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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2)

一日炎夏永晝,[熱日無多。]士隱于書房閑坐,至手倦拋書,伏幾少憩,不覺朦朧睡去。夢至一處,不辨是何地方。忽見那廂來了一僧一道,[是方從青埂峰袖石而來也。接得無痕。]且行且談。只聽那道人問道:“你攜了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現有一段風流公案正該了結,這一干風流冤家尚未投入人世。趁此機會,就將此蠢物夾帶于中,使他去經歷經歷。”那道人道:“原來近日風流冤孽又將造劫歷世去不成?[苦惱是“造劫歷世”,又不能不“造劫歷世”,悲夫!]但不知落于何方何處?”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妙。所謂“三生石上舊精魂”也。]有絳珠草一株。[全用幻,情之至莫如此。今采來壓卷,其后可知。][點“紅”字。細思“絳珠”二字,豈非血淚乎。]時有赤瑕宮[點“紅”字、“玉”字二。][按“瑕”字本注:“玉,小赤也。又:玉有病也。”以此命名,恰極。]神瑛侍者,[單點“玉”字二。]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后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化人形,僅修成個女體,[點題處清雅。][以頑石、草木為偶,實歷盡風月波瀾,嘗遍情緣滋味至無可如何,始結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古人之“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語不笑能留人。”此之謂耶。]終日游于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飲食之名奇甚!出身履歷更奇甚!寫黛玉來歷,自與別個不同。]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郁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妙極!恩怨不清,西方尚如此,況世之人乎。趣甚,警甚!]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總悔輕舉妄動之意。]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點“幻”字。]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又出一警幻,皆大關鍵處。]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知眼淚還債,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說得出。]也償還得過他了。’[觀者至此,請掩卷思想:歷來小說,可曾有此句千古未聞之奇文?]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余不及一人者,蓋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

那道人道:“果真是罕聞,實未聞有還淚之說。[作想得奇。]想來,這一段故事比歷來風月事故更為瑣碎細膩了。”那僧道:“歷來幾個風流人物,不過傳其大概,以及詩詞篇章而已,至家庭閨閣中一飲一食,總未述記。再者,大半風月故事,不過偷香竊玉,暗約私奔而已,并未曾將兒女真情發泄其一二。[所以別致。]想這一干人入世,其情癡色鬼、賢愚不肖者,悉與前人傳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脫幾個,[度脫,請問是幻不是幻。]豈不是一場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宮中,將這蠢物交割清楚,待這一干風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雖已有一半落塵,[若從頭逐個寫去,成何文字?《石頭記》得力處在此。丁亥春。][幻中幻,何不可幻?情中情,誰又無情?不覺僧道亦入幻中矣。]然猶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隨你去來。”

卻說甄士隱俱聽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東西。遂近前施禮,笑問道:“二仙師請了!”那僧道也答禮相問。士隱因說道:“適聞仙師所談因果,實人罕聞者。但弟子愚濁,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開癡頑,備細一聞,則洗耳諦聽,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淪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機不可預泄者。到那時,只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隱聽了,不便再問,因笑道:“玄機不可預泄。但適云‘蠢物’,不知為何者,或可一見否?”那僧道:“若問此物,倒有一面之緣。”說著取出遞與士隱。士隱接了看時,原來是塊鮮明美玉,上面字跡分明,鐫著“通靈寶玉”四字,[凡三四次,始出明玉形,隱屈之至。]后面還有幾行小字。正欲細看時,那僧便說已到幻境,[又點“幻”字,云書已入幻境矣。][幻中言幻,何等法門!]便強從手中奪了去,與道人竟過一大石牌坊,上書四個大字,乃是“太虛幻境”。[四字可思。]兩邊又有一副對聯,寫道是:[無極太極之輪轉,色空之相生,四季之隨行,皆不過如此。]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疊用真、假、有、無字,妙!]

士隱意欲也跟了過去,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有若山崩地陷。士隱大叫一聲,[真是大警覺大轉身。]定睛一看,只見烈日炎炎,芭蕉冉冉,[醒得無痕,不落舊套。]所夢之事便忘了大半。[妙極!若記得便是俗筆了。]

又見奶母正抱了英蓮走來。士隱見女兒越發生的粉妝玉琢,乖覺可喜,便伸手接來,抱在懷中逗他玩耍一回,又帶至街門前看那過會的熱鬧。方欲進來時,只見從那邊來了一僧一道。[所謂“萬境都如夢境看”也。]那僧則癩頭跣足,那道則跛足蓬頭,[此則是幻像。]瘋瘋顛顛,揮霍談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門前,看見士隱抱著英蓮,那僧便大哭起來,[奇怪。所謂情僧也。]又向士隱道:“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內作甚。”[(有命無運,累及爹娘)八個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詞客騷人。今又被作者將此一把眼淚灑與閨閣之中,見得裙釵尚遭逢此數,況天下之男子乎!][看他所寫開卷之第一個女子,便用此二語以定終身,則知托言寓意之旨,誰謂獨寄興于一“情”字耶。][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賢之恨,及今不盡,況今之草芥乎!][家國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運其數,則略無差異。知運知數者,則必諒而后嘆也。]士隱聽了,知是瘋話,也不去睬他。那僧還說:“舍我罷,舍我罷。”[如果舍出,則不成幻境矣。行文至此,又不得不有此一語。]士隱不耐煩,便抱著女兒撤身要進去。那僧乃指著他大笑,口內念了四句言詞道:

慣養嬌生笑你癡,[為天下父母癡心一哭。]菱花空對雪澌澌。[生不遇時,遇又非偶。]

好防佳節元宵后,[前后一樣,不直云前而云后,是諱知者。]便是煙消火滅時。[伏后文。]

士隱聽得明白,心下猶豫,意欲問他們來歷。只聽得道人說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營生去罷。三劫后,[佛以世謂“劫”,凡三十年為一世。三劫者,想以九十春光寓言也。]我在北邙山等你,會齊了,同往太虛幻境銷號去。”那僧道:“最妙,最妙!”說畢,二人一去,再不見個蹤影了。士隱心中此時自忖:這兩個人必有來歷,該試一問,如今悔卻晚也。

這士隱正癡想間,忽見隔壁[“隔壁”二字,極細極險,記清!]葫蘆廟內寄居的一個窮儒走了出來,這人姓賈名化,[假話,妙!]字表時飛,[實非,妙!]別號雨村者,[雨村者,村言粗語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話也。]本是胡州人氏,[胡謅也。]原系詩書仕宦之族,因他出于末世,[又寫一末世男子。]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形容落魄詩書子弟,逼真!]在家鄉無益,因進京求取功名,再整基業。自前歲來此,又淹蹇住了,暫寄廟中安身,每日賣字作文為生,[廟中安身,賣字為生,想是過午不食的了。]故士隱常與他交接。[又夾寫士隱實是翰林文苑,非守錢虜也。直灌入“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一回。]

當下雨村見了士隱,忙施禮陪笑道:“老先生倚門佇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聞否?”士隱笑道:“非也。適因小女啼哭,引他出來作耍,正是無聊之甚。兄來得正妙,請入小齋一談,彼此皆可消此永晝。”說著,便令人送女兒進去,自與雨村攜手來至書房中。小童獻茶。

方談得三五句話,忽家人飛報:“嚴老爺來拜!”[“炎”也。“炎”既來,“火”將至矣。]士隱忙的起身謝罪道:“恕誑駕之罪,略坐,弟即來陪。”雨村忙躬身亦讓道:“老先生請便,[世態人情,如聞其聲。]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說著,士隱已出前廳去了。

這里雨村且翻弄書籍解悶。忽聽窗外有女子嗽聲,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來是個丫鬟,在那里擷花,生得儀容不俗,眉目清明,[八字足矣。]雖無十分姿色,卻亦有動人之處。[更好。這便是真正情理之文。可笑近之小說中,滿紙“羞花閉月”等字。這是雨村目中,又不與后之人相似。]雨村不覺看得呆了。[今古窮酸,色心最重。]

那甄家丫鬟擷了花方欲走時,猛抬頭見窗內有人,敝巾舊服,雖是貧窘,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最可笑世之小說中,凡寫奸人,則用“鼠耳鷹腮”等語。][是莽、操遺容。]這丫鬟忙轉身回避,心下乃想:“這人生得這樣雄壯,卻又這等襤褸,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說的什么賈雨村了,每有意幫助周濟,只是沒甚機會。我家并無這樣貧窮親友,想來定是此人無疑了。怪道又說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來,不免又回頭兩次。[如此忖度,豈得為無情?][這方是女兒心中意中正文。又最恨近之小說中滿紙“紅拂”“紫煙”。]

雨村見他回了頭,便自為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今古窮酸皆會替女婦心中取中自己。]便狂喜不禁,自為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雄,風塵中之知己也。[在此處已把總點出。]一時小童進來,雨村打聽得前面留飯,不可久待,遂從夾道中自便出門去了。士隱待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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