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自竹垞①痛貶《草堂詩余》②而推《絕妙好詞》③，后人群附和之。不知《草堂》雖有褻諢之作，然佳詞恒得十之六七。《絕妙好詞》則除張、范、辛、劉④諸家外，十之八九，皆極無聊賴之詞。古人云：小好小慚，大好大慚。洵非虛語。

注釋

①竹垞：朱彝尊（1629—1709），字錫鬯，號竹垞，清代詩人、詞人、學者，浙西詞派創始人。

②《草堂詩余》：南宋何士信編輯的一部詞選，參見本書第五十五則，注釋④。

③《絕妙好詞》：南宋周密編選，共七卷，收詞始自張孝祥，終于仇遠，共四百首。選錄標準偏重于格律形式。

④張、范、辛、劉：指張孝祥、范成大、辛棄疾、劉過，均為南宋詞人。

張孝祥（1132—1169），字安國，號于湖，和州烏江（今安徽和縣）人，南宋著名詞人、書法家。張孝祥是辛派詞人中的先驅者，其詞情感連貫、熱情澎湃，語言流暢自然，自成一家，在詞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范成大（1126—1193），字致能，號石湖居士，平江昆山（今江蘇昆山）人，南宋詩人。范成大與陸游、楊萬里、尤袤合稱“中興四大詩人”。其詩語言自然清新，風格溫潤委婉，藝術成就頗高。

辛棄疾：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南宋愛國詞人。

劉過：字改之，號龍洲道人，南宋文學家。

譯文

自從朱彝尊極力貶低《草堂詩余》而推崇《絕妙好詞》，后人就都附和他的這種說法，卻不知《草堂詩余》雖有庸俗之作，但其中十之六七都是佳作。而《絕妙好詞》則除張孝祥、范成大、辛棄疾、劉過等人的作品外，十之八九都是很無聊的作品。古人說：“讓人感到些微羞慚的作品，是有些優秀的作品；讓人感到非常羞慚的作品，是最優秀的作品。”這絕對不是沒有根據的。

賞析

南宋何士信編的《草堂詩余》主要以宋詞為主，兼收唐五代詞。《草堂詩余》在明代的盛行情況是其他的詞類選編書所不能企及的，許多文人才子，如楊慎、李攀龍、唐順之、何良俊、沈際飛等都紛紛為其評注、校箋、作序、題跋，形成專門的《草堂詩余》批評。比如沈際飛在評李白的《菩薩蠻·平林漠漠煙如織》時說：“古詞妙處只是天然無雕飾。”評秦觀《搗練子》說：“斜月斜風秋方不同。只一句含無盡意，且從尋常中領取，手眼最高。”在對《草堂詩余》的批評中流露出重自然、反雕飾的傾向，推崇平易自然的風格。

《絕妙好詞》是南宋周密編選，以姜夔為宗，選錄標準偏重于格律形式，所以只錄清麗婉約、優美精巧的詞作。朱彝尊是清初詞壇浙西派領袖，以婉約為正宗，崇尚南宋詞人姜夔、張炎，追求醇雅清空的境界。因此朱彝尊會推崇南宋周密選編的《絕妙好詞》。《絕妙好詞》在選詞時只注重音節辭藻之美，為后人所詬病。其實周密所選之詞美輪美奐、綿逸妙曼，也不違背“詞之為體，要眇宜修”的面貌。

《草堂詩余》選詞時注重詞的感情和詞的意蘊，而《絕妙好詞》則偏重于格律形式，因此王國維為《草堂詩余》在清代受到貶低而鳴不平。