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2)
- 脂硯齋評石頭記(全集)
- (清)曹雪芹 脂硯齋評
- 2502字
- 2016-11-01 17:14:23
鳳姐笑道:“媽媽你放心,兩個奶哥哥都交給我。你從小兒奶的兒子,你還有什么不知他那脾氣的?拿著皮肉倒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貼。可是現(xiàn)放著奶哥哥,那一個不比人強?你疼顧照看他們,誰敢說個‘不’字兒?沒的白便宜了外人。[會送情。]我這話也說錯了,我們看著是‘外人’,他都是看著‘內(nèi)人’一樣呢!”[可兒,可兒。]說的滿屋里人都笑了。趙嬤嬤也笑個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里跑出青天來了。若說‘內(nèi)人’、‘外人’這些混帳原故,我們爺是沒有,[千真萬真是沒有,一笑!][有是語,像極,畢肖。乳母護(hù)子。]不過是臉軟心慈,擱不住人求兩句罷了。”鳳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內(nèi)人’求的,他才慈軟呢,他在咱們娘兒們跟前才是剛硬呢!”趙嬤嬤笑道:“奶奶說的太盡情了,我也樂了,再吃一杯好酒,從此我們奶奶作了主,我就沒的愁了。”
賈璉此時沒好意思,只是訕笑吃酒,說“胡說,快盛飯來,吃完了,還要往珍大爺那邊去商議事呢!”鳳姐道:“可是,別誤了正事。才剛老爺叫你作什么?”[一段趙嫗討情閑文,卻引出通部脈絡(luò)。所謂由小及大,譬如登高必自卑之意。細(xì)思大觀園一事,若從如何奉旨起造,又如何分派眾人,從頭細(xì)細(xì)直寫將來,幾千樣細(xì)事,如何能順筆一氣寫清?又將落于死板拮據(jù)之鄉(xiāng)。故只用璉、鳳夫妻二人一問一答,上用趙嫗討情作引,下用蓉、薔來說事作收,余者隨筆順筆略一點染,則耀然洞徹矣。此是避難法。]賈璉道:“就為省親。”[二字醒眼至極,卻只如此寫來。]鳳姐忙問道:[“忙”字最要緊,特于阿鳳口中出此字,可知事關(guān)巨要,非同淺細(xì),是書中正眼矣。]“省親的事竟準(zhǔn)了不成?”[問得珍重,可知是萬人意外之事。脂硯。][大觀園用省親事出題,是大關(guān)鍵事,方見大手筆行文之立意。畸笏。]賈璉笑道:“雖不十分準(zhǔn),也有八分準(zhǔn)了。”[如此故頓一筆,更妙,見得事關(guān)重大,非一語可了者,亦是大篇文章,抑揚頓挫之至。]鳳姐笑道:“可見當(dāng)今的隆恩,歷來聽書看戲,從古至今未有的。”[于閨閣中作此語,直與擊壤同聲。脂硯。]趙嬤嬤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涂了。我聽見上上下下吵嚷了這些日子,什么省親不省親的,我也不理論他去,如今又說省親,到底是怎么個原故?”[趙嬤一問,是文章家進(jìn)一步門庭法則。][自政老生日用降旨截住,賈母等進(jìn)朝如此熱鬧,用秦業(yè)死岔開,只寫幾個“如何”,將潑天喜事交代完了。緊接黛玉回,璉、鳳閑話,以老嫗勾出省親事來,其千頭萬緒合榫貫連,無一毫痕跡。如此等,是書多多,不能枚舉。想兄在青埂峰上經(jīng)煅煉后,參透重關(guān),至恒河沙數(shù),如否?余曰:萬不能有此機(jī)括,有此筆力,恨不得面問果否。嘆嘆!丁亥夏,畸笏叟。][補近日之事,啟下回之文。]賈璉道:“如今當(dāng)今貼體萬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來父母兒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貴賤上分別的。[大觀園一篇大文,千頭萬緒,從何處寫起。今故用賈璉夫妻問答之間閑閑敘出,觀者已省大半,后再用蓉、薔二人重一渲染,便省卻多少贅瘤筆墨。此是避難法。]當(dāng)今自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盡孝意,因見宮里嬪妃才人等皆是入宮多年,拋離父母音容,豈有不思想之理?在兒女思想父母,是分所應(yīng)當(dāng)。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兒女,竟不能見,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錮,不能使其遂天倫之愿,亦大傷天和之事。故啟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準(zhǔn)其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贊當(dāng)今至孝純?nèi)剩w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說:椒房眷屬入宮,未免有國體儀制,母女尚不能愜懷。竟大開方便之恩,特降諭諸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guān)防之處,不妨啟請內(nèi)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略盡骨肉私情,天倫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誰不踴躍感戴?現(xiàn)今周貴人的父親已在家里動了工了,修蓋省親別院呢。又有吳貴人的父親吳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又一樣布置。]這豈不有八九分了?”
趙嬤嬤道:“阿彌陀佛!原來如此。這樣說,咱們家也要預(yù)備接咱們大小姐了?”[文忠公之嬤。]賈璉道:“這何用說呢!不然,這會子忙的是什么?”[一段閑談中補明多少文章,真是費長房壺中天地也!]鳳姐笑道:“若果如此,我可也見個大世面了。可恨我小幾歲年紀(jì),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沒見世面了。[忽接入此句,不知何意,似屬無謂。]說起當(dāng)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書還熱鬧,[既知舜巡,而又說熱鬧,此婦人女子口頭也。]我偏沒造化趕上。”[不用忙,往后看。]趙嬤嬤道:“噯喲喲,那可是千載稀逢的!那時候我才記事兒,咱們賈府正在姑蘇、揚州一帶監(jiān)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預(yù)備接駕一次,[又要瞞人。]把銀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說起來——”[又截得好。]鳳姐忙接道:[“忙”字妙!上文“說起來”必未完,粗心看去,則說疑闕,殊不知正傳神處。]“我們王府也預(yù)備過一次。那時老爺爺單管各國進(jìn)貢朝賀的事,凡有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yǎng)活。[點出阿鳳所有外國奇玩等物。]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
趙嬤嬤道:“那是誰不知道的?如今還有個口號兒呢,說,‘東海少了白玉床,龍王來請江南王’,這說的就是奶奶府上了。[應(yīng)前“葫蘆案”。]還有如今現(xiàn)在江南的甄家,[甄家正是大關(guān)鍵,大節(jié)目,勿作泛泛口頭語看。]噯喲喲,[口氣如聞。]好勢派!獨他家接駕四次,[點正題正文。]若不是我們親眼看見,告訴誰誰也不信的。別講銀子成了土泥,[極力一寫,非夸也,可想而知。]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真有是事,經(jīng)過見過。]竟顧不得了。”鳳姐道:“常聽見我們太爺們也是這樣說,豈有不信的。[對證。]只納罕他家怎么就這么富貴呢?”趙嬤嬤道:“告訴奶奶一句話,也不過是拿著皇帝家的銀子往皇帝身上使罷了![是不忘本之言。]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最要緊語。人若不自知,能作是語者,吾未嘗見。]
正說的熱鬧,王夫人又打發(fā)人來瞧鳳姐吃了飯不曾。鳳姐便知有事等著,忙忙的吃了半碗飯,漱口要走。[好頓挫。]又有二門上小廝回:“東府里蓉、薔二位哥兒來了。”賈璉才漱口,平兒捧著盆洗手,見他二人來了,便問:“什么話?快說。”鳳姐且止步稍候,聽他二人回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