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楊瑾與姬繁斗了一陣,未分勝負。楊瑾見姬繁這道劍光也是深藍之色,晶芒耀彩,變化萬端,和一條藍龍相似,滿空夭矯騰挪,倏忽如電。自己飛劍竟只敵個平手,占不得絲毫便宜,暗忖:“平生屢經大敵,似這樣的藍色劍光,尚是少見,難怪這廝狂妄,果然話不虛傳。反正釁端已啟,且不須忙著傷他,看他還有何伎倆。”便將全神貫注空中飛劍,不再另有施為。
姬繁雖知二女不凡,沒想到楊瑾的飛劍是佛門達摩嫡派,料定不是芬陀、優曇神尼的門下,也必有牽連。自己平日與人對敵,非占上風不可。此女飛劍已有如此玄妙,道行法力不問可知。雖然可以制勝,事后她必不肯甘休。別人尚可,這兩個老尼都不大好惹。適才真不該小覷了她,樹此勁敵。事已至此,說不上不算來。又想起敵人神情傲慢,語語譏刺,久不能勝,又將怒火勾起。心想:“你這丫頭不過劍術得了點真傳,就敢如此無禮。任你身后有多大倚靠,今日先給你吃點苦頭,要是不跪下求饒,休想活命。”一邊打著如意算盤,暗中運用玄功,朝空一指,喝聲:“疾!”那道藍光倏地劃然長嘯,化分為二:一道緊裹著楊瑾的劍光;一道如長虹飛墜,直朝二人當頭飛去。
凌云鳳站在旁邊,凝望空中,躍躍欲試。一見藍光飛到,忙回手一拍劍匣,玄都劍化成一道寒光,冷氣森森,刺天而上。還未接著那第二道藍光,楊瑾存心賣弄,早把手一指,空中劍光似天紳驟展,匹練橫空,暴長開來,將敵人兩道藍光一齊卷住,兩下里又復糾纏在一起。同時云鳳的劍光也已飛到,正要一齊夾攻。楊瑾知云鳳飛劍雖系至寶,但因入門未久,功候稍差。姬繁藍光聚煉四海寒鐵之精而成,非同小可,雖然不致有損傷,決討不了好,還落個兩打一,便喊云鳳道:“區區妄人,有我收拾他已足。我不過因他口出狂言,想看他到底有何真才實學,沒下手罷了,難道還值我們都動手么?快將你的飛劍收了回去。”云鳳聽話,將劍收回。
姬繁見分出劍光仍未取勝,反受敵人藐視,氣得咬牙切齒,大罵:“我因你這賤婢雖然狂傲無知,卻不似左道一流,原欲稍微警誡,未下毒手。竟敢如此執迷不悟,本真人也難容你。”楊瑾知他必要發動空中埋伏,來了個先下手為強。不等他把話說完,出其不意,揚手一道銀光,般若刀電掣飛出,裹住一道藍光,只一碰,藍光便似錘擊紅鐵一般,亮晶晶的火星四外飛濺。姬繁一見不妙,又驚又怒,不顧行法,忙從法寶囊內取出一個鐵球,一團烈焰向空飛起。楊瑾識得此寶,一指般若刀將它敵住,姬繁劍光才得保住,沒有受損。楊瑾正要取出法華金輪去破空中飛劍、法寶,姬繁也跟著將埋伏發動。楊瑾身前剛飛起萬道金霞,忽聽空中一片爆音,似有成千上萬的鞭炮齊鳴。眼前一亮,四方八面的藍火星如狂風催著暴雨飛雪,漫天疾下,其大如掌,奇光幻彩,翠火流輝。頓時山嶺匿跡,積雪潛形,大地茫茫,到處都在洪濤籠罩之中,聲勢委實驚人。
楊瑾先見姬繁初布埋伏時,藍火星飛,如云即沒,只當是道家常用火網火羅,因姬繁藍面藍髯,特地將它幻成藍色,以炫奇異,所以連飛劍光也是藍的。即便算得道多年,比起別人強些,憑自己身有佛門四寶,也不患沖不出去。萬沒料到姬繁所下埋伏,名為天藍神砂,并非法術。那口飛劍,是采海底萬千年寒鐵精英鑄就,已非凡寶。天藍神砂則就深海廣洋之中,先從海水中采集五金之精,然后再行提煉。往往千尋碧海,尋求終日,所得不過片許,難尋如此。初煉此寶,原為地仙雖一樣可以長生不死,但經三百六十年,必有一次大劫,煉來抵御天魔地眚之用。單是這先后采集熔冶祭煉的時期,就達一百零三年之久。至于煉時所受辛勤苦厄,更不必說了。恰好煉成七十年,便遇天魔之劫,竟仗此寶,從容度過。本來輕易不大使用,這次因知毛公遺寶,寶物還在其次,唯獨那部《內景元宗》,不特是異類學道的指南針,尤其是地仙學到天仙的捷徑。以前常聽同道中談起,這一類前古仙人遺著,共有四種,任何一種得了,也可得成正果,霞舉飛升,注籍長生,與天同壽。私心向往,已非朝夕。苦于這類道書仙箓,多半深藏仙府,不是其人,難得一見。只有具有深厚仙福仙緣的人,到時自然遇合,絕難力求幸致。這一得知此書底蘊,如何能舍棄罷手?貪心一起,以為猿精是一個異類,何堪得此,取之無妨,立即飛回祁連山天狗崖。因猿精精通玄功變化,也非弱者,上次相遇,未曾多帶法寶,以致被他隱形遁去。此番關系仙業,誓欲必得,竟將兩件極不輕用的至寶一齊攜帶身旁,到處尋訪猿精下落。日前始探尋到了武夷山摩霄峰上,破法入洞一看,只有兩個小猿守洞,猿精業已他出,候了些日未歸。兩小猿精因見祖師的洞府被惡道破法強占,仗著新從猿精學會一點小術,不知利害輕重,乘其入定之際,一個盜他法寶囊,一個行刺,吃姬繁用飛劍一齊殺死。最后用天眼透視之法,靜坐了兩天一夜,才看出猿精正在雪山與人相斗。偏又一時心急,不看下文,立即起身,趕了前來。老遠望見銀光照處,似有兩人,一個極似猿精,以為他聞聲先覺,覓地隱遁。又見兩個女子閑立當地,先還疑是同黨,為防猿精遠遁,人一到,先就急匆匆將天藍神砂埋伏天空。此寶共只三百六十粒,卻能化生萬億,神妙無窮,想要破它,自是萬難。
楊瑾終是行家,一見藍光火星如此厲害,知道散仙所煉法寶,大都經過多年苦心精煉,不比妖光邪火,可用金剛、天龍坐禪之法防身。一被打中,必受重傷無疑。云鳳道法尚淺,尤為可慮。所幸金輪寶光雖然飛出,此寶尚未離手,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一面招呼云鳳仔細;一面忙運玄功,一指金輪,萬道金霞立即暴長,電旋飆飛,將滿天空的無量數藍火星光一齊阻住。金光疾轉中,耳聽錚錚鏘鏘之聲密如萬粒明珠,迸落玉盤之上,其音清脆,連響不已。那被金輪絞斷的藍火星光,恰似萬花爆射,藍雨飛空。乍看似乎金輪得勝,可是藍火星光密如恒河沙數,而且隨消隨長,無量無盡;加上其力絕大,重壓如山。初發時,楊瑾御著金輪,意欲沖出重圍,還可勉力上升。及至騰高了百丈,四外的藍火星雖仍被金輪寶光擋住,不得近身,但是力量越來越大。二女在法寶護身之中,一任運用玄功,左沖右突,只能在十丈以內勉力升動,不能再過。身一凌空,下面也似萬花齊放,往上射來。于是上下四方,盡是藍火星光,交織空中,齊向法華金輪涌射。時候一久,幾乎停滯空中,不能轉動。休說上沖為難,便想穿通地底而逃,也不能夠。此時雙方早將飛劍、法寶收回。楊瑾為防萬一,將隨身所有法寶,連同云鳳的一口玄都劍,一齊放出。諸般異寶,齊放光華,成了一座光幢,擁著二女,矗立藍光如海之中。芒彩千尋,禪光萬道,霞飛電舞,上燭云衢,下臨遍地,頓成亙古以來未有之奇觀。比起先時運用坎、離妙用,和猿精斗法的那一種奇光異彩,強勝何止數千百倍。二女總算保得全身,不致受傷,要想遁走,卻是絕望。且不說二女愁煩。
這邊姬繁因受二女譏嘲,怒火燒心,不分青紅皂白,驟施辣手。先時不過想逼二女服低認罪,原無必死之心。及至埋伏發動之際,忽見二女身旁放出百丈金霞,其疾如電,旋舞而來,認得此寶是法華金輪,乃芬陀大師佛門中降魔至寶。聞凌雪鴻在開元寺兵解以后,芬陀大師曾說只等愛徒再生,此外決不再收徒弟,怎會落到此女手中?難道她就是凌雪鴻轉生不成?否則一個青年女子,哪會有如此法力?若真是她,師徒兩人俱都號稱難惹。老尼更是法力高強,不可思議,雖是佛門弟子,卻是金剛之性,從不服低示弱。今日之事,成了僵局。猿精不曾尋到,無端樹下強敵。自己縱橫多年,人稱無敵,唯恐弱了聲威,對于方今各派中幾個介于仙佛之間的能手,從不輕易結仇。今日偏沒先問明此女來歷,便即魯莽動手,此釁一開,諸多后患,好生可慮。方在生悔,埋伏業早發動,忙將法寶收回。細查敵人,竟毫不示怯。晃眼工夫,沖升起百十丈,身旁現出許多法寶奇光,天藍神砂竟奈何她不得。驚駭之余,又想起楊瑾譏刺刻毒,不由勾起前恨,暗忖:“此女既不服低,我這天藍神砂曾經百年苦煉之功,天魔尚且能御,怕這老尼何來?”事已至此,成了騎虎之勢,想不出個善處之法。只得把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發揮天藍神砂妙用,暫時占了上風,再作計較。
他這里只管運用玄功,增加神砂威力。楊瑾這一面,卻漸覺有些禁受不住。起初光幢還可在近處稍微移動。一會兒工夫,上下四方的藍光火星越來越密,越壓越緊,力量大到不可思議。雖然挨近光幢,便被寶光絞碎,無奈旋滅旋生,一層跟一層,似洪濤駭浪一般,六面卷來。一任楊瑾發揮諸寶妙用,奮力抵御,兀是不曾減退,有增無已。到了后來,情勢愈發危急。二女由光中外覷,上下四方的火星,已密集得分辨不出是散是整,恰似六面光山火海,壓到身前。眼看藍光凝聚在一起,漸擠漸近,光幢外的空隙只剩三尺光景。只要再被逼近身來,六面一壓,法寶雖有幾件不致毀損,這許多法寶飛劍結合而成的光幢,難免不被壓散。一有漏洞,藍光火星立時乘虛而入,性命難保。危機頃刻,脫身無計,好生焦急。幸而佛門四寶畢竟不凡,天藍神砂雖然那等威力,但是壓迫得越近,諸寶的光華也愈強烈。法華金輪尤為奇異,起初霞光只能護住五面,還略空出一面,要別的寶物補助。藍火星在光輪電轉中漸漸逼近,尚不甚顯。及至壓到相隔三尺以內,二尺以外,輪上光梢忽然折轉下來,將空的一面也一齊包住。勢愈迅急,也看不見在轉動,只是一團極強烈的五色金光異彩,現在光幢之外。藍火星似光潮一般,擁近前去,便即消散。恰似雪墜洪爐,挨上就完;又似急流中的砥柱,任是水花四濺,激浪排空,終不能動它分毫。二女在情急中見狀,才稍微放了點心,只是無法脫身罷了。
起初姬繁心中還在妄想:“敵人所用俱是至寶奇珍,反正與芬陀老尼結下仇怨,少時如將二女殺死,就便奪了她所有寶物。再仗神砂之力,等她尋來一斗,能勝更好,否則自己還有一件護身脫險之寶,我便棄卻祁連山舊居,逃往海外潛藏。挨到老尼滅度,恩怨自了,那時再行出世,也還無妨。”想到這里,連把神砂催動,上前夾攻,眼看神砂奏功。敵人護身寶光本如一座五色光塔一般,遠射出數十丈以外,嗣受神砂壓迫,逐漸收縮。可是射出來的金霞奇光,并未絲毫減退,反因縮小,更加強烈,飛芒電轉,耀如虹凝。好似天藍神砂之力業已止此,不能再進。一任藍光火星似海水一般推波生瀾,六面交加,層層逼近,毫無用處。稍一接觸,便被絞碎,星灰四散。遠望似滿天藍雪,裹住一幢五色烈火,誰也奈何不得誰。敵人法寶,竟有如此神妙,大出意料之外。又因敵人神態始終鎮靜自如,直未把自己放在眼中,想必還有制勝之道。這寶光縮短,反倒強烈,也許是成心做作,別有詭計。本想將神砂變化,以虛實相生之法,聲東擊西,加強力量,專攻一面,將光幢沖破,既恐敵人看破虛實,乘隙逃走,又恐上當。
相持了個把時辰左右,見那光幢仍在藍光中心矗立無恙,雖看不見光中敵人形象,并無別的舉動,二次斷定敵人僅仗法寶之力護身,并無別的伎倆。仔細盤算了一回,決計試她一下。預擬敵人看破虛實,必打從上面沖空遁走;所用法寶,也是法華金輪最為厲害。意欲把神砂之力,九分都聚集在下面,當空和四外只用少許,虛張聲勢,驟出不意,似地雷爆發,往上攻去,只要將光幢沖破,不患不大獲全勝。這法子狠毒非常,二女事前不曾看出,本來危險萬分。合該姬繁晦氣臨頭,二女不該遭難,就在這危機一發之間,來了救星。姬繁剛在運用神砂,忽然藍光海中突地一亮,疾如電閃,從空中飛落下畝許大一片金光,光中隱現一只同樣大的怪手,飛入藍海之中一抓,便似水里撈魚一般,先將光幢抓住,帶著轟轟之聲,往遠處飛去。
姬繁見狀大驚,百忙中竟未熟計利害,一指神砂,藍火星光如駭浪疾飛,奔濤怒卷,漫天追去。姬繁也隨在后面,騰空而起。追出十來里,金光大手與敵人光幢忽然同隱。遙望二女,已落在前面雪山頂上,指點來路,似在說笑。姬繁大怒,愈發催動神砂,加速追去。眼見前面藍光火星相隔二女立處不過里許,轉瞬就要卷到。二女神態自如,仍若沒做理會,既沒有逃,也未取出法寶準備抵御。正睜著一雙慧目向前注視,猛覺出神砂雖急速涌進,連自己相隔二女立處都只剩下二三里路,可是前面的藍光火星仍未卷到敵人身前,好生駭異。細一查看,長約二里的藍光火星,不知怎的聲息無聞,會少去了過半。仿佛敵人身前那一片天空是個無底深穴,后面星光只管如潮水一般涌去,到了那里,便似石沉大海,無形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