德夫人這番話,以為如此便可以常常相見,所以歡喜得了不得,幾乎真要磕下頭去,被德夫人說要試試口氣,意在不知逸云肯是不肯,心想倒也不錯,不覺又冷了一段。說時,看逸云帶著店家婆子擺桌子,搬椅子,安杯箸,忙了個夠,又幫著擺碟子。擺好,斟上酒說:“請太太們老爺們坐罷,今兒一天乏了,早點吃飯,早點安歇?!贝蠹易叱鰜碚f:“山頂上那來這些碟子?”逸云笑說:“不中吃,是俺師父送來的?!钡路蛉苏f:“這可太費事了?!?

閑話休提,晚飯之后,各人歸房。逸云少坐一刻,說:“二位太太早點安置,我失陪了。”德夫人說:“你上那兒去?不是咱三人一屋子睡嗎?”逸云說:“我有地方睡,您放心罷。這家元寶店,就是婆媳兩個,很大的炕,我同他們婆媳一塊兒睡,舒服著呢。”德夫人說:“不好,我要同你講話呢。這里炕也很大,你怕我們三個人同睡不暖和,你就抱副鋪子里預備香客的鋪蓋,來這兒睡罷。你不在這兒,我害怕,我不敢睡?!杯h翠也說:“你若不來,就是惡嫌咱娘兒們,你快點來罷。”逸云想了想,笑道:“不嫌臟,我就來。我有自己帶來的鋪蓋,我去取來?!?

說著,便走出去,取進一個小包袱來,有尺半長,五六寸寬,三四寸高。環翠急忙打開一看,不過一條薄羊毛毯子,一個活腳竹枕而已。看官,怎樣叫活腳竹枕?乃是一片大毛竹,兩頭安兩片短毛竹,有樞軸,支起來像個小幾,放下來只是兩片毛竹,不占地方:北方人行路常用的,取其便當。且說德夫人看了說:“喛呀!這不冷嗎?”逸云道:“不要他也不冷,不過睡覺不蓋點不像個樣子;況且這炕在墻后頭燒著火呢,一點也不冷。”德夫人取表一看,說:“才九點鐘還不曾到,早得很呢。你要不困,我們隨便胡說亂道好不好呢?”逸云道:“即便一宿不睡,我也不困,談談最好。”德夫人叫環翠:“勞駕您把門關上,咱們三人上炕談心去,這底下坐著怪冷的。”

說著三人關門上炕,炕上有個小炕幾兒,德夫人同環翠對面坐,拉逸云同自己并排坐,小小聲音問道:“這兒說話,他們爺兒們聽不著,咱們胡說行不行?”逸云道:“有什么不行的?您愛怎么說都行?!钡路蛉说溃骸澳銊e怪我,我看青云、紫云他們姐妹三,同你不一樣,大約他們都常留客罷?”逸云說:“留客是有的,也不能常留,究竟廟里比不得住家,總有點忌諱?!钡路蛉擞謫枺骸拔仪颇鷽]有留過客,是罷?”逸云笑說:“您何以見得我沒有留過客呢?”德夫人說:“我那么想,然則你留過客嗎?”逸云道:“卻真沒留過客。”德夫人說:“你見了標致的爺們,你愛不愛呢?”逸云說:“那有不愛的呢!”德夫人說:“既愛怎么不同他親近呢?”逸云笑吟吟地說道:“這話說起來很長。您想一個女孩兒家長到十六七歲的時候,什么都知道了,又在我們這個廟里,當的是應酬客人的差使。若是疤麻歪嘴呢,自不必說;但是有一二分姿色,搽粉抹胭脂,穿兩件新衣裳,客人見了自然人人喜歡,少不得甜言蜜語的灌兩句。我們也少不得對人家瞧瞧,朝人家笑笑,人家就說我們飛眼傳情了,少不得更親近點。這時候您想,倘若是個平常人倒也沒啥,倘若是個品貌又好,言語又有情意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自然而然的那個心就到了這人身上了。可是咱們究竟是女孩兒家,一半是害羞,一半是害怕,斷不能像那天津人的話,‘三言兩語成夫妻’,畢竟得避忌點兒。

“記得那年有個任三爺,一見就投緣,兩三面后別提多好。那天晚上睡了覺,這可就胡思亂想開了。初起想這個人跟我怎么這么好,就起了個感激他的心,不能不同他親近;再想他那模樣,越想越好看;再想他那言談,越想越有味。閉上眼就看見他,睜開眼還是想著他,這就著上了魔,這夜覺可就別想睡得好了!到了四五更的時候,臉上跟火燒的一樣,飛熱起來。用個鏡子照照,真是面如桃花。那個樣子,別說爺們看了要動心,連我自己看了都動心。那雙眼珠子,不知為了什么,就像有水泡似的,拿個手絹擦擦,也真有點濕淥淥的。奇怪!到天明,頭也昏了,眼也澀了,勉強睡一霎兒。剛睡不大工夫,聽見有人說話,一骨碌就坐起來了。心里說:‘是我那三爺來了罷?’再定神聽聽,原來是打粗的火工清晨掃地呢。歪下頭去再睡,這一覺可就到了晌午了。等到起來,除了這個人沒第二件事聽見,人說什么馬褂子顏色好,花樣新鮮,冒冒失失地就問:‘可是說三爺的那件馬褂不是?”被人家瞅一眼笑兩笑,自己也覺得失言,臊得臉通紅的。停不多大會兒,聽人家說,誰家兄弟中了舉了。又冒失問:‘是三爺家的五爺不是?’被人家說:‘你敢是迷了罷。’又臊得跑開去。等到三爺當真來了,就同看見自己的魂靈似的,那一親熱,就不用問了??墒情|女家頭一回的大事,那兒那么容易呢?自己固然不能啟口,人家也不敢輕易啟口,不過干親熱親熱罷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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